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出书版)+番外 BY 公子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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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不对,有一手举世无双的绝活才叫最好。”

越说越离谱,花天酒地的浪荡公子们熟谙情场风月,却不知人间真情。

七嘴八舌里,只有那龙宫中待字闺中待到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三公主口气随意:“什么是合适?可着心造的人才叫合适。”

“呵,可着心造的人?要上哪里找去?” 那边的龙宫大太子头一个抢她的话,“怪道你总也嫁不出去。”

倨傲的公主一跺脚,摔了杯子就去找娘亲嫂子告状。

座中的敖钦听了,却上了心。

可着心造的人,知道你冷,知道你热,知道你好清静,知道你喜繁华,做你想做的事,说你想听的话,无一不合你的意,无一不称你的心,这般的人放在那里,你还会不喜欢?你还会不动情?当真喝得太多,脑海里蓦然跳出个古怪的念头,太古怪,及至宿醉醒来后还盘旋在脑海里念念不忘。

人间一晃三五日,希夷迟迟未归。小道士的精神总不见好,病怏怏歪在床上时不时打瞌睡。敖钦日日端了羹汤送到病榻前,一口一口亲手喂进他嘴里。对莲子羹之事心知肚明的道者竟也不推却,半睡半醒间迷迷糊糊喝掉一小半。

敖钦问他:“你不怕我下药毒死你?”

他慢悠悠睁眼,迟钝地侧过头去想一想:“不过一条性命,有什么舍不得?”

逗得敖钦忍不住亲他的脸:“你是舍得,我可宝贝得紧。”

小道士掀起眼皮子懒洋洋瞅他一眼:“胡说八道。”难得透出几分可爱性情。

随即又睡着,任凭敖钦怎么摇摆都唤不醒。

天晴时,敖钦会带他去园中赏花。当初也不曾留心,随手洒出去一把花籽,如今看来,姹紫嫣红一片,虽杂乱,倒也热闹好看。小道士虚得走不了路,卧在榻上说,从窗户里往外望也很好,敖钦一声不吭打横把他抱出屋。小道士强打起精神陪他,事后他想起,一肚子的懊恼。

落雨时,又要一同坐在窗畔看雨。小道士困乏得不行,他却兴致勃勃抱来房中的古琴叮叮咚咚地弹,当晚道者咳了一宿,大约是在窗边不小心淋了雨。

或许当年真叫希夷说对,他们不合适,他太独断又太霸道,说一不二的个性怕是到死也改不了。

久病榻前总有寂寥之时,两个人絮絮叨叨却也说了许多。有一搭没一搭的,时睡时醒的道者往往只听见了只字片语,一问一答,常常驴头不对马嘴。敖钦也不在乎,日升月落里候在床边,来来回回看他愁云密布的睡颜又看他颤颤巍巍的笑。

小道士再迷糊,只有“东垣”两字绝口不提,常常边同敖钦说话边扭头看窗外,回过头来一本正经地跟敖钦讲:“我总觉得那塔要倒。”

敖钦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降魔塔远远立在窗棱外,塔身似剑,直指天际,锐气逼人:“怎么会?”

道者皱着眉头道:“那塔似乎往边上歪了些。”

“你睡迷糊了。”敖钦哈哈笑着拍他的脸,顺口问他,“你知道里头关着什么吗?”

小道士模仿着初遇那晚敖钦神神秘秘的口吻:“魔。”

“你猜是什么魔?”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起了深谈的兴致。

看着迷惘的道者,敖钦扬起了眉梢,突然出手如电,指尖重重点上道士的心口:“是心魔。

被骇到的小道士闪着一双黑漆漆的瞳低声问:“谁的?”

“你的。”把手指转过来点向自己的胸膛,敖钦的视线紧紧锁着道者的眼,“也是我的。”

“我原以为会是他。”

仿佛是觉得道者音调太轻,敖钦倾过身去凑到他面前问:“你进去过了?”

眉目清澈的小道士闭起眼,不一会儿又沉入怎么也唤不醒的梦乡里。

敖锦在希夷走后不久便来过,个性南辕北辙的弟弟这番又是轻车就简静悄悄地来,只是神态气势强了不少,方踏进门就气冲冲打断了敖钦的琴音:“你对他下药!”真叫没家教。

敖钦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又闭眼闻了闻房里若有若无的熏香:“我说过,若早知他会来,会毒死他也不定。”

现任的神君负手而立:“你想怎样?”

前任的神君低头看看琴又看看夜幕下院中的花:“我要他。”理所当然好似伸手便能摘下天边的月。

涵养在天宫堪称一等一的敖锦终于隐忍不住,进前一步直逼到鼻尖前:“为什么一定要他?你不是痛恨希夷吗?他们、他们明明是一样的。”

“哪里是一样的?他是他,希夷是希夷。”敖钦满眼都是诧异,仿佛第一次察觉这个弟弟竟是如此不可点化,“我要希夷做什么?给他套个金身,送去庙堂里供着么?荒谬。”

那边的手足立时气结:“是你太荒谬!”

荒谬也好,糊涂也好,什么都好,什么都可以抛却,只有内堂中的那人是任凭千刀万剐五雷轰顶都无法舍弃的存在,这便是他的执念与看不破。千年万年,哪怕轮回不复天地不在,只这一个固执如木头的小道士他要死死握在掌中,即便灰飞烟灭之时,也当是他携着他的手双双殒命。

“我喜欢他。”敖钦对敖锦说。

年轻的神君无力地跌坐在椅上,叹息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你要怎么对他解释东垣的事?”

第十五章

东垣种种,与其说是骗局,更如同一出不知该从何辩解的闹剧,失了坦诚一切的开端,之后想要再开口便没了勇气,只得任由其一再变调直至失控。

放到希夷口中,一切皆有定数,一切都是劫。

起因便是希夷那句“不合适”与龙三公主口中的那个“可着心造的人”。起初真的什么都没想,闲暇时从侍卫腰间抽来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剑看,不张扬不华丽,毫无装饰的剑鞘与宽大厚实的剑身,放在狼烟四起的战场或许是以一当百的利器,置入神兵利器琳琅满目的兵器库中就显得寒酸小气了。

想起许久不曾习得术法,难免生疏,他便随手把剑往阶下掷去,喝一声:“起!”

长剑便幻了人形,高高大大的男子垂着头,恭恭敬敬跪倒在了脚下。

敖钦步下座去仔仔细细打量他,空有人形的男人木木的,方方正正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依旧如同一柄沉默的钝剑。

既然有了形,再有几分神态就更好。这般思索着,心思转动,想起那日东海内的酒宴来,连日盘桓在心头的古怪念头蓦然蹿升。他不动声色,一边踱着步一边问敖锦:“你说,一个又蠢又笨又固执的人,该有什么样的人物来相配?”

不疑有他的敖锦说:“该是个温柔的人,性情仁厚,心胸开阔,凡事不与人争不计得失。因为一人既然固执,性情必刚烈,过刚易折,想要同他好好相处,必要一手化刚为柔的水磨工夫,须得耐心婉转,周到体贴。所谓眸如春水笑如春风,遇到这般的人,再冷淡的性子也不禁想要亲近。”

敖钦默默地听,止了步伐,令得脚下的男人抬起头来,用食指在他眉心飞速点化。一如敖锦所言,要温柔要体贴要宽厚要良善,面容不必俊俏,身形不必挺拔,学识不必渊博,权势富贵都不必有,只要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一张和煦温暖的笑脸。

他边施法边不忘嘲笑:“你说的可是你自己?”

一本正经的手足淡淡地谦让:“我还差得远。”

收回手再端详面前的剑魂,浓眉大眼,双目炯炯,较庄稼汉少一分粗鲁比读书人多一点实诚,倒是一副叫人不由自主觉得安心的长相。敖钦有些疑心:“就这样?”

办事向来稳妥的敖锦笃定地点头:“就这样。”

转过头来隐隐觉出一丝不对劲:“你原先不在意这些的,不过一个顺手幻出的傀儡,何必那么较真?”

另有目的的神君扬起眉梢窃窃地笑:“起初是顺手,现在却不是了。”

不理会敖锦的疑虑,他自顾自咬破了指尖将血液往男子眉心抹去,傀儡之术虽精巧,却欺得了凡人瞒不过仙家,若修为高深者以自身精血点化,却又不同,怕是寻常仙家亦辨不出真假来。

敖锦见了,顿时惊诧,连忙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完全起了兴的神君只顾专心将男子点化,完事后才悠闲地转过身来答:“和小道士开个玩笑。”

他步态轻盈地回到玉阶之上,侧着脸认真斟酌片刻,对地上的男人道:“从今起,你就叫东垣吧。”

男人未及得答,敖锦已拦在了跟前:“若被无涯道长看破,你要怎么收场?”

彼时真叫天真,什么都不曾顾虑,什么都未放在心上。敖钦摆手笑他的婆妈:“没事,就一会儿,我逗逗他。”

转过脸来却是又一副口吻,高高在上的神君高居东山之巅,飘渺得连眉目都叫云烟遮去半边:“本君说的,你可听见了?”

坚如磐石的男人木然颔首:“是。”

连声音也是醇厚,好似拿来说谎便是浪费。

他让东垣去到天河边,自己隐了身形躲在云间看。

正值壮年的凡间男子,家中该有老母一位兄嫂一双,上得几年乡学念下几年诗书,上山砍柴时巧遇一位白发老翁行在山间崴了脚,他好心背他下山,却不想老翁原来是老仙,化了身形跑下凡间来游戏凡人。感念他的一番好心,老仙许他天宫一游,却不想方来到天河边便迷失了方向,正自焦急不安,怕晚归了劳慈母惦念。

一套套的说辞都是事先教好的,小道士若问家住何方,便答说是东山脚下,有清河有石桥有桃花。如果小道士还记得,就该想起,那小城正是当年他们初遇的地方。连东垣身上的衣衫都是命人换过的,石青色,那时他穿的颜色。

待到小道士信以为真时,他便如神兵天降般跳出来,“哈哈”一声笑他的愚钝:“本君这般的雕虫小技就能骗过你,还修什么道?跟了我来修吧。”

倘或小道士羞赧,兴许还能顺势把他揽进臂弯里戳他的眉心:“你看看你,我从前跟你说什么来着?别轻信旁人,偏不听。看看,才三言两语就要被人拐跑了。”

想得很好,完满得仿佛台上一出皆大欢喜的戏,偏偏这出戏打一开场就荒了腔走了板。

他在云间见得东垣同小道士攀谈,精心点化的傀儡一丝一毫都牢牢遵着指示,面容焦虑神色憨厚,见了小道士后又笑得欢畅,晒得古铜的方正面孔上恰到好处透那么一丝红晕,手足无措的样子带一点笨拙,却反更让人相信。

傻傻的道士起初疑心,听得东垣说完来龙去脉便是一脸恍然大悟,全心全意放下了戒备,仰着脸勾着嘴角笑:“不碍事的,我送你下去。”

不知为何,这笑容带了一丝狡黠,像是让他不小心意会到了什么,又似藏了什么敖钦并不知道的秘密。

迈出一半的脚步就这般硬生生停在半途,敖钦忍不住将小道士的表情放进心里琢磨。

正是这一刹那的犹豫,他失了跳将出去的时机,眼睁睁看着心善的小道士牵着东垣的衣袖上了云头。及至离去时,神色古怪的道士犹不着痕迹往东垣身边挨了挨,悄悄抬起头来好奇地窥视男人的侧脸。

那日,小道士去而复回后,嘴边还留着一分笑,见敖钦现出身形也不惊讶,难得主动招呼:“殿下来了。”

依旧那副狡黠笑容,藏了只有彼此知道的大秘密一般。

想说的话就都憋到了肚子里,敖钦不愿错过他罕有的热情,平素口若悬河的神君反变得木讷,讪讪答道:“嗯,来了。”

千百年来头一遭,小道士走在他前头,引着他去石亭里坐下,忙前忙后将小炉点起,甚至破天荒开口对他讲:“前些天劳殿下差人送来新茶,贫道昨日喝了,如殿下所言,的确较之前的更好。”

当日分手时,彼此皆是流连,他是有口难开,对面的道士垂着脸将一双秋水墨瞳一眨再眨,几番欲言又止。

曾有心将东垣收起,谁知至多隔上七日,便又忍不住令他再去天河边。只因见过东垣后,端庄持礼的道者总会不自觉同随后出现的他多出几分亲密。偶得机缘上天的凡人为何频频出现在天河边?敖钦等着道者发问,迟钝的道者却似一无所觉,从头至尾不曾相询。

旁人道,梦境总是最好,哪怕梦想成真都不及梦中来得那般惬意。敖钦不知道这是否也是一场梦,只是那段岁月一如梦一般恍惚,哪怕今后在荒凉岁月中偶尔记起零星,犹自觉得几分不真切。

小道士总是在天河边同东垣叙话,自起初的客套到之后的无拘无束。他跟东垣说,他知道东垣居住的那个小城,因为之前去过,地方很美,民风也很好,记忆最深刻是那个总是倚在屋檐下叫卖的货郎,手里的拨浪鼓特别精致。

性格憨厚的男人不插话,含着笑听。小道士不知道,隐了身形的神君正站在自己身后几步远,同样默默地,含着笑听。

一反人前的拘束,谨慎的道者在东垣面前会断断续续说很多,几世修行中的人和事,天宫中各处的景色,甚至,昨夜梦见的一场大雪。

“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雪呢。”道者半阖着眼自顾自说。

行为机械的男人细心地为他将被天风吹乱的鬓发拢起,沉入遐思的小道士睁开眼,神色有些惊讶有些羞涩,最终归于一笑。

东垣走后,从暗处走来的神君总是跟道者说起与方才想相同的的话题,道者在小小的诧异后便很快习惯,每每睁大眼听,目光晶亮,满脸的认真不是伪装。天风带着河水的湿气吹过时,敖钦也抬手去拢他的发丝,风里的道者注视着敖钦的眼睛,专注地、坚定地,犹带一点慧黠一点了然。

敖钦回忆着道者对东垣的笑容,隐隐约约觉出几分不寻常,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第十六章

希夷走后第七天,天色晴朗碧空如洗。卧病在床的道者突然将沉静的目光从窗外的百花争妍里收回来:“这么好的天气,真想出去走走。”

敖钦抓过他的手来放在自己的掌心,一语双关:“真要用药把你迷倒,你才不会想着走吗?”

小道士摇头,同样垂下眼来看两人交叠的双手:“我想去上回去过的茶庄坐坐。”

敖钦说:“等你能下床了再去吧。”

小道士慢慢将自己的右手转了方向,掌心贴着掌心,细细长长的手指轻轻扣上敖钦的:“那里的茶很好,梨花也很美,我想再去一次。以后……怕是去不成了。”

敖钦不愿去看他苍白的脸,视线像是凝固了,死死留在道者弯曲的指上,一根接一根地,同样也将手指扣了上去:“你呀……”

旋即却是一声长叹,几分无奈,几分宠溺。

道者是被敖钦打横抱着去的。怎么看都是故意,那般事事讲求精致排场的男人,不张罗车马不预备轿辇,低低抱怨一声:“可别再跟希夷告状,说我欺负你。”站起身来,弯下腰,一声不吭地小道士抱进怀里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出了门,一路穿街走巷竟也不避讳,目不斜视大步流星的张扬模样,恨不得昭告了天下,叫全城的人都围过来看才好。

茶庄依旧清静,临着后院的隔窗全数打开,干净明亮的屋子里不见半个茶客。倒是黑漆漆的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才茶壶,想来伙计也偷懒,只顾猫在后院打盹,客人若想喝茶,只管自己从壶里斟。

体弱的道者一个人坐不住茶庄的长条板凳,敖钦就坐在他边上,肩挨着肩,一手拦在小道士身后牢牢扶住他的腰。

小道士把脸靠在敖钦肩头嘟囔:“你总这么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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