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三天不准给吃的。
6
祝天尧醒过来,浑身上下火烧火燎的疼。身上的伤没有处理,血迹干涸,稍稍一动,破烂的衣料粘
连着血肉,一经牵扯,痛到撕心裂肺。
"该死!"他低咒了一声,抬头望了眼四周。
这屋子狭小昏暗,阴潮肮脏,空气里还散着一股子霉味。看见墙角堆着的几捆柴禾,才惊觉自己是
被丢在柴房里,一阵恼怒,气血上涌,血腥味在喉间兜转呛得他一阵猛咳。这一下更牵动了身上的
伤,只痛苦得恨不得一头撞死过去。
祝天尧生这么大哪里受过这种待遇?现在满心就只一个念头,他要将孟雪初那家伙抽筋扒骨大卸八
块!
忍着身上剧烈的疼痛,祝天尧爬到门口,扶着墙壁勉强站起来。推了推门,纹丝不动,门上铁链哗
啦啦地响。祝天尧趴在门板上,拍打门板声音沙哑地喊道,"来人!放我出去!听到没有!快来人!
都死光了?!我叫你们放我出去听到没有?!"
喊了几句便体力不支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这算什么?那个人到他家里才一天一夜,就占了他的宅子和下人为所郁为。祝天尧想想不甘心,忍
着伤痛挪到小窗那里,两手紧握窗上的竖着的木条,"招财!招财!"
叫了几声,连只鸟都没有,祝天尧恼怒地用力摇了摇那竖在窗上的木条,正要转身时,听到身后有
人小心翼翼地叫了声"爷"。
祝天尧回头看见招财从树丛间偷偷摸摸地走出来,立时拼尽全身的气力吼了上去,"你还当我是爷!
你怎么不去认那人作爷的?!他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
"爷......"招财又弱弱地喊了一声,"那人武功好,本事大,奴才们不都是怕那人对爷不利才对他言
听计从的......"
"呸!"祝天尧啐了他一口,"所以你们就......你们就言听计从地打我?"想到那雨点一样落在身上
的棍棒,祝天尧就来气,咬牙切齿道,"你们都等着,老子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这都没了家法了!
"
"爷,您别气,气坏身子,公子说就关您三天,三天后出来您要打要骂都随您。"然后左右看看,从
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来递给祝天尧,"爷,公子吩咐不给您送吃的,小的怕您捱不住给您捎了几个包子
来,您剩着点吃,小的先去做事了。"
祝天尧没有接,"滚!给我滚得越远越好!"
招财将那布包忘窗子里一塞,然后整个人火烧pi股似的没了踪影。祝天尧在柴房内吼道,"孟雪初,
你给我走着瞧!老子出来的那天就是你的死期!"
风过,树叶沙响。
祝天尧身子挨着墙壁缓缓滑了下来,眼角瞥到招财塞进来的那个布包,落在地上散了开来,里面几
个包子,心里愤恨未平于是气都撒在那个之上,抬脚踩了几下接着抓起往角落扔去。
他从来不吃这种东西!
身上的疼痛虽然没有一开始这么厉害,但是身子越来越虚浮,连看东西都变得模糊。每天只有一碗
水,到了第三天祝天尧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张了张嘴,却是连出声的气力也没有,隔着小窗可以看见外面,天高云淡,月色正好。
这样的夜晚最适合寻欢作乐,叫来三五朋友,酒肉一桌,花娘作陪,这才是人世逍遥......可是现
在他却被关在这里,死活不管。早知如此,当初招财送来的包子就不该那样作践浪费,等他再想起
来的时候,那些包子早被老鼠啃光了。
没有吃东西,祝天尧只觉得冷,地上的寒气嗖嗖地往身上钻,他使劲缩了缩身子,伸舌舔了舔干裂
的嘴唇,茫然地唤道,"来......人......来人......"
柴房门上的铁链哗啦啦地一阵响,接着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祝天尧整个人趴在地上,视线所及,看
到一双鞋缓缓靠近,不是下人穿的那种布鞋。他微微抬头,只见一抹清辉自敞开的门间越入铺洒在
来人身上。
来者生得一张清秀隽雅的面容,身上着了一件藏青色的长衫,长衫外头还披着一件淡蓝的大氅,墨
亮的发丝一部份挽到脑后,一部分自然垂下,如瀑一般泻在肩头。
他......真好看!祝天尧意识不清地这样想着。
孟雪初走到他面前停住,然后捋起衣摆蹲了下来,看了看他,接着将手里的一碗东西递到祝天尧面
前。
顿时一股油香逸进鼻端,祝天尧定睛看去,只见那碗里满满一碗油亮晶莹的米饭,淋着酱油,撒上
葱花,香味扑鼻。饿了三日早已是饥肠辘辘,他几乎是从孟雪初手里抢下的那碗饭,不顾形象地大
口扒吃起来。
赌上这辈子吃过的山珍海味都比上眼前这碗不起眼的猪油饭。
孟雪初就蹲在地上看他吃,见他吃得急了不小心噎住还替他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然后缓声道,"你
才三天不吃,就成这样......若是十天半月都没一顿像样的,还不知会怎的。但是......像你们这
样的人家到底是不同的,许是永远都无法体会得到。"
祝天尧接过茶水猛灌了两口然后继续扒着饭,整张脸都快埋进碗里,他听到孟雪初和他说话,只觉
得那嗓音不似之前那般冰冷无情,清澈温淳很是动听,但是对方话里的意思他却无暇顾及。
片刻功夫那碗猪油拌饭都进了祝天尧肚里,祝天尧还意犹未尽的用手指刮了圈碗上的油放进嘴里舔
了舔。
看他这样,孟雪初不禁笑了,"好了好了,多少美味佳肴等着你,等你吃够了也不会再想碰这个了。
"
祝天尧无意抬头,却正对上孟雪初的浅笑,那种化了水一样的温柔,仿佛一点点渗透到人骨子里去
。
祝天尧嘴唇动了两下,低声问道,"你以前过的日子很辛苦?"
孟雪初脸上那温柔浅笑没有散去,淡着柔和的声线道,"我爹娘早死,是师父把我养大,教我识字教
我武功......"
祝天尧点点头,"那你师父是好人。"
这一说,孟雪初脸上的柔笑却是敛了去,"师父的大院里住了十几个孩子,师父每天都要出题考试,
只有过关的孩子才有得吃饭,别的孩子在吃,而你只能在旁边看着的滋味更难受......"说着站起身
径直走了出去。
不一刻下人陆续进来将祝天尧抬回房里,大夫也已经候在了那里替他诊视身上的伤。
剪开粘在身上伤口上的衣物布料时免不了又是一通折磨,但祝天尧早已经在大夫的药物下昏睡过去
。
唇齿间还留着那碗饭的残香,祝天尧在梦里打定主意,醒来还要再吃一次!
7
将养了几日,到底是吃好睡好不事生产的身板,祝天尧身上的棍伤好了七八成,已经可以下床走动
。
原本孟雪初一直睡在他的房里,打从他回来养伤开始,孟雪初便让下人打扫了间偏房住了进去,看
样子似乎想长久住下去的样子。照他的话来说,这里好吃好住官府又不敢来搜,远比他住的破庙要
好上百倍。
祝天尧是不介意家里多个吃闲饭的人,但显然这个吃闲饭的人不太安生总要弄出些事情来。
"那家伙呢?"
晚膳时分,见对面的位置空着,祝天尧问道下人。
"奴才也不知,到公子房门口喊了几次都不见回应,想是不在房内......"招财谨严慎行小心伺候一
旁,虽然上次的事情之后祝天尧并没有为难他们,但是主子究竟是主子,要是哪一天孟公子心血来
潮一去不返了,那他们的小命还都在眼前这人手里攒着,指不定祝主子手上一个劲大了,他们就─
─哢嚓!
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奴才也不好当。招财心里暗暗垂泪。
祝天尧扫了招财一眼,"苦着脸做什么?"接着一拍桌子砰的一声把招财吓得离地跳起,祝天尧见他
如此心情反倒不错,勾着嘴角笑了起来,"你也知道怕?"然后看看天色,"不早了,就不等他了。"
闻言,招财有些出乎意料,不相信自家爷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偷眼瞄瞄,那祖宗正手指轻磕桌面
,心情很好的样子,于是连忙吩咐立刻传膳。下人陆续端着盘子陆续进来,将食盘上的菜一叠叠放
到桌上,很快就摆满了一桌。
祝天尧皱了皱眉,"我叫你们做的东西呢?"
"爷,您亲点的在这里。"招财接过一旁丫鬟手里的食盘,小心端到祝天尧面前,将罩子揭开。只见
食盘中央放着一小碗粒粒莹润如白玉似的米饭,上面嵌着红红绿绿的配料,看起来可口非常。
但是祝天尧显然对着面前的东西不太满意,"这是什么?"
"爷您要的猪油拌饭啊?"招财答得顺口,"厨房的师傅一听爷要吃这个,可愁坏了,这最简单的东西
也最难做。所以师傅们选了上好的贡米,合着鲍参翅肚一起放进鸡肚里蒸,一直蒸到这米全吸收了
这些食财的菁华,米粒颗颗晶莹饱满玉雕出来一样的,接着拌上葱末、香菇、萝卜......啊啊,当
然还少不了最重要的,黑毛猪的猪油板来熬制的猪油......"
听到这里,祝天尧原来的一脸兴致早已烟消云散,接过那碗饭吃了两口,确实美味,鲍参翅肚的鲜
美都渗进饭粒里,还有那股馥郁扑鼻的猪油香。但是这根本就是他想吃的,他心心念念着的,就是
那一晚孟雪初递过来猪油拌饭,什么配料都没有,只有米饭,但却是那样的可口。
"爷,这个......您不满意?"招财见祝天尧只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心道不好,爷特意嘱咐要做的
东西,若是不得他心意,不知要受什么罚的。
但是这次却又出乎他的意料,祝天尧只是摆了摆手,然后随意吃了些菜便让他们替孟雪初留些温着
,其他都撤了。
招财心里怪道,若是换作以前,那位孟公子这样得罪自家爷,爷不想尽方法折磨死他仿佛就对不起
他祝天尧这个名儿一样,现在不仅不提那件事,还关心公子上哪去了,甚至还要给公子留饭菜,谁
知道公子会不会回来?难道真的像那些老人们说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但是爷也不是真的娶了公子
呀......
招财摇了摇头,继续收拾碗筷。
祝天尧摸着肚子一个人在廊上转悠,说来也有好几日没见那人了。
天清气高,一轮皓月当空,像极了那一晚的夜色。于是脑海中掠过那个晚上柴房里的情形,孟雪初
踏着月色而来,夜露氤氲周身,让人难忘。
祝天尧自认阅人无数,国色天香的美人,甚至比女子还美艳风情的男倌,但是没有一个能让他记忆
如此深刻,孟雪初只算得上好看,但是那个晚上他身披月华如清如水一样却远比那倾国倾城更让人
为之一震。
胸腹间腾燃起不可名状的火热,祝天尧想可能是这段时间一直卧床休养禁郁太久的缘故。
正在此时这里,一抹黑影越过墙头纵身跃入庭院正落在祝天尧面前,那黑影蒙着面只露一双明亮的
眼眸在外头。
他看了看祝天尧,祝天尧也看了看他,那人身子一跃向后厢而去。就算对方蒙着面巾,祝天尧也分
明看到了他勾起嘴角尴尬而笑。
孟、雪、初!
这混蛋又捣什么鬼?!
一路追到孟雪初暂住的偏房,门虚掩着,祝天尧挨到门缝偷偷往里看......
这不看还不打紧,一看吓得不轻!
这哪是住人的地方?
分明就一堆满奇珍异宝的库房!!!
里面的人还未来得及脱下夜行衣,或者说根本没有要脱下来的意思,正将一个大包袱里的东西一件
件往外拿。
"这家伙居然把我的房子当贼窝!"祝天尧低咒了一声推门而入。
见到来人,孟雪初不以为意,继续往桌子上摆着偷来的东西,漫不经心道,"被你发现了......那你
喜欢哪件就随便拿,记得替我保密。"
祝天尧一头黑线,敢情拿自己当共犯了?遂怒道,"老子才不稀罕......不对!谁允许你拿老子的宅
子当贼窝的?"
孟雪初笑笑,"这里本来就是个强盗窝,我不过是占个地儿临时放放东西,没几日就拿出去的。"
祝天尧听闻不甚其解,"什么强盗?"
孟雪初停下手里的动作,"你敢说你祝家偌大的产业中没有用下三滥的手段从别人那里强抢掠夺来的
?"然后摆了摆手,"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都做些见不得人的事,贼匪一家,你勿庸多言。"
祝天尧翻了个白眼气得说不上话来,但是孟雪初言辞里的意思又没有错,自己确实不是什么正道人
士。眼睛一瞥,看到放在一边案几上的花瓶,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这不是自己房里的那个?!
祝天尧焕然醒悟,磨了磨牙箭步窜到孟雪初面前,将他胳膊一拽,"你连我的东西也偷?"说着就要
一掌挥下去,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祝天尧的视线落在孟雪初身上挪也挪不开,孟雪初身上一袭深色的紧身夜行衣勾勒出欣长的身形,
领口半遮半露着一片如雪的肌肤,再往下......两条腿笔直修长......
祝天尧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来,孟雪初穿着这身衣服在屋檐梁瓦上轻盈飞走的身姿......
"啊!"肚子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祝天尧松开抓着孟雪初的手,抱住肚子一声哀叫。但是下一刻被
揪住衣领原地兜了个圈,接着pi股上挨了一脚,哎呀一声,整个人飞出门外趴在地上。
身后传来孟雪初冷冰冰的声音,"拿你个花瓶算是看得起你,别不知好歹。"话音未落,门已经砰地
一声关上。
祝天尧趴在地上捶着青石板,他是造了什么孽,怎么会惹到这号人?!
8
孟雪初那句话摆明了说祝天尧品味差,府上没有能入得了他眼的东西。祝天尧虽不是行家,但奇珍
异宝也赏玩过不少,被他如此一说,自然心里不服。
于是心里堵着一口气,一晚辗转难眠,在榻上翻来翻去几百个身,天蒙蒙亮就起身了。
招财从未见主子这么早起过,被下人叫着火烧火燎地赶去伺候主子,祝天尧梳洗的时候,招财早打
了十几二十个哈欠。
祝天尧梳洗完,打定主意准备去逛逛几家古玩宝斋,弄点东西回来让孟雪初开开眼,好让他知道自
己才不是那种不识货的人。
走出房门,正巧碰见孟雪初提了个包袱大大咧咧地走了出去。
祝天尧不禁心里惊道,这人不是怕官府搜么?怎么大白天地还往外面跑?
不管三七二十一跟上去瞧瞧再说。
孟雪初身上穿的还是那一晚的藏青色长衫,发髻轻挽,再加上他一张清秀的脸庞,嘴角微抿,俨然
一副书生的模样。
任谁都想不到这么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竟然是官府通缉在案的大盗。
祝天尧隔着几丈远不紧不慢地跟着,见他提着那个包袱进了当铺,当铺的掌柜似乎和他很熟络的样
子,直接将他迎到内堂。约摸盏茶的功夫,孟雪初走了出来,正将一个小布包塞到袖袋里。
原来那些赃物都销到这里来了......不对啊,祝天尧想起来,那个琉璃花瓶当日就是在这家当铺相
来的,这、这、这......自己难不成买了赃物?又一想,孟雪初看样子是常客......这么说来,指
不准孟雪初又将那个琉璃花瓶拿到这里当掉。
那他岂不是一件赃物赚了两次???
祝天尧突然觉得自己傻得可以,但是眼见孟雪初走远了,便也没再多想,悄悄尾随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