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现出他有可以保护下任皇帝的能力,所以又输不得。
只能以看起来像使出全力,给岚护着面子,又不致使自己丢脸,达到平手的方法。但岚师承武状元
的剑技不得小觑,他现在左肩又动不得,要作到恐怕有些难度。
英琏是想过,或许可以用理劝说,但岚一开始反常态的蛮劲,看来要不让人查觉与他商量更不可能
……
虽说是如此危急状况,但边以单手应击闪避岚的攻击,边绕过接近祭坛的侧边时,英琏是还不忘拋
个笑颜给霖,弄得本是两头担忧比赛,已经急透了的小公主,瞬间蒸成窘臊的蕃茄人儿,英琏才觉
得甘心有趣。
显眼但不像刻意的破绽,也在这第五十回交手露出,在身为中原子辈寡少体力的岚,速度变慢之时
。当岚的剑锋劈在英琏肩头,同时,也随即蹲身──
让岚的剑可以打到自己,自己的剑可以从反方向砍过岚的小腿!
电光火石,只在瞬间。锣鼓再响,胜负已分。
判定结果,正如英琏所想──『两败俱伤,平手。』
而所幸两方都有留情,所以仅是倒下,并没有造成难弥补的创伤。虽说如此,但皇长子岚的伤势,
还是惊动御医团与臣子们,相对而言,无亲无故的英琏这头,可就冷清许多。
英琏说不在意,但内心还是有些小凄凉难受。他都耐不得了,何况怜渶,还是再多撑会吧……
抱此想法,英琏命退了唯一照料自己的侍从,想往更偏僻的地方一人独处。此时,在围着岚那头黑
鸦鸦人群中,却挣出了个纤细身影,二话不说急奔向他。
扑入怀中的身影,衣着一袭白描凤凰羽缎,青纬上周缀金芙蓉,碧色绢带末系垂珠,最是昂贵华丽
的衣衫,配在拥有绝世容颜的美人儿身上,相辅相成,衬得奔来的她,羽带风飞,更像仙女般。但
让英琏无法抗拒的,反而是她那总让自己破功的急性子。
「你要去那里?伤着那里么?那儿痛着?御医看过了么?你为什么要这样莽撞!」蹬高脚一把拽住
英琏领子,霖连珠串焦急问道,每问一句就像是疼在她身上似的痛,让那美丽的脸蛋纠结。
「瞧你这傻丫头,我那痛着了,要不也是被你这蛮力甩伤的。」一手握住霖扯在颈上的一双柔荑,
英琏锐利眼神瞬间柔化许多。「吶,你方才是祈求岚赢,还是我赢啊?」有些故意的,英琏这样逗
问道。
「这还用说,当然是希望两个都……」查觉自己又被诓了,霖急将话语反转。「哼,希望你输啦!
输掉输掉,叫父皇才别封王给你,丢去边疆充军去!几个月都不要看到你!」
霖是还尚不脱稚气,对于边疆充军这字词,没有深刻体验,只知道这是不用杀害人的折衷方法。却
不知,遥远的边疆,一去三、四十年载,那还有再活命回家乡的机会。有时,死了倒比活着痛快啊
!
「我被流放了,就没人陪你斗嘴,没人陪你逛花园,没人陪你玩儿喽?」像逗小猫儿似的,英琏将
霖引到较无旁人的雪樱林。一方面是不希望让闲杂人等看到『霏怜渶』的不正经一面,另一方面更
主要的是,他不想让人打扰跟霖相处的一时一刻……
樱瓣纷飞,花似雪,皎洁中更带沁凉香气。
「这,这些会有宫女姐姐们陪我,才不要你呢!」
「那,我也没法把这珠子送妳啦……」
圆珠在英琏手中小幅度轻拋,学霖讲话的急躁,一种就是要揶揄她的态度,叫霖是气得转身不愿理
他。
「谁希罕。」但实在又被他一副委屈可怜极了的口气诱骗,霖还是忍不住撇头偷看。这才看到英琏
所讲的珠子,正是他辛苦好些日子,终于在今天与岚共得魁首后,父皇示意给怜渶的夜明珠。
她知道怜渶一直很想要这珠子,她也曾跟他提过,若真想要,她去向父皇讨,皇宫宝库成千上百都
可任选的。但怜渶不要,他坚持要以自己力量拿到,要送给心中最重要的人……
当时在霖的心中,是有分酸楚,莫名地,对那隐约人形敌视。而今,他说要送的人是她,那么,她
就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
思及此,霖心中有些激动,却无法讲上一句话。英琏以为是没逗着她,又续讲道:「你不希罕,有
人希罕喽!其实就算你现在说要也没了,珠子早给禹小姐订下了。」
「谁是禹小姐!」这话叫霖慌了,那儿又出现个禹小姐啊!
「呦,谁是禹小姐啊,这说来可要形容久喽──」瞧霖又给自己拐上了,英琏可是好不得意,一口
话讲来天花乱坠,就是传神动人。「国色天姿,才艺精湛。好吧,虽然地位低你一些些,但这样受
限制也少,两人在一起自由的很。性子又好,手艺更不用说顶尖了,你瞧,这帕子就她给的,绣工
真好啊!」
边说着,英琏不知从那变出来,拎着一只梨白鸳鸯帕递在霖眼前晃。
「你……」背转过身,「我不要看,你拿走!」霖只觉得自己现在心头难过,想必面上也不光彩。
莫不是礼俗教养,女子喜怒形色不宜显露,英琏那句句比较已是戳伤她内心,眼泪几乎便要淌下。
没理会霖的拒绝,英琏蹭到她跟前,硬将帕子塞到她手中。「好姐姐,你给看看嘛,或许你能学得
一些她手艺啊!」
明显包有东西的帕子,在掌心摊开,可不就是她之前拿给英琏擦汗的鸳鸯帕?而里头正是稳稳包裹
住闪烁光芒的夜明珠,随夕阳余辉在鸳鸯游过的池水上,映出一片山岑倒影。
「姐姐,有了你这甘霖大雨,我还敢再接触其它什么雨吗。」一把抱住霖,英琏将头倚在她颈窝。
「这珠子先送你,改天有机会我去找个好的簪子底,结在一起做你头饰,好么?」
向晚风飘馨香,肌肤若脂泽,瞬间即在永恒。
赠珠玉予伊人,是隔了一半的心,重合的思想。所念所想所爱,该是同一人,怎会有所疑虑。
「你不要总那么沉不住气,不过也没关系,上天待你好,给了你个好父亲、好哥哥,保护你前半生
,你后半生也出现人保护了──」走在夕阳下,他握着她的手,牢紧。「不要急不要慌,你的话我
都仔细听着了。我陪着你呢,一直一直……」
全然真诚,他的承诺从不曾有一点虚假。一如落日璀璨,终古常然,不灭……
*****
春花盛时,暄风扫,四节美景居冠首。
自冬狩祭典,眨眼个把月便晃过,现下已到春季百花绽放之时。而在那场剑术考核后,怜渶至今还
没见到岚。
是怜渶有意避他的。
那场对局,怜渶可说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自己确实登上台子,岚也立在另一头。整个人且是纷
乱,不知该如何进退,喉头哽滞,那口气怎么都喘不上来,眼前晃过虚像。是当时娘亲将他交给敌
方将领,命他别动,与父王嘱托相驳,瞬间犹豫,伸直手臂便再也构不着娘亲的回忆──
后悔,怅惋,怎么都忘不了,遇上难以判断抉择时,便必然浮现的。每当此时,他的意识便会唤散
、昏厥。情愿放弃,不要有会伤害那一方的选择。逃开,不断地奔驰,在空旷道路上,一人体会孤
独,承担寂寞……
那时,他以为自己也是昏死过去了,怎知当他醒来,却得到他将岚打伤,两人平分秋色的结果?旁
人事后生动叙述,说他招招取狠,岚皇子也当仁不让,宛若骤雨狂风缠斗。一场很是精彩的对局,
是在他的剑砍向岚的腿,岚的剑劈在他左肩时,勾下完美句点。
没有意识的他,又化成了从前仆役口中的恶鬼?向来尔雅温柔的岚,竟认真相搏,可见其对取胜的
在意。他愿他快乐,而非是与他相争,甚至自己还伤了他!想及此,怜渶早痊愈大半的左肩,又一
阵剧痛。
因为受伤疗养之故,岚在这些日子都没有去校场,授业也由太傅特赴寝宫教导。要见得岚,便只有
亲访其宫殿一途,但往昔几乎踏平的廊径,在愧疚下,怜渶却无法踏上那一个步伐。
每日前来,每日在回廊口抬头观望,满满的难厘情绪,积在胸口,可是一句苦涩说得。今日,他依
旧驻立于岚的寝宫──齐云宫侧,久久,见得服侍岚的几名宫女离殿,才是凑上前相问。
「这位姐姐,今天也麻烦你帮我拿给岚殿下好吗?」
双掌大的描金笼中,是只活力十足的小蟋蟀,使力蹦在木条间的模样,好不有趣。虽然还怯于见岚
,但每日前来,怜渶都会带点小玩意给岚。像一种弥补心态,他希望在自己没法见到岚时,这些精
巧的小东西,能带给他快乐。
完成托付后,正当怜渶要转身离去时,一个老资格的女官却是大声唤住他。「怜渶殿下,请留步,
岚殿下找你呢!」
齐云宫,所以得此名,是因为在整座行阳城中,位居地势首高处,几乎要探入云深。照理,此处应
作朝议主殿、皇城中心才是,但据当时风水师评估,却不是最适宜作中轴线之处,所以才退为一般
宫殿。
由于立建山岭,要进入此宫,必经一条蜿蜒长廊,随攀高的每一步,周遭空气在隐约间,渐稀薄清
冷。
硕大冰寒的寝宫,岚一人独居,环顾视线眺望,便是皇城全貌便是耿朝土地,独立的领域,像将自
我禁锢在这孤寂中。于是,他的笑带了冰,他的愁带了寒,一颦一笑,只有凝神细看时,会感受到
那让人疼惜的轻,怎么都抓不住的形体。
立于书房宫门前,怜渶望着认真办公的岚,只觉痴然。想要踏入内,又怕一个惊扰,会让眼前单薄
人儿,透明虚化。
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岚抬头先查觉他了。「来了怎么不喊一声,我要真专心阅折子,你可有
得等了,傻蛋。」起身迎来,岚如此笑唤他,几步走向前,左足带跛。
见他不稳的步子,怜渶觉得整颗心都要揪出来似,连忙扶住了岚。「小心。」
「那么久不来探探,这儿年轻宫女也没个机警,要不是佐颖同我说,你这傻蛋是亲自送来,亲自又
在那看好久,」方才唤住怜渶的女官,聪敏地已将茶水糕点重置。在就坐的空档,岚的话顿了顿,
才续说道。「我还当是你怪我劈伤你,不认我这哥哥了。」
不疑有他,对局时英琏讲的话,冷峻的表情,让岚在事后想来,也深觉自己鲁莽,愧疚极了。
「你的脚,还好吗?」一如岚的心情,怜渶记挂的,也是对方伤势,话语急切。
「不碍事,是怪我自己闲不下来,初期调养没安份坐下休息,这才拖久了,多休养些时候便好。说
来,你的肩可好些没?」
岚是慰问之意,手搭在怜渶肩头。却不自觉帮他调整起领巾,像母亲期许孩子般,其实就算怜渶一
切穿戴整齐,岚总还习惯会再替他重理顺一次。
关心的话语,指尖接触到怜渶颈子,让他是觉得空气从每一触点流散,逐渐让心窒息,紧紧绷住…
…这种感觉,叫怜渶没法顺利搭上一句话,就只是连连点头响应。也因为此,才见得桌上资料。
一只熟悉的羊皮地图摊平在桌,可是醒目,直画向南海另一头的边界,隔着险山激流,离现今耿朝
首都行阳,距离遥长。这不就是上回辛摊在耿帝面前的南夷地图?
「这是?」
「就是这事让我歇不得,早先那场冬狩祭,便是为这准备的,」边说,岚却是动手将地图卷收。「
知道如此,怎么也要阻止你参加了。」
没有刻意回避,不过也没有深入解释,岚有些愤慨的说道。
「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你听听就算,这事我会处理的。父皇也就我这个儿子,可惜霖是女孩儿,像这回我受了
伤,很多事情就停滞了。我需要一个左右手,胜过未来虚渺的南夷进军,父皇是太急了……」像自
言自语,最后那句话,岚才是看着怜渶,句句讲实。「我要你帮我,不会照他们说法做的,你放心
吧!」
虽然不解岚后话意思,但前头讲南夷进军之事,怜渶是多少有些概念。岚看来是跟辛同样想法,但
怜渶心中却有另一番见解。较接近耿帝的,姑且不论南夷动作,耿朝是已经在策动计划。逐步进军
,诱战意味已透露,催化战事发展,若是在此步放手,只有增添危险。
这些话,怜渶哽着没说,一种直觉要他别点破,就先搁在心中了。倒是不愿让岚忧心,怜渶岔开话
题:「对了,我有托宫女姐姐们拿些小玩意给你,不知道你可有收到?」
是为错开话题,但怜渶也有分小紧张,就深怕从岚口中换来一句冷淡响应。却意外的是,听得此话
,岚的声音好难得扬高了些:「等会,我拿来。」
那般欣喜的,岚自床榻勾出一精致朱红闸盒,拿回桌上解开,怜渶给的小玩意,可便一项不缺,整
齐排好在里头。
足见岚对这些对象的重视,怜渶是感动,楞看着闸盒中的玩意,好些时候才反应过来。「太好了,
我还怕这是小孩子玩意,你会不喜欢呢!」
本一直担心身在皇宫中看遍异邦朝臣进贡稀奇宝贝的岚,会对这些乡野小玩意不屑一顾。而今,见
得他高兴,也就是怜渶盼望的主要目的了。殊不知,这话却让岚听来有另一种解释。
「我,我是大人了!很感谢你送的礼物,但这些孩子玩意,我早没兴趣了,你带回去吧!」
自岚解事以来,便急欲成长,为了保护妹妹,为了接替帝位,更为解开一桩许多故人相系的心结。
他要求自己坚强,成熟,只能向大人看,不能停留的脚步,疲累。
怜渶的接近,以一个可以帮助他,又不会带来威胁的憨厚角色,终于逐步渗入岚层层武装内。这是
岚未查觉的,只记得要防备,却不知在怜渶面前所说的话中,透露的别扭倔气,有如何明显。可惜
,怜渶正是那么个木头呆小子,那里辨得出岚口气中的破绽,只是疑惑他为何前后两种反应,百思
不得其解。
「抱歉……我这就带回去了……」
不得以,怜渶只能就岚话表面意思,接过闸盒,在收回前为收纳方便,顺手整理内容物。
成对的小铁鱼,从中掰开鱼尾,没有线缠绑,两尾鱼竟是在粗钢圈中开始互撞,环着圈跑,就活像
在空气中游泳似。
从视线余光撇见,岚不禁惊叹,「啊,弄好久不知道,原来是这样玩的。」
上头这话,怜渶没听清楚。但当怜渶再拿起一罐透明琉璃瓮装的干果时,岚忍不住皱眉头,「这个
好辣……」这回他可听着了。
掏出几颗果粒放在杯中,一道泡茶热水浇下。「你要泡开它,瞧,这样吃吃看,很甜吧!」
本来在干燥时,光闻就辣呛的硬果,泡开后,竟变成了发涨甜酸果粒的茶,可说是有趣极了。
「唔,酸酸地。」岚有些迟疑,但还是照怜渶的话接过果茶,一口饮下,完全不同于自己想象的茶
水味道,让岚圆圆睁开了眼睛,吃惊的模样,很是可爱。
见岚如此,怜渶是无比高兴,也没仔细思量岚所讲的一切,与早先拒绝的反应相差天南地北。一心
想将所有的玩意都介绍一遍,让岚为他惊奇,让岚露出各种开心表情,这也就是他的快乐了……一
心,只想他,只念他.……
「这个我会玩!」当怜渶从闸盒中取出一只抱着陀螺的小木人时,岚得意的举起手喊道。兴奋模样
,终于与其实际年龄相合,十来岁少年应有的热情与活跃,在冰融瞬间,是如此自然,如此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