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盛宁看着他。
「我替她看过,杜姑娘有了身孕,已经三个多月。她跑到我们庄里来想干什么?难道她要来通知先
生一声,她给他戴了顶未来的绿帽?我说,这事儿我们又做不了主,不得禀告先生,请他示下吗?
」
得。
盛宁觉得头更疼了。
怎么净遇到这样棘手的事情?不能拍不能甩……
「你看该怎么处置?」
「问我没有用。」盛宁吁口气:「这事儿该去问杜姑娘自己,她是想怎么样?反正她……她怎么也
不可能嫁给先生吧?既然我们想不明白她的来意,那么不妨直接去问她,想怎么样?若是我们能帮
上忙,那,就帮帮她也没关系。」
盛心没说话,忽然伸过手来摸了一下他的头,「你别太愁了,总之,我会帮你的。」
盛宁看着他稚气犹存的面容,曲起手指在他额角弹了一下,「行了,小大人。好,先顾眼下的事,
你去找杜姑娘,我呢,到先生那里去看看……昨天的事,盛安他们,知道吗?」
盛心慢慢摇了摇头。
「你别……别告诉他们了。」
盛心低头说:「我当然不会乱说,不过……你的药,我帮你换了吧?」
换药?
盛宁摇摇头,已经糟到底的心情,却也有一点甜甜的快乐:「不用,先、先生他适才帮我换过药了
。」
盛心抬起头来看他,那表情好像极为不快。
盛宁被吓一跳,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盛心已经飞快的扭头走了。
盛世尘睡的很安详,嘴角似乎还带着笑容。
先生……现在是什么情形呢?
好诡异,想不透。
但是,但是,这种情形……似乎也不坏吧?
盛世尘睫毛那么浓密,又长又漂亮,看上去在上面挂根火柴也完全不是问题。
不过……盛宁笑了一下,这时代还没火柴呢。
要不,改天教一下盛安火柴的作法,原料应该可以找到,做法也不难。
那漂亮的睫毛颤动一下,盛世尘睁开了眼。清澈的眼神,叫盛宁突然心虚起来。
「先……先生。」
盛世尘的手抬起来,在他耳垂上掸了一下,「说过了,喊我尘。」
盛宁两眼发直,恍惚的喊了一声:「尘……」
「是了,这就对了。」盛世尘笑着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盛宁小心翼翼的问:「先,呃,尘,杜清若姑娘……你还有印象吗?」
盛世尘点一下头,「当然,我怎么会不记得?」
「杜姑娘……她,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情,前天来了庄里,挺落魄的,那个,盛心说,她好像是身
怀有孕,而且,似乎手头很拮据。」
「有这回事?」他眉梢一动:「没有弄错吗?」
「不会的,盛心的医术现在也很精湛了。」
盛世尘问:「那么她说了要求没有?」
「还没有,盛心去问她了。」
这个年月大姑娘未婚生子,可不是件小事情。被人知道的话,可能命都保不住,整个杜家也要抬不
起头。
「那,尘,我们怎么办?」
盛世尘微笑着把他的头揽近,在他唇边轻轻一吻,「你看着办吧,我无所谓的。」
盛宁惊愕至极,僵在那里一动也不会动。
第十章
那时候林与然没有说他会去多久。或许十天八天,或许是一年半载。
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盛宁想了一想。
从他离开,到他回来,一共是五百二十一天。
五百二十一天够做很多事情。
但是五百二十一天过去的很快,快的让人抓也抓不住。
那天清晨醒来,什么都与往常一样,或者说,与过去的五百二十天一样。
盛宁轻手轻脚把盛世尘的手臂从腰上拿开,赤着脚下床,一路悄没声息的把散落一地的衣裳捡起来
穿上身,但外衫肯定是不能穿了,卡在书斋的门缝里,一半拖在屋里,一半垂在屋外。晚来应该是
下了场雨的,衣裳已经被水和泥沾的很脏,不能再穿了。
盛宁低头弯腰去捡外衣,单衫已经一路捡一路穿,只是带子没有系严。
有一只手先伸过来,捡起那件满是泥水的衣裳。
「少爷起来了。」一个头上扎两条小辫的男孩子站在台阶下,穿着件桃红的对襟短褂,脸蛋儿红扑
扑的,笑的彷佛一朵早开的山茶花,让人见就想抱起来咬一口。
盛宁抬起头:「早,摇光。」
「早,少爷。」摇光腮上一对酒窝特别的可爱,用稚嫩的腔调中规中矩的说:「还以为少爷不会起
这么早呢。」
「晚上好像下了雨。」
摇光回答说:「下足了约莫一个半时辰,雨不算大。」
盛宁再看看那件外衣。糟了,那不是他的,只是盛世尘昨天包着他抱回来的,是盛世尘很中意的一
件衣裳。「不知道还能不能洗掉……」
「少爷放心,一定没问题。」摇光说:「玉衡他就算把布搓破了,也一定会给洗的点污不存。」
「洗破了,哪还能穿啊?」盛宁哭笑不得,「好了,要是不能穿,就扔了吧。反正……玉衡的手艺
也满巧的,再绣件一样的不成问题。」
摇光拎着那件衣服站在檐下,「其实如果不是少爷交代,您和庄主两人独处时不让我们靠近,昨天
雨起的时候我就会来把衣服拾……」
「行了行了,」盛宁赶紧着挥手让他打住,「你去练功吧,我去做早饭。」
「庄主还没起身?」
盛宁摸摸酸痛的腰,微笑着说:「不要吵,小声些。」
从那一天起,盛宁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迷离的梦境之中。
若说是梦,却又如此真实。
可若是真实……真实中又怎么可能得到这样的幸福快乐?
盛世尘几乎很少走出房门,最多不过是在庭院中消闲,他也不想见外人,只愿意接触盛宁一个。盛
心一门心思在钻研着如何能医治好盛世尘现在的内伤,但是这种练功造成的奇怪状况实在难以捉摸
,无从下手。
别人的大概印象,就是盛世尘在修身养性,深居简出吧?
盛宁有意无意间隐瞒了大部分盛世尘现在的境况,他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有的时候他甚至想,假如林与然不再回来,也没有关系。
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过下去,也不坏啊?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快活,是没有办法用话语来述说的。
盛世尘完全是一个温柔而浪漫的情人,儒雅风流,处处妥贴。
时日久了,有时候早上醒来,盛宁会觉得,这样的日子,就算要用一年的寿命来抵,也是划算的很
。
「少爷,面和好了。」玉衡慢吞吞走过来,眼睛似睁非睁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好。」盛宁活动了一下手臂,「回来给你尝尝蟹黄灌汤包。」
摇光马上说:「我也要。」
盛宁笑笑:「都有,反正馅预备的多。」
少年的身形在厨间忙碌,大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水气腾腾的冒出来。玉衡在一边打下手,把笼屉
铺好,包好的包子一个个精致非凡,像是一朵粉白的花朵,小巧玲珑,整齐的摆在笼里,然后架到
大锅上。
「少爷。」
「嗯?」
「你将来会不会娶媳妇儿?」
盛宁正在捏面折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继续熟练的包他的包子,「问这个做什么?」
「他们都说……」
盛宁扫了他一眼,玉衡下面的话就自动又吞了下去。
「就是奇怪……」玉衡小声嘟囔:「这庄里好像都是光棍……没一个娶老婆的,奇怪,也没有媒婆
到咱家来说亲。」
盛宁拍拍手上面粉,笼里的包子在等待变熟。手在围裙上蹭蹭,盛宁斜眼看他:「你别闲着,把剩
下的馅儿都包出来,这个不能搁的。」
玉衡答应着:「知道啦,少爷。」洗了手过来擀皮。
盛宁把已经蒸好的第一笼端下来放进托盘里,盛了粥,备了醋碟,吩咐他:「好好看着火。偷吃可
以,小心烫嘴。」
玉衡头也不抬:「知道啦,保证出不了错儿。」
端着托盘的盛宁一路步子走的又轻又稳,轻轻推开房门。把托盘放在桌上,将靠后的一排窗子打开
,窗子底下是一池水,波光粼粼映上墙来。
盛宁掀起帘子,内室纱帐低垂,长长的幕穗半挑半斜,完全是一幅现成的闲逸倦起的卧云图。透过
纱帐可以看到榻上睡的人,盛世尘侧卧着,一只手臂露在被外,长长的青丝散了一枕,呼吸细沉,
薄唇如蔷薇花瓣般,带着晶莹的微光。
盛宁一手掀起帘子,坐在榻边,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膀,「尘,起身了。我做了灌汤包呢,不趁热吃
可不好吃了。」
盛世尘没睁眼,懒懒的说:「你天天都不肯多睡,就为了弄这些……我不想吃。」
「不一样的。」盛宁好气又好笑,拿筷子挑破一个汤包的口,鲜香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你闻闻
,馅料完全不一样对不对?」
盛世尘鼻翼动了两下,那姿态只有可爱二字可以形容。「你用什么油调的?」
「蚝油。」盛宁顺势把他拉起来穿衣服,「好,起来梳洗,吃了早饭,我陪你一上午,别的什么也
不做。」
盛世尘软软的靠在他肩上,捏了一撮头发轻搔盛宁的耳朵,「昨天不是说今天吃鹿肉?」
「那个晚上再吃。」盛宁笑着把他拉起来,腰带围过来,把玉扣扣好:「一大早的吃烤肉,你不觉
得腻?」
「不觉得。」
「那也不成。」盛宁替他草草挽一把头发,卷起袖子,「好了,先洗脸。」
先漱口洗脸再梳头,最后才是吃早点。摇光站在门口看着,只要盛宁在,那么盛世尘的一切都是他
来打点,贴身的活计从来不假他人之手。
而且盛世尘也是如此,别人靠近他,便会被冰冷的眼光刺得又缩回头来。可是盛宁却一直让他注意
学着如何服侍,怎么样才更让人妥贴舒服。
「我学这些做什么?」摇光曾经私下里不满,向盛宁抱怨:「天玑他们学的东西比我要有用多了。
我也想跟着小少爷去学医术的。这些鸡毛蒜皮似的事情,我学来做什么用呢?少爷,难道你让我一
辈子就当个贴身小厮吗?」
盛宁摇摇头,又发了一会儿呆,才跟他说:「是我想的不周到,我觉得我一心喜欢做的事,别人也
会喜欢。好,等过一阵子盛心不那么忙了,我去跟他说,你也去当他的学徒吧。」
他脸上的神情那样黯然,摇光一下子就慌了。「不是的少爷,我不是……我就是,你看,我的意思
不是说……」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盛宁说:「不说这个了。」
那件事摇光后来没有敢再提过。盛宁也没有再提,不过盛心也因为南方的一片镇子爆发瘟疫的事情
,一直没有在府中。
盛宁仔细的把一把头发刷顺挽好,从盒中抽了一根玉簪打横别好,看着镜中的人一笑:「还行吗?
」
「不错啊。」盛世尘眼波流转,脸色有些晕红,「你手轻重正好。」
盛宁细心的上下看一眼,捏掉落在他肩上的两根头发,「好,先吃饭。」
汤包已经放了一会儿,可挑开一个破口的时候,还是热气腾腾,香味一点没跑。
「慢点吃,小心汤滴下来。」
盛世尘夹了一个包子放在盛宁面前的碟子里,「你也吃。」
「我不饿。」盛宁微笑着说:「我喜欢看你吃。」
盛世尘丢给他一个白眼,「肉麻的很,一大早给人灌什么迷汤?」
「不是灌迷汤,是灌汤包。」盛宁笑着替他吹凉,「不过今天的粥是你说的配料熬的,好不好喝你
都得认下,不能怪在我头上。」
盛世尘一笑:「不怪你头上?那我还能怪谁头上么?要我说,你就乖乖……认了吧?」
盛宁只是笑。
看着盛世尘吃了几个汤包,喝了半碗粥,就停箸不动,说:「饱了。」
「再喝点粥?」
「不要。」
「那含口茶漱一漱。」
盛世尘眉梢一抬:「怎么,嫌我有气味?看我呵气熏你……」
两个人在桌边嘻嘻哈哈,盛世尘抱住盛宁,细细密密的吻住他,良久分开,问道:「还嫌不嫌我了
?」
盛宁怪叫:「一股螃蟹味儿!腥死了。」
两个人低声又说了两句话,盛宁唤摇光进来收拾碗碟。
「你要是还困,就再睡一会儿。我给你点上香。」
盛世尘摇摇头,「不睡了,衣服刚穿好,头发也是梳好的,一睡又都揉皱了。」
盛宁想了想,「要我找天璇来,陪你打棋谱么?」
盛世尘还是摇摇头。
「那,你弹琴给我听?」
盛世尘狐疑的看他,「你听得懂么?前天你就听着琴睡着了,睡的那叫一个香。」
「没有。」
「有。」
「就没有。」
「就有,」盛世尘咬着唇吃吃笑:「还流口水儿来着。」
盛宁的脸有点红,「那,是你弹的那曲调太慢太软了,就跟催眠曲啊瞌睡虫叫一个调。今天你弹个
清亮的,我保证不睡着。」
盛世尘揉揉他的脸,「好,那我今天弹一曲提神儿的。」
盛宁说:「哎,且慢,我去把果脯端来。」
「什么?」
「正好一边听曲儿一边儿压压整齐,下午正好就茶。」
盛世尘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又怕睡着?」
盛宁理直气不壮的说:「自然……不是了!等我啊!我马上回来。」
盛宁转了两个弯子,放茶果的房里面掏了一小格果脯,想了想,又抓了一把炒好的松子,一起装在
碟子里捧了拿回来,两个碟子里装的都是松散的东西,步子就慢了些,怕把手里在的东西颠散掉落
了。
摇光在房角遇着他,问:「少爷,我帮你端?」
盛宁摇摇头,「不用。嗳,你帮我拿根圆杖来压果脯。」
「涂油么?」
「不用。」
摇光答应着去了,盛宁笑一笑继续走他的路。房门掩上了,盛宁愣了下,伸手去推门没有推开,门
从里面上了闩。
「尘?」他勉强用一只手扶着两个盘子,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敲了一敲。
盛世尘是不是不满意刚才那件衣裳,想换下来?他再敲了两敲,「尘?你在吗?」
门里有个淡然的声音说:「你且等一等,暂不要进来。」
盛宁怔了一下,那声音?那声音是?
手再举起来敲门时,就有些后力不继:「……林公子?」
「是我。」
彷佛一下子失去了力气,盛宁手一侧,碟子里的果脯和松子哗啦啦撒了一地。
林与然回来了。与上一次的来去匆匆一样,无声无息的就来了,那样突然,令人措手不及。腿一软
,盛宁跌坐在地上。
摇光远远的拿了杖来了,刚上回廊就瞧见盛宁靠着墙坐在地上,急赶了两步,「少爷你……」
盛宁冲他摇了摇手,低声说:「不要过来。」
摇光住了脚,没再上前来,可也没有离开,一双眼明澄澄的盯着盛宁看。
「守着院门,别让人进来。」
「……是。」摇光忍住了没去问原因,便听话的转身离去了。
盛宁坐在门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轻轻一响,开了。
林与然迈步出来,看了一眼盛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额角汗意隐隐。
盛宁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林公子……几时来的,都没有让人通报一声,我好出去迎接你。」
「我与他不讲这些虚礼。」林与然淡然的说:「你……这一年多,看得出费了不少心思。」
这句话的意思似乎很简单,也似乎,很复杂。
「尘……他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