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有人喃喃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不想老衲此生竟能看到传说中的武功。”
说话的正是休岩大师,唐繁好奇地转头:“大师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武功?”
众人眼睛还看着场上,却都不禁凝神细听二人对话。
只听休岩大师道:“我在整理敝寺先人手记的时候,曾见到一篇记载两位高手比试的书简,上面的描述与此时情况一般无二。”
“哦?大师可知是哪两位高手?”
“一个便是南越宗熙,他为人如烈焰狂风,豪迈不羁,武功也是如此。”
唐繁抚掌:“另一个我知道了,是号称‘战神’的叶荐清叶将军,他为人如碧空朗月,刚柔并济,武功也是如此对不对?听说他们虽然处于敌对地位,却是生死之交的朋友,还有人说他们其实是——”他想说其实是情人,顾虑到面前是个老和尚,没有说出口。
“不错,敝寺的那位先人曾是他们的朋友,才有幸看到。”休岩大师叹道:“可叹天妒英才,叶将军在天朝皇帝突然驾崩后不久便因病去世,不过而立之年。南越宗熙随后放弃王位,不知所踪。若不是三十多年前雷大侠突然出现,一举夺得天下第一高手的称号,老衲还不知南越宗熙也有传人。”
众人听他们提到这二人,都不禁心潮澎湃,悠然神往,暗道:南越宗熙是风唯卿的祖师,那么堡主所用的武功莫非便是叶将军的功夫?否则谁能与南越宗熙匹敌?
场上二人全然没有听到这番话,仍在激战,虽是隆冬,二人却已汗透重衣。
风唯卿真气鼓动,周身环绕的气流便如熊熊的火焰,出掌如风,身法如电,每一招都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周围的人被他气势所惊,不禁屏气敛神。和他交过手的人都冷汗迭出,越想越是后怕,暗自庆幸没有激他用出这样的功夫。
反观苏慕诚却丝毫不受对方的气势影响,衣袂飘飞,游刃有余,浅灰色的身影挥洒自如地在烈焰中穿梭,在狂风中漫步,时而刚猛时如狂雷厉闪,时而轻逸如飘雪飞花,当真是刚柔并济。
场上激战正酣,场下众人大多全神贯注的观看。却有一人悄悄后移,退出人群,手中钢针映着阳光,发出碧绿而诡异的光芒。
魔教妖孽,毒辣阴狠,今日若是走脱,他日必害我崆峒全派,那么我便让你活不过今日。
钢针激射而出,目标是前方那身体僵直、神情紧张的白衣少年,细微的破空之声也被场上的喧嚣掩盖。
荆楚云正捏紧手指目不转睛地观看,突然肩头一痛,连人带椅摔了出去。却是莫可问一掌推开了他,急切之间用力过猛,又刚好打在荆楚云还未痊愈的左肩,导致他一时之间疼痛难忍,站不起身来。
莫可问救人心切,却不知唐繁也有所觉,折扇一摆,挡下了暗器,同时左手一扬,也是一枚细针射出。
那人眼见暗算不成,起身向外跑去,才跑出几步,忽觉手臂一麻,身体再也动不了,只听一个清悦的声音啧啧道:“你的毒很厉害啊,不知比我唐门如何?”
感觉全身麻痒难忍,那人原本就害怕,一听此言,惊恐地叫了一声,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唐繁睁大眼愕然道:“我的暗器只是麻药而已,他怎么就死过去了?”
突然发生变故,众人不知是怎么回事,纷纷观望察看,有几个年纪稍轻的跑过来看看情况,回去汇报给各自的师长。
唐繁和莫可问互看一眼,同时开口,一个说“堡主——”,一个说“东篱——”,随即相视而笑,原来沈东篱和苏慕诚都算到比武的时候说不定会有人暗算,于是请人来帮忙暗中看护荆楚云。
莫可问是沈东篱最要好的朋友,为人谨慎,自然是他眼中的最佳人选。
暗算的话,多半会用暗器,若论暗器谁比得过唐门中人?苏慕诚委托唐繁,也是要确保万无一失。
事情发展到这里都在沈东篱和苏慕诚意料之中,他们精于算计,力求一切尽在掌握,从未有失手,却忘了再完备的计划遇到瞬息万变的形势,也难免有漏洞,若是加上人心和感情的话,几率就更大了。
而他们恰恰都忽略了风唯卿的关心则乱。
风唯卿那里知道有人暗中保护楚云,原本就担心不已,和各门派众人比武的时候,能够速战速决,时时看顾还好些。此时和苏慕诚比武却需要全心全力才能力保不输,哪有闲暇去看一眼楚云?只能通过感知周围的气氛来判断。
突然感觉场下似有异动,他心生不祥,用全力拍出一掌的空隙转头看去,却见楚云倒在地上,大惊失色之下身形一顿。苏慕诚见这一掌超乎寻常的刚猛,豪气顿生,运足内力,摆掌相迎。高手比拼岂容稍有轻忽,一个发力,一个却停手,强弱立现。
风唯卿惊觉不好时,对方的手掌已闯过他周身鼓胀的真气递到胸前。急切之间,用“千斤坠”稳住身形,指尖一点,“一阳指”已然出手。
苏慕诚一掌击在他胸前,心下也是一惊,想到答应安平王爷点到为止,赶忙撤力,部分内力反撞回来,胸口亦受力不小,不由身体一滞。
就在这一瞬间,风唯卿一指正点在他胸前要穴。这一指虽然是重伤之后的强弩之末,也足以让他一时之间身不能动。
场上的变故众人看得清楚,一时之间有人惊呼,有人抽气,有人张大嘴说不出话,却没有人动。荆楚云待要上前,被莫可问拦住:“看结果再说。”
按说是风唯卿先中掌,可是中掌之后却点了黑堡之主的穴道,此时只要随便一招便能取了他的性命。谁输?谁赢?竟没个定论。
也有人心想:经过这一场惊世旷古的比武,输赢其实已经不算什么了。
片刻之后,苏慕诚冲开穴道,退后一步。
“我输了。”
风唯卿一口鲜血喷射而出,荆楚云疾步冲过去,扶着风唯卿盘膝坐倒,从怀里摸索出几个瓷瓶,颤声道:“哪个? 风,是哪个?”
风唯卿闭着眼不开口,随后跟过来的唐繁拿过他手中的药瓶,逐个打开闻了闻,倒出一粒药放到风唯卿唇边。风唯卿微微点头算作道谢,张口吞下。
楚风良道:“堡主,若不是你那一掌手下留情——”
苏慕诚一摆手,低沉的声音道:“输就是输,有什么好说的?风奇,传我号令,不管任何原因,今后若有人为难他二人,便是与黑堡为敌。”
荆楚云冷冷看了他一眼,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苏慕诚却看也不看他,伸掌抵在风唯卿后心,片刻之后,两人的头上都腾起白雾。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风唯卿俯身吐出两口血,缓缓道:“多谢。”
玉庄主抚掌大笑:“好啊,不管是这惊天动地的一战,还是二位英雄惜英雄,化干戈为玉帛,都必将流传千古,成为武林佳话。”
其它人也赞不绝口,纷纷上前道贺,没有人提此次比武的胜负,也没有人再提楚云的身份。
这些人都是聪明人,眼见风唯卿年纪轻轻便如此武功,加上雷转篷、大理段氏和黑堡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自然不会为了一个不太可能的怀疑、一座虚无缥缈的宝藏和一份与己无关的恋情而招致杀身灭门之祸。
第八章
天阴着,雨要下不下,阴寒湿冷的空气让人极不舒服。路上行人很少,都是神色匆匆,大概是要赶着回家过年。
“风,我累了。”
“那我们在这里歇歇吧。”
这几天楚云叫累的频率未免太多了。
那天伤得虽重,幸好救治及时,已无大碍,修养两三个月便可恢复如常。平日只要不妄自运功,与一般人无二,楚云却总是不放心。
风唯卿由着楚云扶他下马,象对待行将就木之人一般的小心翼翼。
找个干燥的地方坐下,荆楚云打开包袱,拿出干粮递给他。
“那边有水声,我去打点水来。”
“我也去。”
荆楚云斜斜瞟他一眼,风唯卿笑了,摊开手让他看清上面沾的泥土:“我想洗个手。”
这条河不宽,却很湍急,水更是冷得刺骨,荆楚云拿出一块手巾沾湿,仔细的把他的手擦干净。
风唯卿把他冰凉的手揣进怀里:“云,你对我真好。”
秋水明眸闪了闪,白皙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废话,快吃东西。”
“嗯。”
风唯卿咬一口,却一把拉过他,把衔在口中的干粮送到他嘴里。
用过饭,风唯卿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突然脸色大变,抬手一指:“云,你看。”
一个灰色的人影随着河水沉浮飘荡,转瞬间已到了近处。
风唯卿抓起一根树枝想去够,荆楚云一把拉住他。
“已经死了,不要多管闲事。”
“看服饰好象是峨嵋派的那个弟子。从西边飘过来,难道是回峨嵋的途中遇害?”风唯卿皱起眉:“那个什么纪幽师太不会也出事了吧?”
正说着,又一个灰色的身影飘过来,看服饰和身形,正是峨嵋掌门纪幽师太。
“无论如何,我们快走吧。”
荆楚云拉起他就要走,却见两条人影沿着河如飞般掠过来,速度快得连面容也看不清。
只听一个苍老的男声叫:“在这里。”
说着拔身而起,踏水过去,将纪幽师太一把捞起来,又踏水而回。他手上抓了一个人,在水上行走,如履平地一般。
风唯卿暗自吃惊,此人的轻功堪称绝世,便是那号称轻功天下第一的乔见水也大有不如,不知是那位武林前辈?
正自思忖,火红的身影挡在二人面前,尖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却是一个脸上脂粉厚重,鬓插红花的老太婆。
风唯卿暗自好笑,躬身行礼:“老前辈,我们是——”
话未说完,那人勃然大怒:“我很老吗?”
荆楚云拍手笑道:“我猜来的不是年高德勋的老前辈,而是年轻貌美的仙人。是我猜对了吧?哼,你这人,不服气就胡说八道,真是无赖。”
那人年纪很大,却穿红戴绿,擦脂抹粉,一看便是爱美如命,荆楚云投其所好,果然让她极为受用,脸色也缓和下来:“小娃儿长得俊俏,人也聪明,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荆楚云拱手答谢,正在此时,蓝衫老者到了岸边,将昏迷不醒的纪幽师太往地上一扔。
“这臭尼姑以为跳河就能逃脱,哼,若真让她逃了,岂能对得起我们‘飞山飘雾’的名号?”
竟然是他们?风唯卿和荆楚云都不禁大吃一惊。
这夫妇二人四十多年前就名动江湖了,男的叫乔空山,女的叫孟红雾,“飞山飘雾”既包含了他们的名字,更是形容他们的轻功,一个就是背着山也能飞起来,一个行走起来象雾一样轻。这二人在江湖肆行无忌多年,没人能奈何,直到三十年前一招败给雷转篷。二人发誓此生再不踏入中原,从此消声匿迹。不想竟会在此处见到?
荆楚云心中一凛,隐约有些了悟。拉着风唯卿悄悄挪动了两步,站在纪幽师太不容易看到的位置。
孟红雾抬脚在纪幽师太腿上一踏,一声脆响,纪幽师太腿骨断了,激痛之下醒了过来,嘶声大骂。
孟红雾又是一脚踏在她“气海”穴上,厉声道:“你说杀我儿的人是雷转篷的徒弟,叫风什么的,他在哪儿?”
纪幽师太一身功力被废,立刻萎靡下来,她性情刚烈,心知逃走无望,便欲咬舌自尽,乔空山一掌打在她脸上:“想死,没那么容易?”
趁那两人专注于纪幽师太身上,风唯卿和荆楚云一对眼色,开始悄悄挪动脚步,寄希望于湍急的水声和飒飒的风声能掩去他们的动静。眼看已经触到马匹,突然两颗石子分别袭向二人“环跳穴”。
风唯卿内力虽不能用,武功还在,把楚云向侧面一推,自己向另一方向扑倒,躲开暗器,然后就地一滚,来到楚云身侧,楚云一拉他的手臂,两人飞身上马。
见暗器被那人用看似笨拙却很巧妙的方法破解,孟红雾“咦”了一声。
“两个小娃娃不是一般人,老头子,我追去看看?”
“好,我随后就到。”乔空山说罢,回头阴鸷地看着纪幽师太:“你不说的话,我就把峨嵋派的尼姑们一个个弄成废人,再卖到窑子里。”
纪幽师太愣愣看着风唯卿和荆楚云离开的方向,半晌,咬牙道:“就是他们。”
马是唐繁所赠的千里马,被荆楚云用力拍了一掌,激痛之下,撒蹄狂奔,孟红雾一时竟也追不上。
荆楚云打马急行,顾不上选择路线和方向,眼见越走越是荒凉,后面的红影却始终甩不开,反而越来越近,暗道糟糕。
孟红雾本来是带着好奇的心情去追,追了半天却总差了一段,渐生急躁,奋起全力,足不沾地,身体如一片薄雾荡起,飞快地掠过去。眼见伸手可及,却见那个白衣少年手一抬,白色的粉末从修长的指间滑落,瞬间飘散无踪,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淡淡的香气。孟红雾只觉头一昏,知道不好,赶忙闭气,身形不由一滞,等她冲过毒雾,那二人却走得远了,乔红雾大怒,又起身追了过去。
每次追得近了,那少年便出手暗算,花样繁多,手段高明,令人防不胜防,如此几次,孟红雾轻功虽高,毕竟年纪不饶人,渐渐也觉腰腿酸软,气喘吁吁。算算已经追了两个多时辰,那少年一路上七拐八怪的,恐怕老头子也不容易找到这里,于是停下脚步,纵声长啸,尖厉的啸声蕴含了几十年的功力,直震得朔风大起,树木摇动。
奔跑的马匹被啸声所震,长嘶一声,人力而起,竟将二人摔落马下。
风唯卿被她激荡的内力引发内伤,一口血喷了出来。
“风——”荆楚云急忙去扶。
他原本内力就弱,这一分心,也抵挡不住,跌坐在地,直觉胸中闷痛,喉中腥甜,几欲吐血。
风唯卿迅速扯下半截衣袖,撕成小块,堵在二人耳中。
须臾,啸声停了,骏马倒闭路旁,目光阴寒的孟红雾冷笑着站在面前。
知她动了杀机,荆楚云拿下耳中的布条,站起身笑道:“是我们失礼了,没有打招呼就赶路,请姐姐见谅?”
孟红雾的年纪作他奶奶也足够,他却张口叫姐姐,笑容明朗纯净,丝毫不见惊慌。
孟红雾怔怔看了他片刻。
“俊俏的模样,玲珑的心思,有胆有识,若我那孩儿见到必然爱极。”说到此处,眼中突然流下泪来,声音也变得冷厉如刀:“好,我就送你去见他,也算当娘的——”
荆楚云未等她说完,挺剑就刺,孟红雾摆腰轻巧地闪开。
“这样的武功还敢跟我动手。”
孟红雾嗤笑,反手闪电般抓向他手腕,荆楚云刚要收手,却听风唯卿道:“左肋。”
荆楚云剑尖一转,刺向她左肋。剑长臂短,孟红雾未能抓住他的手腕,却被他逼得身体向右一转,随即摆掌击向他左肩。
“眉心。”
荆楚云把剑向斜上方一撩,划了一个弧线,直指她的眉心。孟红雾若不收掌,半个身子都会被削掉。乔红雾大吃一惊,奋力向后跃起,跳出圈外。足尖在树上一点,复又揉身而上,身法迅捷如电,拳脚更如疾风骤雨一般,逼得荆楚云喘不过气来。
风唯卿看得明白,却已经来不及指点,心下万分焦急。眼见孟红雾一掌将楚云的长剑震飞,便要痛下杀手,当下不顾一切伸指急点,“六脉神剑”指向孟红雾后心。
孟红雾时刻注意风唯卿的动向,听得“哧”的一声,不敢大意,身体奋力斜飞出去,堪堪躲开这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