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羽——晓之姬君

“赫伯特！你连杀我都嫌脏吗？”
“别这样说自己。”
“那你要我怎么说！？”
“只要你能坚持下去，我愿意陪你到最后，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我只求你杀了我。”
“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铁石心肠的隼啊，你就不能多怜悯我一点吗？
“你太过分了，枉我对你……”
不能说！决不能说。
“什么？你说什么？”
“我要你杀了我，你这胆小鬼，你撒谎，你根本无法做到！！”
“不，除了那个，其他，我都可以做。”
“真的？所有的事？”
“我发誓。”
“那好……告诉我！你妻子的事！”
为什么他要问这个？这一定不是他的原意，但是，他确实想听答案。
“……”
他还是拒绝吗？还是不愿回答吗？
“我没有妻子。事实上……”
什么？那么，他的女儿……？
“那是个美丽的法国女郎，我爱过她，可是，她只享受生活，她根本不需要家庭和孩子。”
赫伯特的声音有点沉重，有点悲哀。
伯晏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口吻说话，倏地安静下来。
“生下艾米丽娅之后，她就跟别的男人跑了。她从没有成为过我的妻子，也从没看过一次孩子。”
可怜的男人，可怜的孩子，他不愿意提起的就是这个？
但是……哦！！！
“痛！”
“怎么了！？”
“……！！”
好痛，好痛，心痛是因为这个男人，头痛是为了自己。
他熬不过去的。他已经熬不下去了。
“你还是杀我吧，我肯定……熬不下去了……啊！”
“振作！我知道你可以。当你干掉斯蒂芬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尊敬你吗？所以，活下去。摆脱那

家伙的阴影！”
尊敬他？这种话，不象是高傲的，总是以轻蔑眼神投射他人的上尉说的话，但是，他还是得到了安

慰。
“可我……已经……”
眼泪又流了下来，哭泣是丢脸的事，是会被赫伯特轻视的，可是，根本停不下来。
伯晏全身颤抖，哽咽，抽泣，激痛和麻痹。
“不用担心，会好的。”
赫伯特的声音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侮辱，他始终这么关怀着他，陪伴着他。
这种温柔，是隐藏在他冷酷表象下的性格吗？
但是天啊，伯晏不敢想象自己能挺过这种痛苦。
“放弃我，放弃我吧，我太累了，我好痛苦，不想活了。”
“你说吧，有什么不满，痛苦，全都说出来，再过两天，只要两天，就会好了。”
“你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要我痛苦！我已经放弃了，不要了！！”
“要我怎么做，你才愿意支撑下去？你必须！”
“杀了我！”
“只有这样不行！！”
“那么…………那么……”
“随便什么都可以，我保证！！”
“那么……抱我……拥抱我！”
“什么！？”
赫伯特倒抽了一口气，一下子放开了伯晏，退到一边。
伯晏绝望地缩起身体，颤抖着，咬住指尖。
自己不该说出口的，这么厚颜无耻的要求，满身污秽的自己，有什么脸面接受他的拥抱，又有什么

脸说出这种请求？
自己一定是疯了！
懊悔，痛苦和绝望，充斥心中，这些感情全盖过生理上的痛苦，揪住伯晏的全身。
这样的自己，一定让赫伯特觉得恶心吧？觉得震惊吧？觉得厌恶吧？更加蔑视吧？
他会放弃自己，那么，自己早就可以放弃自己了。
在受到更多侮辱之前，在变成这种局面之前，就该……
这是他第二次咬舌自尽，但是和头一次差不多，也没有死成。
自己的下颚被一只手牢牢地擒住。
赫伯特！为什么！
“你太不珍惜自己了……”
这声音中有着浓浓的无奈，却没有讥讽或污蔑。
“我不值得你这样，别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吧……”
用被子蒙住头，伯晏感到心已经碎了，满地的碎片，扎痛自己的全身……
即使感到一双手抱起了他，将他放到某个地方，他也没有揭开被子……
当被子被强硬的外力硬是揭开的时候，他布满泪水的脸被硬抬往某个角度，他看到的是，脱去外套

只身着背心的赫伯特。
什么？
他难以理解。
“如果我拥抱你的话，你就会坚持下去吗？”
听懂赫伯特的语意，伯晏的脸吃惊地绷住了。
他的意思是……！！
“我是个有洁癖的人没错，但是……”
上尉爬上床，
“我不是信教者，我只依照自己的意志行事。所以……”
他掀开被子，拉过颤抖个不停的身体，
“当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我就会掠夺……”
他的唇落在红肿的伯晏的眼睑上，
“比如说……曾经在中尉手中的你……”
伯晏已经愣住了，什么理智都飞走了，他正在消化这一令人吃惊的事实，上尉……对他……！？
“看来……你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价值……”
“等等……唔！！”
“我怕会伤害到你，但是，是你要求的，我无法拒绝……”
天呐！是做梦吧！竟然……！！
“赫伯特！我……啊——！！”
接下来已经没有言语了。
痛苦与喜悦，忧郁和恐惧，什么都不重要了，即使身体还在痛楚，戒断效应还在作用他的全身，但

是，伯晏已经都不放在心上了。
他感到自己全身，都被大隼温柔的羽翼包围，任何伤害、痛苦都将远离他，并且清楚地意识到，被

爱的预感……

醒来时候，浑身剧痛。
除了戒断效应过后的后遗症，还有就是……
这是神秘的喜悦，也许他笑得像个傻瓜，但是他确实感到喜悦涨满了整颗心。
以往从来没有的，这三天，自己在痛苦中挣扎，但他并不孤独，低沉的呢喃和强力的拥抱，全都支

持着他的身心。
尤其像现在，一切都熬过去了，最痛苦的时刻已经过去了，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幸福就在手中了

？
偷偷睁开眼睛，只张开一小条细缝。
这是第一次自己在温暖的拥抱中醒来，可以看见抱着自己的人刚毅的侧脸在睡眠中柔和的线条。
这么近看赫伯特，这么仔细地观察他，还是前所未有。
他的五官很英俊，总是散发锐利光芒的眼睛，此刻正闭着，他的鼻梁很高，却不是鹰勾鼻，没有那

样神经质，嘴唇抿成一条线，但是睡着时看起来有些孩子气。
噗嗤！
不小心笑了出来，军人的敏感就苏醒了，张开眼睛的他，一下子就严肃了很多。
不过，看到伯晏，他的表情又放柔和了。
“你不是做到了吗？”
他这么说道，刚醒的声音很性感。
伯晏脸红了，他知道自己这几天中，每次发作时，赫伯特都用什么方法来安慰控制自己。
这种事……
他现在根本不敢看自己的身体，不是因为瘦得不成人形，而是他知道自己身上一定有很多痕迹。照

身体的酸痛程度来判断，肯定少不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很难受吗？”
摇头摇头摇头摇头。
“那么，先洗澡，然后吃点东西，你太瘦了！”
不知道是不是伯晏的错觉，他总觉得赫伯特的话中有种宠溺的味道，就像做梦一样。

“你……”
“嗯？”
“为什么对我……”
伯晏实在问不出口，你究竟为什么喜欢我。但是……
“你像一样东西。”
东西？
伯晏张大了眼睛。
看到这天真的表情，赫伯特难得地弯了弯嘴角，捞起水中的他，用大毛巾擦干。
“记得我花了许多黄金买的那个瓷娃娃吗？”
“……？”
“你就像那个。”
脆弱的，又是刚强的，即使一碰就破，何其地软弱，又不由自主地吸引别人的目光。
美丽、纤细、神经质，别人的目光却无法移开。
“因为太多人对你着迷，所以都抢夺你，也都想伤害你。”
原本你已经被中尉夺去，即使他用了卑鄙的手段，但你还是屈服于他了，这让我觉得你很可怜，也

对你很失望，因为，那场交易，你竟然没有选择我。
可能你不知道，如果你选择我，我根本不会要你的手臂，而是同样照顾你的母亲，让你做这里的帮

手，我不会掠夺你，而是慢慢接近你，让你有所回应。
可是，你很心软，无法做出任何一点让母亲承受痛苦的事，所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那个家

伙带走。
我很愤怒，你对我根本没有认识，也没有丝毫的信任。即使不合情理，我还是对此感到失望。
你的挣扎全表现在脸上，你的痛苦我也可以感受到，但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我只能看着你，帮不了

你。
直到你向那个家伙决斗，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你有你的尊严，有你的刚强的一面。
所以，看着当时那种眼神的你，我打了一个赌，你一定会胜利。如果你输了，我也就输了。
不出所料，你胜了，但是你也迷惘了。
你总是对自己太不诚实，你总是为别人而活着，你很辛苦。那么，你为什么不顺遂自己的心愿？做

自己想做的事呢？
伯晏呆呆地听着赫伯特的叙述，他很少说那么多话，但是，句句都敲在伯晏的心上。
顺遂自己的心意做？
是像弟弟一样吗？
“我能做到吗？”
别怀疑自己好吗？这三天你不就做到了吗？决斗你不也成功了吗？
是啊，他能做到，可是……
“我会在你身边的，你愿意和我走吗？去瑞士。”
还是？你舍不得这个故乡？
舍不得吗？自己舍不得吗？
不，不是的，自己早就对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留恋了，哪里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现在，只要有赫伯

特，他哪里都可以去。
“那么，和我去瑞士吧！到那个和平的地方，你愿意见我的女儿吗？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我去。只要是在你身边，我哪里都愿意去。”
虔诚地祈祷，伯晏下定决心，从今天起，都要为自己活着。
这就是幸福的预兆吗？
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被眷顾了。
幸福，就在一夜之间降临。

军队终于要撤出京城了。
这对伯晏对北京的所有人都是个好消息。
老百姓们不用再惶惶不得终日，他也可以面临自己的未来了。
去国外，这是自己从未想过的事。
但是，此刻，自己就站在赫伯特身旁，被他的保护包围着，被他的爱情守护着。

终于要离开中国了，自己从今天开始，或许就不能算是个中国人了吧。
即使对祖国没有最深的情感，他还是会感到一丝丝的留恋。
这就是中国的乡土观念吗？
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种观念。
现在的自己，看起来就跟外国人没有多少区别了吧。
头发被剪得整整齐齐，颜色无法恢复成纯黑色了，现在就像个褐发的混血儿。
想起剪掉的辫子，他不由得有些怨怼，瞪了赫伯特一眼。
辫子是自己不愿意改变的，他想至少留住它。
但是，戒断烟后的某个上午，他正在看一本书时，原本一直闷声不响看着他的赫伯特突然走近他，

又越过他，直接走到壁炉前面，拿起里头的火钳。当然，这些动作伯晏都是事后才明白其用意的，

当初则根本没有留意。

天气有点寒冷，所以屋内都升着小火。
他就拿着那个火钳，慢慢靠近专心阅读的伯晏，然后，传来一股焦味。
“什么味道？”
伯晏问，但却只看到赫伯特恶作剧的眼神。
然后发现，辫子！！！
“可恶！竟然用烧的！”
“早就看你那头黄毛不顺眼了，除非等你头发变黑，不然别留长发。”
就这样，半强迫式地，自己的头发就在他单方面霸道的决定下，阵亡了。
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怒气难平。
不过，这种霸道，又似乎让人感到难言的甜蜜。
唉！自己也许已经无可救药了。
伯晏面红耳赤地想到。

“在想什么？”
去英国的船上，伯晏被这么问道。
“想头发的事。”
“还在气我吗？”
“不是……而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当初自己不愿意留辫子，也不愿意剪半头，但最终，大清的规定他还是毫无例外地照做了。
在父亲的淫威下，在朝廷的威逼下。
正式想想，清朝为百姓们带来了什么呢？
这个自大的民族，最终还不是逃的逃，死的死，割地赔款，全臣服在外国人的枪炮下？
中国人是被欺凌，但是，中国人并不软弱。
民族会延续，总有一天，中国人不再会被外来的侵略瓜分，不再会成为一个强盗世界。
那种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景象也只会留在记忆深处。
即使毫无道理，温伯晏仍这么坚信着。
是因为自己身上流着中国人的血吧。
身边的这个外国军官，肯定杀过中国人，但是，自己却无法把他当作一般外国人一样憎恨。
这就是爱的力量吗？
“你……杀过中国人吗？杀过多少个？”
“……非要说这么杀风景的话吗？”
指着夕阳，赫伯特叹了口气。
“杀过，但只杀过一个。”
“……骗人！”
“你知道我从不骗人。”
看到那对真挚的隼眸，伯晏无法反驳他的话。
“是个什么人？”
“一个女人……她抢了我的枪，为了自己不受侮辱，就死在我的脚下。”
赫伯特低下头。
“是个漂亮的中国女人，而且穿着华丽。在屠杀刚开始的时候被围堵。我来不及救她。”
你救她也没有用吧？她一样会被别人杀死的吧？
“就这一个？”
“是的，战场上正式交锋时，我从没杀过人。我不做要害攻击。”
“为什么？”
没有道理，战场上为什么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