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奴才马上去办。”
薛逐风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往偏堂去做和事老,却在跨出门槛时愣了一下,“汉堂?你怎么来了?”
“逐风,你有没有看到颖梦?”白汉堂急急得抓住与自己身形一般的薛逐风,“她已不见一整天了。”
“颖梦昨天就回来了啊!”薛逐风答道。
原来颖梦是偷跑回来的啊,真该好好说她一顿,都已成婚了还这么不懂事。
“还好。”他松了手,吁了口气,“我还以为她不见了。”
“难道你进门的时候没人告诉你?”随便问个佣人也可以知道。 “我一时着急忘了问。”
“走吧,她跟大哥在偏堂。”多个人帮忙说说也好。
“难不成颖梦是来跟他说娶亲的事儿?”白汉堂跟在他身侧,“又对上了吧?”因已非第一次,所以他自然如此反应。
“没错。”薛逐风微叹,“大哥的固执你也知道,颖梦去了只有挨骂的份,哪能说得动他!况且大哥的未婚妻忌日才刚过,最近又专心于复仇之事,更不容颖梦说些什么。”
“逐云为什么就是不肯忘掉那件事呢?”他实在不能明白为何薛逐云非得为了一个相处不到一年便身殁的未婚妻做到这种地步,“她死的时候不过十岁吧?一个孩子怎么有办法让逐云变成这样?”
“这个嘛……”薛逐风的眼神变得迷离,望着长廊的那一端轻声道:“大哥从小就较难亲近,即使我们兄妹俩也从不曾在他身上撒娇耍赖过。虽然起初他总是很不耐烦地不理缠着他的水儿,但是后来他确实是真正的喜欢上他,我们常可看见水儿赖在他身上的样子,那是我记忆中大哥最开怀的时候。水儿死了之后,他就不再笑了,总在自责自己没能救得了水儿。”
“他该知道,那并不是他的错不是吗?逐云那年也不过十五、六岁,能做什么?”
“我只能说,若你见过水儿,也许你就可以明白她有多令人难忘。”他声音益显低沉,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异样光彩,像是怀想,又像是有着某种情愫,“不管到哪儿,她总是能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只要她一笑——我还没见过有人笑起来比她更好看的,可最常见她笑的只有大哥……”
薛逐风倏的住了口,看了眼白汉堂后便不再说什么,径自沉没地往前行去。
看着他怀想的神情,白汉堂心中暗忖: 难不成逐风也对水儿……
他着实疑惑了,十岁的孩子,再怎么美也该是有限的,怎么能让这两兄弟都牵挂于心呢?那个水儿,到底是特别在哪里?
※※※※※
“请在此稍候,二庄主随后就到。”
一名仆人带领着左无心经过长长的回廊,过了曲桥在池中的亭子落座后,奉上茶恭敬地屈身退下。
眼看没人,左无心正想要把黑纱帽给拿下,转念一想,反正还得等正主儿来,为怕等人的时候又有麻烦,就又放下了手。 毕竟他可还得在这儿住上一阵子,麻烦事能省则省。
茶入口后,淡然的幽香登时化去了他一身燥热。
“好茶。”他不由得挑眉赞道。真不愧是专营茶、马的大户人家;这茶,虽比不上贡茶,只怕也是极品了吧!
等没一会儿,他便好奇地站起身步出亭子外走动。因为不管是在含笑山庄或是以前天星堂的庭院,他都未曾见过这样的设计。
或许是因为怕汜水行动有危险吧!比较起来,含笑山庄多花草药圃,甚少有池塘,更遑论有这样架在池上的桥与亭。
他所在的凉亭是位在池子的正中央,池中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叠石,池水甚至碧幽如草包,弯身一看还可以倒影出自己的脸庞,宛如翠绿的镜子一般。
亭的前后有曲折迂回且雕刻精致的桥连通,一端是他刚刚走过的,约莫朝正厅的方向;而另一端则隐没在树荫间,只能隐约看见朱色的屋檐跟栏杆,看来是较私人的地方。
他抬起头,讶异地发现在更高处还有一座亭子,坐落在那峰峦相叠、洞壑交错的重叠山石之上,被池水怀抱着,遥遥与他所在的亭子相望。 左无心不假思索、兴冲冲地踏上了曲桥。
短短的一段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林木更令人有置身山林的感觉,直到踏上顶端,即刻就把整座广大的庄园尽收眼底。
他不由得惊叹。这个庄园还真是大哪!光是这池子的前半部分,可能就与含笑山庄不相上下,更别提另一侧还有些较隐秘的院落。
真不知道这里的主人要这么多屋子做什么?一座又一座,看得他有些眼花。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下看,立时一惊地缩了回来。不知为什么,他总对高的地方有些害怕,不往下看倒还好,一往下看就会不由自主地冒起冷汗。
左无心深深吸了几口气,回过身,不往旁边看地迅速步下曲桥。
“喂,你是谁?”
在即将到达原先的亭子时,一声娇脆的质询声在前方响起。他在听见那声问后,抬头睨了那发言的女子一眼。 倒是奇了,还有人不先报上名却用这种语气问人的,山下人果真不懂礼貌。
“喂,我问你到底是谁,你没听见吗?”薛颖梦往前一步,更大声地询问。
方才她在书房中被大哥数落了一顿,跑到这儿来想一个人静静,没想到会看见一个陌生的人遮着脸站在这里,还一副对她不屑一顾的模样。
“真烦人。”左无心撇开脸轻哼了声,故意已适中的音量说:“唉,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虫啊鸟啊的,扰人清幽。”
“你,你说什么?有胆子再说一次!”
“我说你很吵,听不懂啊?”他做作地摇头叹道:“就非要人说这么明白不可吗?”
跟不懂吵架的人吵,还真是有够无聊的。
“你知不知道我是这家的主人?”她生气地跺脚,一副“你该知道自己错了”的表情,“再怎么对我说话,我马上叫人赶你出去!”
“请便。”左无心皱皱鼻,复又哼了哼。
这下倒好,可不是他没来喔,他是被人赶出去的,老大总不能说他什么吧!
“你到底是谁?”非得叫大哥二哥把他列为拒绝往来户不可,“把你的帽子拿下,我到要看看是什么人敢这么说话!”
“没必要。”他轻蔑地摆摆手,“要赶就赶,我还怕你不成!”
“你——”薛颖梦按捺不住,手往前一伸就要掀起那黑纱,“我今天非要看看你这丑人长什么样子不可。”
左无心一个后仰翻身闪过,以不伤人的力道轻拍开她。开什么玩笑,他武功没大哥二哥好,可不代表他会输给一个花拳绣腿的人。想拿他的黑纱帽?哼!多练几年再来吧!
薛颖梦不放弃地追了过来,已然立在曲桥上的左无心,只得一步步退到岩壑上。
《道是无情》2
第三章
“颖梦!”
赶到偏堂仍没能阻止妹妹被骂的薛逐风跟白汉堂刚追到园里,就看到薛颖梦跟人动起手来。
“二哥、汉堂,快来帮我!”薛颖梦头也不回地喊,“这人不知哪儿来的,快把他拿下问话!”
难道是含笑堂的人?薛逐风略一迟疑,白汉堂已然护妻心切地奔上前帮忙。
左无心气急败坏地格开所有攻势,心中更是忿忿不平地诅骂。他就说山下人不懂礼貌嘛!他都百般忍让了,这蛮横的女人竟然还不收手?
“这是怎么回事?”一道沉稳的声音在薛逐风身后响起,“颖梦在跟谁动手?”
“大哥。”薛逐风侧开身,苦笑了下,“我也不知道,刚来就看见他们动手了。“
薛逐云微皱起眉。虽然起因可能是因为颖梦,但是对主人动手未免太不尊重。
“住手!”他低喝一声制止所有动作,面对亭边的人冷冷地问:“请问阁下是谁?为什么与舍妹动起手来?”
眼见身后就是高临水池的崖边,左无心连忙闭上眼转回头,定了定神,抱怨似地对眼前的冷俊男子开口:“难道你们都不懂礼数吗?问别人前都不先报上名的。”
“在下薛逐云。”听见他的抱怨,薛逐云不知怎地,并不觉得眼前这人狂妄无礼,反倒觉得他率真。
“这才象话嘛!”他嘟嘟哝哝地抱怨了句,而后拱手作揖,“我是左无心,打含笑堂来的。”
含笑堂?薛逐风讶异地往前一步,“你就是方才递贴的人?”
“逐风,他是你请来的护卫?”薛逐云也略微讶异,却掩饰在惯有的冷漠下。看这身形听这嗓音,该只是个少年吧,竟然会是含笑堂谴来的高手!
“大哥!”看见大哥二哥都不再理会自己,薛颖梦气愤难平,“这个人……”
“住嘴,定是你故意挑衅的吧?”薛逐云可不懂什么叫做偏颇,原就是自家人失了礼数,怪不得他人。
就是嘛!左无心用力点头。这看起来冷冰冰的男人还挺讲理的,嗯,不错。
“鬼鬼祟祟的,连帽子都不摘,本来就可疑!”她怒喊,倏的出手去摘那顶纱帽。
左无心下意识往后退,一时忘了身后便是水池,惊呼一声后便往下掉落。在他双脚踩空的瞬间,一只手攫住了他的腰将他往上带。 纱帽揭落、露出他面容那一瞬间,众人皆为之惊叹,愣在当地。
薛逐云的眼睛牢牢盯着他那张脸不放,表情怔愣。
怎么……怎么连这人都一样啊!看到他就呆住了!
不知自哪儿来的火气,左无心恼怒地扬眉推开那撑扶着自己的手,在那一刹那,一声宛如低叹的呼喊由薛逐云的口中逸出。
“水儿……” 左无心呆楞了一下。水儿是谁?
跟着,还来不及站好就把扶着自己的手推开的左无心,迅速地往下掉落,噗通一声,坠入了水池。
※※※※※
哇啊……简直是丢脸透了!
左无心懊恼地抓着自己的脑袋,怎么也想不到刚到第一天就丢尽了脸。
他竟然……竟然掉到水里去了,还是让他要保护的人给救起来的!那他这个护卫拿什么脸去保护人家啊?
“无心,无心?”他身后有人叫他,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来烦我。”他懊恼地嘟囔,挥了挥手,“让我自怜一下。”
“大哥找你。” 老大?左无心迅速地弹跳起来左右张望。
“他……他在哪里?“不会吧,这么快就传到大哥的耳里?他惨了,死定了!
“在书房。”薛逐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紧张的神情,“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紧张?”
“我当然紧张啊!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怕。”光是想,他就头皮发麻。
“不会吧!”薛逐风和善却带点疑惑地笑笑,“大哥虽然淡了点,还称不上可怕吧?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冷淡?他明明就……”他倏的停住,看了看薛逐风,“等一下,你是说谁找我?”
“我大哥,薛逐云。” 啐!弄了半天,老大没来啊!白紧张了。
“幸好不是老大。”他又恢复先前的慵懒姿态,“他找我干嘛?”
那冷冰冰的家伙找他?他还以为自己这个护卫遗忘了呢!
“关于保护他的事情,我想还是你们彼此谈谈比较好。”薛逐风微叹了声,“我怎么说大哥都不听,只好拜托你去了。”
“好,没问题。”左无心爽快地点了点头;反正这是他的工作嘛!
“那麻烦你了。”薛逐风顿了顿,“请你好好保护他。”
“对了,你知道水儿是谁吗?”左无心好奇地喊住即将离去的薛逐风。
那天纱帽被揭落的瞬间,他听见薛逐云这么地叫了声。除了那一瞬间,他没有再见到薛逐云有任何的表情,他只是一迳地冷淡相对,连看都很少看他一眼。
其实也不止薛逐云,连薛逐风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怪了,他有长得那么讨人厌吗?他明明记得自己长得挺好的啊?
“水儿……”薛逐风离去的脚步微顿了顿,淡淡地说:“是我大哥的未婚妻。你跟她有一些相似。”说完,他便离开了。 那个冰山有未婚妻?是哪个女人这么有胆——竟敢嫁给那样冷淡的男人?
不是他自夸,他这容貌可是很少见的,而竟然会有女人长得跟他相似?嗯,难道不一定要双胞胎才会长得相似吗? 咦?等等!跟女人长得像?难不成……
左无心越想脸色越难看。敢情,薛逐云是把他误认为女人了?
※※※※※
“喂。”一道声音挺不客气地从门外来。
薛逐云从案桌上抬头,微皱起眉看着一脸不爽的左无心正跨进门来。
“你在叫谁?”仍维持一贯的冷淡,薛逐云睨他一眼后又专注于案上的东西。
每次见到他那张容貌,他总会联想到水儿,他那还来不及长大的未婚妻。所以他总是能不看就不看,因为那张容貌总能轻易引起他心中复杂难解的情绪。
为什么一个少年会与他记忆中的小未婚妻有如此相似的绝色面容?
“除了你还有谁?”看到他又故意忽略自己,加上还在记恨被当成女人的事情,左无心更是不高兴地环臂站在薛逐云的面前,“你找我做什么?”
“坐。”
哟!这语气跟老大倒挺像的,只差一个笑脸一个冷脸而已。不过比起来,那个笑里藏刀的阴险老大可怕多了。
不过,这家伙摆什么冷冰冰的脸啊!害他很想要伸手去把那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拧一下,看看会有什么事发生。 才这么想而已,下一瞬间,左无心的手已经毫不客气地捏上了薛逐云的脸颊。
猝不及防,薛逐云只能错愕地看着那贴近自己的艳容。
这么近的距离,他甚至能嗅到左无心身上的药草味,那贴在他脸庞上的手……虽不细致,但却带有暖意。
“原来你还是有表情的嘛!”看着他眼中的错愕,还有被自己捏成极可笑表情的俊脸,左无心霎时怒意全消地笑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听见笑声,薛逐云迅速回神拍开那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站起身来瞪视着那笑得万分开心的人儿。
“没什么啊!”他一脸的无辜,退了几步到安全的距离,才看着那震怒的男人道:“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表情这种东西而已。”
真好玩!看来这人也不是冷到骨子里的嘛,只是呆了点,不知道怎么表达情绪而已。
“你……”薛逐云何曾被人这般戏弄过,除了他年少时曾被那小未婚妻给戏弄过外,还没人敢这么对他。虽然左无心那张带着调皮笑容的脸庞真的是像极了……像极了水儿在戏弄他时的神情。
“我坐好了,有事快说。”看着他就要发怒的模样,左无心匆忙闪回坐椅上,正襟危坐、收起笑谑的表情催促着。
看他那副模样,任谁就算有再大的气也发不出,更何况薛逐云冷静惯了,他只是深吸了口气恢复冷冷的表情,便坐回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