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长,你的桌子借我趴一下……”
“好。”
映里心情不好,就会想趴在桌上。陆榕深知道他和梁芳蓉谈完后心情不知怎么的变差了,也没说什么安慰他,只在映里问了后,答了声好而已。
郭映里从梁芳蓉离开后一直趴到现在,陆榕深看看墙上的挂钟,打算把他拉回现实里强迫他吃饭。
结完了两个客人的帐,店里只剩他们两人了,他到门口把“营业中”的挂牌翻成“休息中”向外,关了外头招牌、里头靠窗部分的灯,又走回柜台。
“郭映里……”在他面前挥挥手。
映里抬起眼看看陆榕深的手,又低下头去,把下巴搁在柜台上。
“我受不了了……”他呆了一下下后突然蹦出这一句。
“我说不出什么可以安慰你的话。”陆榕深轻叹口气,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店长,你的手借我拉一下好不好?”映里慢慢的抬起头看着陆榕深。他从小就有个习惯,心情不好时会想趴在桌上、或是抱样东西在怀里:总觉得这样能让自己的心情平和一点。
陆榕深很干脆的伸出左手,“拿去。”
“谢谢……”
郭映里轻轻拉着他的食指,又把头趴在桌上了。
“你要不要吃饭?”
“我不想吃。”
“为什么?心情真的那么差?”
陆榕深的左手任他拉着,想要用另一只空着的右手拧把冷毛巾帮映里擦擦脸,但他稍微动一下,映里马上就收紧五指抓着陆榕深的左手。
“好,我坐下来……”陆榕深慢慢的坐下安抚他。
无声的沉默。陆榕深静静的任映里抓着他的左手食指趴在柜台上,两人就这么安静的在柜台边坐了几分钟。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陆榕深出声问映里,他不想再继续无言的坐下去,总觉得这样好像有点蠢,而且于事无补。
映里慢慢的抬起眼看他,焦距有点对不准的感觉。
“我只是想到了很多事……”
“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就不要再想了。”
“要是能这样子的话我就不会还趴在这里了呀。”映里苦苦的笑了一下。
陆榕深只是轻轻的用右手槌了他一下。
“店长,你的手好冷噢。”
“是吗?应该是你的体温比较高吧。”
“恩……大概是吧……”轻触陆榕深的手心,再摸摸自己的,慢慢的点点头。
“我……高中时有个同学…………”映里呆了一下,又开口自顾自的说着。
“不知道他是怎样的情形,总之他的行为有点怪怪的,有时会大哭大笑的、常常会自言自语的很高兴,反正,他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就是了。那个时候……其它的同学都会笑他……我……”映里收紧手力,再度把陆榕深的食指紧紧握着。
“我并不会阻止他们。有时候,我也会觉得看那个同学被开玩笑的反应……挺有趣的。现在长大了看来,觉得以前的我真可怕……”陆榕深只是无言的反握映里抓着他的手,算是安慰他。“我后来上了大学读了心辅系,接触到很多人,我开始想了一些事…………”映里把头趴正,下巴立在柜台上正视着陆榕深。
“到底什么叫正常?”
陆榕深看着映里,将近一百八十公分的体形这样趴在柜台上,却有一种像小狗的错觉……
突然有一种想拿出肉骨头给映里的想法。
“那你自己认为什么是正常呢?”陆榕深问映里。
“我不知道……”映里呆了一下,又不着边际的说:“我好担心梅裙的妈妈……”
“就是刚刚那个女老师跟你谈话里的人吗?”
“恩。”
“她是精神病患吗?”
映里的表情空白了一秒,皱着眉说:“……店长,抱歉,但是我并不喜欢这个名词。我觉得她只是……暂时需要一点安慰罢了。”
“你这么想当然是很好,但是你不觉得你已经有点矫枉过正了吗?”
因为陆榕深这么说,映里马上抬起头来看他。
“你担心别人,包括她自己的女儿看她的眼光对吧?”
“恩……是这样没错。”
“你都不气吗?她那样整你。”
“气?会啊。她让我被很多人奇怪的看着呢,而且就算现在学校在朝会时帮我澄清了,但是一定有人还会怀疑我的人品,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的……可是,别人因此怎么想我,我不在意,我比较在乎别人怎么看她。”
“你也认为她应该接受治疗吧?但是你又不准别人认为她有病,你的逻辑未免也太奇怪了点吧?”陆榕深无意指责映里,他只是单纯的觉得映里的思考逻辑有点奇怪。
映里怔怔的看着陆榕深一会儿,像是思考了一下后,说:“要是每一个人都像我一样能多为他们想一想,我就不会一直这么坚持说精神病患不是病。我并没有夸奖自己很伟大什么的……”然后又低下了头再度把下巴靠在柜台上。
现在这样的映里看来好像垂着耳朵的丧气小狗,陆榕深看了真想给他肉骨头。
陆榕深有一种感觉:郭映里深深的被自己以前记忆的阴影困住了。
这些阴影本来是很小的,但是随着岁月的增长和他后来看过、接触过的人事物而被渐渐莫名的撑大……大到成为他自己无法视而不见也无法再凭自己力量销毁的存在。
郭映里明明就很坚强,陆榕深凭着他这几个月对映里的观察: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自己,敢面对、甚至正面挑战别人的怪异目光;他也很能调整自己因别人施压而低落的情绪,只要吃顿饭、喝杯茶后就能快快乐乐再出发。
但是,陆榕深不明白,映里在面对自己记忆中的阴影时,为什么却显得出奇的脆弱?对每件事情思考太多,就会忍不住愈来愈钻牛角尖,结果只是让自己更难过而已…………陆榕深认为映里就是这样,说明白一点就是自讨苦吃。
陆榕深无声叹口气,轻轻槌着映里的头说:“我拿点东西给你吃好不好?”
“店长,你这里有没有酒?”映里看着他,突然这么问。
“我这里可是咖啡店呢,郭映里。”不知为什么,有点想把他打昏。
“我好郁卒啊!好想喝酒!要是醉到连我是谁都忘了最好……”
“我是可以调给你,一杯就醉昏你。”
“你人真好,店长……”
“不客气,但是你要先吃饭。”
“我不吃……”
“闭嘴,想要酒的话就先给我吃饭。”
“唔……那只要吃一点点就好了好不好?”
“好,就一点点。”
真像在哄小孩。
陆榕深摸摸映里的头、松开握着他的手,转过头上楼去温热事先会准备好的饭菜时,在心里调侃映里也调侃自己。
郭映里趴在柜台上看着陆榕深隐入楼梯间的身影,想着他真是一个好人啊……
陆榕深昨晚调的那杯酒,真是有够猛的。
映里灌下没多久就醉得睡死在陆榕深的店里了。难怪陆榕深在调酒之前还要映里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如果真想的话就打电话回家报备晚上不回去了。
还好昨晚真的很听话的打电话回家报备不回去睡觉,而且今天还是有周休的星期六…………郭映里在今天一早醒来的痛苦宿醉中,非常庆幸的两件事。
如果昨晚没打电话回家报备一下,今天回去就有的被妈妈轰炸的了…………虽然他昨晚在电话里也被唠唠叨叨了颇久。可怜他……二十九岁的大男人,晚上不回家睡觉还得打电话跟妈妈报备。
现在的郭映里,在“角落”店面上的二楼,陆榕深的房间里。
陆榕深在地上铺了薄被让映里睡地板,不让他睡床“你要是给我吐在床上,我可是会很困扰的。”…………印象中陆榕深昨晚好像有这么说。好薄情,呜……
“还好吧?”陆榕深拧了把冷毛巾触上映里的脸,他颤了一下,看看陆榕深,又低下头去任陆榕深拿着冷毛巾在他脸上擦着。
两个大男人这样看起来会不会很奇怪啊?映里不太清醒地坐在地上任陆榕深擦着脸时突然这么想,不过他马上就轻轻摇着头笑出声了。别人或许会顾忌吧,但是依陆榕深的个性,才不会在意这个呢!他说不定还会给说这样很奇怪的人一个超冷的眼神,把他冻到外层空间去。
陆榕深就是这么性格的人哪……映里想着想着就点点头笑出了声。
“我还以为你会喊头痛,没想到还笑得出来嘛。”陆榕深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啊?”映里一时无法理解而抬头看着陆榕深,然后傻傻的对他笑笑。
“头还痛不痛?”
“痛。昨天晚上那杯酒真的很猛……”映里揉揉太阳穴。
“想不想吐?”
“有点想……但是吐不出来。”映里被陆榕深拿着冷毛巾帮他擦过脸后,有比较清醒了点。
“喝点水吧。”陆榕深递了杯水给他。
咕哝着说了声谢谢,映里把水一饮而尽,抹抹脸,然后又继续呆呆的坐在地上。
“你到底清醒了没?”陆榕深轻轻戳着他的额头。
“恩……大概清醒了吧。”映里呆了一下,慢慢的站起来。
陆榕深摇摇头,指着浴室告诉映里:“浴室在那里,你再去洗把脸好了。”
“噢,好……”
映里有点重心不稳的晃进了浴室。陆榕深看着映里的背影,轻叹着再摇了一次头。
再出来时,映里已经看来一身清爽,完全看不出来昨天晚上他曾醉昏在陆榕深店里的柜台上,还得让陆榕深把他拖上楼睡觉。
“店长,真的非常谢谢你……”映里不好意思的笑笑,“给你添了麻烦……”
陆榕深呆着看了映里一会儿,撇过头去走出房间,说:“不会,我弄早餐给你吃。”
映里傻了一下,刚刚陆榕深好像有点生气的感觉,是他多想了吗?为什么他要生气?根本就不知道陆榕深到底在想什么,映里很不安的在检讨自己:是不是他昨天醉了后干了什么蠢事让陆榕深抓狂?…………应该不会吧!他不是喝了那杯酒没多久后就睡死了吗?陆榕深在生气吗?还是他的错觉?郭映里忐忑不安。
…………其实,刚才那一瞬间陆榕深对映里动心了。
从浴室里洗好脸一身清爽地晃出来的映里,突然莫名的让陆榕深心动。
突然觉得映里好可爱,好想摸摸他的脸;映里在他心里的形象突然不再是之前那个成熟的朋友,而是个很可爱、令自己想抱抱他的男人……
对自己一瞬间产生的想法感到恐惧,又对自己生气。为什么对一个朋友突然有这种感觉?真是不应该!陆榕深猛然转头,想甩掉自己一瞬间滋生的怪念头,借口要弄早餐,像逃避什么一样的假装根本没这回事……
而映里,抓抓头跟在陆榕深后面走出房间,满脑糊糊什么都不知道。
坐在厨房里吃着陆榕深做的三明治,映里溜溜眼打量着他的屋子……
很清爽很干净,感觉像他本人一样。
不知道陆榕深会不会像他一样把袜子乱丢?想象一下陆榕深随手把袜子乱甩的画面,噗嗤映里忍不住笑出声,惹得陆榕深斜眼奇怪的看了他一下。
“三明治看起来不会很好笑吧?”
“不是……”映里马上摇摇头。“我是在想……哈哈……”又忍不住笑了一次。
“什么?”
“想象你会不会把袜子乱丢……”映里有点怕陆榕深会冷眼扫他。
“不会啊,你会把袜子乱丢吗?”陆榕深的脸现在看来好像被三明治噎到一样。
“会啊!哈哈……”
听郭映里这么回答,陆榕深也只能闭眼的叹一口气了。
溜着眼看着四周,映里想到了之前曾在柜台边遇到的那两个男人,不知道是不是还住在这儿?“在找什么吗?”
“啊,没有。”映里敛下视线,不太好意思的笑笑。
“只是想到之前你说的那两位以前的同学是不是还住在这里?”
“他们只在这里借住几天而已,已经搬走了。他们的房东知道他们是同志后,房子就不租给他们了,要他们马上搬走,还说什么如果不马上搬走他就要报警…………”陆榕深冷冷的扯扯嘴角笑了一下。
“蠢货,台湾哪条法律不准同性恋者租房子了?”陆榕深伸手再倒了一杯牛奶。虽然语调冷静,但他大概心里还是有点激动的,刚刚伸手拿盒装牛奶时差点碰翻了一旁的果酱罐。
映里看着陆榕深手上的杯子,再看看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安慰他,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不过他们现在找到房子了,所以就搬走了。听说新的房东还不错…………因为他几乎都不在国内。”陆榕深对映里笑了一下,“你听听就算了,别在意。反正人生总是会有些困难的。”
映里只是点点头有点勉强的微笑。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
“店长,你什么时候要准备开店啊?”映里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他在这里睡了一晚,不会给陆榕深添麻烦,让他无法准时开店吧?“今天不想开了。”陆榕深吞下最后一口三明治,搓掉手上沾的土司层。
看看映里有点惊讶的看着他,陆榕深轻轻笑说:“自己开店的好处呀!不想开就不开。”
映里听了也傻傻的跟着笑着。
结果这一天,映里都待在陆榕深的屋子里,坐在陆榕深堆成的整面书墙前,很努力的看完了其中的三本书,还有和陆榕深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里渡过了。
真是无趣吗?不会啊。
郭映里觉得,待在陆榕深这里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看完三本书,比起在家里被碎碎念着赶快去交个女朋友……实在来得好太多了。
陆榕深真的是个很有趣的人,起码郭映里觉得他很有趣。
陆榕深超爱咖喱饭。因为他平常开店吃饭的时间无法固定,不方便做饭准备什么菜,所以煮一大锅咖哩,想吃时只要用一个锅子就能温热好了。这样的咖哩,陆榕深可以整整连续吃上一个月都不会腻,让映里觉得很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