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进竟然就那么从天而降似的的出现在他面前,带着千百年不变没有表情的脸,微微皱着眉,一脸鄙视地看他。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好像回到两年前,让他心情不由自主得跟着愉快。
好吧。不管老天是耍他也好帮他也好,既然这么给面子的给了他第二次机会,那他再试一次又何妨。顶多就是美国也待不下去,他直接夹雨伞去热带雨林。
对于眼前这个人的大胆,何进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没想到他能这么不怕死,话没说几句就暗示要上他。冷笑一声,何进就手拎过脚底下一意识不清行动不便的人丢给乐明,“要人吗?多的是。记得带套。”
说完自己开门进里面去了。
听“碰”的一声从里面带上了门,乐明摇头笑笑,低头看了看还瘫在自己身上的人,用三根手指推住他脑门,往后一推,看那人“吧唧”一声,四仰八叉的倒在了水泥地上,发出“啊……”的一声,笑着表示抱歉:“不好意思了兄弟,你这样我没心情。”
20
那天蒋冲天回到中国城,所有人都看外星人一样看他,尤其是有脚勤腿快的跑去后巷瞄了一眼,回来把那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添油加醋一宣传,蒋冲天毫发无伤昂首挺胸揣兜阴笑的样子就此定格于人们记忆之中,彻底笑成了招牌。
那天晚上小信没露面,一直是陈昌出来招呼客人。跟蒋冲天打招呼挺随意,说不上冷热,感觉还算客观。乐明几次跟陈昌打照面,都是礼数性的打个招呼,过去了谁也没回头看第二眼。至于小信到底还有没有在生气,乐明没问,陈昌也没说。
半夜回宿舍,蒋冲天头一次没等他自己先睡了。看屋里黑着灯,乐明轻手轻脚地摸到床边,刚坐床沿上解扣子,就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乐明本能的反击,曲起手肘撞向后面人胸口。后边人马上就松手闪开了。
“身手挺利索的嘛。”黑暗中,就看蒋冲天退在床另一边,黑色的身影显得修长有力,像伺捕猎物的野兽一样,眼里闪着危险跃动的光,露出森白的牙。
“大哥你这唱得又是哪出?”摸摸脖子,乐明皱起眉,紧盯蒋冲天一举一动。生怕有人突然兽性大发扑上来把人撕吞下肚。蒋冲天却又露齿一笑,说了句:“没什么,玩玩。”翻身躺床上睡觉去了。把某个被折腾半天还不知道为什么折腾的人晾在一边,一时半会连睡的欲望都没了。
上一晚上班已经够累的了,回来还要陪蒋冲天斗智斗勇,他就是铁打的也招架不住。更何况还有何进需要考虑,陆肇空需要调查,小信需要照顾……怎么看他窝家休息两年都是为这次出场做准备的,工作量奇大无比。
还好主要负担蒋冲天很快就没有心情和他玩了。在蒋冲天连续嚣张到第三天的时候,辛龙终于从海上漂回来了。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探亲找相好,而是直奔中国城。一路风尘仆仆气急败坏在见到蒋冲天坐角落和一群人放肆地喝酒谈笑的那一瞬间,都恢复成了满面春风豪爽大度,整了整衣襟,拢了拢头发,隔了老远叫:“天哥,来了也不通知兄弟一声。拿我当外人哪。”
蒋冲天抬头看他,突然一笑,虽然只是嘴咧开一条缝,但怎么看都感觉好像会有两只大獠牙从里面长出来似得,猛得吓人一跳。
“是你啊。这么慢——你游回来的?”
辛龙脸色变了变,忍了又忍才没有发作,走上前故作豪爽:“天哥真爱开玩笑。要早知道天哥你来我这儿做客,我早就回来了。”
“你这儿?”蒋冲天笑,“我是来找唐叔,顺便拜访几位叔伯的,什么时候成‘你这儿’了。”
知道自己话说的有点满了,辛龙只好顺水推舟:“我意思是你看完唐叔不得去看看我这个兄弟嘛……”说着自己坐下来,跟其他人点了点头打了招呼,拿杯给蒋冲天添了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来道:“天哥,船上的事小弟多有得罪了,还希望天哥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
看蒋冲天不说话也不端酒,辛龙清清喉咙,只好自己找台阶下:“小弟自罚一杯。喝完天哥你就当什么也发生过。”说完,辛龙一口干净了杯中酒,放下来,却听蒋冲天阴冷带笑的声音响在耳侧:“什么都没发生是你说。我可没说。想道歉,地上爬一圈再说。”
“天哥。”辛龙压着火冷笑,“有台阶下你就下,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船上的事你就是告到唐叔那儿也说不了我什么。我好意招待,是你自己跳海跑的,仔细算起来,应该是你对不起我。”
“行。就算我对不起你。”蒋冲天点头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忽然抄起桌上的酒瓶从辛龙左边脑袋用力抽过去。然后把完好无缺的酒瓶放回桌上,斜瞟着口鼻出血瘫倒在沙发上的人道:“你能把我怎样?”
这一下,场中彻底的乱了。跟辛龙一起来的立时就把蒋冲天围住,五六把枪一起指他脑袋上,就等着蹲旁边“验尸”的人摇个头,就把他打得脑袋开花。蒋冲天身边那些所谓的重臣元老,威严用尽,嘴皮磨破也只能喝住那些人在没有确定辛龙生死前不扣扳机,后来更是三分被迫七分自愿得走了个干净。
元老都这样,剩下的人更是逃难一样拥出中国城,你推我搡,好像晚一步就会中弹一样,没了命的往外挤。混乱中,乐明看了看被团团围住的蒋冲天,回头问还一动不动坐在暗处的何进:“不用管吗?”
“没事。”何进叼着烟,看着蒋冲天的方向,就这一句。
“何总,你确定没事?”乐明提高声调又问了一遍,问的同时,眼睛已经在扫视周围,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趁手的可以用来挡子弹。
“没事。姓唐的会管。”何进还是冷静不同于常人。
知道何进蒋冲天是为避免夜长梦多,想逼唐光赢出面,尽快明晰形势,公开宣战。虽然有一定的冒险性,但以这两天的宣传工作取得的成效来看,所有人都知道唐光赢欠了蒋家的情。如果在这个时候让蒋冲天死了或者偏袒辛龙推他上位,那他名声就毁了。
这个险,唐光赢不会冒。年轻时不会,现在老了更不会。毕竟人死如灯灭,好坏全凭后人一张嘴。海上漂了一辈子,真想靠岸,还得看最后这一阵风是往哪吹。吹对了就是落叶归根,吹错了就是尸骨无存。
“要是辛龙死了呢?”不是不同意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只是以蒋冲天下手的歹毒程度来考虑,乐明不得不把这个现实问题提出来。如果辛龙死了,蒋冲天就是三头六臂有天王老子保着都甭想活着走出这个大门。
结果就见何进看他一眼,又面无表情转过头,平平静静道:“死了就他陪葬我回国。一了百了。”
……无语。
果然是他以冷酷无情出名的何总。这话都说的出口,还这么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乐明完全相信要是哪一天他运气不好作案的时候失手被擒,被何进看见也就是面无表情,搞不好还得再加一句:“这会儿才抓。警察都是白痴吗。”
那他一定是觉得雷轰隆轰隆的,然后被人当白痴一样拖走。
就在大厅里人都跑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后排的包房才开始有动静。察觉外面不对劲的人三三两两出来张望,在看明白是在上演火拼序曲后,要不吱溜一声又猫回屋里,要不就是没命地往外跑,连回屋通知同伴一声都顾不上。最后出来的是陆肇空,他向来不是凑热闹的人,所以外面动静越大他越不愿意出去,后来是见出去的人没一个回来的,只好自己出去打探情况,一走到大厅看那剑拔弩张的场面也吓了一跳。正考虑是该从哪闪安全,就听有人小声招呼他:“陆老板。”
循着声音找,就看见这两天总能看见的那个叫乐明的服务生在墙边上冲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陆肇空左右看看,也实在没什么更好的选择,便快步走了过去。过去了才发现何进也在,就是坐那地方太暗,不费点劲真还看不到他。只能靠一明一灭的烟头分辨他在看哪儿。
“怎么回事?”站在暗处,陆肇空低声打听。
“小事。”乐明笑。
“是吗?”陆肇空眯眼看那边围成一圈把抢攥的咔咔响的人,对这话表示怀疑。
“嗯。起码现在事儿不大。”乐明继续笑。
“哦……”陆肇空还是将信将疑,往前躬腰探身,想看的更清楚一点,然后就从站着的人腿缝中间看见沙发上瘫着一个人。
“那人好像在流血……”陆肇空微微皱了皱眉。
那是肯定的——乐明尽量笑——被蒋冲天那么砸完了,不流血的那是石头。
“好像挺严重——为什么不叫救护车。”陆肇空直起身来,好像有点怒了。
嗯?乐明不笑了。看外星人一样看陆肇空。是听说过这个陆家大少有正义感有同情心跟陆家其他姓陆的不一样,可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么有正义感,这么有同情心,看见一帮人举着枪围在那儿也敢往上冲,跟躺在那里的那个是他亲戚似地喊:“喂,叫救护车啊。”
六个拿枪的里面立刻有三个把枪对准了他,凶恶地喝:“别动。干什么的?”
其中有认识的,低声告诉同伴那是满汉楼老板,那些人脸色算是缓和了一点,但枪口还是没移开。
“没事就走。”
“没事?”陆肇空一脸愤怒,“你们才没事吧?!那人快死了,还不送医院?”
“他被敲到头了。”突然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拿枪的几个人立时一惊,慌不迭得又把枪口对到中间那个人身上,陆肇空也就从那些人慌乱中闪让的空隙里看到了坐在正中间的人——两腿大敞着,两手端架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躬,笑容阴沉危险,用看戏一样的眼神盯着他,声音缓慢,还有一点可怕的幸灾乐祸:“一动可能死得更快。”
看清楚是蒋冲天,陆肇空愣了一下,狠瞪他一眼,又不怕死的奔过去。
“你干什么?”围着蒋冲天的人都愣了一下,要不是顾着他身份特殊,早就开枪了。
“我念医的!”陆肇空恼火的吼一声,拨开挡在前面的几个人,不耐烦道:“都闪开。挡得我什么都看不到。”
那些人也不知道是被陆肇空的气势吓到了,还是觉得都到这地步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总之互相看了几眼之后,还真就给陆肇空腾地儿了。
陆肇空大概检查了一下,抬头吩咐那些看着的人:“脑内出血。赶紧叫救护车。”在听到旁边人“早就叫了”的回答后,很有医生生死于眼前不变色的架势点点头,却这个节骨眼上听身后有人问:“死得了吗?”
幸灾乐祸的语气,让陆肇空不爽地转头,就看见蒋冲天沉笑着看他,当时就窜起一脑顶火,一把拽住蒋冲天衣服领子,拎起来吼:“你干的是不是?你他妈有病吗?打人还是杀人啊,啊?!你他妈的怎么不再用点劲打死算了,我现在就送你进警察局……”
他这一骂不要紧,从打人的到被打的到蹲边儿看戏的,一致惊恐。尤其是辛龙那几个手下,明明是他们老大出事,却见陆肇空骂得比谁都上火。看那样不是跟打人的有仇就是跟被打的沾亲。综合考虑各方面因素后,众人一致觉得是前者可能性较大。
结果就因为陆肇空的突然爆发,连后来唐光赢派人来传话的风头都给盖没了。众人大概就记住了唐光赢说今天这事先这么着,等辛龙伤好了跟蒋冲天一起见他,到时候他亲自给两人做主,在这之前谁也不许动蒋冲天一根手指头,否则就是造反。
看那边辛龙的手下悻悻的收了枪,把辛龙抬上担架抬进救护车,乐明长出了口气,忍不住指着那边还在纠缠不清的两人问何进:“何总,那个陆老板真是念医的?”
“嗯。”何进点头回答:“兽医。”
“嗯???”
“他从小喜欢大型犬。”何进见怪不怪的白他一眼,整整衣服起身。
21
由于辛龙伤的实在不轻,得住院一阵子,蒋冲天有唐光赢保着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危险,大家无事的这段时间,何进先回国处理那边的事去了。临走前乐明去见过他,开门见山的说是找他帮忙,让他跟陆肇空说一声,安排他去他满汉楼工作。
何进当时看他一眼,然后就是止不住的冷笑:“一个蒋冲天不够,又看上陆肇空了?你还真是哪棵树大爬哪棵。”
“何总,说话不用这么难听吧。”乐明抱着胳膊靠在窗子跟前,似笑非笑,“我活儿就是这么干的。当初你那棵树我不也是这么爬的吗。爬完下来,顶多掏了个鸟蛋,又没撇你枝子,你这每次见我都好像我欠你很多钱样子,会让我愧疚的。”
愧疚?何进忍不住把说话的人从头看到脚,然后又看回头,差点咬牙。职业骗子要是会愧疚,那恐怖分子早都洗心革面了。
“你要干吗?”把东西收拾差不多,何进在沙发上坐下来,捡起扔茶几上的烟盒,抽了一根烟出来。看也不看站门口的人一眼。
“放心。就是要个菜方子。不会死人的。”乐明随意地应,看何进垂眼点烟的侧影,不自觉的弯起唇角,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何总,我领你逛逛纽约怎么样?正好我今天休息。”
“不用。我没兴趣。”何进点着烟,把打火机扔茶几上。
“别拒绝的那么快,何总。”乐明走到何进跟前,一手扶着沙发靠背,弯下腰,在他耳边调笑:“有我这个BJ老总做向导,机会难得哦。”
何进刚不屑的笑,就忽然皱紧眉,一把拽过眼前人衣领,把他那张讨打的脸拽到跟前,一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声音中终于有了点意外:“你刚说什么?BJ是你开的?!”
乐明没说话,笑就表示默认了。何进那脸色就更好看了,阵青阵黑,最后把人丢一边,恨恨地把烟塞进嘴里。
又被耍了。
他是知道他是BJ的,他也知道他不简单,但还真没想过他会是BJ的头儿。以前一直觉得就他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撑死也就是个靠运气混日子的。就算伸手再利索反应再敏捷行动再迅速眼神再锐利,也就是混蛋一个。结果,竟然混蛋头儿。
论级别,两人还应该平起平坐呢。
看何进抽着烟不理他,乐明又乐了,就那么坐在何进旁边,放着其他三面沙发当它们是空气,捡起茶几上何进刚扔下的烟盒,一边点烟一边笑:“何总,这可是秘密啊。我员工都不知道,你知道。你还不能给我个面子让我陪你逛个街吗?”
何进忽然转头,英挺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就那么面无表情地问:“名片呢?”
嗯?乐明傻眼。
“你说是就是,名片呢?拿一张我看看。”
倒。
头一次碰到问贼要名片的。乐明是彻底无语了,半晌才从打击中恢复,有气无力摇头投降:“我没有。”
“名片都没有还敢称总?”何进冷哼一声,又转过头去。下一秒忽得站起身,斜瞟还一脸打击悲痛欲绝窝沙发里的人,道:“不是要逛吗,还不走?”
诶?
某人又活了。
出了门,某人的兴奋无以言表,以至于何进不得不越走越快,以图与笑得一脸白痴人拉开距离表示他们不认识。走出酒店大门,乐明站在路边看看天,看看人,看看左又看看右,然后回头看已经后悔刚才决定的何进,就差两眼冒心:“何总,想去哪?时代广场、自由女神、世贸中心还是市中心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