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少年天生眉目含笑,长着一幅可亲可喜的面容,说出话来却让人吃不消,唐繁面上尴尬,却着实松了口气,方才虽然还未真正动手,来自对方的压力却极为迫人,此人真是生平仅见的高手,普天之下,大概只有一个人能对付他了。
见他们走远了,不由埋怨:“东篱,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东篱笑道:“这是王爷的意思,不关我的事。”
唐繁摇头:“休要哄我,王爷还不知我到了。”
沈东篱微笑:“王爷让我试试他们的功夫,正好你来了,你的武功比我高,自然由你代劳。王爷在里面,未来的唐掌门,请。”
这句“未来的唐掌门”正学自方才风唯卿讽刺的话,唐繁脸上一红,不禁又一次感慨怎么交了这样的损友,皱着眉仔细想最近有没有不小心得罪了他而不自知。
更奇怪的是安平王爷既然在里面,外头闹成这样,以他的性子不应该不出现啊。
沈东篱会是魔教中人吗?他的年纪,他的相貌,他的风姿奇异的吻合……
可问,你看这少年长的象不象一个人?”
不要大惊小怪,我早看过了,只是面容有二三分的相似,其他可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你这样说,小心东篱不高兴。
二三分的相似?
恍惚之间,酒醉的母亲抓住自己痛哭:“你为什么不象他,为什么一点都不象他……”
突然母亲抓住另一个人白色的身影,欣喜若狂地叫:“教主——”
那人微笑:“我是沈东篱,你就是——”
荆楚云猛然睁开眼,坐起身擦了擦冷汗,喃喃道:“沈东篱。”
“楚云,你怎么了?”风唯卿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
风唯卿伸手把他拉进怀里:“天都快亮了,再睡会儿吧,我抱着你睡。”
这些日子,风唯卿发现,楚云很容易失眠,经常睡不着觉,有时睡着了,却常常莫名的惊醒。好几次起夜,都看到他睁着眼睛,安静的躺着,秋水一般的明眸之中毫无睡意。
可是只要抱住他,轻声诱哄几句,很快就能入睡。
轻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睡吧,你的内伤也好了,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赶路会很累的,要休息好才行……”
他的声音渐渐含混,断断续续的又说了几句就再无声息。
又睡着了,面对唐繁时那个言词犀利、威风凛凛的英挺少年,转眼之间就变成这样。荆楚云气恼的看着他,没心没肺的家伙,又能吃又能睡,简直是,简直是——
不由勾起嘴角,他已经不设防了,刚开始那段日子,只要自己不睡,他也断不敢睡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在自己面前坦然入睡,而不必担心自己会偷偷离开的?大概就是从自己不再想离开的时候,这人有时候真是敏感得惊人,有时候又笨得可以。
枕着他的手臂,靠在他温暖的怀里,慢慢也睡着了,再没有梦。
风唯卿习惯早睡早起,天一放亮就起身,不忍叫醒楚云,于是盘膝坐到院中柳树之下,象在山里时一样,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运功吐纳,真气运行两周天之后,收功站起。
“霄弟,进来吧。”
唐霄像一阵风一样飘进来,笑道:“我看到大哥在练功,就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风唯卿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霄弟,我正想找你辞行,我们今天可能会离开。”
如果那些人不阻拦的话,他在心里加了一句。
唐霄看了看房门,心里像扎了一根刺一样难受,笑容却愈发灿烂,眨眨眼,压低声音道:“大哥要去哪里?小弟也想追随大哥。只要大哥一句话,小弟就可以放弃一切。”
风唯卿暗道:这种情况下还要跟着我,当初以为他是个奸诈自私的人,没想到剥离了这些,竟也是个性情中人。
“去哪里我也说不好。霄弟,现在的情况你很清楚,和我们在一起没有丝毫好处,祸事可能只在旦夕之间,谁也不知会怎样?你还是走吧,不要再跟着我们,以免——”
唐霄神情一僵,嘴唇抖了抖,涩然道:“我知道大哥和我结拜是迫于无奈,但是我是真心想和大哥结交。不错,当初我是想大哥能带给我很多好处,但是能带给我好处的不止大哥一人,我却从没有想和他们结拜亲近的想法。大哥,我的提议你答不答应都没有关系,大哥这样说,让小弟——”
说着眼圈竟然红了,那天被莫、楚二人奚落讥讽也没见他如此伤心,风唯卿拍拍他的肩,安抚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霄弟,你很聪明,又胸怀大志,不象我是懒散之人。你的提议我仔细考虑过,集中江湖上无门无派的高手,成就一番事业,的确是很好的想法,我想你应该已经开始筹划,何不放开手去做?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定能做得很好。如果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
唐霄睁大眼:“大哥真的愿意帮我?”
风唯卿点头:“只要你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一定会帮你。不过,我不希望你把我的名字宣扬出去。”
唐霄怔怔看着他,突然之间心里的话倾泻而出:“大哥,为什么你明知我和你结拜怀有某种目的,还要对我这么好?”
风唯卿笑了:“一定要有原因的话就是,你对我也很好,虽然狡猾了些,还有,我感谢你帮我打开了和楚云之间的僵局。”
我可没想过帮这个忙,唐霄尴尬的笑了笑,嗔道:“大哥在讽刺我吗?”
风唯卿摇头:“我是想告诉你,太聪明了,有时反而弄巧成拙。好了,不提那件事。唐门不是说离开就能脱离的,可曾想好全身而退的办法?”
唐霄点头,想着就要离开他,不知多久才能再见面,心中万分不舍,但是他的话让胸中的豪情更加澎湃汹涌,筹划多时的大事也不容再拖,喃喃的叫了一声“大哥”,突然扑过去,紧紧抱住,在他耳边悄声道:“大哥,我喜欢你。”
五日之后,在唐门确定接班人的大典上,唐霄以未完成清理门户的任务,不仅没能擒回唐门叛徒唐礼,反而让他和纪韬光在一起,败坏了唐门的名声为由,自请责罚。
依照唐门门规,有能力完成而未完成掌门交办的任务者,视同藐视掌门,罚杖责四十;因办事不利败坏唐门名声者,逐出唐门。
那天正值大典,各大门派首领大多都来参加,唐门为正视听,更要为未来的掌门确立威信,唐霄之罪,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却无法姑息。多亏众人求情,才免去杖责,只逐出唐门。
唐霄落得一个为了保住兄长性命宁愿自身受罚,小小年纪却有情有义的好名声。
只是有人感慨,这唐霄素来少年老成,办事妥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请罪,不是自找麻烦吗?如果换个时候,再说上几句好话,以唐门长辈对他的宠爱,顶多被骂上几句,面壁思过一段时日罢了。
时下北有黑堡,南有大理段氏,中有安平王府,各大门派帮会,几大武林世家散落其间,江湖虽有争斗却因这几股势力维持着某种平衡,不易打破,若是一颗石子扔进去,恐怕会引起群起而攻。
不久之后,从东南方出海,在名为“风凌群岛”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组织——影阁,影阁为江湖上众多的“独行侠”提供了联络和合作的场所,却又不限制他们。而且江湖中人,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不管是被仇家追杀,或是因为某事在中原无法立足,都可以寻求影阁的庇护。
很久以后,当看似松散,却能一呼百应的影阁渐渐被江湖接受的时候,武林中人才知,影阁的主人就是当年被逐出唐门的俊秀少年。
当唐霄红着脸,飞一般的离开之后很久,风唯卿才回过神,擦了擦被他亲过的脸颊。记得有一次师傅救了一个落难的女子,那个女子在临走时大着胆子抱了师傅一下,结果被师娘看到,师傅被迫在自己房里睡了足有一个月,那段时间自己夜夜被他的打鼾声弄得睡不着,可谓苦不堪言。
想到此处,心中揣揣,慢慢踱回房里。一进门,见楚云还在蒙头大睡,才松了口气。
“楚云,该起了。” 轻轻拍了拍他:“起床,日上三竿了。”
荆楚云慢慢坐起身,眸光却晶亮无比,丝毫没有睡意。表情淡漠,声音也淡淡的:“能带给他好处的不止你一人,可是这么笨、这么傻、这么好骗的就你一个。”
风唯卿心一紧,他听到了,那么——,不知为何竟然有一丝期待,又不知期待些什么?
悄悄咽了口唾沫,小心道:“其实他用不着我相助,只是小小年纪,被亲人背弃,又要离开从小生长的地方,从此孤身一人,有些彷徨和不自信,想寻求一个慰籍和依靠罢了。”
荆楚云默然看着他,优美的双唇轻轻抿着。
气氛有些沉闷,风唯卿更觉不安,只好接着说:“我刚下山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不知怎么办才好。再加上什么也不懂,说话、做事老是被人耻笑,那时候就想要是有个真正关心我的人在身边该多好,能说说话,能告诉我哪里做得好,哪里做得不对,哪怕被打被骂都没关系……”
荆楚云突然觉得眼眶又酸又热,努力睁大眼,抑制住将夺眶的泪。和他在一起,真的软弱了,这些日子掉的眼泪比自己过去好几年的总和还要多,不过,好像笑得次数也是一样。
风唯卿突然顿住,看着那秋水明眸渐渐漾出水气,晶莹剔透的泪珠儿,在眼眶里滚动,就是不落下来,慢慢的一点一点逼了回去,美丽的眼眸又恢复了平静无波。
这比放声痛哭更叫人心痛,风唯卿暗骂该死,天下之大,孤身一人的彷徨无助谁会比他更清楚,谁会比他更需要慰籍和依靠?想到他受得苦,心中酸楚难当。
荆楚云收拾好情绪,抬头,惊讶得看着他:“你哭什么?”
风唯卿的眼泪掉的更凶了,紧紧抱住他,哽咽道:“不知道,反正就是心里难受,楚云,你哭不出来,我来替你哭好了。”
说哭就哭啊,荆楚云瞠目结舌,这人真是,真是——,昨日才觉得他有些英雄气概,这么快就破灭了。
笨蛋、傻瓜、爱哭鬼,白白糟蹋了一身好功夫。尽管心里骂,却不能置之不理。
“喂,别哭了。”
“……”
“你不知道什么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什么是好男儿流血不流泪吗?”
“……知道。”
“那你还哭。”
“师傅说,那是屁话,好男儿固然该流血时流血,但是想流泪时也要流泪。”
荆楚云再次瞠目结舌,这是什么古怪的师傅,怪不得教出这样的徒弟。
不过他一哭,自己倒真的不想哭了,难道掉眼泪真得能代替?
荆楚云从来没有哄过人,好半天才又蹦出一句:“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显得没有男子气概?”
那人终于抬头,反问:“不哭就有男子气概吗?原来人们使用这个来衡量有没有男子气概,真是奇怪的标准。”
荆楚云第三次瞠目结舌,这人八成是故意的,都忘了他的口才有多好。
只见他抹了把眼泪,笑道:“我师傅说不过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但是你比他好看多了。”
荆楚云力持平静的问:“你的眼泪是哭出来的还是笑出来的?”
“前面是哭出来的,后面是笑出来的。” 那人老实的回答。
“砰”的一声,似乎有重物落在地上。
荆楚云收回脚,翻身用被子蒙住自己,自从关系好转,这人就越来越放肆,哪里还见刚开始时的小心翼翼和谨言慎行?
风唯卿跳起来,扑过去,连人带被抱进怀里,抑制不住地想笑,就知道他的性情并不冰冷,只是自幼的经历的是让他思想偏激,不免压抑了自己。可是也没想到这么可爱,如果能完全抛开过去,他应该更可爱。
荆楚云挣扎了几下,没有挣开,也就随他了。
风唯卿笑着笑着突然僵住,想起当初曾经取笑师傅被师娘整得好惨,而师傅说她若不生气我才更惨,当初不明白,如今突然明白了。
掀开被子:“楚云,你生气吗?”
荆楚云白了他一眼:“跟你生气有用吗?”
风唯卿皱眉:“你真的不生气?”
不知又发什么疯,懒得搭理他,荆楚云干脆闭上眼。
风唯卿喃喃道:“为什么你不生气?你应该生气才对……”
突然一把抓起他,大声道:“你应该很生气,你应该打我,骂我,不理我,甚至,甚至——”
他的手劲很大,手指如铁钳一般,肩头被抓住的地方疼痛难当,荆楚云蹙起眉:“放手,我为什么应该生气?”
风唯卿涨红脸:“因为如果我看到别人抱着你,亲你,会气得吐血。”
“是吗?”荆楚云轻声问:“什么时候的事?谁抱你,亲你了?”
“方才,霄弟他——”突然顿住,迟疑道:“你没看到?”
荆楚云安静的笑了:“很遗憾,我只听到你们说话,就连小声一点的都没有听清楚,更没有看到什么。”
嘻嘻,要怎么罚这个笨蛋呢?
至于上一章许诺的H,我决定日后写个番外,所以暂时不改了,可以转走。这篇还是以风云为主,东篱的戏份不会太多(但是他毕竟是楚云的哥哥,比其他人还是要多一些),大哥会出来(会和风交手),然儿以后也会出来露一面,不过这时他还太小,而且是和二哥在一起。
第十二章
风唯卿话一出口就知道错了,见他俊脸一绷,不由得心中忐忑,顾不得懊恼,屏息以待,在他以为自己可能会因窒息而死亡的时候,荆楚云突然把手放在他肩上,似笑非笑:“很遗憾,我只听到你们说话,就连小声一点的都没有听清楚,更没有看到什么。”
“啊?”
风唯卿终于知道什么叫授人以柄,什么叫自讨苦吃。
暗道糊涂了。以楚云的功力能听到我们说话已经很不容易,而他若有什么动作,我却能立即得知,可见他没有下床偷看,又如何能看到唐霄最后的举动,更不可能听到那句轻得不能再轻得话。
糟糕,方才激动之下,似乎还提供了处罚的方法,不禁暗自叫苦,心中默念:打我,骂我都好,千万不要不理我。这几日态度才刚刚好转,若再回到当初冷冰冰的样子,可怎生是好?
后悔之余,好在还知道什么叫越描越黑,不敢再说什么,垮下肩膀,敛眉垂目,摆出一幅听凭处置的模样。
半天没有动静,正想偷眼看他,突觉颈部一紧,一双手臂牢牢圈住自己脖子。
“是这样抱吗?”
未等他回答,柔软的双唇印上因惊讶而微张的嘴唇,舌尖一挑,轻旋,风唯卿只觉体内的血液急速奔流,心跳如擂鼓一般。
他昨日才初识爱欲狂情,床地之欢,少年心性,血气方刚,那里禁得起心上人如此挑逗,伸臂抱住他,激烈的回吻,很快就变被动为主动。
渐渐地亲吻也不再单纯,嘴唇一刻也舍不得离开那香甜柔软的所在,手指也向下摸索,急切的拉扯他的衣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