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远望也没有坚持。病房的监控电脑一定已经把英翔所有的病理数据、生命体征的变化和他已经苏醒的图像传到了医生的办公室。如果医生认为没有大碍,他肯定是尊重专家的意见了。
英翔凝神想了一会儿,觉得头脑好多了,不再嗡嗡作响,刚刚醒来时的眩晕感也已经消失了。他略有些焦急地问黎远望:“哎,远望,这两天的情况怎么样?”
“很好啊。”黎远望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身旁一个小小的病床监控摄像头。“国庆大典如期举行,前天上午,也就是10月1日,咱们主席、总理、人大主任、政协主任以及各部委领导与来自全世界的各国领导人一起,登上*城楼,观看了大阅兵。我也率领我的中队按计划从*上空编队飞过。总之一切都很顺利。晚上举行了国宴,招待各国贵宾,宴后礼宾司安排,放了两个小时的烟花。昨天一整天,各国领导人参加了一个研讨会,主要讨论反恐合作问题,还有全球化经济合作问题,会后发表了《北京合作宣言》,一致同意在反恐、经济发展、帮助贫穷国家和落后地区发展等问题上通力合作。今天,好像会开展一系列的活动,包括给人民英雄纪念碑和八宝山革命公墓献花什么的。”
英翔听着他毫无头绪的陈述,理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也就是说,这两天没再发生过意外?”
“哦,你是说像你遇到的这种意外?没有。”黎远望想了想。“媒体对那次爆炸事件没有任何报道,所以全国的形势都很稳定。这两天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非正常事件发生。只是,我爹这两天好像都跟你爹呆在一起,两个老头子整天嘀嘀咕咕的,不知搞什么鬼。”
“哦。”英翔想立即向父亲询问情况,但碍于保密条例,又不能当着黎远望去查问,于是不耐烦地对他说。“你怎么还不滚?”
“稍安勿燥,稍安勿燥。”黎远望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其一,我喜欢守在这里;其二,两个老头子都说,等你醒了,他们会立刻过来,所以你不用急于一时。嘿嘿,冷静,冷静。”
英翔有些啼笑皆非。这些话平时一般都是他跟黎远望说的,因为黎远望自小就是个十分容易冲动的人,属于爆竹脾气,一点就炸,被大人们叫做“闯祸精”,而英翔却与他正好相反,从小就老成持重,冷静理智,一向被称为“小大人”。
此时,他知道父亲一定早有安排,他一苏醒,电脑便会在第一时间通知父亲。既然父亲说了将立刻赶来,倒也真不用着急了。
他只好调整了一下睡姿,瞧着得意洋洋的黎远望,问他:“你的任务完成啦?”
“当然完成了。”黎远望瞪大了眼睛。“不是飞过*了吗?”
“也就是说你有假期了?”
“是啊,边总结边放假。我可以在北京呆15天。”
英翔笑道:“打算怎么过啊?”
“吃喝玩乐。”黎远望张口就说。
“不去见你的江离?”英翔带点嘲笑的口吻。
黎远望眼睛一亮:“当然要去。嘿嘿,去瞧瞧我的最爱。”
“不要脸。”英翔笑道。
“脸要来做什么?”黎远望朝他眨了眨眼睛,十分得意。“说到这儿,我现在就想跟她联络一下,你看行吗?”
“当然可以。”英翔愉快地笑道。“我也瞧瞧你这个莽汉的眼光到底怎么样。”
“绝对一流。”黎远望抬起手,对着自己的手表说。“阿媚,给我接江离。”
他的电脑助理发出的是一种娇滴滴的女孩声音:“黎大哥,遵命。”
英翔忍俊不禁:“你的电脑还在叫你大哥?”
“那当然。”黎远望得意洋洋。
为了他将电脑的声音设置成这样,他父亲不知骂过他多少回了,不过他好像是打算坚决不改的。
很快,阿媚回话了:“黎大哥,电话接通了。”
“好,用全息模式通话。”黎远望开心地对英翔说。“让你好好瞧瞧。”
他的手表射出全息图像,大大地扩展开,正好悬在英翔的床尾,二人都可以很清晰地看见。
图像里显示出一个小小的屋子,墙壁雪白,上面挂着一张别致的土家族蜡染布。一个年轻女子坐在高背椅上,身旁有台大屏幕电脑,看形状像是联想集团才出品的最新型“网格Ⅵ”电脑。
女子秀发如云,挑染成金黄色,卷曲如波浪般起伏有致,十分时尚。五官晶莹剔透,尖削的下巴充满灵气。虽然没见过她,可英翔早已从黎远望的讲述中知道,她就是中国最有名的城市生活资讯杂志《城市幻影》的艺术总监江离。
江离微笑着对黎远望打了个招呼:“嗨,你好。”
黎远望也笑:“在干吗呢?”
“哦,看一本书。你呢?在医院里干什么?”
黎远望指了指躺在病床上的英翔:“我哥们病了,来看看。”
“哦。”她看了看英翔,对他微笑着点头致意。
“他叫英翔。”黎远望说。“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哦,是,常听你提起。”江离很热情。“你们北京人爱说的发小。”
英翔也微笑道:“江小姐,你不像是北京人。”北京女人长得可没这么精致水灵。
“是啊,我是江苏人。”
“难怪。”英翔微微点头。原来是江南女子。
黎远望好奇地问她:“哎,你在看什么书?”
一定不会是教人穿衣打扮这类无聊的书。英翔想。
果然,江离淡淡地说:“是本老书了,几十年前出的,叫《裸猿》,TheNakedApe。作者是动物学家德斯蒙德莫瑞斯。”
黎远望顿觉枯燥无味:“你的涉猎也太广了吧?还看这个。”
“我觉得挺好看的。”江离笑道。“消遣嘛。”
英翔略觉好奇:“裸猿是什么?是猿类的一个新物种吗?还是已经灭绝了的物种?”
江离忍不住笑起来:“一句话说不清。这样吧,我给你们看看这本书的序论。”
她转向电脑,敲了几下键盘。一篇文章便以文本的形式出现在他们面前。
“现存的猴类和猿类共有193种。其中的192种身上遍布体毛。唯一例外的物种是一种全身裸露的猿类,他自诩为人类。这个物种无与伦比、成就卓绝,不惜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考察他高雅的动机,与此同时却故意对自己的基本动机弃之不顾,或者不惜花费同样多的时间来掩饰这一点。他引以自豪的,是他的脑容量在所有的灵长目中名列榜首。但是他的生殖器之大也使他在灵长目中位居第一,对于这一事实,他却竭力加以掩盖,宁可把这一殊荣张冠李戴,送给力大无穷的大猩猩。他精于言辞、敏于探索、拥挤群居,对于这种猿类行为的基本情况,我们现在理应进行仔细的考察。”
黎远望和英翔不由得哈哈大笑。
黎远望说:“妙极。”
英翔一边笑一边疼得直皱眉:“果然是一个新物种。”
黎远望兴致勃勃地说:“接着看,接着看。”
细胞炸弹 2
“我是动物学家,裸猿又是一种动物,所以它自然成为我笔下的描写对象。他的行为模式纷繁复杂、令人难忘,可是我再也不肯因此而加以回避。我研究他的理由是:尽管人类博学多才,可他仍然是一种没有体毛的猿类;尽管他获取了高尚的动机,可是他并未丢掉自己更为土气而悠久的动机。这常常使他害羞难堪,可是他岁月悠悠的冲动伴随着他已有数百万年的时间,而他新近获得的冲动至多不过才数千年之久。而且,如果他想挣脱整个进化史中积累的生物遗传,那是没有希望迅速办到的。只要他正视这个事实,他的忧虑就会大大减少,他的欲望就更能得到满足。在这一点上,动物学家也许能助他一臂之力。”
黎远望笑不可抑:“有意思,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英翔也觉得兴味盎然,他安静地微笑着。
“……裸猿从本质上说是一个不断探索的物种;任何停滞不前的社会,在一定程度上说来必然是失败了的、‘出了差错’的社会。这个差错使它停步不前,使这一物种不断探索的天性受到阻碍,使其了解周围世界的努力遭受挫折。
……
研讨这些问题时,我意识到要冒风险而开罪于人。有人不愿意认认真真考虑自身的动物属性。也许他们认为,我用赤裸裸的动物语言来探讨这些问题,有损于我们人类的形象。对此,我只能向他们保证,我无意贬低人类。还有人会因为动物学家侵入他们的专业领地而愤愤不平。然而我确信,这个研究方法极有价值;它可能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可是它对于揭示我们这个无与伦比的物种那纷繁复杂的本性,会给人以新的(在有些地方甚至是出乎意料的)启示,使人感到耳目一新。”
读完这篇序论,黎远望爆笑不已:“这书有意思,也给我一本看看。”
“行,我会把它发到你的邮箱里。”江离笑眯眯地说。
文本框消失了,江离刚才退到角上的小图像又放大开来。她身着一件黑色麻质外套,上面用油画技法绘出小小的抽象画,图案十分漂亮,领口露出雪白的衬衣领,更衬托出她那十分独特的气质。
“江离,我今晚去看你。”黎远望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单刀直入地说。
“好。”江离点点头,回答得更加简洁。
英翔忽然轻声说:“我有些疲倦了,就这样吧。”
“那好,江离,晚上见。”黎远望马上结束了通话。
英翔看着消失了图像的空间,怔了一会儿。黎远望问他:“怎么样?”
英翔抬起右手,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嘴上却说:“有些人走狗运。”
黎远望嘻皮笑脸地说:“这是酸葡萄心理的典型表现形式。”
他的话音刚落,两个中年男人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来。黎远望如弹簧一般跳了起来:“爸,英伯伯。”
身着墨绿色陆军上将制服的黎盛同样身材高大,现任中央军委副主席、国务委员、国防部长。瞧着毛手毛脚的儿子,他顿时没好气:“你这毛毛燥燥的脾气什么时候才改得掉?”
黎远望笑嘻嘻地说:“报告首长,我在天上的时候可一点也不毛燥。”
“哼,油腔滑调,华而不实。”黎盛横了他一眼,上前去关切地看着英翔。“小翔,现在怎么样?”
英翔笑道:“黎叔叔,我没什么事,一点轻伤罢了。”
黎盛爱惜地抚了抚他的额头:“也挺险的。以后执行任务的时候,还是要当心。”
英翔点点头:“知道了。”
黎远望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道:“所以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就一个小炸弹,你就挂了彩……”
黎盛转头瞪着他:“闭嘴。”
黎远望很不服气地立刻闭上了嘴。
一边的英奇打量着英气勃勃的黎远望,温和地笑道:“远望,你现在是越飞越高了啊。”
黎远望活泼地说:“英伯伯,还不够高呢。我从小的愿望是当一名宇航员,可以驾驶太空船飞到火星上去。”
最近30年来,人类科技发展的速度越来越快,步子也越迈越大。2018年12月2日,美国派出的两名宇航员成为了第一个登陆火星的人类。他们迈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向地球之外的行星迈出的一大步。
那时候,黎远望还没有出生,黎盛和英奇风华正茂,聚在一起观看了那历史性的一刻。现在,每当回顾人类重大成就的电视片播放这一幕时,黎远望就跌足长叹,只恨自己没有早生50年。
此时,美国、俄罗斯、中国、英国、日本、法国、德国、巴西、南非、沙特、伊朗、阿根廷、以色列等国家已经开始联合在火星轨道上建造一座空间站。该空间站重400吨,计划用10年的时间建成,耗资将达100亿美元。
届时,该空间站上可以同时容纳30名各国科学家一起工作。当然,也需要定期派飞船运送科学设备、给养以及接送在上面工作的人员。中国也将派出飞船参与,并且现在已在着手准备,一面与其他国家共同建造空间站,一边训练可以飞往火星的宇航员。
黎远望一直对此事跃跃欲试。英奇与黎盛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当然知道这个孩子的心愿。不过,黎盛认为要精忠报国,也不一定非得做宇航员,个人理想应该服从国家需要,因此一直视儿子的这个愿望为痴心妄想,根本不予考虑。
英奇想着,拍了拍黎远望的肩,然后走到病床边,关心地看着英翔。他没问什么,显然早已从电脑的即时报告中清楚了英翔的情况。
英翔看着父亲眼中透露出的慈爱与关切,不由心中一热,说道:“爸,我挺好的,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英奇点点头,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握住了儿子的手。
黎盛转头狠狠瞪了黎远望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黎远望做了个鬼脸:“好好好,我立刻就走,马上就消失。”他对英翔比了个随时联络的手势,便一溜烟出了门。
黎盛关上房门,也走到病床边坐下。
英翔看着英奇:“爸爸,是什么爆炸物,查清了吗?那爆炸的威力实在是太强了,连我们的车都没挡住。”
他们为可疑人物准备的特制汽车虽然外表看上去十分普通,但其外壳其实是一种特殊的装甲,可以抗拒世界上已知的大部分爆炸物。如果爆炸发生在车内,一般会被车壳挡住,而不会像前天那样,不但车子被炸毁,爆炸的气浪还摧毁了半个偏厅,伤亡了那么多人。
英奇沉吟了一下,神情郑重:“我们的专家检测了很久。那几个孩子和他们的老师基本上都被炸碎了,只剩下不多的几块身体组织。专家们研究的结果,认为这很可能是一种‘智能细胞炸弹’。”
英翔大吃一惊:“什么?智能细胞炸弹?不是说那只是理论上的假设,实际是不可能制造出来的吗?”
这两年,他们得到的情报显示,中东有些恐怖组织正在试验一种“细胞炸弹”,其医学和细菌学上的原理并不清楚,但经过专家论证,认为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是,这种炸弹细胞本身属于纳细菌,具有强烈的传染性,会迅速将它们通过的每个细胞都复制成它们本身,即使连制造者都不能幸免,对此现代医学还没有太好的办法去控制,因而专家们判断这种武器仅仅停留在概念上,20年内都不可能制造出来。然而,言犹在耳,这种炸弹已经在英翔的身边爆炸了。
英奇表情凝重:“专家们检查了从车的残骸中搜集到的人体组织,发现他们体内的细胞有大部分已变成了一种纳细菌。经过实验表明,这些细菌不吞噬有机食物,也不靠阳光的照射,而是依靠人体细胞之间的水和动脉血管中输送氧气的血红细胞之间的某种化学反应来产生能量,制造氢气,随后利用氢气将人体静脉血管中血红细胞输送的二氧化碳转化成甲烷,这种甲烷便是它们生存所需要的能量。将这些纳细菌注入人体,它们会迅速将人体细胞复制成自己。到一定时间,那个人便会变成一颗巨大的混杂着氢气和甲烷的燃烧弹,一旦引爆,威力惊人。那些细菌犹如细胞似的结构实在是太小了,因而我们的探测设备对它们的性质无法判断,这就是电脑一时没有结果反馈的原因。不过,小翔,你当机立断,立刻将他们送走,这个决定是非常正确的。如果那5个人没有在车里爆炸,而是在会场上或者是在偏厅发生爆炸,其威力足以将大半个候机区夷平,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