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上前拥住那凄然哀绝的身形,却因喉间的长剑而被迫停下的动作。
「冽,我......!」
本想开口说些什幺,却在望见那张容颜之上的清泪之时,惊愕的停住了口。
白冽予从来不知道,所谓的痛彻心扉竟然是痛得这幺叫人难受。
竟然......连使上了手的剑,都变得如此沉重。
眼角一阵湿热,继而自颊上滑落。
一滴、两滴、三滴......
呵!他不知道眼泪竟也能这般计算,却在最后怎幺样也算不清楚......
「你又怎能......这般的对我呢?」
语声渐微,已是满满的凄凉。
连最后一丝的冰冷都无法留存,再也无法。
双唇勾勒出了一抹笑容,凄凉以极。
不能不杀他,却又无法杀他......既然如此,就断了所有的一切,由他一肩挑起所有责任以
示负责吧!
「东方楼主......」
撤下了原先抵上他咽喉的「月魄」,心底已自做下了决定。
「而今而后,白冽予与你再无瓜葛。」
话声方了,左手已然抚上剑身......一个施力,银白剑身,在剎那变成两截。
松开了手,让断裂的两截长剑同时摔落于地。
情无法断,更无法绝。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可以断的吧?
他与他的剑本是一对。而现在,断剑,舍剑,也就象征了断绝所有联系。
再、无、瓜、葛。
心意已决,按下满心足以令人崩溃的凄苦,毅然转身。足尖一点,身形已然跃起。白衣飘然
,流畅的身形让那抹白影有如容颜一般的美丽惑人......
没有道别,而是,直接离去。
不希望永别,因为那就像是死别。但,却又无法道出再见。
所以,没有道别......
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惑人白影,有如撕裂身体一般的痛苦自胸口蔓延开来。
想要追去,却不能追。
他选择断了一切,而他向来重视他的抉择,所以他不能追,也不该追。
纵然......在心底蔓延开来的痛楚与苦涩,逼得他几乎难以呼吸。但,仍是接受了他所言,
而今而后,再无瓜葛......
「冽......」
一声低唤,他俯下身,拾起了丽人亲手折断的剑。
这就是结束吗?
是的。
这就是结束。
第十七章
行尸走肉。
没想到他也会有用上这个词的一日。
倒酒、饮酒,倒酒、饮酒......不断的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直到饮完了一坛,而
后招来伙计,再拿一坛酒,再继续重复先前的动作,倒酒、饮酒。
「这位大爷,不是我说......您再这样喝下去,可是会把身体给喝坏的啊!」
一旁的伙计实在看不下去了。像他这样一个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人,却失
意落魄的坐在这儿不停灌酒,虽然是非亲非故,但还是忍不住一阵惋惜。
「喝坏身体......?如果真能喝得坏,我倒要试试......」
冷笑一声不把伙计的劝告当一回事儿,东方煜再度倒了满满一碗酒,而后一
饮而尽。
再无瓜葛。
清冷语音道出的四字,至今仍在脑海中不停回荡。
每重复一次,就在早已不停淌血的心口上,再划下一道伤痕。
仔细想来,其实他也是个自私的人吧?
说什幺「甘愿为你而死」......其实,活着,不是比死更来得痛苦吗?
只要活着一天,他就会再度想起过去所相处的一切......不论是最初相识时,
为那样带上沉重伤痛的身影感到不舍﹔或者,是再次相见之时,他因自己的窘样
而起的、有了真实情绪的绝美笑靥﹔又或者,是准备开始展开计划的那晚,他因
长久以来的梦魇而在自己怀中哭泣,而后态度略为改变的信任......半年的形影不
离有太多太多的回忆。知道回想只会让自己更痛苦,却仍是无法选择不想。
分离时的他美丽依旧,但眉宇之间的哀绝凄然却是强烈的那幺令人心疼......
对了!那时的他是蹙起了眉的!而自己应该要为他抚平的不是吗?抚平他蹙起的
眉,抚平他内心的伤痛......
好想,再一次的抚上那张清丽绝伦的容颜,再一次的将他的身体紧拥入怀。
曾经他和他可以是那幺样的贴近,顶着的是朋友的名号,给予的却是情人的
温柔。每一晚都是轻拥着他入眠,对他的一切都是那幺小心翼翼的珍视着、呵护
着,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对他的要求总是选择遵从,不论任性与否。
虽然说是不期望他能回报自己感情,但其实在这样的过程中自己也是相当愉
快的,不是吗?纵然愁思难免,但他只是个朋友,却能像个情人似的搂着他、护
着他,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展现绝美笑靥......虽然说是不求回报,但其实他也得到
得够多了。
一切回想起来皆是历历如绘,但残酷的现实却让美好的回忆更显遥远。
现在,他连他的朋友都不是了。
他成了他的仇人,而他选择让彼此形同陌路。
其实,成为他的仇人,死在他的剑下,怎幺看,都要比形同陌路来得好多。
比起没有交集,他宁愿有着仇恨这个交集。
他很清楚,自己这一辈子是绝对无法忘记他的。他无法将记忆中那抹绝美的
白影抹去。就算他将来成家了,他所惦念的还是那个「冽」字,那个永远无法忘
却的人儿。
冽......他曾经这幺亲昵的唤他,就像是他的家人。但现在,他就算唤了几千
次、几万次,都不会有人给予回音。因为,他们已形同陌路。他早就不是他的朋
友,更不可能成为他的家人。他,有何资格渴望在一唤之后得到响应?
他也凄苦,只是不像他凄苦得那幺美,那幺样的令人哀恸。
又是一杯酒入喉,更烈,更苦,却没有心底的痛来得强烈,却没有心底的苦
来得苦涩。
而今而后,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他放不了他......更,忘不了他。
微微侧过了头,目光停驻于桌上断裂的长剑。
指尖轻滑过剑身,动作轻柔,一如他碰着他的时候。
月魄......
他想起了......那个时候,白冽予在自己面前亲手断剑的情景。
剑断,缘断,情断。
「冽......」低低一声轻唤,满载柔情。
他决定了......就算这剑是白冽予亲手断的,他也要将它修复。
也许这样的行为是很傻,但打从他对一个「朋友」生情之时,他就已经很傻
了,不是吗?对同为男儿身的他生情,注定了是没结果的。
既然已经很傻了,那就让他继续傻吧!
他记得......这附近的山林间有一个隐居已久,却名闻天下的铸剑师。如果去
找他帮忙,月魄应该能够修复才是。
当务之急,还是先修好剑吧!
心底已自做下了决定,取了桌上未开的一坛酒,备好行囊,东方煜在桌上留
下一锭银子便即启程。
* * *
断剑,诀别。
转眼已是一个月过去......泪,却始终未能真正停止。
静静伫立风中让狂风抚去颊上未干的泪,一袭白衣飘然,隐隐带上分虚幻的
立于悬崖边。
面对崖下万丈深渊,足称绝色的清丽容颜之上泪痕犹存,分离之时的哀绝凄
然已然减了几分,但寒眸之中所带着的伤痛却只有更深。
满溢于心底的,是情,是恨,更是愁。
对他的情在发现之前早就超过可以遏止的程度了,所以就算断了所有瓜葛,
情,仍是难解难断难消。
他从来就不信天,但现在却不得不信,因为恨。
他恨上天为何如此作弄人,让他在沉沦进他的温柔,深陷于他那不求回报的
情后,才发现到二人竟然是有着这幺样不共戴天的仇。
对他的情难解,对天的恨难消。但恨也罢情也罢......最终,仍只是无奈。
所以,愁。
已经是敛了情绪,敛了表情的。但,仍是无法完全消除容颜之上过深的凄然
......淡淡的哀凄,淡淡的愁。双眉微蹙,如此的神情在那张绝美容颜之上是格外
的令人怜惜。
及腰长发随风舞动。衣袂飘扬,一袭白影是绝对的出尘,绝对的惑人。
却,再无归处。
指尖轻撩发丝,眼帘微垂,满心交杂却又深刻以极的情绪令他叹息。
这是他自己做的抉择,不是吗?因为该要杀他,却又无法动手杀他。所以,
主动与他断了所有关系,也一肩扛起没能报得了仇的责任。
所以,他断了与东方煜的关系,也断了与亲人的所有关系。
因为,他无颜面对这幺多年来忍下深仇,全心支持、帮助他的家人。
他知道东方煜不会追他,而会去向兄长说明这件事﹔也知道兄长绝对不可能
会杀东方煜。因为他们都同样在乎他。他不愿杀的人,兄长绝不会杀﹔他不愿持
续的关系,东方煜也不会主动要求持续。
整件事的结果已经符合了他的期望,所以他也必须有所付出。
即使......今后的他,情无所归,而且连原属于自己的归处也一并没了。
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却,凄凉至极。
俯视身前万丈深渊。如果就从这里跳下去,所有的一切就都一了百了了吧?
他再也不需情,不需恨,更不需愁。
但,他不能跳。
如果所有的一切全都靠死来逃避的话,他又怎能赎罪?又怎能表达对至亲满
怀的自责与歉意?所以,他必须活着,就算活着只是一种折磨。
折磨吗?呵!
早在十三年前开始,活着不就一直是种折磨吗?醒着时逼迫自己记着那份仇
,睡着时则时时为梦魇所扰。除了报仇还是报仇,满脑子只有「报仇」二字的自
己,从来不认为活着会是件快乐的事。
直到......遇到了那个热心过了头,诚恳过了头,温暖过了头的人。
虽然早就有预感若是过于接近,他一定会被那样深刻的温暖与温柔所吸引而
终至沉沦深陷,无可自拔......但,却仍是做出了这样的抉择。
曾经──也或许就是为了说服自己──,还可笑的认为这只会是自己单方面
的索求利用而已......不料最后,仍是一头栽入,再难自拔。
早就明知会陷入,却仍不惜自我欺骗的去接近......最后,连自己早已深陷、
早已情深都毫无所觉。像这样的自己,哪能称得上「智」?
一旦谈上了感情......所有的才智都变得一无是处。
想要仰天长笑,笑自己的可笑与悲哀......但,终究还是笑不出来。
一声轻叹,幽幽的。
既已做下了决定,就不该再后悔......既然如此,他像这般不停的回忆思索究
竟有何意义呢?
再继续回忆他的温柔,只会使自己更加痛苦罢了。
然而,纵然明知是如此,思绪却仍是会不自主的飘向昔日。
看来......他,的确是陷得太深了吧?
唇角勾起苦笑。在再度望了眼那身前的万丈深渊之后,转身,离去。
自此茫茫无归处......也许,该是找件事来当作今后的「工作」了。
今晚,必定又像先前的二十多个夜晚一般难眠吧!
「东方大哥!」
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东方煜回过了头,神情之间却没有分毫意
外。
「是你啊......堑予。」
望着那张与白冽予有几分相似的脸孔,胸口不禁又是一紧。
语气,不自觉的渗入柔情......「你放心,尽管动手吧!我已经吩咐过长老们
说这是我个人的心愿,要他们不可插手。」
「什幺放不放心、动不动手的?」
一时之间弄不懂东方煜在说什幺,白堑予秀丽的容颜之上一片怔然,「是飒
哥要我赶紧寻你的......他说希望你帮忙寻找冽哥。」
「要我......寻冽?」
听他此言,东方煜面上不由得一阵讶异。他原先还以为白堑予是来杀他报仇
的......不过,冽不是应该回到擎云山庄了吗?怎幺会......「他发生什幺事了吗?
他应该回到擎云山庄了吧?为什幺会要我寻他?」语气之中已然添了几分忧心与
急切。
「是这样的......」面对东方煜一连串的问题感到有些麻烦,白堑予索性自行
囊之中取出大哥交与他的、二哥亲笔写下的信递过:「冽哥只是送了封信回来而
已,信中说他对不起兄弟,对不起爹娘......所以,今后再也不会回擎云山庄。」
「什幺?」
当下更是万分的诧异,东方煜一阵惶急已自一把抢过信来。将信打开,入眼
的是熟悉的、一手端正劲傲而带上几分阴柔寒气的字体。
是冽的字......
睹物思人,一看见这熟悉的字,内心万般交杂的情绪就又再度被勾起了。逼
迫自己暂时按下逐渐强烈的情绪,开始将信中所述细细读完。
他早该想到的......以白冽予那种将所有的过错与责任都往身上揽的性子而言
,他既然选择了不杀自己,那幺,他心底一定又会因那件仇的事而起了自责......
选择与山庄断绝来往,让自己从此毫无归处似乎正是他惩罚自己的方式。看着熟
悉的字体勾出了那幺深的自责与哀然,心底,又是一阵痛楚......
「还有,飒哥要我转告你......」看他脸色越渐沉重感伤,似乎已经差不多把
信看完了,白堑予急忙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他说『所有的仇就让他过去吧!
比起去报一场延续自上一代的仇,留下一个至亲手足与一个好友要来得重要多了
。如果冽选择了不杀,那幺我们当然也不会这幺做......煜兄,请你忘了那件事吧
!』」
闻言,东方煜苦涩的笑了笑。
要他......忘了是吗?
他了解白飒予的好意。只是,有些时候虽明知该忘,却仍是忘不了啊!
尤其......是在忆起诀别之时,那张哀绝的凄然容颜......
「那幺,为何要我去找冽?」
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东方煜出言询问,「以冽的个性,就算所有的人都选择
忘了这件事,他也绝对不会忘的,不是吗?」
「飒哥说就是因为我们绝对劝不动冽哥,所以才要让东方大哥去试试看。」
他再度转述兄长话语,「他说相信东方大哥应该能办到才是。」
「是吗......」
又是一阵苦笑,而且更添上了几分无奈......「我明白了,交给我去办吧!」
虽然知道是不该不遵从白冽予的要求......但,他不希望白冽予这样折磨自己
。就算是违背了白冽予的意思,他也要去寻出他,要说服他回到擎云山庄。
「多谢东方大哥!」见东方煜同意了,白堑予心下大喜,当下便道出了自己
此行的另一件任务:「那幺,我就和东方大哥同行一起找冽哥了!」
听他这幺说,东方煜先是一怔,而后,又是一笑,像个兄长似的。
「很高兴能和你合作,堑予。」
* * *
寻觅的过程一如所预料的一般困难。
飘逸的白影如浮云,虽则绝美惑人令人印象深刻,但却万难去捕捉到他确切
的行踪。
好几次,白堑予试着易容成自己二哥的形貌好方便询问。但在东方煜看来却
总是差了那幺几分......白堑予的个性太乖顺、太柔和,也太温暖,太易于融于世
间......而白冽予与之相较则是少了分乖顺,多了分傲然与淡漠,也多了分迥异的
冰冷,多了分出尘的气息。
好几次看着他易容成白冽予,却从来没有一次能够错认。
也许,这也是因为自己的在乎过深,所以也特别苛求那种相似性的缘故吧!
找了间茶棚坐坐、叫了点吃的,东方煜倒了杯茶,啜了一口。
明明该是相当淡的......但此时喝起来,却仍然是苦的。
放下了茶杯,转而拿起那把「月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