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哪里对龚邪来说都是一样的,生活毫无改变。
母亲依旧冷淡,依旧躲闪着龚邪的眼神,龚邪是她不得不承受的负担。
外婆就没那么客气了,对她来说,龚邪是那个“狼心狗肺的负心汉”的孽种,同时也是拖累她女儿终身幸福的包袱。
外公对他们的出现不置可否,他的生活中只有他心爱的花草和古董字画。
龚邪还有两个舅舅,他们对自己的妹妹很疼爱,因此他们也有理由讨厌龚邪。
学校里的孩子们对于龚邪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有些排斥,他们早已形成了固定的小团体,固若金汤的,多一个人就会打破平衡。
龚邪尽量像个隐形人一样的生活,除了寒暑假,他尽量呆在学校的宿舍里。寒暑假的时候学校宿舍会关闭,他不得不回去。
今天妈妈的新男朋友会来吃饭,所以他找了个借口出来了。没有人阻拦他,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在的话会很好。
没有人想起来,今天……也是他的生日。
不愧是鬼月,街上的鬼魂比平时要多出不少,龚邪必须非常小心地集中注意力,通过上的影子分辨出哪个是人,哪个是鬼,才能避免露出破绽。万一不小心,把迎面而来的鬼当成人给他让路,就会被发现,然后就可能被缠上了。
溜达了一天,总算平安无事,可没想到临近傍晚了,却在路边遇到了交通事故,那女人的血差点溅到他脸上。
鲜血淋漓的场面立刻让他想起了叔叔,所以发了一阵呆,等醒悟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鬼差正过来,于是转身走人。那两个鬼差是认识他的,以前在那边家里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他们出来干活,受死者家属之托,他还跟他们说过话。
可没想到,他躲过了鬼差,却引鬼上身。
“你看得见吧?看得见我?看不见?不是吧?喂……”
龚邪努力地忽视眼前晃来晃去的鬼手,装作什么都看不到的样子。自从决定隐藏自己的能力,他就开始努力辨认人和鬼,然后观察普通人的行为,学着他们的样子,视若无睹地从那些鬼魂旁边走过。
这两年的时间他已经可以很好地掩饰自己了,今天在街上却被这个游魂瞧出了破绽,让他给缠上了。
这游魂还真是古怪。什么年代了,连阴间的鬼差都穿上休闲衫牛仔裤了,他还穿着一身古装,一副古代书生的打扮,嘴里说的却是现代人的话,没有人搭理他,也能在那里自言自语地喋喋不休。
“……一个人呢?跟家里人走散了吗?也不至于吧?看起来也有十岁了呢,不算小了嘛。啊呀!这孩子该不会智力有问题吧!!!”
那只鬼还在唠叨,龚邪有一种想吐血的冲动。
谁智力有问题啊!!!!
谁十岁啊!!!!
他龚邪虽然性格比较孤癖,但学习成绩可是一等一的好,现在已经跳级进入初中部学习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头脑发达了四肢就简单,十二岁的龚邪身材还赶不上同龄人,矮小身形看起来也就是十岁孩子的样子,因此在初中部里更显得格格不入,身高也成了他心中的痛。
我才十二,还能长个子!
龚邪唯有这样安慰自己。
“……爸爸妈妈肯定担心死了吧,说不定妈妈正在什么地方急得直哭,哎呀太可怜了……”
洛敬笙的想象力充分发挥,几乎达到了忘我的境界。
“……闭嘴……”
“干脆我好鬼做到底,送……咦咦咦!你跟我说话了?你听得见我说话了?我就说嘛,你肯定能听见的!”
“吵死了,闭嘴!”
十二岁的孩子,忍耐力毕竟有限。以前那些灵体对于没有反应的人都会直接将之归类为“普通人”,然后自己离开,没想到这次龚邪遇到的确实一个超级的“粘人鬼”加“唠叨鬼”,叽哩呱啦地自说自话老半天,还越说越起劲。原本龚邪还忍着不理他,可后来他居然扯到爸爸妈妈这个敏感话题上了,龚邪终于忍无可忍。
“好嘛,好嘛,小孩子怎么能这么凶。”
洛敬笙一副“小生怕怕”的样子,嘴里却还在嘀嘀咕咕。
“你!你到底想怎样?”
深呼吸,龚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跟鬼是没有道理可讲的。算了,从他身上也没感觉到什么邪气,应该不是恶灵,像这种滞留阳间的鬼魂,多半是心愿未了,想寻求帮助完成心愿吧。
“你有什么心愿,说出来吧。”
“哦!没想到你除了有能通灵,还管实现愿望啊?难道你是阿拉伯神灯精灵?不对,你是人类的。那是圣诞老人?不过看起来也太小了吧?啊!我明白了,你是那个善财童子,对吧?你别走那么快啊,等我——
冷静,冷静!在这种公共场合跟一只鬼生气会被当成神经病抓起来的。
龚邪一边快步向前走,一边拼命压抑着胸中的怒火,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失控地当中对着空气大吼大叫。
洛敬笙轻飘飘地跟上龚邪地脚步,在他侧面悠闲地飘浮着,歪着头打量龚邪的侧脸,完全不考虑自己是不是从路人的身体里穿过,引得人家无故打一个冷颤。
嗯,这孩子侧面看也很漂亮呢!
在确定自己无法甩掉这只鬼后,龚邪认命地讲洛敬笙带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呃……能跟你好好的聊天我是很愿意的啦,不过你确定我们要呆在这种……嗯……独特的地方吗?我觉得这样会影响到我们的谈话质量耶。”
洛敬笙用厌恶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周围,垃圾桶、胡乱堆放的垃圾、散发出异味的积水、成群的苍蝇、四处乱窜的老鼠……,太恶心了!
“这里不会有人来。”
龚邪瞪了洛敬笙一眼,难道他愿意呆在这种地方吗?还不是拜这只粘人鬼所赐!难道要他找间咖啡厅,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空气聊天?
“快说,你到底想干嘛?”
洛敬笙有点委屈地看着眼前这个凶巴巴的小孩,瘪瘪嘴说:
“不想干嘛啦,就是想跟交个朋友嘛。”
朋友……
龚邪的心颤动了一下,好陌生的词啊。
龚邪你好漂亮啊,我们一起玩好吗?
走开!我妈妈说你是鬼子,是妖怪!
打他,打他,他是妖怪!
打妖怪!
打!打!
……
“我不需要朋友,所以不许再跟着我。”
冷冷地丢下一句,龚邪转身就走。
才不需要什么朋友呢!一个人就好了,自己一个人呆着,不是很好?没错,一个人……很好的……
3
“好像被讨厌了呢!”
厌恶地飘高一点躲开在脚边爬来爬去的老鼠,一手抱胸,一手轻轻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洛敬笙眯起了眼睛。
“不过……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能沟通能说话的人,怎可以轻易放弃呢?这可不是我的风格。”
已经走远了的龚邪猛地打了个喷嚏。
天色渐渐转暗,龚邪感到有些饿了。从早上到现在,他什么也没吃。出门的时候,不知是想起来今天是他生日还是出于内疚,妈妈塞给他一百块钱,索性用了吧。
到附近的蛋糕店给自己买了个小蛋糕,虽然不太喜欢甜食,但毕竟是生日呢。卖蛋糕的阿姨看他长得可爱,多送了一根蜡烛还有一小包饼干。
又到炸鸡店给自己买了一份外带的套餐,几个服务员姐姐围着他哇哇地叫了半天,七嘴八舌的夸他漂亮,然后就把他点的小可乐和小薯条升级成了大的,又在他的袋子里多装了两根鸡翅。
拎着一大包食物,龚邪来到离家不太远的一处游乐场地。这里是小区建设免费给孩子们提供的游戏场所,现在天黑了,小孩们都被大人领回家了,只剩下滑梯、秋千、跷跷板等立在空荡荡的场地上。龚邪总是在这个时候才来,他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呆着,看着周围的人都是三三两两的,更加显得自己孤独。
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巨大的蘑菇型滑梯背面,那里有一个洞,即使是白天,里面也黑漆漆的,这里是龚邪的秘密基地。
钻进洞里,龚邪将食物放好,取出那个小蛋糕,小心地插上蜡烛,然后伸出右手轻轻地盖在蜡烛上,过了一会儿再拿开手,蜡烛被点燃了。
这是龚邪半年前发现的能力。他的异能并没有因为刻意的隐瞒而真的消失,相反,这种能力似乎还在增强。原本只能看到刚死去不久的人,后来只要是鬼魂他都能看到,再后来,他发觉原来这个世界上不仅有人和鬼,还有一些动物甚至植物都能变成人的样子,但是他却能察觉出来。半年前,他居然能用意念点火了,虽然只是小小的火苗,却也足以令他吃惊震撼了。
果然……是怪物吧……
“哇!不得了,不得了,你原来还会法术啊!太厉害了!”
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冒出来,冷静如龚邪也吓了一跳。迅速往声音相反的方向一扭身,摆出防御的姿势。
摇曳的烛火映出一张鬼脸,整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你……”
龚邪有些无力地看着洛敬笙那张有些兴奋的脸。遇到这只鬼后自己就开始有点不对劲儿,先是无法控制怒气,接着开始多愁善感,现在连警惕性都没有了,看情形,这家伙从一开始就偷偷跟在自己后面了吧。
晃晃脑袋坐正身子,龚邪决定忽略这个不速之客。可是,对方显然不打算这样轻易放过他。
“太厉害了,你真是太厉害了!教我好不好?拜托拜托,教我啦!”
龚邪任小蜡烛燃着,拿出一个汉堡啃了起来。
“我说,小朋友,这个时候小孩子不是应该回家吃晚饭的吗?你怎么自己躲在这里吃快餐呢?啊!你该不会是离家出走吧?”
龚邪拿出可乐吸一口。
“嗯,蛋糕,蜡烛,我明白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约了小女朋友来这里约会共同庆祝生日对不对?现在的小孩真是早熟。”
翻个白眼,龚邪掏出一根薯条放进嘴里。
“不过话说回来,你长得这么漂亮,又这么厉害,当然受女孩子欢迎了。呐呐,我刚才看见了,蛋糕店的老板娘还有炸鸡店的女生都很喜欢你哦!不过你蜡烛点得太早了吧?待会儿你女朋友来了再show给她看,多酷啊。现在点上,等会儿她来的时候蜡烛都溶掉了,可惜……”
不理会那只自说自话的唠叨鬼,龚邪慢慢地啃着汉堡,小口小口地啜着可乐,眼睛盯着一点点流淌下来的蜡泪。
红艳艳的蜡滴滑落到雪白的奶油上,很醒目。
“啊呀,小心小心!蜡油滴下来了!我就说吧,不应该这么早点的!你赶紧把蜡烛熄了吧,等人来了再点上。好好的蛋糕都弄花了。”
洛敬笙心疼地看着漂亮的蛋糕。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呢!好想吃,他从来没吃过蛋糕呢,还有汉堡也没吃过,古代人就是可怜。
“不会有人来的。”
“唉?”
“不会有人来的!”
龚邪大声重复了一遍,说给洛敬笙听,也说给自己听。
洛敬笙看了看地上的食物,有看了看眼前的小孩。
假期独自在街上逛,天黑了也不回家,自己买东西吃,自己买生日蛋糕……
忽然,他明白了。
这是个寂寞的孩子啊。
“谁,谁说不会有人来?我不就来了?我都陪你半天了呢!”
突然挺起胸膛,洛敬笙摆出一副骄傲的样子对龚邪说。
“你是人吗?”
龚邪把头扭到一边。
挺起的胸瞬间凹了进去,背也弓了起来,洛敬笙一副倍受打击的模样。
“那我曾经也是人嘛。”
他那副可怜的样子让龚邪嘴角微微上扬,好久了,第一次,生日不是自己一个人孤单地过,这样子,也不差。
伸手将面前的蛋糕向洛敬笙那边推了推。
“给。”
“啥?”
“给你吃,你不是想吃吗?”
从刚才就一直盯着这个蛋糕了,一脸的馋猫样子。
“那你先吹蜡烛。我给你唱生日歌?”
洛敬笙一脸的乖宝宝样。
“不用。”
龚邪“噗”地一下吹灭了那根小蜡烛,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呃,你还是再点上吧。”
龚邪挥挥手,又把小蜡烛点燃了,然后从角落里摸出以前就藏在那里的蜡烛、手电筒,洞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想不到你的准备还挺充分的!”
洛敬笙兴奋地看着龚邪把蛋糕上那支蜡烛拔掉,跟别的蜡烛插到一起去。然后指着蛋糕说:
“吃一口,吃一口!”
龚邪摇摇头,体贴地把蛋糕托起来递到洛敬笙跟前。
“你吃吧,我不爱吃甜的。”
洛敬笙就着龚邪的手用力地、大口地吸了吸蛋糕的香气。
“嗯!真是又香又甜~~~~~~”
龚邪看他只闻不吃,又递过去一把附赠的小勺子。
“给你。吃蛋糕用。”
“嘿嘿,不用啦,鬼是不能吃阳间的食物的,我们只能吃被烧掉的食物。我闻闻味道就可以了。”
龚邪看着用力闻蛋糕的洛敬笙,忽然一股冲动涌上心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催动了力量,将手上的蛋糕烧着了。
“这下你可以吃了。”
看了眼手上已经炼化过的蛋糕,龚邪有些不自在地说。
“哇!太好了,终于可以尝到蛋糕的味道了!谢谢,谢谢!”
龚邪抱着双腿坐在那里,看洛敬笙大口大口吃着蛋糕,忽然觉得有些高兴,这种感觉很陌生,但是……他很喜欢。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都吃到脸上了。”
“真好吃,这是我第一次吃蛋糕呢!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原来味道真的很不错啊!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洛敬笙一边不顾形象地大吃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话。
龚邪费力地听他说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第一次吃蛋糕?不会吧?你看起来死的时候也有十几岁了,怎么可能一次蛋糕都没吃过?对了,你怎么穿着古装戏的袍子啊?难道你是演员,死的时候正在拍古装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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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拍古装戏啦,我自己就是个古人,不对,是古鬼啦。那个,我刚刚看到老板娘还给了你一袋饼干……”
“什么?你是古人?什么时候的人?”
龚邪也来了兴致,一边提问,一边掏出那带饼干,烧掉递过去。
“我是大宋建炎年间的秀才哦!那个时候我可是……”
洛敬笙快乐地嘎吱嘎吱吃着饼干,一边开始讲述他辉煌的游荡史,等到他讲完的时候,龚邪的饼干、蛋糕、鸡翅,没吃完的薯条、汉堡以及可乐都进了他的肚子。龚邪于是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这个叫洛敬笙家伙还是个饿鬼。
“你可真能吃。”
“你要是象我一样做鬼做了好几百年,没有人供奉,只能在鬼节的时候捡点路边无主的贡品吃,你也……”
洛敬笙不服气地回嘴,却说到半途卡住了。
“怎么了?噎着了?”
“不,不是。你还是赶快回家吧,我也得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洛敬笙忽然慌张起来,在原地团团乱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