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此时,一声震山的怒吼轰隆隆而来:“上班时候你打什么电话!有好选题你找不到作者,要么就拿一些无聊的选题,你还能干什么!”
整个走廊里回音飘荡,像是三国演义的戏开场了似的。
萧洋急忙撂下电话,见主任又从隔壁杀了进来,那双肿得困盹的眼瞪成一双环眼,加上黑黄面皮的豹头,声若巨雷,势如奔马,倘若他塞一把丈八点钢矛,就更像刘备和关公的三弟了。
那么好的选题,你不让做,倒怪起我了。
萧洋也不发作,面无表情,只在心中暗自怨念着,只见主任一手卡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他强壮的腹部裹得背心一凸一凸的,外罩一件皱皱巴巴的衬衣在他挥动粗壮的手臂时,汗渍味儿营运而生。
见萧洋沉默,主任摇头叹一口气,大臂指着门口一挥,无奈道:“算了,单位昨天发东西了,在大门口,你去把咱们部的都领回来去。”
咱们部!五个人的东西全由我领么?罢了。
萧洋面不改色,启齿笑得灿烂:“好。”
前天搬书崴了脚,今天继续搬东西,算你狠。萧洋心里嘀咕着,腰板更挺直了些,搬完东西,又在主任的命令下打扫了他的办公室、送了几份邮包去邮局,并下午替他去银行交了一单私人货款,帮他填了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单子,一天的劳累生涯终于结束。
待下班时间已到,萧洋转着自己的小帕钥匙,急匆匆驱车地赶回医院,透过苏恒的单人病房几净的玻璃窗,他终于看到了他最不愿看到的场景。
下:
床是空的,雪白的被子乱成一团,甚至呼吸罩也是胡乱地陈列在苏恒的病床上,只是,人呢!
几乎是踢开门的,推开洗手间,空的,轮椅上也是空气,那个病得爬不起来的家伙到底去哪了!
萧洋心下一寒,急忙哆嗦着手,试图拨通苏恒他表弟的电话,对方却一直关机。
“妈的!”
萧洋气得把手机狠狠一攥,忽地蹲在地上,登时觉得浑身无力,心中所有的期许,像是瞬间被抽空了一般。
是被人接走了么?
还是出意外了!
萧洋忽想起离病房不远的护士台,起身便往门外冲去,只听“啊!“一声,与一个小护士撞个满怀。
“啪!“
小护士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萧洋急忙探下身帮他去捡。
“啊!我认识你!你家病人正在急救室急救,快去吧!”
小护士一抬头,却说。
萧洋急忙往急救室的方向赶去,急救室外,却见两个人正在吵架。
“你回去吧!他再见到你会情绪不闻!“
一双大眼睛、穿白大褂的男子正在怒喝。是苏恒的表弟龚荣志。
“不!我要照顾他!”
高大的男子大叫,“他病情恶化与我无关!我昨天来了一会儿就走了,我敢保证他现在就想见的是我!”
这人,自然便是好似和苏恒有千丝万缕关系的穆天华。
萧洋扯开嘴角,苦笑。
萧洋想起了昨晚。昨晚将穆天华拽离苏恒的视线,穆天华追上来冲着萧洋的拳头便是一击,萧洋却擦擦嘴角。只是说了一句:“你走吧,他现在情绪激动,明天你再来看他。”
……
“龚荣志你自己不是医生么?吵什么?想打扰他们救你哥哥么?怎么骨科医生这么不通人情!让穆天华留下吧,苏恒会想见他的。”萧洋上前,冷冷地说。
“我本来也以为他会想见天华,可是,他现在都什么样子了!”龚荣志狠狠瞪了,穆天华一眼。
萧洋一听“天华”二字,知道穆天华和龚荣志是熟人,又是一冷笑:“昨天半夜时候,苏恒一直叫他的名字,你们随便,我这个外人不管了。”说完,转身便离去,
走出病房的大门时,脚步却突然无比的沉,像是被千斤的大石头压住了。
无力地摸摸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包香烟,送一只在嘴里,打火机却像是被什么人使了手脚似的,火星点点,如何也见不到火舌。
英俊又不失秀气的脸开始怅然。
踉跄地找到自己的车,无力地依在驾驶座位上,点烟,狠吸,吐烟圈。
一支,接一支。
不是不想在急救室门口等,可是,自己算什么?
萧洋望着香烟的那点红光,只觉得满身的骨头都要撒了架子似的。皆是疲倦。
苏恒,咬着牙坚持下去,他不是来了么。
第五章
一包三五全部成了满车的烟尘时,苏恒的病房灯还没有亮,窗外看去,黑洞洞的,像是黑色染成的一种绝望。
萧洋打开车门,本想再去购一包香烟,腿却不自觉地向急救室的方向走去。
急救室外,穆天华双眼通红,不住地抓着自己的那头乱糟糟的头发,萧洋拍拍他的肩膀,无力地笑笑:“他那么年轻,不会有事的。”
穆天华瞪了他一眼,没有开口,血红的眼睛似乎有些晶亮。
萧洋倚墙站着,又无力地坐在龚荣志身边,只觉得浑身被蚊子叮过似的,又痒又痛,怎么也不自在,再站起来,溜达几步。穆天华看得心烦:“你他妈的晃悠什么?不是都说没事了么!“说着,忽地跳起来,萧洋一愣。
龚荣志马上一把拽住他胳膊,正在这时候,急救室的灯灭了,苏恒被推了出来,面色依旧白得像医院的墙壁,浑身插着管子,穆天华急忙凑到床前,萧洋刚要上前,被天华挡住:“病包,我在!”
萧洋长吐一口气,启齿一笑。
“活着就好。“
萧洋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慢慢离开病房的大楼,发动汽车,回到自己的住处楼下,却再也无力爬上六楼,打一个呵欠,不自觉趴在车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开始,萧洋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联系作者、联系文化公司,根据苏恒的说法,萧洋将所有自己的作者仔细地记录在案,翻开最近的畅销书排行、研究畅销书目……甚至中午午饭的时候,还跟一个作者讲着新书的进程,看得他的主任牛飞一面嚼着溜肥肠,两眼瞪得一般大:这孩子吃错药了?
一天下来,同事们都陆续离开,萧洋抬眼望着最后一个同事的离开,微笑道别,始终不敢起身。他生怕自己的手不听使唤,一抬手,就将代步工具开到某个地方去了。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何必呢,他活着,开心就好了。
萧洋苦笑。
胃里开始唱戏、翻腾。
萧洋一动不动,瞅着电脑屏幕发呆,其实,屏幕上不也是苏恒写的一本书的封面么。
“喂,周老师,等我一下,一起喝几杯去吧!“
追上刚才的另一部门的同事,萧洋请他小酌了几杯。
几杯下肚,脑子还是清醒的,整个人却已泥一般,听着同事啰啰嗦嗦的诸如大富豪、什么夜总会,什么红灯区,萧洋强颜陪笑。不是一路人呢。
“周老师,再干一杯!”萧洋说。
被同事送回社里的单身宿舍,萧洋昏昏睡去,半夜醒来,人反而清醒无比。
也许是太累了,喝一杯牛奶,第二觉直到天亮,早早洗漱完毕赶到社里,又是忙碌的一天,晚上下班时,萧洋将车径直开到了医院,看到的场景,却让他吓了一跳。
“别碰他!“
穆天华冲着小护士扯着嗓门大喊。
小护士哆哆嗦嗦地说:“这是我的工作啊!”
“那你告诉我怎么做,我来!”穆天华横眉竖眼,扯着嗓子叫唤道,太阳穴还突起了青筋。
“怎么了?”萧洋走上向前问。
只见苏恒依旧沉睡着,穆天华站在病床前,用宽阔健硕的身躯将苏恒挡得严严实实,小护士带着手套,推车里一系列瓶、盘等东西。
小护士见萧洋眉目清雅,好像是通情达理的人,便对萧洋说:“你劝劝他吧。病人已经一天半没有排尿了,这对病人的身体不好啊!尿潴留是要导尿的,可他拒绝合作,这是害了病人啊!”
“谁说我不合作的!我是说,这样的事要我来做!病包也是你们谁都能看的!你一个女人家的,碰男人你不觉得……”穆天华冲着小护士叫嚣。
小护士可怜巴巴地望着萧洋,却听萧洋打断道:“真的一定要护士做么?”
小护士杏眼一瞪,眼圈一红,瘪瘪嘴:“你,你们!你们!我去叫护士长!”
走到门口,小护士却被一双好看的手拦住了。
只见萧洋赔笑道:“美女你别生气呀,别和他一般见识,我们支持你的工作,大不了”,萧洋咽口唾沫:“这次让他看着学会,下次让他好了。”
小护士这才狠狠瞪了穆天华一眼,萧洋急忙把穆天华一把从床边拽开。
“你拽我干嘛!”穆天华不服气地说。
只见小护士将苏恒的被子掀开,便去脱苏恒的下衣。
“我来!”
穆天华急忙将小护士推开,被萧洋使劲牵住胳膊:“闭嘴!”
却见小护士将下衣轻轻脱下苏恒的一只裤管,缓缓铺在他的另一条细长的白腿上,并在苏恒裸露的那腿上盖了一层纯白的毛巾毯。
“把那里也盖上!”穆天华说。
萧洋不轻不重地给了天华一拳:“别他妈的乱指挥!”
接下来,小护士开始认真地用一颗颗棉球在各个角度消毒,看得天华浑身颤抖,萧洋咬咬嘴唇,拍拍天华的肩膀。
再接下来,一系列程序之后,小护士将细细的小管子深深插入那刻,只见昏迷中苏恒浑身一颤:“天华,疼!“
天华便一挣,萧洋亦是手一松。
天华,疼。
萧洋重复着,眼看着天华握紧昏迷中那人的苍白的手,萧洋转身,点起一支香烟,一言不发地离去……
一个月之后。
一天中午,萧洋刚要打电话订餐,手机却和适宜地响起。
苏恒!
萧洋一阵惊喜。
“喂,到写字楼楼下。我在等你。”电话那头,声音温润而含笑。
萧洋有些激动,稳了稳情绪,本想调侃一番,到了口中,却只是道:“好。“
快跑下楼,走几步,只见一辆蓝色宝莱旁边伫立着一个挺拔的男子,红T恤,简洁的白裤子套修长的双腿上。
正午的阳光照在那张白皙的脸上,摘下墨镜,便是一双清水明月似的眸子。
萧洋一阵激动:“美人怎么主动送上门来了!上次的一号我还留着!”
(下)
苏恒淡淡一笑:“我刚好路过这里,想找人一起吃饭,你不去的话我可要走了。”
萧洋说:“当然去,不过,一定要我请你。”
苏恒一耸肩:“我来找你自然是我买单。”说罢,上车,萧洋故意不急不缓地坐上副驾驶座位,苏恒但笑不语。
萧洋表情十分严肃:“如果你这是在感谢我送你去医院,大可不必,因为我是自愿的。”
苏恒驱车:“想吃什么?”
萧洋说:“法国菜。这可是属于你我的浪漫。”
苏恒轻笑:“好啊,我知道一家地道的法国餐厅,不过从你这边走,大约不堵车要一小时到吧。”
萧洋侧过脸来,不眨眼睛滴望着苏恒说:“没关系,有美人陪我,我下午我请假,晚上也有空。”
苏恒笑道:“可惜我没空。”
话刚说完,忽一个毛茸茸地小东西扑上萧洋的肩头,萧洋一把接住,只听小东西轻轻叫唤:“呜呜!”
抓到怀里,只见小东西一身干净的白毛,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一双小耳朵却又一颗小小的三瓣嘴,萧洋有些奇怪:“这是什么啊?猫?兔子?”
苏恒说:“回答正确。它叫茕茕。”
小家伙好像挺喜欢萧洋似的,窝进萧洋怀里开始蹭,萧洋正顺着这个肥肥的小家伙的毛。
苏恒像是很熟悉地形似的,几分钟之后,带萧洋来到一家离他并不远的法式餐厅,萧洋悻悻摇头道:“就不给机会让我多和你相处么?”
苏恒不语,将车停在车位里,慢慢开车门,却还是眼前一黑,忙扶住前额,萧洋赶上前扶住他,惊叫道:“你没事吧!要叫救护车么?”
说着,掏出手机,苏恒却摆摆手,约十秒钟之后,睁开眼睛,两排睫毛慢慢上扬:“没事。”
萧洋盯着苏恒鼻间的汗珠说:“换一家餐馆吧。法国菜味道太重,不适合你。”
苏恒点头。
于是去了一家日式餐厅,还是上次的那家。
苏恒坐入马蹄形卡座沙发,眼前有些发黑,腿亦有些发软。萧洋便赶忙点了几道菜,让赶紧上。
苏恒不由想起了一个月之前的那次见面:
苏编辑邀苏恒去的是一家日式餐厅,名叫Hachi,环境有些西式,棕红色的主流色彩让店面增了些贵气,大量的玻璃装饰让其显得通明而优雅,寿司吧、酒吧和“炉端烧齐备。
真了解我。
苏恒惬意地坐在马蹄形卡座沙发上,望一眼沙发环绕的红色的透亮的木桌,胃里开始唱戏。
抬眼,红色的纸灯笼吊于头顶棕红木天花板,苏恒有些眼花,口渴。便一个响指,招呼来一个服务生:“先来两杯,柠檬汁。”苏恒本想说不加糖,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还是喜欢这种生活呢。
“帅哥!”
一个约二十一二岁、满脸红扑扑青春痘的高大男生手笑得一脸淫邪,两只老鼠般的小眼放出花痴的的桃花。
“难道,是他?”
苏恒摸摸鼻子。
“哎呦!”
青春痘被一娇小的男生恨掐了一记胳膊,眼睛方才离开苏恒那张轻漾着蓝天笑容的脸。苏恒宽和地笑笑,再次看一眼手上的瑞士表:自己迟到了二十分钟,极具耐性等了这人
二十分钟,这个小编辑怎么还没出现呢。
放眼四周,男女情侣相互喂饭的,男男打情骂俏的,满眼皆是。苏恒掏出包里的香烟,针管在包里赫然而刺眼。燃起一层飘渺云雾,任云雾弥漫开,为他不想看的东西蒙了一层薄纱,苏恒再次苦笑。
“对不起,我迟到了。”
来人身穿白底浅蓝色短袖T恤,约184公分的身材,一张暖笑的脸英俊而不失秀气,给人一副清爽的感觉。
来人笑着笑得,打量着苏恒,蓦然间,笑容僵住了。
“怎么,你现在这么瘦!” 萧洋一面说着,伸手,想去摸摸爱了多少年的这人消瘦却依然夺目的俊脸,眉头一皱,满眼的心痛。
“现在?之前我们认识么?”苏恒疑惑道,之前没有见过他的呢。
萧洋眉毛一敛,轻轻一扬道:“大概是上辈子你追求了我一生,所以我有印象吧。”忽然间,萧洋戏谑一笑:“这么瘦,是不是想我想的?”
我上辈子追求你一生?
“没错呢,不愧是大编辑,连上辈子的事都调查清楚了!你饿了么,请赶紧点菜吧。”苏恒神态安然地说。
因为身体状况特殊,苏恒的饭时不能耽误,这是他唯一的自觉。
“炸软壳蟹寿司,盐烤秋刀鱼, 松茸汤 蟹子沙拉,还有——凉拌白菜心、水煮白萝卜、山药炒黑木耳少放油,再来一小碟玉瓜条,2碗米饭。” 萧洋也不看菜谱,一鼓脑点出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来。
“先生,之后的,我没听错吧?”
服务生口张成O型。后面点的那些,是喂兔子的么?
苏恒望一眼萧洋,先是意外,继而是对他体恤自己病情的感激,却有些遗憾地舒心一笑,挽起毛衣袖口,从包里抽出一只针管,一个小瓶,开始在胳膊上用棉棒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