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似乎与昨天的、前天的,甚至于大前天、大大前天的情形都不同,凌云没有那么急着找话题,表达什么,炫耀什么,表现什么,而就是静静地陪着星雨在走,不离不弃,两个人之间,始终保持着那样两到五公分的距离。于是,似乎可以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踢蹋、踢蹋、踢蹋……然后,渐渐地,转成两个人的心跳,怦——怦——怦——……初春的风掠过来的时候,衣襟和头发都在掀动,轻微的咝咝的声音也异常清晰……
前途有一个卖玫瑰花的女孩,拉住一对男女情侣中的男子的手,用甜脆的童音呼喊着:“哥哥,给姐姐买束花吧。”星雨很自然地联想起自己在北大的时候小南门外的那些小女孩,虽然她们手上拿着的可能是明天就要凋谢的玫瑰,可是,因为女朋友听到那样的声音,望着那娇艳的花朵而显露出的试探自己的眼神,男生一般都是要自掏腰包的。想到这些,星雨笑了,也许是因为今天晚上的感觉太沁人心腑了,或者是因为自己突然想笑,笑那些男女之间的尴尬和暧昧,或者自己也泛起了一种奢望,一种浪漫的奢望——凌云转过头来,似乎有些不解地望着他,然后似乎又故作理解地调侃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仿佛在说:“不会吧,你还喜欢这个调调?”
星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感,是不是因为自己终于发现两个人的关系永远也不可能像男女情侣那个样子呢?偶而甜蜜地在马路中央拥吻,一起去花店买百合与玫瑰,互相依靠着,拥着肩膀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秋天金色的银杏叶子飘到膝前,再落到尘埃里……也许,一切公众场合的亲昵都是禁忌呢!唉……
星雨依然随着凌云朝前走,走得很慢,似乎两个人的步伐一下子出现了变奏,再也没有了原先的和谐。跨过那个女孩子,跨过那束玫瑰花和那对情侣间细碎的打情骂俏声,星雨微微地低下了头。一辆奔驰嗖的一声,从他的身边飞也似的掠过,星雨发现自己的腰间一紧,凌云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自己。就在这一刻,星雨听到自己的心,咚地跳了一下,眼睛突然有很湿润的感觉。他张了张唇,想按照通常的说法,表达一声谢谢,然后,任由那双手正经八百地放开,但是,他终于察觉到,自己丧失了声音,就在这一刻,自己居然丧失了一向拘谨的声音,心里头反而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升起,然后,转化成巨大的命令,或者是一种孤独地祈使:“抱着我,就这样抱着我……”虽然这样的念头始终停留在他的心头,旋转着,甚至呼啸着,但是,星雨没有说出来,某种所谓理智的东西压抑着这股强大的力量,于是,星雨转过头,用他的水汪汪的眼睛看了凌云一眼——
凌云恬淡地笑了,那种微笑代表了什么?从他那张似乎从来只会有调侃的脸上流露出的恬淡的微笑,就像是毕加索的女人像里出现了拉斐尔的圣母。凌云深吸了一口气,把他攘得更紧了,唇凑到他的耳边,很凝重地问:“去我家么?”星雨很明白那后边暗示的是什么,但是,仿佛那一切的矜持都无所谓了,去就去了,为什么不呢?他点了点头,示意性的。然后,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些沉,就又往凌云身上靠了三分体重。
凌云的手在空中挥过,一辆桑塔那停住了。两个人在车子后座都没有发声,甚至很少对视,星雨只是偶然地凝望一下凌云注视自己的眼睛,然后,就把视线扔向窗外,扔向未知的街道和灯火。凌云抓住了他的手,手指互相交叉着,感觉着彼此手心的热度,星雨微微地笑了。
推开门,星雨的眼前一亮,一束灿烂的红玫瑰赫然伫立在大厅桌上,似乎一直在等待自己的到来,娇艳地绽放着,屋子里,有很甜很郁的香味。星雨看了凌云一眼,微笑的沉醉的眼神让正在拉窗帘的他平静了下来。时钟在墙上宣布着时间的巨响,滴答,滴答,滴答……星雨解开了自己的衣服,所有的衣服……
想到这里,躺在床上的星雨微微地笑了,很满足的一种微笑。他转过身,却发觉一双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睁开了,而且黑白分明地正对着自己,那样欣赏和侵略的神色。星雨一阵紧张,他的身体再度崩紧了。凌云的手,探了过来,两公分的距离,星雨没有地方可以逃,而且,赤身裸体的他,身上的任何一块肌肤都缺少防备,尤其是在这样时刻,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防备。他只感觉到那只手从胸前的突起滑过,沿着自己的腰线向下,然后是臀,手细细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臀,然后往前一用劲,自己曲着的身体一下平直,崩紧的下体,贴近了对方的那片温热和挺直。星雨用有些哑了的声音问道:“你还要做?”
星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凌云此刻脸上的表情,因为他力图回避一些东西,而实际上,他也明白,那是色迷迷的表情,是一个涌动起强大欲望的男人所特有的表情。凌云将他的手从星雨的臀往前移,拂弄着他的髋骨,那条完美的曲线,似有若无地往他的私密地带牵引——星雨畏缩的眼神燃起了一团烈火,咬了咬下唇,没有把那声音发出来。凌云笑了,依然是那样色的微笑,就像一个猎人玩弄自己的猎物一样的肆无忌惮的微笑。他把手抽了回来,星雨有点懵懂,眼睛里晃过一丝失望和期待。
突然,星雨感到跨下一紧,凌云的手再度操纵了一切,他将身体的三分之一的重量移到星雨的身上,亲昵地说着:“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多么想要你?”他咬着星雨的耳垂,间或说着:“你的身体让我发疯。”
星雨感觉着彼此的肌肤热烈的摩擦,跨下被一紧一慢地套弄着,那汹涌而起的热浪终于冲破了一切堤坝,房间里泛起低低的放荡的呻吟……
坐起来,将自己的上半身裸露在暖暖的空气中,耳朵里听着卫生间里淅沥哗啦的水声,星雨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温馨。凌云盛情地邀请他洗鸳鸯浴,可他想想可能又受不住诱惑,断然地拒绝了,可是,听着那水声,联想着方才在床上的缠绵,星雨的身体里那丝淫荡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是不是因为压抑得太久了?还是像那些网站上说的,同性恋的欲望都特别强烈?
星雨的视线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边逡巡,然后,自然地固定在那一束大厅里的玫瑰花上,花依然很鲜艳,只是香气已经淡去了。
玫瑰,爱情。红玫瑰,热烈的爱情。你是爱我的么?我是爱你的么?……
好像,这两个问题很难,很费脑筋。因为直到凌云穿着浴袍,揩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星雨依然在想这两个问题。他困惑地抬头,望见那个已经进入自己的世界的男人,傻傻地笑了。
“别犯傻了,快去洗去。”凌云笑着说,抬头看看时间,“都快十二点了,别磨蹭到吃晚饭,我都饿扁了。”
星雨从被子底下站起来,金黄色的肌肤在房间的半明亮的光线中显隐着,像一幅优雅的人体油画。凌云揩着头发的手停住了,眼睛里又有了欲望。星雨慌忙跳过昨晚凌乱地丢到地上的衣服,扯起自己的内裤,向卫生间冲去。不过,凌云的手,依然在他的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那种轻微触电的感觉。
仔细关好门,星雨开了热水。水淅淅沥沥地浇到头上,身上,像他的抚摸,汗毛在水中纷纷直立起来,每个毛孔都在宣泄着细胞的疲倦和兴奋。
门外传来推门的声音,接着是一个问句:“水温可以吗?”
“可以。”听出离开门的脚步声,星雨继续洗发水、沐浴露的功夫,这些奇怪的液体在身上滑过的感觉总是这么撩人,以前还不是特别觉得,但是现在,总是会联想到自己手上曾有的他喷射出来的大量的液体,粘稠的,湿热的。星雨不自觉地抬起手,放到鼻前闻着,与印象中的那种腥味不同,星雨这时闻到的是沐浴露的清香,木瓜的清香。
关了水,在全身镜子前凝视着水湿的自己,星雨发觉自己的微笑也很色。那种自己以为只有凌云才会有的眼神,原来自己也是一样的。性和欲望,毕竟,自己也是一个男人。星雨的眼睛撩到身下那个代表男性生理性征的东西,一种奇怪的喜悦冲击了心灵:还是做男人好!
镜子里的男人,微笑了。
当星雨擦干身上的水,穿着内裤出现在大厅里时,他看到凌云已经穿好了裤子和羊绒衫,捧着一个饼干盒子,在那里嚼鬼脸嘟嘟。当他看到星雨走出来的时候,半块饼干还在嘴边,一双眼睛显得那么童真,只是当这双眼睛撩拨到星雨的身体上,往下,到了某个具体部位的时候,一种成人的感觉又涌现出来。然后,是那么贼的微笑。
星雨笑了:“还想来啊?”
凌云一甩饼干盒子:“谁怕谁?”
星雨慌忙开始穿衣服,叫着:“算我怕你了。”在一分钟之内将内衣内裤牛仔羊毛衫穿好,对于精心的星雨来说是一个纪录。
虽然如此,当凌云高大的身体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异样地屏住了呼吸。他感觉到那双眼睛背后的强烈的要求,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呆呆地说了一句:“不要。”
吻,从唇的贴合开始,齿间的细细切磋,进而是舌尖的试探,进入,勾引,纠缠。星雨有些喘不过气来,本来强大的理智消隐了,心跳和呼吸,一时都成了不规则的节律。
凌云终于放开了他,说是放开,不如说是把他轻轻地放到沙发上,然后,依然那样炽烈的眼神,盯着星雨的眼睛:“你好美。”
星雨笑了,屈服的微笑。
“走吧,吃饭去。”凌云拉起他,停顿了一下,“你要不要先喝点水?”
星雨想了想:“好吧。”
凌云转身去找杯子,等找到了,却发现饮水机居然是空着的,无奈地耸了耸肩,凑到一脸责难的星雨面前说:“看来你只好继续喝我的口水了。”唇,又贴了上来。
星雨往后一跳,逃开了,往大门跑去:“恶心~~~呵呵呵呵……”
凌云追着上前。
门开了,然后关上,然后,是两个人轻快地离开的脚步声。
大厅的红色玫瑰,在天蓝色的桌面上,殷殷地燃放。拉开的天蓝色窗帘轻忽地飘荡,阳光从落地玻璃投射进来,在羞红了的玫瑰瓣上抹上一层暧昧的金色……
十三、黏
“兜,兜兜。”简洁的敲门声。
星雨的眼睛一亮,直起窝在靠背椅中的身体,叫了声:“进来吧。”
一个浅灰色上装的男子走了进来,领带很亮,不过,不是星雨喜欢的颜色。星雨的眼睛暗淡了下去:“什么事?小陈。”
小陈似乎没有感觉到上司的态度变化,将一卷资料递到他的办公桌上:“这是广告部今年的预算,他们说先让你过目。”
“你放着吧。”星雨淡淡地说。
小陈转身,关上门。星雨听到门外离开的脚步声,眼睛瞟了一眼桌上的材料,却没有心思翻动。星期一的早晨,就有这么烦的心情?!是因为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吻得自己还不够?还是在只有两个人的电梯里,自己和他耳语厮磨说的那些话还不够?星雨有点烦乱地拿起桌上的宝蓝色签字笔,在手上打着旋,视线就随着那样的弧转动,不过,他的耳朵却始终留意着门外,等待着,一种熟悉的脚步,还有那种熟悉的敲门声。
凌云那些天几乎每天必来一趟,而且,虽然时刻不同,但是,不紧不慢的步子,清脆的敲击门板,都是那么的协调和悦耳。不过,似乎现在在门外来回晃动的那些脚步声都缺乏那种生动和协调:脚尖踮起,后脚跟急叩地板的是23岁的小王,王丽桦,脸蛋很顺,身材也不错,所以听说有3个男生在同时追逐她,不过,她的这种脚步却从来没有为他们而停留;整个脚掌叩到地面,有些缓慢的是那个30岁的老李,李哲,其实男人到30岁,本来是正当青春,可是,在公司里几乎所有人的年龄都比他小,而像他那种遇事沉稳、慢条斯理的性格,似乎刚刚好与他那个中学教书的妻子搭配;再就是小陈的脚步,陈志方,因为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这样一个重点大学的冷门专业,使得身为研究生的他反而位居于自己之下,他心里一定有点嫉妒吧?当然,也会有些颓丧,所以,那种强干的脚步声背后总是有一点半点的迟疑,仿佛还没有完全找到自己的人生定位……可是,为什么还没有他的脚步声呢?那个敲击地面轻松有力的脚步,很自信,很快乐,然后,还带有一点踢蹋舞的节奏。
星雨把笔放到桌上,转过靠背椅,望向窗外的蓝天,昨天还有些阴雨,今天就放晴了,北京的春天,真的是少了南方的那种缠绵。不过,昨天的雨也只是极微极小的雨点儿,落在身上、脸上,只是微微地觉着凉,所以,那个时候,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的两个人突发奇想,要去玉渊潭看樱花。
天是微微有点阴的。这样的阴着的白天,空中就是那种粉红色的云,有点暄,还有点暧昧。如果有心思的人,一定会去猜想那云层背后的东西,比如,太阳和月亮的对话,或者是处女座和天秤座的交流。反正,那背后一定有什么隐秘的东西。因为,凌云是这样说的,凌云在调动星雨的注意力方面总是很有一手,似乎他已经摸清楚了,这个优雅的南方雅皮男子的浪漫主义心理。所以,坐在的士里,气氛中并没有相对无语的尴尬,反而是浮想联翩的浪漫。在的士的后座里,凌云的手平放着,抓住星雨的,轻轻地触碰着,似乎继续缱绻着昨夜和今早尚未缱绻完的部分,彼此都可以感觉得到细胞与细胞之间的交融,很细腻,也很温存。
玉渊潭的水很蓝,即使在这样稍嫌郁闷的天色中。风有点大,所以,湛蓝色的浪就这样从远方一直涌动到脚下,仿佛在这块巨大的蓝色被子下边,某种神秘的仪式正在进行当中,亲昵、爱抚、起伏、切入、翻转、颠倒……身体与身体的触碰,然后又分开,然后又结合……不断地,绵延着,涌动着……
樱花也开得很盛了。千朵万朵,凌压着枝蔓,让底下的那些急急地喘不过气来。走得近些,仿佛可以听到低沉旋绕着的呻吟,快意的呻吟。于是,当风来的时候,粉红与粉白的花瓣荡漾着,掠过两个人的面颊和手指,温热地,敷在大地的身体上。偶然有一片花瓣落在星雨的肩膀上,那么缨红的样子,凌云揩过,手指在他的肩膀上淡淡地停留,星雨也有些无法自抑地吸气。
怎么办?很想吻你?
星雨用眼神去试探他,很热切的眼神。
凌云转头看了看四周,游人挺多的,媚笑着,抱住他的肩,往旁边的草丛里拉。
新草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唏嗉的声音,听在耳朵里边,有很麻痒的感觉。星雨觉得血流在加速:要做吗?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过,管它呢!做就做了!
突然,一个来不及准备的吻飞过唇边,一股电流刺激了全身。星雨有些诧异地看着凌云逃开,像一个玩笑的孩子,刚玩过一次幼稚的家家。凌云依然媚笑着,朝星雨挥了挥手,星雨撇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跟了上去。
“我们去放风筝吧。”凌云的手有意无意地拂过星雨的脸颊,带起一团暄暖。
是啊,这里毕竟是公众场合啊。星雨拿拳轻敲了一下他的肩,说道:“我不会放。”
“没关系,我教你。”
风筝就是那种常见的鹞子,因为公园里没有别的可以买。于是,星雨挑了一个蓝色基调的。凌云很默契地说:“我就知道你会选这个。”星雨淡淡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