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殇 第三、四章——苏绒烟

作者:苏绒烟  录入:11-12

“只要皇上您开心,奴才死百次千次都成。”尚敛笑嘻嘻道。“那,皇上,您先吃点喝点垫垫肚,奴才去煎药?要不,干脆捎着御医一道去?”

玉哲儿冷冷瞥一眼尚敛,到底还是起身下床来。

“滚出去。”

“奴才遵旨。”尚敛悄悄吐舌,满脸笑意。

及至出了房门,翠竹正好端着食盘折回。瞧见尚敛出来,翠竹一脸紧张地凑了上来。

“尚公公,怎么样了?”

“本公公出马,哪有不成之理?”尚敛一脸得意。“进去吧。”

翠竹大大笑起来,抬脚进了房。

“呼,好端端的一个良宵佳夜就这么泡汤了。我那可爱的床啊。”

尚敛长吁短叹着慢慢晃了出去。

夜将尽。

第七节

烛火微微晃动两下后,噗的一声便熄了去。

斗室内漆黑一片。

良久,些微西索的声响渐渐生出,之后便是一团柔暖的亮光慢慢移动起来。而在那光亮之后,是忘安木然又苍白的面孔。

火折子碰到蜡烛的灯芯,火光急急跃动一番后便陡然增亮许多,本已熄灭的烛也再度点燃起来。慢慢移开火折子,忘安怔怔瞧着那律动的烛光,脸上明明灭灭。

“来。”忘安低语,继而又莫名一笑。“不来。”

“来。”

“不来。”

略带戏谑的嗓音,像那穿过烛火肆意攒动的手指般灵巧着四散而去。忘安索性以前臂撑住下颌伏在桌边,嘴角噙笑对着灯烛自娱自乐。

门悄悄打开来。

“怀安。”

轻轻的嗓音,像是那人一般,温柔到不见一丝夹迫。

忘安一怔,继而缓慢转回身来望向门边,脸上不见半点异样。半晌,忘安又转身回去,继续伏在桌边把玩灯烛,纤细苍白的指来回穿梭于烛火之间。

“怀安。”

玉哲儿再次开口。

“呼,这个梦一点都不好笑。”忘安作势一叹,调转了脑袋换成另一边侧脸贴上手肘。“明明知道我受不了这个,居然还会梦到,气死人了。”

“怀安。”玉哲儿稍稍皱起眉来。“回过头来。”

忘安依言转回身来,脸上平添几分梦幻般的笑意。然后,就那么眼也不眨地望向玉哲儿。

“好吧,既然是梦,我也就不当真计较了。你知道我想你,嗯,还是很想很想,所以跑到我梦里来对不对?”忘安微微眯眼,笑的愈发灿烂。“那,你就再满足我一番,好不好?过来抱抱我。我有些冷。”

玉哲儿的眼中突兀滑过几分颤意,转瞬即逝。静处许久,玉哲儿不曾有所动作,只维持安静的姿态定在原地。忘安直直看了半晌,终于慢慢叹息出声。

“就知道没有那么好的事呢。即便在梦里,你还是这么决绝啊。”

言毕,忘安露出个费力的笑后慢慢转回身去,再不多看玉哲儿一眼。

身子便在这时落入那个有着温暖气息的怀抱。坚定的姿势,不容置疑的环抱,以及,可以叫人安心的味道。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又叫人迷恋叫人痴狂。忘安深深吐纳一番,就着两人紧贴的姿势将自个的下颌慢慢抵上了玉哲儿横亘在自己胸前的手臂上。

“真好。真希望这个梦不会太快结束呢。”忘安笑。

“不是梦。”玉哲儿淡淡开了口。“你很清醒。”

忘安的身子几乎在瞬时便僵了下来。

小心地将忘安的身子扭转过来,忘安却用力低垂下头去,总也不肯抬起头来。玉哲儿伸出手来抵在忘安下颌上,然后稍稍用力,强迫着忘安抬起头来。

两行晶亮在这昏暗的光下却格外醒目。

“一定是梦,对不对?”忘安笑,眼中却愈发涌出更多的液体来。“你明明不要我了,将我扔到这座死气沉沉的宅子里自生自灭,又怎么可能跑来看我。”

“为什么不肯吃药。”玉哲儿轻转指腹揩去忘安眼角湿润,却总也止不住更多的泪涌出来。“你是在作践自己吗?”

“不想吃。”忘安别过头去。

“你是在用这种法子惩罚我吗?”玉哲儿叹息般低喃,细长的双手慢慢绕上忘安的脸颊,然后用力扳回。“如果是,那么,你赢了。我受到了最严重的惩罚,生不如死。”

“骗人的,是不是?”忘安直直对上玉哲儿的脸,只是眼中浓郁的水气终究还是将他的视线遮掩的瓷实。“若是真的,你怎么可能会对我说这些话?一定是骗人的,我在做梦,做梦。”

“怀安。”玉哲儿低低唤一声,俯身。

温热的唇轻贴在忘安的眼角,冰冷的液体刚刚溢出时便被玉哲儿悉数吸吮入口,似乎连带那彻骨的忧伤也被他一并吸了去。

忘安僵硬的身子慢慢松软,直到最后跌落玉哲儿的怀间。搂紧了玉哲儿的颈子,忘安踮脚向上送去自己的唇。决绝的,不留一丝余地。

“娘不要我了。你再舍弃了我,我便什么都没有了。”

忘安的哭喊渐渐淹没在升温的细吻中。

唇齿相融,吐纳相惜,发丝相缠。已经没法再追寻那点燃柴火的人,唯一能做的,便是遵循着自己的本能,用尽全身的气力与眼前的人纠缠,直至合一。

失控前一刻,玉哲儿封了忘安的昏穴。看着怀间昏昏入睡的人儿,玉哲儿有那么一会只想拆了自个。若不是因着扯落忘安的衣衫才惊觉他全身的热度,差一点,只差一点,玉哲儿便要了忘安。

还好,终于在最后时分停了下来。门窗不知在何时打开来,满是凉意的风灌进来,惹得桌上烛火急急跳动起来。玉哲儿定了定心神,最终还是抱起忘安走出门去。

“皇上。”守在门外的尚敛嬉笑着迎上来。“现在就回去?”

玉哲儿瞥一眼尚敛,满脸冷意。

尚敛干笑一声,手不觉覆上鼻尖狠狠揉搓起来。

“那个,奴才的意思是,您先等等,奴才这就去把车赶过来。咳,夜里风大,您身子金贵,淳安王却也受不得风寒了。”

听出尚敛话外音,玉哲儿下意识低头来看,这才发觉自个外衫早已撕开长长一道口,而怀间忘安的外衫早已不见了踪影,仅着的内衫还没有系好,露出大半苍白肌肤。

玉哲儿脸色一暗,不觉收紧了环抱的双臂。

“还不快去!”

“奴才领旨。”尚敛悄悄吐舌,转了身就朝外走去。

“随我回去吧。”玉哲儿低头冲怀间人轻展笑颜。“即便被天下人耻笑,后世人谩骂,也都没有关系了。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

漆黑的房内,在那阴暗的角落,厚重屏风之后,一道孤独的背影僵硬着站在原地,紧攥的拳中,些许鲜红慢慢滑落。

夜黑风高。

马车悄无声息地在城内前行。进宫门,出车厢,自始至终玉哲儿没有松开环抱忘安的双臂。尚敛提了灯笼小心在前引路,玉哲儿抱紧了忘安轻轻踱步,动作缓慢到唯恐惊醒怀间人一般。及至回到自个寝宫前,尚敛先顿住了脚,玉哲儿也渐渐眯起眼来。

院门洞开,灯火通明。而在那灯火阑珊处,翠竹在前,身后随着一众奴才,无一不是低垂了头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尚敛犹豫着回头,只瞧见玉哲儿冷淡的面容上怒意初现。

“都起了,各自回去。”玉哲儿冷冷开口道。

“皇上已经发话了,你们还不滚回去?”

一记尖利的女声自殿内懒懒传来。

一帮奴才这才颤着身起来,各自缩着脑袋匆忙奔回自个住处。翠竹也起了身,只是不肯退下,垂首便站在路边,单薄的身子在瑟瑟秋风中愈显赢弱。

“还不快回去?”尚敛低低喝一声。

闻言,翠竹的身子明显一晃,半晌才定住了身,艾艾低身道个万福,声音嘶哑。

“奴婢告退。”

“等一下。”玉哲儿眯起眼来。“抬起头来。”

翠竹的身子抖动的愈发厉害起来。

“抬头!”尚敛有些急躁。“你想什么呢?没听到皇上的话?”

到底翠竹还是犹豫着抬头,却又在与玉哲儿打个照面后忙又低下头去,如同做了天大错事一般。

虽说只一眼,却也叫玉哲儿与尚敛瞧个清楚。额上还有明显的血渍,而那高高肿起的脸颊却清楚地诉说着人儿曾经受了怎样的掌掴。

“下去吧。”玉哲儿淡淡开了口。

“是。”翠竹略带些哭意应声,默默退了下去。

“去找些伤药送过去。”玉哲儿抱紧忘安抬步时淡淡吩咐。“今夜不用过来伺候了。”

“奴才知道。”尚敛点点头,不觉又有些担忧起来。“皇上,您多分心点。”

“哼。”玉哲儿冷哼一声,抬脚进了大殿。

茶香满溢。

这会功夫,太妃拂袖正临桌而坐惬意品茗,唇边噙着笑,眼角却挂满冰霜。玉哲儿进来时却不看她,只自顾走到床榻旁小心放平了忘安的身子,不忘拉过薄被盖好。做完这些,玉哲儿才随手扯过床边衣架上的衫子披在自个身上折转身来。

“母后不在自个寝宫歇息,深夜跑到儿臣寝宫是为何?”

“这话,正是哀家要问皇上的。”拂袖嗤笑,慢慢放下手中瓷杯。“三更半夜的,皇上不歇息,跑出宫去又是为何?”

“如您所见,带淳安王回宫。”玉哲儿懒懒回道。

“哦?那皇上这衣冠不整又是唱的哪出?”拂袖眯眼。

“天热,扯破了衣衫好凉快。”玉哲儿浅笑。

“岂有此理!”拂袖终于怒起,长袖一甩间桌上瓷杯应声落地。“你当本宫是瞎子?两个人弄成这副模样还敢大摇大摆走在外人面前,你真要丢尽皇家颜面才肯罢休?”

“颜面?”玉哲儿耻笑。“说到颜面,母后您又曾几时留意过孩儿的颜面?”

“你好大的胆子!”拂袖怒不可支,柔荑长甩间已经将腕上藤鞭甩了出去。那鞭如同带着灵性般直抵玉哲儿颈间,然后紧紧收拢。鞭上力道之大几欲裹碎玉哲儿的喉骨。玉哲儿不觉便皱紧了眉头。

拂袖却不理会玉哲儿的难堪,腕间下沉,用力一扯收回藤鞭时,玉哲儿便打个踉跄扑到拂袖身前,左膝也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没用的东西!镇日里儿女情长,不见一丝皇帝作风。”拂袖狠狠,愈发收紧力道。“你若喜爱男宠,随便招几个留在宫中又如何?却偏偏对这贱人的骨血不离不弃。本宫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废物来!”

“额娘,您还记得孩儿是您的骨血吗?”玉哲儿古怪一笑,声音因着窒息而变得轻浅难闻。“孩儿曾以为自个不过是您从外面捡回来的杂种呢。”

拂袖一记耳光狠狠甩下来。

因着颈上的禁锢,玉哲儿生硬接了拂袖这一耳光,苍白的脸上登时浮出红肿的指印,唇边也多了点鲜红。玉哲儿愈发笑的欢畅起来。

“说到您的痛处了?那便是说,孩儿所言不虚了。”玉哲儿笑意不减,眼中却有异光渐渐晃动起来。“明明是个杂种,却顶了皇子的名号,甚至还登上大宝。这种滑天下之大稽之事,怎的就会叫孩儿碰到呢。额娘,您说,若老天开眼,会落下什么样的惩戒?”

“谁允你这么说的!”拂袖怒睁了眸。

“先皇,其实只是怀安一人的爹爹吧。”玉哲儿却又兀自说了下去。“这些年,孩儿一直在想,为何怀安的娘亲会疼他到骨子里,您却视孩儿如鲠刺。其实,不过是因着孩儿身上流有一半摄政王的血呢。因为不是与您系心的男子所孕育的骨血,所以您便讨厌孩儿,甚至,因为您爱的男人只将心系于您最最痛恨之人身上,所以您痛恨孩儿时也一并痛恨起那人的子嗣。”

“所以,您恨我,也恨怀安。对吗?”

“你!”拂袖一掌拍在桌上,竟是将那檀木的方桌硬生拍裂。“敢再胡言,本宫教你自此说不出话来。”

“敢再动他一根手指,我会杀了你。”

冰冷的嗓音便在这时传了进来。

拂袖愤愤转头,只瞧见床上昏睡着的忘安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半倚在床边静静回视过来,眼神晶亮。

“我真的会杀了你呢。”

第八节

刺骨的冷水倾头而下。

玉随风茫然着睁开眼才发觉自个早已出了那葫芦谷,眼下是在一所陌生的房中。下意识动动手脚,却觉身体似乎已经四分五裂,总也找不到手脚的感觉。玉随风咧咧干裂的唇笑了起来。

“舒服吗?”紫萱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瞧着玉随风,唇边满是讥讽。

“还好。”玉随风正经着点头,低头瞧一眼硬邦邦的地面,不觉又笑了几分。“但若能在床上醒来,我会更开心一点。”

“床在那。”紫萱也笑,冲身旁床榻努努嘴。“我没有绑住你的手脚,你可以过去。”

“那先解了我的穴道啊。”玉随风一脸无奈状。“眼下,您瞧我还能动得了吗?”

“我没有点你的穴道。”紫萱耸肩。“只是拿匕首在你的脊背上插了两下而已。哦,对了,顺便在你腕子上划了两下。”

玉随风的脸色却是渐渐苍白起来。

“你不如一刀杀了我来的痛快。”

“怎么可以。”紫萱满脸诧色。“我家主子吩咐了,一定要好生招待您。若是您死了,主子会怪罪我的。”

闻言,玉随风索性闭紧了眸子,一副任人处置的模样。

“七姑娘,你打算怎么招呼我?”

“自然是要好好的,不遗余力地招待您。”紫萱笑,却总叫人觉得说话时有些咬牙切齿。“奴家会教您永生难忘。”

“嗯,不会忘的。”玉随风点点头,声音却也渐渐小了下去。“做鬼也不会忘。”

紫萱到底不肯叫玉随风就这么轻松着再睡过去。蹲下身来,紫萱满是嫌恶地擒住玉随风的下颌,手间一个用力,玉随风的下颌就那么被拆恶劣下来。痛,在所难免,玉随风也不过是稍稍皱了下眉,却连眸子都不曾睁开过。

“你倒是硬骨头。”紫萱冷笑,顺手抛个药丸到玉随风嘴里,再将他的下颌用力顶了回去。“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媚药厉害。”

“怎么,七姑娘还对我这个废人有兴趣?”玉随风突兀睁眼,满脸的戏谑。“这可麻烦了,我如今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没法满足你了呢。”

“不必了,奴家可不敢高攀王爷您。药效发作需要半盏茶的时间,趁这会功夫您还是多歇息一番,免得待会体力不支搞得大家扫兴。”

说完,紫萱施施然站起身来,开了门便欲出去,临了,想着还有话没有交代完,便又顿住了脚步,转回身来冲玉随风甜甜一笑。

“对了,忘了告诉您,趁您还睡着的时候,奴家不小心戳破您的穴道,把您一身内力都散了去了呢。”

“你倒是做的仔细。”玉随风古怪一笑。

“谢王爷谬赞了。”紫萱乐,抬脚出了房门。

房间里突兀便静了下来。

身下压着一滩水,衣衫浸透,湿漉漉的粘在身上格外难受,地又硬,叫玉随风好不难熬。却也只能无奈地躺着。不是不想动,只是动不得而已。玉随风索性连动身的念头都一并抛开,只安稳躺着,然后等接下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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