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的不知道……」队长撇了撇嘴,活像只泄了气的青蛙:「若兰刚辞掉了外贸公司高薪的工
作,说是结交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夥伴,打算要骑脚踏车横越丝路呢!」
明云也吓了一大跳:「这、这不像是她会做的事……」
「亲戚们也都这麽说,还以为她是不是受了失恋的打击,纷纷跑来向我求证,我一概否定掉了。你
们两人的感情问题我哪能铁口直断啊?」
明云呆了一会,觉得对方似乎意有所指:「你没问她本人?」
「她只说了句想为自己活而已,还说幸好自己省悟的早,否则得过著她其实一点也不想过的人生…
…」
明云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衷心笑了起来:「没想到若兰会说出这种话!我一直觉得她活的太过标准了
,像个芭比娃娃……发生了什麽事让她想通的?」
队长的眉头倒蹙成了凄风苦雨的八字型:「我哪知道!你还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呀?」
旁边厢传来林姐幽幽的叹息声:「真好,若是可以重来,我也想要若兰小姐的那种新人生呢!」
演倩女幽魂啊!两个大男人对望一眼,继续扒饭、吃菜。
送走两个饱鬼後,明云回到公寓,在沙发椅上舒舒服服地躺著,抽出林姐送来的牛皮纸袋中薄薄的
纸张。
『净照日菩萨』?眯著眼思忖了一会,自己真的有开口请林姐查这方面的情报吗?她看起来一点都
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可自己却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枪伤不至於会引起导致失忆的并发症吧?
检视著纸张上电脑印出来的整齐文字,内容的确乏善可陈,只是条列出某几本佛经中曾经记载净照
日菩萨居於何国、参与过佛陀几场法会、有些什麽神通力等等的无聊记载。
不及格的线索!光凭几行简单的文字叙述,要如何厘清他胸中因想及『净照日菩萨』五字而引起似
曾相识的感觉呢?他又为了什麽特别去拜托情资中心一等一高手的林姐来找寻这个名字呢?
真个是剪不断、理还乱,不想了!还是先准备些行李、打包些衣物,明天得要有充分的体能来应付
那永远精力充沛且喋喋不休的娘。
老家远在南部一个靠山的偏僻小村庄,每回返家总得耗费五、六个小时在火车上,幸好现在有高铁
,省了好多时间,可是接下来还有约一个小时的公车行程,这一折腾,回到家後明云早都累摊在床
上了。
平常关妈都会识相的让他补个几小时的眠,再挖他起来进行例行的疲劳轰炸,但今天不知怎麽搞的
,行李才放下,关妈就喜孜孜过来拉住他的手。
「阿明啊,陪我去金昭寺上个香。」
「叫小妹陪你去吧!我坐了好九久的车,很累耶!」明云抗议。
关妈丢了个抗议无效的眼神:「阿雨还在学校,怎麽陪?我说你这个孩子啊,离上次回家到现在,
我有整整半年没看到你了,现在叫你陪我出个门散个步,让街坊邻居看看我高大英俊的儿子还不行
吗?」
将自己的儿子当成宝献出去好满足一下虚荣心,这才是关妈的真正目的吧!
「好啦,我陪你去。」说完顿了一顿,明云想到什麽似的又说:「不对呀,妈,从小你就禁止我上
金昭寺去玩,怎麽今天转性了?」
关妈再白了他一眼:「你还记得这事啊!现在没关系了,金昭寺的老住持三个月前刚往生,我可不
用再防著你上那座庙里去了。」
「我去不去金昭寺跟老住持往生有什麽关联?」明云奇怪地问。
「还不都是因为你!」关妈愈说愈有气:「老住持人是不坏啦!只是每回见到你都说你有佛缘,找
了我好几次要让你出家我都没答应。打小你又爱往庙里钻,我怕哪天你真被他说动当和尚,乾脆禁
止你再上庙里玩。」
明云侧头想了想,似乎真有这麽些事。
「这个月来的新住持虽然年轻,可是一开口就知道是个有修为的高僧,待会见到人家可得恭敬问礼
哦!」关妈继续叨念著。
明云不耐烦地说声知道了,接过关妈早准备好的金香烛料及水果,陪著她出门。
从明云家往金昭寺,得先穿过村庄里仅有的一条小商店街,再找到连上金昭寺的青石阶梯,就可见
到依山而建、颇有历史的古庙。行经商店街时,果不期然,街道上所有人──包括走路的、骑脚踏
车的、店门口晒太阳打混纯聊天的、甚至是呼啸而过的摩托车骑士,都对刚回家的高壮刑警行注目
礼。
关妈得意洋洋地揽著儿子的手臂,从街头招呼到街尾,笑得合不拢嘴。本来嘛!谁不知道她儿子阿
明是本村最俊健的年轻人?看看,那几个初出校门的姑娘都偷偷摸摸地瞧著他品头论足、脸上红扑
扑的。
明云虽然不太自在,还是尽孝的陪著关妈走过这一条伸展台,直到进入金昭寺才真正放心的喘了一
口气,接下来却又立刻被拖入庙里的正殿。
照著指示摆设香烛水果,看著一向唠叨的关妈跪在佛前难得安静的持香祝祷,他忍不住抬头看著殿
上金身的佛像。
还记得小时候老住持曾对他说过中间这一尊是释迦牟尼佛,庄严慈悲的面容似曾相识,垂眉下微睁
的眼目若有所思的望著自己……是错觉吗?
佛陀的左右两侧立著两尊菩萨像,他虽不知其名,可是满身璎珞的庄严宝饰缀在耳、臂、足、腕上
,让他模模糊糊地看见某个影像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所要找的净照日菩萨也是这等模样吧?
陪著关妈一一拜过正殿与偏殿里供奉的各类神佛,最後又来到大殿外,帮著扇开香钱丢入火炉。
「关妈,今天特地带儿子来上香吗?」有人突兀地打招呼。
明云耳朵尖尖听著有些熟悉的声音,一位乍看之下没什麽特色、却散发著温和气味的青年僧人走近
,含笑合十向关妈及自己稽首。
关妈笑著将明云拉近,热络地对僧人道:「如林住持,这就是我跟你提过、在北部当刑警的小儿子
阿明。阿明啊,跟住持师父问个礼。」
轰!一道雷从天上直击明云的脑门。这位住持怎麽长的忒像那条漏网之鱼?是一条叫做卧虎、警方
及黑道都在全力缉捕的重大要犯……
可能是刑警快要喷出火的眼睛惹恼了关妈,她用肥厚嫩白的手掌往儿子的後脑勺拍过去,清脆的声
响将明云的理智拉回来了。
「阿明我说你啊,怎麽长这麽大了还是一样不懂礼貌?」关妈转过头陪笑:「如林住持,你别见怪
,阿明从小就是这副德行。」
如林住持点点头,温和的脸庞散出不符他年龄的睿智神采。不对呀,印象中的卧虎是个毒蛇般狠戾
的大毒枭,与眼前圣洁的人有著天壤悬隔的气质,刑警立即归纳出三点可能性:
其一,如林住持与卧虎是自小就失散的双胞胎兄弟。
其二,如林住持就是卧虎。为了躲避警方的缉捕与黑道的追杀,他隐姓埋名扮成出家人,逃到这狗
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
其三,两人一点关系也没有,长相相似不过是一种巧合。
话说回来,若和尚真是卧虎的话,那麽他的演技绝对可以拿下十座奥斯卡金像奖,因为这种浑然天
成的大师气质根本造假不来,怎麽看他都十足十得道高僧的样。
面对明云上下狐疑的检视,如林住持却不以为意,只是笑咪咪地道:「阿明气宇轩昂、姿态不凡,
照我看来是颇有佛缘,关妈,是否考虑让他出家修行,与我一同精修佛道?」
关妈闻言几乎晕倒:「如林住持啊,怎麽连你也要我儿子出家?」
明云却留上心,颇玩味地问道:「为什麽希望我出家?」
回以一个意喻难明的笑,如林住持点了点头,道:「因为你是真的与佛有缘啊,净照日菩萨。」丢
下一颗炸弹。
明云被“净照日菩萨”五个字炸的晃了晃神。他是在作梦吗?为什麽会由这个貌似卧虎的僧人吐出
那令他在意了一天一夜的字眼?
「你是在叫谁……净照日菩萨?」觉得心头有什麽快要满涨出来了。
这次是莫测高深的笑,如林住持再丢出一颗炸弹:「除了你还有谁呢?净、照、日、菩、萨?」
顿悟的火药爆在心田最深处,宛如当头棒喝般,被泄漏的天机让明云呆若木鸡的站在当地──没一
会他大笑了起来。
狂妄的、毫不节制的笑声回响在原本就空旷的大院中,惹得殿内其他来拜佛的婆婆妈妈、包括他不
知所措的娘是一阵惊愕。
「卧虎,行,你这好!」他以手捂著肚子,继续旁若无人开心的笑著。
「昔日你点我一次,今日我醒你一回,互不相欠了。」如林住持果然就是卧虎、一个修行小乘中的
二果罗汉。
可怜的关妈,参不透如林住持与明云之间交流的秘密,只以为儿子失心疯了:「儿啊,你是怎麽搞
的?别吓坏你妈了!」
明云又笑了一阵,好不容易平复狂喜的情绪,对著身边哭的泪眼婆娑的关妈道:「妈,别担心,我
没有疯,你的儿子是个菩萨呢!」
「嗄?」抽出花花手帕正要拭去眼角的泪,关妈显然又被儿子的最後一句话吓了一大跳:「菩萨?
」
心情好的不得了,刚恢复记忆的菩萨对如林住持施了个眼色:「喂!卧虎,帮忙搞定一下我妈!」
「还是这般嚣张啊,大、慈、大、悲、的净照日菩萨──」无可奈何又悻悻然,如林住持终究没胆
违逆菩萨的吩咐,一转身将关妈请到旁边。
「我这里有信徒刚送过来的素月斋糕,嚐嚐好吗?」如林住持殷勤的说,知道她绝抵不过美味点心
的诱惑。
果然关妈眼睛一亮:「素月斋糕?好啊好啊──」
等如林住持及关妈从视角消失後,明云哼的一声自言自语起来。
我好歹也是个修行过亿万劫的菩萨,宝藏天女,你以为要夺走我的情欲与执著是件简单的事吗?
我既是菩萨、也是魔神,你那一套来自佛法的神通力只能暂时压抑住净照日的法力,可对我与生俱
来的魔力起不了任何作用……
只可怜了我的飞天,当时他一定难过的要命吧!
明云温柔的抚住心口,只因叹喜的魂正栖息於他的体内。
「乖乖,再等上一会,我马上就到阎摩天将你的身体给要回来。」
扬起手刀用力一挥,虚空之处立即出现裂帛似的隙缝,像是空中突地嵌了一块暗色的夜幕。明云打
量了一会,一个跨步跃入了那道黑色的裂缝中。
时空所能给予的限制对菩萨一点用都没有,再见光明时,明云已经驻足於一片废墟中了。呵呵,道
道地地、实实在在的废墟,也不想想是谁的杰作!有了之前的下马威,阎摩天王该不至於再度阻挠
他带回叹喜的身体吧!
虽成废墟,却也开始了新宫殿的整建工作。瓦砾中正忙著指挥重建现场的玉虺王子,远远瞧见某个
身影向他走来,不由得多放了几眼瞧瞧,等完全看清了来者的面貌时,他发起抖来。
摩诃迦罗天的恐怖攻击仍然让人心存馀悸啊!可他不是已被宝藏天女夺走了部分记忆、回到娑婆世
界过普通人的生活吗?怎麽才短短两天的时间就……
「喂,那个你……叹喜的身体在哪里?」
明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依稀对这年轻人有不好的印象,上次来到阎摩天时,曾见到他与那个臭老
头同时出现过。要让他知道这就是骚扰过叹喜的登徒子,玉虺只怕有十条命都不够用。
「摩、摩诃迦罗天……」玉虺心惊胆颤地开口。好可怕的压力,光是让他在自己的身前一站,就有
随时会被踩扁的错觉。
「叫我关明云。」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的话:「告诉我,叹喜的玉石之身究竟被臭老头藏到哪里去
了?」
哪敢不回答?手颤颤向东边指了指,几里外一座壮丽灿烂的大白塔半隐在山坳里。明云估量了一下
距离,也不再理会一旁敬慎戒惧的玉虺,大踏步朝向白塔而去。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已穿过塔底的门楣,沿著螺旋木梯攀登上塔顶,顶层的四边各开了一个拱卷
门洞,阎摩天王正负手站在西口处远眺,形状安祥。听见了登楼的脚步声也只是微微侧头,虽然诧
异,却也不至於像那个不成才的玉虺表现的惊恐万分。
明云不理他,只是将眼停在楼的中央处,视线摩挲过安谧的微笑,是从人世缠绕的苦难中升华出来
的至美。
的确是叹喜啊,是他以各种繁琐细腻刀法对待的玉石身体……明云有些个怔忡,时光彷佛倒退了一
千五百年,回到他刚亲手完成雕像的那一刻。
「叹喜……」轻轻唤了声:「……该回家了……」
闭上眼,双手捧心,温馨洁丽的青色莲花随即缓缓的浮上胸口。
「一千五百年前曾亲口允诺布施给我的魂魄……」柔声叮嘱:「别再睡了……」
将莲花往冷冷的雕像胸前一送,彷佛找到栖身之所,莲花一溜烟就往里头钻去,捻指之间,冷硬的
身躯就有了热润的光泽,呆滞的眼也流动起闪亮的星采。
像是电脑重新开机前需要花费些时间等待,叹喜呆了好半晌,直到、终於、认出了明云……想起了
所有所有的事……
没有惊喜,没有强烈的情绪,叹喜只是淡淡地牵动嘴角,随即伸手抱住了明云,对方也立即回抱,
自自然然地,像是两人从没分开过。
真好,重新感受到叹喜的呼吸、脉动、体温、心跳,他兹兹念念的牵挂与不舍又能掌握在自己怀里
了。
「过了多久时间?万载还是千劫?你已经修成正果了吗?」将头埋在明云的怀里,飞天的声音传来
。
「呃……」明云有些不好意思,眼往天花板上瞄去:「两天……」
「才两天?」叹喜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问:「宝藏天女并未夺走你的记忆?」
「切,说起她就有气!」明云撇撇嘴,拉起飞天的手就要往楼下走:「滥用如意宝珠的账回头再慢
慢跟你算,现在我们先回家去!」
「我没滥用啊……你不是好端端地变回来了?」叹喜笑著说。
言下之意,叹喜可是牺牲自己、挽救了整个世界,而这点明云的确没法反驳,最後恼羞成怒,用力
拉著叹喜就要往楼下走。
「等等,让我先跟王兄告别啦!」叹喜看见了正以复杂眼神定著俩人的阎摩天王,忙不迭地扯住明
云硬是让他止下脚步。
与阎摩天王的视线交会。
「王兄,我这条命是净照日菩萨救的,也曾立下誓愿要永远侍奉在菩萨身边、刹那不离,不敢再奢
望从前玉螭所拥有的绮阁锦绣,所以……就此告别了……」
「既然还称我一声王兄,你就永远是我阎摩天王的王弟玉螭!」凌厉的扫视过俩人:「人间的生活
不比天界,谁知道这个疯菩萨何时又会变回毫无自制力的魔神?」
明云的眼刷地一声起火,臭老头,敢离间我跟叹喜?
明云冷笑一声:「臭老头,你倒颇有丈母娘的架势嘛!」
嗅到俩人一触即发的战火药味,叹喜忙拉过明云往楼下去,一面回头对阎摩天王道:「王兄,多保
重!」
几乎是仓惶地跑出塔门,却突然听到身後的明云惨叫一声。
「怎、怎麽了?」叹喜问,发现明云意外惊骇的表情,希奇啊!
「忘了我妈还在金昭寺等我呢!惨,又得听她唠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