绿颜——七弦5

作者:七弦5  录入:11-20

我在清晨醒来,他正正装坐在窗前,眼睛里带着我看不透的痴迷,发现我醒了,才马上收

了满脸莫名的痴缠。
为什么呢?我常常这样想,即便他真的只喜欢断袖,可我又不是最美丽的男孩,这帐内帐

外由后宫那位专门挑拣出来的男孩拿一个都不输给我,他们却只能在这里伺候着我们更衣

吃饭,洗脚擦脸……
“殿下——”我侧身坐起,本来就没系紧的合襟锦袍半开,露出左肩上点点红梅,一室旖

旎,春光乍现。
他欲嗔欲怒,食指压着我的唇:“我不说让你喊我……”
我吸了一下他的指尖,笑开了:“仙仙——”这是他专为我而取的名字。满朝文武宫廷内

外都知道,可谁也不敢喊。
“我带你去看一个人。”
那人昏迷着,身上的伤口流出来的血蜿蜒着浸透了绣有吐珠蟠龙的月白丝衣,在他脚下溅

了一地惊心动魄的血痕。
可以看的出来,没有人对他用过刑,他的身上的血大都是从那七处箭孔流出来的,我的箭

囊里有三十只五色琉璃短箭,最后只剩四支,昨晚,我一共射了他二十六箭!
我的箭术还是那么烂,可是他怎么不提刀搁挡?周围蜂蚁般涌上来的人都没能伤得了他一

丝一毫,琉璃脆箭到他身前已是强弩之末,那只须要挥一挥刀就能碰碎的玩物,怎么能伤

的了这身经百战的军人?他该是个将军吧?不然怎么能只领五百骑就几乎冲进了我军的主

帅帐前。
他的头发凌乱的垂在肩上,盖着他的鼻子他的眼,我咬着下唇忍耐着血腥的气息,跟在安

王子殿下逐渐靠近那个敌方愚蠢的首领……
他——他……
我看不清他的脸,我分明看不清他的脸!我也从没见过那张脸……我真的没见过他的脸!
可我,可我——
我从仙仙身后走出去,神差鬼使的伸出手揪住那人沾满恶心血渍的乱发把他的脸拉了起来

,顿时头脑再次出现昨夜的空白:轰!
那细长而飞起的剑眉,眉尾英气勃发的挑着,那高挺的瘦鼻,和微微的勾起的鼻尖,那稍

显厚实的上唇和过于单薄的下唇,他的整张脸显得疲惫而不甘,那眉心紧锁着,那眉心紧

锁着!……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刚才就知道他长的该是这个样子,他果然,他果然!
可他为什么长的就是这个样子,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可我从没有见过他不是么,

我从没离开过仙仙的视线,怎么可能见过这个自投罗网的南人?!
我后退了一步,却踩到了自己的裤脚,摔倒,然后不期然跌进仙仙怀里。
“怎么了?”他问,寒彻的双眼盯着我。
“我……?”我睁着迷茫的双眼,那里分明映着仙仙,脑子里却还是刚才那个人的影子,

那个人紧锁着眉,那张脸是那样疲惫而不甘。
“没事,那个人……”我半合上眼,把视线转移到仙仙胸前缂丝的鹰隼长翅上,“那个人

好可怕,这里太脏了,仙仙我们走吧,仙仙——”
“他快死了,你不想救他吗?”仙仙把我扶起来,固定着我的双肩让我正视这那个浑身伤

痕的人。
“不,不想……”怎么了,安王子殿下是不是生气我昨天……
“那你昨晚怎么连想也没想就用手给他挡我的箭?”安王子殿下抬起我缠着绷带的手,拉

到我眼前。“你说,还痛不痛?”
“不痛了!不痛了!早就好了,殿下……殿下,雪儿不是故意的!我一定是被风吹得晕了

头魂!”在他这样的表情前,我忍不住的心寒。
“不痛了,当然……哈哈!当然!你当然不痛啦,为他伤得多深你都不会说一个痛字!”
“不,不……没有,殿下!雪儿的手痛死了,雪儿的手痛死了!雪儿再也不敢碰这些东西

,再也不敢……”我跪扑在他面前,抱着他的腿,亲吻他的鞋面。
安王子殿下用鞋尖挑起我下巴,看着我泪流满面,眼里似是心疼又似惋惜。
背后一声沙哑的低吼,那个人喊道:“绿儿!不要给他下跪!”声音混沌不清,却震的我

心里一颤,这种声音,我仿佛在哪里曾经听过,左胸前的那朵牡丹突然痛入骨髓的灼烧起

来,那朵妖艳的花似乎把我的整个心脏都抓在它的花芯里,然后用尽力气的收紧。
“好难受!殿下,雪儿好难受,我喘不过气来了!”我蜷缩在他脚下,对他乞求着,“救

救我!殿下救救我!殿下……”
安王子殿下的脸突然变的寂寞而失落,他抱起我,在我耳边温柔的说:“我们走吧,雪儿

乖,什么都别想,一会儿就好了。”
空气里血腥气味蔓延了一整天,远处喊杀声,兵器激烈的撞击声,千百人生死之间的最后

一声呐喊,此起彼伏的混合着,和着和煦的东风,像这明媚的阳光一样在空气里荡漾,飘

散。
“不破不休!”
安王子殿下的命令已经下达了一整天,攻城和防御的双方都已疲累不堪,但是没有一个人

愿意停下,或者说,他们被逼迫着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这场看不到终点的战争。
一方的背后是战友们磨尖了的刀枪,他们气势昂扬;另一方背后是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家

园,谁也退不得一步。
午饭后,我爬到鼓楼上看着这鲜血浸透的千丈平原上没有硝烟的血肉的搏战,看着和自己

一样的人类由生到死,互相砍斫厮杀,看着他们在生与死之间鲜活的挣扎,我分明正身临

其境却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很……怎么说呢……抽象。就像这一切只是发生在千年以前的

一个棋局,战场上的人,即便现在没有死,几十上百年后,也一样要埋葬于黄土。
那时我只想起一句话,说话的人嘴里吐着的是另一种字正腔圆的方言:“冷兵器时期的战

争,最壮观的当属重要城池的攻防战,其残酷特性世所罕见。”
安王子殿下不知何时走了上来,把那长孔雀翎披风披到我的肩上:“这里风大,我们回去

吧。”
头一次的,我没有在发现他出现的头一秒钟就连忙跪倒在他面前,或者扑进他怀里,我甚

至看都没看他一眼,远方那看不清的地平线,那油画般浓重的色彩已经把我的全部心魂抓

住。
他随着我的目光看着惨烈的战场,问我在看什么。
我只回答了他一句话,“莫问世间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里埋葬的,都是你的手

足百姓啊,安王子殿下,你于心何忍?
“我柔然人民常年居于北方苦寒之地,冬天牛羊多有冻死,甚至连人的生命都没有保障,

每每南下欲渡严冬,都要上缴重税,十头羊则取其五,百匹马而剥七十,更有甚者,全家

老少都被他们掠夺斩杀。雪儿,你说我为了柔然千百万人民取下南国这万里大好河山有错

么?”
“可是他们从出生就在此地,他们就该死么,试问百姓又何辜?”
“难道这大好河山只该给他们,这万里沃土我们就没有资格耕种?!我们柔然的百姓又何

辜?!”安王子殿下指着远处模糊而沉重的战场,“我柔然的勇士万里迢迢来到这里,他

们把自己的头颅鲜血抛撒在这离家万里的土地上,也是为了将来自己的亲人能够拥有这里

温暖的太阳,为了自己的子子孙孙也能够享有这里的和风细雨,我从小就被送到这陌生的

土地,二十几年来从不曾放弃的,也是同一个目的!”
可是,至少,也该用一种流血最少的方式吧。
我说我脑子里突然有一篇文章想要默写给他,也许可以早一日攻下城池。
那篇文章的名字好像叫做《孙子兵法》。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只是那本书里的

一句话: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上之策。
红烛巨蜡照得大帐明如白昼。
我在安王子殿下的第十四件丝帛中衣的袖口上收了手,最初落笔的还是掌心大小的隶书,

落笔收势间还注意横平竖直,含首收尾,想要在他的衣衫上留存下端正清秀的记忆。但是

结尾的时候满副衣襟的方块字都已变成了指肚大小的形草,又一件衣服被我写满了字。当

初还没落笔的时候我总觉得孙子兵法只有十三章,怎么越写越多了呢?
“凡兵者,不杀无过之人,不攻无用之城。因为百姓以良田为维持生计的唯一依托,这就

使军队和盗匪的区别……”
安王子殿下却对此十分有兴致,眼睛里闪着另一种从未在我身上投放过的光芒,那么纯粹

的欣赏。从我写第一个字开始,他就伏在我的身后看我落笔的文章,时不时还问上一句。

我很高兴给他讲解,但是偶尔又感到莫名的害怕。
“作者好像名字叫做尉缭,不然就是孙膑,他好像是古代一个帝国的国尉,不过我已经记

不清楚了。这些东西很奇怪,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了解,教我的人好像还播放了一些进代

战争的片段……”
“播放?”仙仙从灯下抬起头,一双冰样的眼睛里把整间大帐内的灯火都收了进去,明亮

的像深秋的流星雨。
“不是,我也不知道。我乱说的。”我冲他笑,他对我这样的笑容最没有抵抗力……抵抗

力……那是什么东西??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篇文章来自哪里,总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发生在我身上,安王子殿下的

宠溺,卫国夫人的爱护,一切都加注的毫无理由,但仙仙不让我想,我也就理所当然的承

受下来。
我似乎从有生以来就认识他,他怎么会骗我呢?
我还记得我的记忆开始于一丛茂密的松树枝叶间,那清香的气息我至今仍然记忆清晰,但

眼前的情景却随着时间而逐渐模糊退色。那时我的怀里好像还抱着一只昏倒了的松鼠,松

软的大尾巴上带着一股很长时间没有洗过澡的野兽的气味,脚下的院子里有人发疯似的进

进出出,仙仙搂着我的肩,让我不要出声,一滴眼泪滴在我脸上,湿湿热热的,我想从那

一刻起,我就爱上他了吧。
或者,这一切,发生在那之前……
昨晚,又一批冲进我方营寨的五十骑在冲到左军第四营外全部覆没,这已经是第七波,那

个被抓的一定是那座城池里的重要人物。
他为什么要冲进这里,冥冥之中,不,不是冥冥中的感觉,我就知道,他来这里,是为了

我。
“绿儿,不要给他下跪!”那人沙哑的嗓子嘶吼着。
他的声音犹在耳边,绿儿是我么?在安王子殿下面前,我早就没有了的所谓尊严,你还想

为我苦苦维持什么?
不,没有几个人能在安王子殿下面前维持那可怜的尊严的,哪怕是薄薄的一层,他也容不

下一丝。
我走出中军的帅帐,仙仙不在的时候,这里就是我一个人的。
我打开床尾雕荷镂鲤的楠木立柜,那里面上两层是这里的布阵图,来往文书。下面一个半

旧木匣,抽出来,长三尺,掌宽,指厚。他果然又把这个带来了。
这里面放的是仙仙从不离身却从未打开过的盒子,他说那是我的,我要那么个破盒子干吗


我要它干吗呢?这与后帐百尺外关的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又是那副眉眼,又是那副耳鼻,又浮起在我的脑海里,让我忍不住的烦乱!
这些天,我只要一有空闲,就像是被什么揪着似的想到那副表情,那张脸……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我弄丢了……
可,可是,那张魅绝的脸……
它分明应该是高傲的,带着俯睨天下的自信,或是嘴角略微勾起,游戏人间的调侃。
可他被锁在铁牢里,十九重陷阱层层包围。他此生绝没有机会逃出生天。
“哔!”寒光涌动,流华溢彩。
这把剑通体散发着犀利而危险的气息,熟悉的犀利与危险,令人忧伤与留恋的犀利和危险


这把剑,仿佛有着自己的生命,它在我手心里灵蛇一般游动,跳着妖冶的舞蹈,它挣扎着

要活过来,它在召唤!
“雪儿?”仙仙不知何时正站在窗外看着我,我连忙把手里的剑放远,怯怯的看着他,“

我……”
“怎么不继续看,这本就是你的东西。”安王子殿下走过来,把这我的手,一起端起那把

剑。
“我用得二十年时光,才真正成为它的主人。”我曾把它送给过你一回,现在,我希望它

依旧是你的。
安王子殿下凝视着眼前珍贵的宝器,缓缓松开了手。“知道么?这是我柔然的传国之剑。

王者利器。持之者可令三军,与持玺者半分天下。”
“嘻嘻,雪儿连自己也是仙仙的,我拿着它,和你拿着有什么不同呢。仙仙就会哄人家高

兴。”
自从那日我用自己也不太了解的文字涂满了他十四件衣袍,仙仙就收了至少八成的兵力,

轮番攻击。
他说,你知道这些东西,里面那个人怎么不知道。你倒底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宝贝东西,

雪儿,可惜我将来不能封你做大将军,因为你要作我柔然的皇后。
那就两个一起封啊,多多益善么。我呵呵笑着根他纠缠,刚才还说那剑是灵蛇,那是什么

蛇啊,我的腰才是。
我在黎明到来之前醒来,看着仙仙的平静的睡脸,你要封我做大将军,和这些人作战么?
不要,我知道自己不要。
仙仙帅帐门外左右有八名柔然勇士守候,可是背面,没有人。因为那里接连是两营副督的

帐子。这就叫做,灯下黑。
这个帐子的后气窗开在我掂着脚也够不到的高度,宽同我的胯,高同我的头。我以前和仙

仙捉迷藏的时候试过,我在脚下垫了厚毯,轻轻跳了一下想爬上去,却没想到这一跳,我

就从从容容的到了窗外。看着床边的青铜针栏擦着鼻子掠过,让我着实心跳了好久。
我很紧张,怦怦的心跳声甚至比我的脚步声更大。
绕过宿营,绕过守卫,在侍卫的脑后溜走,在手持长枪的巡逻分队转弯前的一瞬间躲好身

体,我从未曾有过这般经历,只觉得自己轻灵的像一只穿梭于人间的鬼魅,在草地上缓缓

流淌的透明清泉。
那些陷阱的布置,所有一触即发的机关埋在哪里,这些我全都知道。设计掩埋这些机关的

人或许也知道一些,但明白这军营内全部安全布置的,只有手握总图的仙仙和睡在仙仙身

边的我。
我知道,若他真有一天活者离开了这里,那么帮助他的人就只能有一个。可我为什么要这

样做?甚至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不,其实我是知道的,我就要去做那件事,

管它NND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里也是十六卫全甲,他果然是重犯。
鹤梦翼舞,魂游九天,一、二、三!触肤即入,无色,醉意起;无臭,睡香甜。
我从十六卫面前走过,他们睁着眼,只是对我视而不见。

推书 20234-11-21 :玄日狩(出书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