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缘+番外——吉琉璃

作者:吉琉璃  录入:11-01

赵浈这才想起自己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倒有些不好意思。妇人这时已经从里屋拿出干净的毛巾,又替他剥下外衣,放在灶边烘烤。
少年却不见了人影,赵浈只好跟玉娘攀谈:嫂子平时做的几样菜,我都喜欢,只是最近不常见了。
玉娘有些局促,红了脸说道:少爷不嫌弃我的手艺,我明日便回府里
少爷忽然从里间走了出来,一把拉过玉娘手里的外袍:我娘的身体不好,天热便挨近不得灶间,管家特地让她在家休息,说好这几日我来顶工的!
玉娘却慌了手脚,忙说:少爷别往心里去,小孩子不懂事。
赵浈听他终于开口,却是高兴得不行:你多大了?叫什么?
少年只是低着头烘手里的衣服,并不理会他。
倒是个有些倔强脾气的孩子,浈想着,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少爷问你话呢,这孩子玉娘一把拉扯过少年,陪笑替他回道:这孩子上个月刚满十四。我夫家姓曲,孩子的爹死得早,连个正经名字也没给孩子留下,我就随口叫他阿曲。就是脾气躁,不懂事得很!
赵浈微笑道:嫂子不要这么说,我看他就很好。
阿曲挣脱了母亲的手回到灶边,玉娘叹口气:我不指望他长大能有大出息,只盼着他一辈子平平安安,我就心满意足了
娘,您别老说这些。一直沉默的少年硬着声音打断完母亲,发现浈盯着他看,又咬着嘴唇把头别了过去。
这般的倔强,决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性子。浈看着少年手里快被拧成麻纱的外袍,笑笑说道:婶子,等孩子大些,你享福的日子不会远了。
玉娘欢天喜地:就借少爷的吉言了。阿曲却不领情,站起身来把皱成抹布的外袍丢给赵浈,转身进屋去了。
浈回到家里,已是傍晚时分。
一进大门,立刻有机灵的仆人过来接了伞去:后半晌夫人问起少爷,奴才回说您去城里买笔墨了。再则这个月十五,夫人要派管家去郑家提亲,少爷想想可有什么要嘱咐的?
赵浈一面听着一面往里走,听到提亲二字,不免心头一沉。一旁的仆人见他脸色突然转阴,连忙住口。
赵浈看着母亲院落里的灯光,深吸了几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
2、
一宿过去,浈因为前一日淋雨受了寒,到底病了。
病来如山倒,这一病,竟然就连着好几天都爬不起来。等到赵浈能够下地,竟然是十五以后的事情了。赵氏也因为这场病,倒疑惑起来是不是郑缇的八字太克,便将提亲的事情搁下了。
这日午后正吃着药,就听丫鬟进来通报:宋家少爷来了。
浈大喜:快些请他进来。
不多时,院门口传来一阵爽朗笑声:赵浈,我不过去了趟洛阳,你怎么就成了病西施了!
话音未落,一身青布外袍的宋景便出现在了门口,皮肤黑了不少,倒平添了几分侠气。
浈把药盏搁了,命人给他倒水:这么热的天气,难为你跑来看我。
宋景接过茶杯一口喝干,老大不客气地拿过茶壶:赵浈,我听说你病了,连夜回了城。现在看起来,你不过瘦了些,精神还蛮好嘛。
本来就是小病,怎么传到了你耳朵里?
哟,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你现在的身价可不一般了,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
宋兄,你说话越发口无遮拦了。赵浈不禁扶额苦笑。
宋景压低声音悄悄说道:我还听说令堂已经给你订了亲,难道是为了冲喜?
浈无奈,便将姑母做媒的事情说给他听。
宋景听完大笑:赵大公子,说不定过几年,你就儿孙满堂了呢,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福气!
浈连连摇头:你若是喜欢,不如赶紧派人去求亲,赶在我家之前下定。
宋景幸灾乐祸一般:这样的福气还是留给你赵大少爷,却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她姓郑。
哦,难道是本城的郑家?
不错。
宋景忽然脸色一变,急问:可是闺名唤作阿缇’,虚岁十五?
宋兄认识?

浈看着忽然陷入沉默的宋景,有些疑惑:怎么,是你家的世交?
宋景的脸色忽然变得不可捉摸,半天方说:她是我的一位姨表妹,我们从小一处长大的。
赵浈着实吃了一惊:啊?!
无巧不成书,郑缇是宋景的表妹,这倒是他第一次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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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浈胃口完全恢复,已是夏末,后山的莲花早就变作了满池的莲蓬,玉娘也早就回来上工了。
如此,赵浈便再也没有机会在宅子里见到阿曲。
秋风乍起的时候,城里最大的学馆托人到赵家来说情,要请赵浈去教课。以前的夫子回乡祭祖,要去几个月。
虽是代教,赵家终于也出了位夫子只为这个,赵老太爷高兴得好几日休息不好。
这一日赵浈在学馆里正授着课,下面有一个学生忽然报告:夫子,外面好像一直有个人影。
浈一抬头,祠堂门口的人影一闪,躲到了门外。浈觉得眼熟,几步追了出去,门外的竟是阿曲。
少年看他一眼,转身就走,却被赵浈一把抓住:跟我进来听课。
阿曲甩开他的手,并不领情:我不过是路过,谁要听你讲课!
赵浈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正有些尴尬,先前检举的那个孩子大声喊道:夫子,你别信他。我经常看他在门外跟贼一样,偷偷摸摸在听!
阿曲的脸色大变,大声吼了回去:你说谁是贼?
那个孩子缩了一缩,看到赵浈就在一旁,又壮着胆子说道:圣人说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不交学费却在门外偷听,怎么不是贼?
周围的学生也纷纷附和起来,阿曲的脸涨得通红。
那孩子得了声势,更加胆大起来:你跟你娘来历不明,说不定还真是贼!
浈来不及喝斥,就见阿曲冲过去一把将那孩子推倒在了青石地面上,喘着粗气大叫:你敢骂我娘?
那孩子跌在地上,也不哭:夫子在,你敢打我?
就打你了!阿曲立刻扑上去,和他滚打做了一团。
浈连忙劝架,一手拉开这个又冲过来那个,扶了那个又撕不开这个,其它的孩子站在一边拍手看热闹,一时间学馆里鸡飞狗跳。
忍无可忍,浈大吼一声:够了,都给我住手。拿起戒尺劈手各给了两人几下,才把他们拎到廊下站开。
蓬头垢面的两个少年站在浈面前,都狠狠瞪住对方,好像准备随时扑过去再打一场。
浈叹了口气,拉过挑衅的孩子:你读圣贤书,但知读书人该以宽怀为本’,更加不能断章取义,以圣人的话来伤害别人。
少年满面愧色,低声道歉。
浈转身再拉过阿曲:你在门外听书,便是有向礼之心。须知武力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何况对方不过是一名比你年弱的少年,你也该给他道歉。
阿曲不出声。
浈知道他倔强,又轻轻推他:阿曲
少年忽然一把甩开浈搭在他肩头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你们都去练字,我马上就回来。连忙朝孩子们叮嘱了一句,浈想都没想,跟着追了出去。
学馆之外,阿曲躲在一棵大树下,浈上前劝他:阿曲,跟我回去,给人家道歉。
凭什么?他骂我跟我娘是贼,你没听到么?阿曲狠狠把话顶回去,眼圈发红,死死握紧了拳头。
他还小,并没有太多恶意。浈轻拍阿曲的肩头:我保证,以后学馆里不会有任何人再这么说你。
阿曲盯着他看了半天,眼里的恨意慢慢消退,却仍是满脸倔强:我不是不想给学费,娘前阵子一直病着,工钱都买了药。等到年底有了钱,我就
赵浈笑着摇头:你若是愿意,明天起就可以来学馆找我,我不收你的学费。
你别骗我,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阿曲的脸上,露出疑惑和警惕的神色。
不过我也有条件,如果你不能完成我要求的课业,我也不会再教个笨蛋学生赵浈看到阿曲表情里不出所料的不满,继续说完:而且,从今天起,我不单做你的夫子,也要当你的朋友。
阿曲的眼神闪烁起来,许久,慢慢渗出一点亮光。自此一刻,赵浈终于走进了这个少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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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浈绝不是做事随便的人,他果然安排了不轻的课业教给阿曲。一个月下来,略有基础的少年,已经能够背诵整本的《三字经》。
夫子,我们明日去山上玩吧!课业完成后,阿曲忽然建议。
赵浈整日在府里和学馆之间奔波,不多的空闲也给了阿曲,早巴不得找个机会出去散心,恰好隔天便是旬假。
到了山脚下,浈不禁感慨秋日的山林之美,也难怪阿曲要拉自己出来。
夫子,你快点啊!此时的阿曲好像一只出笼小鸟,一路飞奔上山,远远地把浈甩在了后面。
跟在后面的浈一边努力爬着石阶,早已气喘如牛,还不忘仰头去叮嘱:阿曲,你慢点石路滑,别摔下来。
呵呵,我可是一年四季在山上跑。阿曲索性不再管他,自己一溜烟地往山顶跑去。
好不容易上了山顶,浈拼命喘了一阵气,慢慢直起腰来。
喂,接着!几个果实应声砸在他的脚边,骨碌碌滚进软软的金色草茎下。
他一扭头,发现山的一旁长着几颗柿子树,结着累累的果实,个个如小灯笼般可爱。
阿曲藏在绿叶红果之间,一双精光透亮的大眼看着他:夫子,你真笨耶!只见少年手脚并用,几步已经下树来到自己面前,怀里揣了满满一堆小柿子。
他把果子朝浈一递:这些给你吃吧。
浈连忙到衣袖里掏手帕,才想起走得太急没有带。他正不知所措,阿曲已经帮他把衣袍的下摆撩起,一股脑儿倒了进去:真是个少爷,都上山了还这么讲究。
赵浈一愣,阿曲说这话的样子,十足十像极了平日调侃自己的宋景。那个家伙,倒是真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来找自己的麻烦了。
吃饱了果子,浈也学着阿曲在软绵绵的草堆上躺下来。金色的阳光从半空挥洒下来,暖暖地照着一歪一斜躺在山顶草地上的两个人。
阿曲,你以后想干什么?浈翻了个身,用手肘撑着头,看向一边眯着眼晒太阳的少年。
唔阿曲的回答有些迷糊:干自己喜欢干的事情呗。
什么是你喜欢的?无聊的一问一答,浈的语气很是随意,却是满心的好奇。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闯一番事业,让我娘过上好日子。不再理浈的唠叨,阿曲舒服地闭着眼睛翻了个身。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细碎的额发阴影头下来,恰好盖住了那双狭长的眼眸。少年淡红的嘴角似乎带着一点嘲讽的弧度。浈不由得想起,自己还没见过阿曲的笑呢。
太阳渐渐升到了正空,浈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叫唤。
夫子,我们再摘些带回去吧!
浈站起身来,他看到阿曲骑在高高的树枝上朝自己挥着手,树叶间圆形的光斑落在他神采飞扬的脸上。
他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浈怔怔想着。
上面风好大呢,你要不要也试试爬上来?明明知道浈从小循规蹈矩,少年的眉眼间有藏不住的得意。一阵山风吹过,把少年的衣襟撩起,仿佛要包裹着他高高飞起来,缥缈于这世俗之外
浈看着阿曲:他与这一切是如此融洽,就好像原本就是生活在这山林间的灵物一般。
多么鲜活、多么快乐的生命呵
那一刻,浈心底仿佛有一抹绿芽破土而出,在阳光摇曳下抽枝发叶;又好像被石封的泉眼裂开了一道缝,从最低下溜出了汩汩的清泉,一点点滋润他久被礼法束缚的灵魂。
这个自由的生命,是如此吸引着浈,他好像再也没有能力挪开眼去。
不,并不是现在才被吸引。
早在莲塘边,他就已经被少年迷住了。正是因为那样,他才会一再去找机会接近他,终于将他笼络到了身边。
夫子,你在想什么?阿曲已经跳下了树。
赵浈回过神,少年注视着自己的双眼清澈纯净,这让他不由得心里一刺,进而微微责怪起了自己。
阿曲还不知道自己的夫子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看着他吧?
如果有一天自己再也忍不住了,把这种感觉告诉阿曲,他还会像现在这样信任的注视着自己么?
如果
他伸手拍拍阿曲的头顶。
那样的话,会从此跟这个孩子一刀两断吧?
只是想到这些,他心中就开始刺痛不已。
甩开了心中的想法,赵浈笑着说道:我在想,中秋节的烟火庙会,我是不是要带你去参加呢。
回答他的,是一声清脆嘹亮的欢呼。
赵浈宠溺着拍拍少年的头:不过在那之前还有半个月,你必须要抓紧跟着我学习,以后晚膳过后,也来学馆找我吧。
看着瞬间又变成苦瓜脸的少年,赵浈的心底竟然有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快感。
其实赵浈并不想告诉阿曲,中秋节后他就不会再做学馆的夫子,而是要在家潜心复习,开始为明年的春闱做准备。
在那之后,恐怕又有很长一段的时间,不能见到阿曲了。
从山上下来,阿曲果然学习得更加卖力了。
这一日晚饭后,他抱着课本去学馆找赵浈,却见他坐在窗前好像在冥思苦想着什么。他想得太入神,以致于阿曲走进了房门,还没有发觉。
阿曲一时兴起,蹑手蹑脚走到赵浈的身后,刚想吓一吓他,赵浈忽然用力一拍巴掌,倒把阿曲吓了一跳!
夫子,你做什么啊?定下神来的阿曲,撇着嘴问他。
赵浈这才发现他,满脸笑容说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一面起身拉着阿曲往桌边走。
他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几笔,阿曲凑过去细细辨认,原来是君、宁两个字。
阿曲皱眉:这是什么啊?
赵浈大笑道:君’便是君子,我们读书人,谁不想做个堂堂君子?古人又说宁静以致远’,我给你一个宁’字,也取一生平顺安宁之意。
阿曲想了半晌,扭过头来:夫子,这个是我的名字对不对?对不对!
赵浈点头微笑。
阿曲忽然安静了,片刻,他又问:你是说,我以后叫曲君宁’?
浈明白他是高兴的,笑着反问:不然这名字给谁?
霎那间,仿佛云破天开,浈好像看到一道春光从少年脸庞上淡淡散开,化开了冰冻数九寒天的积雪。
阿曲竟然笑了!
站在一旁的浈,看着那灿烂夺目的笑颜,一时竟怔在了原处。这是他盼望看到已久的笑容,连他自己都好像被那道春光笼罩住了,四周遍是暖阳。
少年拉着他的衣袖,小脸兴奋得似乎有光芒绽放出来:夫子,我好高兴!
赵浈忍不住走了过去,如同被什么迷惑一般,在少年还来不及反应时,俯身吻上了那张淡红的唇。
为了这个亲吻,只有他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克制、忍耐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以僭越,却不能不被吸引,不能不去沈迷。
他清楚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是罪啊罪啊
是,夫子和学生,一辈子的罪孽。
少年的眼睛越睁越大,却没有推开侵犯着自己的男人。庭院里的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房间瑞安静得可以听清石阶下的雨滴声。
终于,赵浈不舍地放开少年,看他因为不知道换气而憋得通红的脸,看他怔怔瞪着自己的双眼。
我、我赵浈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对阿曲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
阿曲站在原地。十四岁的少年,已经知道这动作中的含义。只是他不确定,两个男人之间做这种事情,又是能表示什么。
暴露在少年清澈的目光之下,赵浈的额角渐渐渗出热汗。
阿曲抬手在唇上轻轻拂过:夫子刚刚在做什么?
浈被问得愣住:你不知道那是什么?
少年又想了一想,还是摇头:从来没人对我这样做过。而且他好像了回味一下刚刚的感觉:我觉得很舒服,有点麻麻痒痒的。
赵浈紧张地问:阿曲,不讨厌刚刚的事情么?
见阿曲摇头,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心虚地掩饰道:那样做的原因,是因为我喜欢阿曲的笑。
他说着把少年再一次拉向自己,紧紧抱住:能不能为了夫子,常常笑一笑?阿曲笑的样子,非常好看呢。
阿曲愣了片刻,忽然脸色一红,偏开头去: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女孩子。虽然这么说着,却又慢慢弯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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