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先生这么说,肯定是他默许了他们两个这么做的……
唔,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盛宁蜷了蜷身体,头在枕上拱了几下,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呼吸平稳沉实。
盛世尘看着他脸庞。似乎昨天看他的时候,还带着淡淡的童真味道,但是……也许是酒力的作用,
现在的盛宁有点少年的青涩感,睫毛长长黑黑的。
脸庞圆圆嫩嫩,像枚卵形的煮鸡蛋,实在很可爱。
但是这样一个乖宝宝,居然被杜魔女给拐到那种地方去……
盛世尘端起杯茶,转头看着窗外的一弯明白。他以前可没有发觉,自己原来是个很护短的人啊。
杜清若走了之后,生活又恢复如常。
盛宁站在灶台前,往一只只鹌鹑上抹腌料,风从窗口吹进来,淡淡的热,他抬头看一眼,然后低头
继续抹酱料。
也有一点不一样。
从杜清若走了之后,盛宁比以前笑容少了一些。
庄里大家从前总是嘻笑无忌,现在却好像大家都长大了一点点,没有人来问盛宁,为什么和以前有
些不同的原因。
大家总会长大,天真乐园不会永远的维持下去。
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盛世尘。
他依然如故,沉静,安详,微笑从容。
真不知道,他年纪也绝不超过三十岁,哪来这么沉淀和堆积啊?
偷来的?骗来的?天生就有的?
呵,真是难以捉摸。
盛宁说不上来,从杜清若来过一趟之后,他总感觉自己看盛世尘的时候,心情……略有些不同。
说不上来是什么。那样俊逸秀美的面庞,好像会折射光晕似的,越来越吸引人。
盛宁不知道有多少次,感觉他像一团跳跃的火。而自己,好像是一只身不由己的小蛾子。
这是错觉吧?还是春天的一时迷惑?
也许都有。
盛宁停下手,轻轻叹口气。
多奇怪,自己居然会叹气。
生活这么安逸,有什么不满足的啊?
真是……是不是人总是天生骨头贱呢!得到的再多,生活的再好,也总还有不满。
啊啊啊,真是无病呻吟。盛宁甩了一下沾满酱料的手,重重的抓了一大把炒香芝麻,撒在那些油亮
亮红扑扑的鹌鹑上。
「少爷。」
「唔?」盛宁抬起头来。
小胡子一脸戒慎。「有客人来了。」
盛家山庄里,这么多年都很沉寂。上个月来个杜清若,就闹得鸡犬不宁了。听小胡子的口气,对现
在再上门的客人,心里肯定是十分的忌惮。
「什么人?禀告过先生了吗?」
「先生在午睡,我没敢去吵。来的是个……」小胡子摸摸头,「少爷去看看就知道了。」
「嗯。」盛宁把鹌鹑放进瓷坛里,倒入高汤后,拿油纸封住坛口,洗过手,「好,我去看看。」
小胡子百忙中还顾上问:「这做的是什么?」
就想着吃。盛宁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行了,晚上少不了你的,快走吧。」
到了小花厅外头,忽然一样东西打穿窗户,朝两人硬砸过来。小胡子失声惊叫,反拉着盛宁向旁边
闪了一步,那样东西掉在地上,打个粉碎。
盛宁回过头来,窗户哗一声敞开,一个人探出头来,「喂,你们太笨了,怎么不接住啊?现在打碎
了,你们赔吧。」
那个说话的人脸蛋儿圆圆,一双眼睛乌豆似的骨碌碌转,扎着个双头小辫,居然是个才七、八岁大
的小男孩儿。
盛宁站住脚,问道:「你是谁?来找谁?」
那小孩儿一昂头,「你算老几?敢问我的来历?盛世尘呢?叫他出来。」
盛宁心中摇头,这叫什么事儿。盛世尘的访客不是女子就是小人,实在令人头痛。
「那你又算老几?」
盛宁冷冷的横他一眼,「小孩子不在家好生念书,到处乱跑什么?冲这点你就欠教训。你打碎的这
个薄胎珍珠釉瓶,市价是三十贯钱,先把钱赔上,我再和你说话。」转头吩咐小胡子:「把他看好
,别让他乱说乱走,跑了他,那钱就让你赔。」
小胡子打个哆嗦,忙立正说:「是是,一定看好他……」话没说完就觉得不对劲了,「这能行吗?
他要是……」
盛宁说:「出什么事,有我呢。」
小胡子精神一振,马上吆喝一声:「来人啊,把这个小子给我看起来。」
那个小男生显然想不到盛宁一点也不鸟他,瞪起了眼,手脚麻利从窗户外爬了进来,像头被红布惹
怒的小斗牛一样,手指着盛宁。
「你,你好大胆!我可是盛世尘的叔叔!你敢得罪我,我要让你、让你……」他显然没怎么放过狠
话,磕巴了一下才说:「我要打你……」
「你再不老实听话,我就让你妈都不认识你!」放狠话谁不会,盛宁抬抬手,「把他弄后边儿去,
给他把斧头,看着他把柴劈了,劈完一车,再给他饭吃。」
小胡子马上答应:「是。」一边指挥人把那小子又拖又拉的拽,还是有点忧心忡忡的说:「这……
不要紧吧?这小孩儿说他是……是庄主的叔叔?」
盛宁哼一声:「他要说是先生的侄子,我说不定还信他呢。不用手软,也不要打他,总之是不干活
儿就不要给他饭吃,劈个十天半个月的,看他老实不老实。叫人来把这些碎瓷片儿扫了,别扎着脚
。」
小胡子小声嘟囔:「劈柴火?劈个一年也挣不上花瓶钱……」
盛心远远的进了院门,先看到一地碎瓷片,惊讶的问:「这是谁啊?怎么把盛安的宝贝花瓶给摔了
?」
盛宁一笑:「是个愣小子。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今天没什么人来应诊。」盛心踮起脚来看看他的脸,「唔,气色不错,我给你的药吃了吗?」
盛宁微笑说:「吃了。」
小胡子小声说:「吃什么补药啊,吃的火气这么旺。」
盛宁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小胡子十分勇敢,不惧恶势力大胆发言:「少爷这几天脾气是不太好啊,肯定是火气太旺了,应该
多开点清毒败火的药吃吃才对。」
盛宁皱起眉头,「我?」
「对,」小胡子用力点头,「要搁在平时,你哪会跟这种小孩子一般见识啊。再说,比他更无礼的
杜姑娘你都笑脸相迎,这种不懂事的小孩子摔摔打打,少爷你以前才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盛宁想了想,问盛心:「是么?你也觉得吗?」
盛心无辜的摇头,「不会啊,我觉得师兄你挺正常的。」
盛宁看看他,「你从来不会说人半个不字的。」又看了一眼小胡子,「你说的也有道理,这几天我
也老觉得心里浮躁,总想发火。好吧,你去和他们说,把那孩子带回来,让小松他们去照看他一下
。」
他回过头来对盛心说:「我们去看看,也许先生已经睡醒起身了。」
两个人并肩向里走,盛心比盛宁的脸庞显得清瘦秀朗,但是身量却比他稍矮一些。
「师兄。」
「嗯?」
「勾栏院里,究竟是什么样子?」
盛宁好气又好笑:「你也懂得想这些了?想知道的话,自己去瞧不就知道了。」
「我……」盛心涨红了脸,「我可没想,我就是奇怪呢……别人一说起那些地方,都显得挺兴致高
昂的。可是师兄却宁愿得罪杜姑娘,也不肯沾那里的……女子。是不是那里的女人都长的很丑?」
盛宁摇头,「那倒不是。」
「那你跑什么呢?」盛心一双眼里装满好奇。「怕那些女人吃了你不成?」
盛宁笑着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胡说。」
「也不是么?」盛心嘟一下嘴。
在外面已经名声显赫的小神医,回到家中来,也还不过是个刚刚懂事的少年。
「那是因为什么?你干么对她们避如虎狼?」
嗯?盛宁愣了一下。
是啊……他为什么对勾栏女子避如虎狼?
他又不是女人,还怕失了清白、吃了亏不成?
杜清若虽然胡来,可是……可是自己的反应,也着实有些奇怪。
当时未及细想,可是被盛心一问,盛宁自己也迷惑起来。
第五章
盛世尘的卧房是空的,书斋门反扣着,他常流连的棋室里也没有人。
「先生呢?」盛心问。
盛宁也有些茫然,「先生没说要出去的。」
这在盛世尘是不常见的。他很少出门,唔,确切的说是几乎从来不出门,即使有什么地方要去,也
会事先知会一声。
盛心一眼在桌上看到张短笺,拿起来看。上头是盛世尘的字迹,挺拔清俊,写着:
三日即回
尘字
「那就不用挂心了。」盛心把笺递给盛宁。「那现在呢?怎么处置那小鬼?」
盛宁想了想,「先养着吧,等先生回来,再看他是怎么说。」
盛心问:「那小鬼叫什么?」
盛宁一愣,「我问了,他倒没有说。」
那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打击,又或是疲劳过度,有些恹恹的躺在床上,看到盛宁进来,把头转向
床里,拿背脊冲着他。
「肚子不饿吗?」盛宁把手里的托盘放下,「小枣儿说你什么也不吃。」
「……」
「菜不合胃口?」
「……」
还是没人答理。盛宁一笑,真是个小孩子。呼吸声都刻意放的很轻缓,装睡觉么?
「你从哪里来?先生的故乡好像是在京城附近,你也是那里人吗?我记得京城有很出名的一道名菜
,叫做什么什么金珠烩鸽,不过吃起来却也一般,远远没有我们这里的菜有特色。喏,这个是炸鹌
鹑,京城那里就吃不到,你不想尝尝?」
那小子还是一动不动。盛宁笑吟吟的捏起一只鹌鹑,撕掉一条腿,伸手过去,在他脸前晃晃,「很
香的,尝一口?」
那小子一抬手,啪一声把盛宁的手打开了。
「不吃啊?」盛宁啧啧有声:「太可惜了,这么好吃的东西在外面你是吃不到的,我可是难得做一
次呢。
「这些鹌鹑养的可不容易,平时吃的饮料里都是放了药材的,肉质又滑又嫩,毫无腥膻异味。养到
四个月的时候可用,放净血,拿水焯过,又用二十多种调料拌酱里外抹遍,腌一个时辰,不能多也
不能少。把花生油烹至七分热,鹌鹑入锅炸到八成熟,色泽金黄,外酥里嫩,咬一口……」
那小子突然翻身坐起来,对他怒目而视,「你怎么这么多话,上辈子是哑巴啊!」
盛宁半点不恼,咬了一口鹌鹑腿儿,「我话多么?不会吧。当然啦,我上辈子不是哑巴。
「倒是你,下辈子可能变成饿死鬼哦,见什么吃什么,而且无论怎么吃都吃不饱……要知道人要饿
死,起码得十来天呢,全身浮肿,肠胃都烂掉,疼得你哭也哭不出来,蹬腿儿都没力气。喂,你是
不是真的想饿死?」
小家伙气的脸通红。「你才想饿死呢!」
「我可不想饿死,」盛宁又撕了鹌鹑另一条腿下来,得意的在他面前一晃,「我正吃好吃的呢。哎
呀,真好吃。」
那小子气的腮都鼓起来,活像只小青蛙。
盛宁笑着把鹌鹑腿儿往他嘴角一塞,「尝尝,毒不死人的。」
第一口还心不甘情不愿,好像在吃毒药,第二口就像发现新大陆,狠狠咬下再撕扯,口水飞流三千
尺。
看着小家伙儿一手一只吃的不亦乐乎,盛宁倒了一杯茶给他,「慢慢吃,小心别被骨头噎着。」
「唔……好,好吃……」
「好吃吧?」身为做菜的人,看着别人对自己的手艺这么肯定捧场,心情当然会好。「慢点吃,厨
房还有。」本来做的就多,而且盛世尘外出,他那份也就省了下来。
盛宁自己对吃的倒没有什么偏好,他只是特别喜欢自己做菜时候的成就感,以及看到别人品尝时候
的那种满足感。
「你叫什么?」
「盛……晤晤……」
「什么?」
那小子啃的不亦乐乎,十指上全是油光。「盛齐颜。」
真的也姓盛?
「先生出门去了,你这两天先住下来,有什么要紧事的话,也可以先和我说。或者你等先生回来,
再当面和他讲。」盛宁很诚恳的说完这番话,却发现他说话的对象,完全没有把注意力拨给他一点
点,全神贯注的在和鹌鹑厮杀搏斗。
「好吧,慢慢吃。」盛宁坐了下来。正在吃东西的小孩子,真显得特别乖巧可爱,和白天那副刁钻
样子完全是判若两人。
「嗯,齐颜,我这么喊你行吗?」
「行,肯定行。」盛齐颜一抹嘴,「这是你做的啊?真厉害,我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
盛宁莞尔,「真的?呵,其实这会儿还不到吃晚饭的时候,当点心,尝个鲜就行了。晚上我们吃面
鱼儿,还有青叶三烩,你留点肚子。」
「嗯,怪不得盛世尘他不想回家呢,家里可没这么好吃的东西。」盛齐颜恋恋不舍的放下最后一根
啃得光光的骨头,眼珠一转,「你说,盛世尘一月开你多少月银啊?要不要跟我走,我给你开双倍
,你什么也不用做,光替我做菜吃就行。」
盛宁笑着站起来,把碟子和托盘收起,「吃饱了?别坐着不动,起来走走转转,我们庄里没什么小
孩子,不过倒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你可以四处看看。有什么事情,找我也可以,找刚才你见过的
盛心也可以。」
「喂,你等等。」盛齐颜吃饱喝足,力气又回来了,跳起身拉住他衣袖,「我不要别人,我要你陪
我。」
盛宁摇摇头,「可我还得去准备晚饭呢。」
「那我和你一块儿去。」
「灶间很呛的。」
「没关系啊。」盛齐颜的下巴抬了起来,圆圆小脸儿显得极倔,「我才不怕呢。」
「好吧,不怕你就跟来吧。」
两个人穿过庭院,盛齐颜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盛世尘去哪里了?」
「唔,我也不清楚,大概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盛宁想了想,「也可能是出门访友去了吧。」
「访友?是林与然吗?」
「嗯?」盛宁侧过头来,「谁?」
「就是那个害他被我们族爷爷赶出来的家伙啊。」盛齐颜嘴一撇,「一身病骨,脾气又差,整天冷
着脸不理人,对谁都是一副傲了巴叽的样子,我看啊,也就是盛世尘那个脂油蒙心的家伙才觉得他
有好处,当个宝贝似的……」
「当!」
盛齐颜一惊住了口。
盛宁脸色有些僵硬,弯下腰慢慢去捡掉地的托盘,还有打碎的碟子。
「哎,没事吧?」盛齐颜有些不安的问。
「没事……」盛宁把大块的盘子的碎片捡起来,小块儿用脚尖轻轻扫到一旁。「走吧。」
盛齐颜进了厨房,鼻子就一缩一缩的嗅个不停。「什么味道?以前没闻到过。」
盛宁有些心不在焉,揭开锅盖,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你尝尝。」
里头盛的东西白白的,看起来像是很浓的豆浆,闻起来却带着一股酸酸的味道。
「这……这什么?」
盛宁拿筷子搅了一下,「酸奶。」
「酸?奶?」盛齐颜有些惊异:「酸的?牛奶还是羊奶?」
盛宁抽出筷子,点了一下头,「牛奶。」
「能、能喝吗?好像是馊掉了。」
盛宁从他手中把瓷瓶拿过来。「爱喝不喝。」
自己喝了一口,感觉还算成功。清新爽口四个字,还当得起。
盛齐颜唯恐吃亏一样把瓶子抢回,「我也尝尝。」匆匆的喝了一大口。
盛宁好奇的盯着他看,盛齐颜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说不上来确切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