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离恨——离离

沈长遗转身出了顺天府衙门坐上轿，吩咐左右道"回府。"

13

此时正当暮春三月，枝头一片嫩绿，天气暖洋洋的透着朝气，杏花的香气随着和煦的春风弥漫，轻嗅即可闻。过往的行人熙熙攘攘，车水马隆，喧闹异常，一派繁华景象。

沈长遗打起轿帘看着，想着，平南王府何曾不是春来意暖，可如今却是曲终人散......，凄楚之情难以言表，泪水点点滴在了手上，心中叹道"父王，你与母妃、王兄在天上可曾见着又是春天了？" 一时间酸痛难忍，悲从中来！可一想起未及总角的侄儿，忽又转念道"倘不能夺回兵符，护全不了王府就越加对不住他们，我在这儿落泪悲叹又有何用？真正是糊涂！"心神一振，复又鼓起了精神，吩咐道"落轿，我要四处走走。"

旁边的侍卫紧张道"小王爷，这京城路面混杂，改日咱们多带些人再出来可好？"

永阳王笑道"得了，又不是去打仗难不成还带兵出来？我就是想走回府散散心，你们跟着也就够了。"说着，沈长遗下了轿，向平南王府走去。侍卫们只得随后跟着。

这一路上，看到永阳王的人们无不赞道"不知是谁家的公子， 好生的俊俏贵气！"一位胆子大的姑娘就有意往长遗身上靠去，偏偏永阳王还不自知，扶住她温柔地问道"姑娘你怎样了？"

佳人半倚在永阳王怀中，望着近在咫尺的绝美容颜，含羞道"妾身的脚扭伤了，可否请公子送奴家回家？"

若只有沈长遗一人，这位佳人的心愿可能就达成了。但是永阳王身后侍卫统领可不像自家王爷那么不谙世事，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借机使诡计染指他家王爷。忠心耿耿的统领一看状况不对，忙急急抢身上前，横眉竖目，恶声恶气道"姑娘，我们有轿子，可用轿子送姑娘回府。"不容她分辩，一把扯过塞在轿中，高声叫道"送这位姑娘回去。"随即又瞪向几名想要靠近的路人，吓得众人四处逃窜，这才满意的站回到永阳王身后。

"哈，哈，好笑。"一华服贵公子不知何时冒出来拍手笑道"长遗怎如此不解风情，亏颖王殿下说你是水晶雕得玻璃人儿，晶莹剔透，谁的心思在你面前都一览无遗，怎么送上门的美人儿都不要？"

"小普，消遣本王你开心得很啊！"沈长遗抬眼看看来人，淡淡笑道"若是让姑丈知道你又去了凝玉楼喝酒怕是有你好受的呐！"

安平世子着了慌，苦着俊脸哀叫道"我刚才什么都没瞧见还不成吗？"

"一身的酒气能瞒过谁"沈长遗打开扇子扇了两扇，半眯着眼睛端详着站在阳光下的安平世子，喃喃自语道"也人模人样的啊！"

安平世子被永阳王瞧得有点不自在，可听他说的话能活活的噎死自己，气道"什么叫也人模人样的啊？狗模狗样的那是狗！"

沈长遗也自知过了份，微喟一声"我是说你也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一代绝世佳公子的模样。"

安平世子这才气顺道"这还差不多。"

"那怎么还让恒娥变了心抛下你？"长遗摇头叹气"本指望你给我娘舅鞋穿哪！"

安平世子羞红了俊颜，嗫嚅道"我对她天日可表，除了恒娥，我谁都不娶！"

"放心吧，除了你，她谁也嫁不成。可你要是日后负了她，可别怪我无情！"永阳王拍了拍刘普的肩头"走吧，到我府上再说。"

两人回到平南王府，永阳王交待了几句，就与安平世子到内房去了。

安平世子靠在软榻上喝着茶，吃着梅花糕边不住地叹气"我有什么不好，恒娥就不要我了！"

"你都快把她捧上天了，她还能要你。"长遗撇撇唇角"没听过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是你说让我要千依百顺的。"

"我让你对她千依百顺，又没让你把她捧成仙女下凡！你是要把她娶回家好不好，不是让你把她当观音菩萨似的供着！"

"我不懂碍！" 安平世子笑得傻气。

"蠢才。"永平王冷冷地说。

安平世子听了奸奸一笑"我不妄想娶恒娥了，我看她过得幸福就好！"

永阳王头痛地扶住额角"傻人有傻福，小子，你一定要娶她！"心道"臭小子，恒娥嫁给你，你要是敢变心，不用我动手，姑姑就先打死你了，恒娥肯定不会受委曲，我这当哥哥的才能放心。"

安平世子犹豫着"可是.............."

永阳王咬牙道"恒娥的嫁妆翻倍，再加上那只血玉碗，这世上可就那一只，乃是无价之宝。只有一样，你这辈子只能对恒娥好，要不然你也别想活了！"

安平世子欢欢喜喜地答应了，永阳王冷眼看着，心想"他不是来算计嫁妆的吧！"

"哎呀，一高兴，正事差点儿忘了，你去顺天府干吗啊？我看你气鼓鼓的从衙门里出来，你打输官司了?"刘普自己高兴之余仍不忘关心他人。

永阳王怒道"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我一肚子火。我本是想三皇子在牢里一举一动都在顺天府府尹陆上行眼下，不如就让他给我做个眼线。哼，这个陆上行倒滑溜的紧，没等我说完就说是心痛病犯了，满地的打滚喊叫。我看他叫甚么陆上行，应该叫草上飞，水上漂才是！"

安平世子一听到政务，那副嘻笑的神情早已不见，复又精练起来，"诶，他只是个四品小官，哪敢往你们的是非圈里跳。不过，顺天府府尹管着京畿督防还是早早拉到太子这边为妙，切不可被三皇子抢先。"

永阳王皱眉沉吟道"我也是这样想，可现下实在是分不开身，再者，也怕让陆上行起疑，这件事你还是与太子再议吧！"

安平世子苦笑"太子怕是没这个心了。锦熙正陪太子出游哪！" 宁德小侯爷锦熙是太子的伴读，也是永阳王的远房表弟。因是宁得候老来得子，又生得漂亮伶俐，讨得太后、太妃的欢心，在宫里倍受宠爱，最会惹事生非。

"怎么，锦熙又闹什么？我看他是又欠揍了。"永阳王有些气恼。说来也奇怪，宁德小侯爷天不怕地不怕，怕的就是永阳王沈长遗。

安平世子心道"又要热闹了。"

14

刘普斜睨着永阳王恼怒的侧脸突然大笑不止"长遗，你跟个和尚似的淡情寡欲，终有一天能羽化飞天！"

永阳王偏头一笑，正色道"你倒是应了那句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安平世子自小与永阳王一齐玩大，亲近如斯，早就没了防备猜忌，什么也敢当着对方说。

"嘿，你别恼啊。我偏不信你就半点儿也没对那个投怀送抱的美人儿动心？"刘普紧追不舍。

永阳王嗤笑出声"美人？我府里的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都个个动心？"

"你不贪杯也不好色，真乃完人矣！"

永阳王冷笑道"什么劳什子完人，我才不稀罕。若你也在大漠战场上待几年，天天不是人杀你就是你杀人，你也就能淡情寡欲，终有一天能羽化飞天！"

"你............."

永阳王重重哼道"你不知道我吗？12岁随父兄出战，人道是英雄出少年，说得多么好听！其实不过是承平公主想让我和大哥一个也回不来！你见过血流成河的场面吗，红得像是把天也染成了血色。我现在一见到红色就想吐。我刚跟着出战时，谁都不知道我是平南王的儿子，棉衣分得是最破的，军粮分得是最少的。可一有拼死的急战就一定有我的份儿，我倒是不在乎战死沙场，金戈铁马，总也难免！可也不能死得冤枉！领我们这队的百户长根本就不会打仗，去送死还差不多，多少次身受重伤，死里逃生啊，数都数不出来！"

刘普大惊道"这些，这些，舅父不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我大哥就是这样过来的！"

"怪不得你恨舅舅，怪不得！"

"以前我恨他逼我去白白送死，可午夜梦回时想起战场本就无情，若父王他狠不下心，让我自己练就护住自己的本事，我迟早也会死在北羌。"

刘普叹道"长遗，你别要兵符，也别再去战场了！"

沈长遗笑道"我现在号令三军，莫敢不从，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我出生入死好不容易带出来的亲卫军，凭什么白白送给刘昭？想要我的兵符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刘普暗叹一声，心道他除了权势怕是什么也不在意了。

沈长遗想起一事，问道"朝堂上的事态如何？"

安平世子叹气"还能如何，不过是三皇子那派与咱们斗过来斗过去！"

"太子出游时可曾交待甚么？"

"太子不过想做畅游天下的学者，或许我们不该逼他！"

沈长遗怒道"把天下握在手中，是多少人终其一生梦寐以求之事，偏生他要人求着、逼着。不知好歹这四个字送与他却是最合适不过了！"

安平世子起身拂袖道"你怎能拿那些汲汲营营之人与他比，你也太过了！你不知他的苦楚也就罢了，做什么恶言相与，你不明白他，谁又能明白你、懂得你？在你眼里除了权势怕是什么也没有了。"

沈长遗听了冷冷笑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贪权恋势之人，那又怎样，起码我能护住自己不会牵累他人。他今天是太子才能畅游天下，明儿他什么也不是了，不定会死在哪儿！届时不知会连累多少人，我可不想没死在北羌却死在太子手里！你们要清高贵气还是离我远些吧！"

安平世子气得掉头就走，连声招呼也没打。

正好相梦进来看到这一幕，奇道"这是怎么了？"

沈长遗轻叹"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与之为谋也！"不管相梦怎么问也再无二话。

用了午膳，过了晌午，永阳王换了官服进宫去见惜妃。

当值的太监刚要阻拦，永阳王就拿出了三皇子的令牌，一路畅行再无阻碍。见着了惜妃，永阳王也不多说，只把那本关于三皇子的民间小说呈了上去，惜妃娘娘没翻几页就应承了长遗的所有要求。

不出三刻，沈长遗就抱着那只能吃能喝能装死的狐狸回到了平南王府，结果当晚就传出永阳王旧伤复发，怕是不能长久的信来，太后，皇后都去了平南王府。太后娘娘传出话来，要是永阳王有个三长两短，谁也别活了！惜妃娘娘听了当场就晕了过去！三皇子听得回报也不知沈长遗想要干甚么，心中不胜烦恼。不过，谁再烦也比不上汝阳王，接着几天都见着自家满院子的狐狸，也得合计着犯着甚么了，何况是本来就心里有鬼的人。汝阳王也听着下人们说宫里闹狐精的闲话，那时还心中道"这可是上天示我当今天子无道，妖生怪出，与国不祥，让本王替而代之？想他当日抢我皇位，也有今天！"汝阳王不禁大笑"妖孽频兴国势阑，大都天意久摧残，色纳狐狸友琴瑟，政由豺虎逐鸾凰。这是要与纣王并肩了。"可闹着、闹着闹到自家来了，这是怎么个意思？汝阳王着实乐不起来了，又听说永阳王把狐狸抱到自己府上去就发了病，心中更有些惴惴的。还没缓过神来，管事的就来报"宫中的总管太监苏公公来求见王爷。"汝阳王忙起身迎去，笑道"内相，怎么今日有空到本王府上来。"心中却骂道"死太监，在这时烦挠我！"

不过官场上嘛，表面上的客气谦和总是少不了的。

苏公公像是来的匆忙，边用丝绢擦汗边道"王爷真是折煞老奴了，不过是在宫中待得久了，怎敢担一句内相。不过今日来还真是有要事求助王爷。王爷想也听说了，永阳王怕是不行了，因此惜妃娘娘派奴才来请王爷看在三皇子是您嫡亲侄儿的份上救救殿下！"

"这个吗..........."汝阳王老奸巨滑怎肯轻易答应。

"王爷，这也是皇上的意思。永阳王要是离世也是他命薄福浅，不能让皇上搭上个儿子不是，还请王爷联合朝臣替三皇子开脱一二！王爷办成此事后，皇上定会大加封赏。"

汝阳王勉勉强强地答应了，又问道"永阳王得了什么病，这样的厉害，年纪轻轻的就不成了。"

苏公公压低嗓音，尖细的声音像是扣在了碗中，呕哑嘲晰让人觉着更加恐怖"还不是得罪了宫中狐大仙。王爷，你没听说吗？"

汝阳王惨白了脸，强笑道"无稽之言何足采信？"

苏公公驳道"王爷可不要这样说，宫中些许人都亲眼见了，没敢张扬罢了!再说神鬼妖仙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永阳王就是因为年轻不知事把那狐狸抱到府上才招此大祸。"

汝阳王心中一登，惊恐交加，心道"可是我扣军涵，杀承平，激刘昭，造谣言这些事被上天知晓，警告于我？"汝阳王越想越怕，脸上忽青忽白，走马灯似的换着颜色。

苏公公满意地看着汝阳王变了脸，心说"小王爷，你交待给老奴的话我可一字也没漏呐！" 旁人都道他是惜妃的近侍。 其实啊，这位苏公公可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只没几人知道就是了！宫中的人事可不会是表面的那样简单！两人沉寂半响，平静中透着诡异。

突地，苏公公指着窗旁惊叫道"这不是惜妃娘娘的那只狐狸吗？怎地跑到了王爷府上？"

汝阳王顺眼望去，果然一只金色的小狐趴在窗上，心中又打了个突，强定了定神问道"公公怎知这就是惜妃娘娘的那只狐狸？"

苏公公道"老奴一天不知要逮它几回，怎会不认得。" 心中也诧异道"小王爷没说有这出啊，可是要老奴随机应变？"他哪知道，这是鸿玄他们觉着狐狸不够数就把惜妃娘娘的那只狐狸也扔到了汝阳王的院子里来了。

汝阳王害怕了，说道"既是惜妃娘娘之物还请公公带回去吧！"

苏公公抱着狐狸走后，汝阳王的汗水湿透了衣裳。

15

自三月二十那晚传出永阳王旧伤复发，不能长久的信来，一连几日，外面都风平浪静，再没有半点儿消息。

饶是刘昭心性隐忍也快要沉不住气时，申正终于回来禀报道"殿下，大喜！汝阳王已被设计囚于天牢之中。永阳王也向皇上禀明是与殿下共同定下的苦肉计，圣旨一到，殿下很快就能出去了！"

刘昭急道"先不要说这个，永阳王的伤到底是怎样了？"刘昭这几日坐卧不宁，泰半是在担心永阳王的伤势。

申正回道"那沈长遗哪里有甚么伤，不过是在引汝阳王上钩。殿下，可不要小看这个乳嗅未干的臭小子！他把汝阳王掳到西郊的别苑，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个伶人扮成九尾狐精说是要剜了汝阳王的七窍玲珑心做仙引好早登仙境。汝阳王听后果然上当，道自己乃是陈朝第一想篡权夺位之人，怎么会德比比干，有七窍玲珑心？那几个伶人却说在宫中时只瞧见汝阳王、永阳王身上有五彩祥瑞之气，永阳王的心已被剜出并非七窍玲珑心。那必是在汝阳王的胸中！汝阳王听了惊骇不已，叫道永阳王他是杀人杀多了，七窍玲珑心就没了，我杀的人也不少！我扣了北羌有火炮的密函，那几万将士的性命就是断送在我手中，平南王沈崇，平南王世子沈长影、沈长亨皆是因此而死。我的亲妹妹平南王正妃承平公主也是要告发我不成而被我派人缢死。还有，我遣人去把此事载在了三皇侄刘昭的身上，又因此，沈长遗又与刘昭拼了命。若是沈长遗死了也是因我而起。我还在市井散布三皇子诱拐女婢的流言蜚语，若是刘昭羞死了也是我一手造成。各位仙姑，试问像我这样的佞臣怎会有七窍玲珑心？那几个伶人依旧装模作样道"空口无凭，何以为证？"你待怎样，那汝阳王把机秘函件放在何处全都讲了出来，殿下，你说他傻不傻！想咱们当初花了多少力气，费了多少心血，死了多少人才找到他那么点罪证，现下可好，被永阳王一吓一骗全都说了。当时，圣上就在后面的暗室，刚听完就下旨查封了他交待所有的地方，这下子，汝阳王想赖都赖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