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罗开

作者:罗开  录入:10-28

池嘉术写道:“与萧氏联姻。”祁蔚廷摸不着头脑,道:“那同你有什么关系?”池嘉术向地下襦裙一指。祁蔚廷更加奇怪,道:“难道便把你扮成了女子送去?那又有什么用?到了萧家,他们还不马上发觉你是男人?”

池嘉术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大有促狭之意,写道:“也许他便喜欢。”祁蔚廷大惑不解,道:“你是说萧家那人喜欢男人?男人怎会喜欢男人?”池嘉术嗤地一笑,提起树枝来,写了三个字:李道旻。写完便向祁蔚廷指了一指,偏着头眼望他不语。

这一下却大出祁蔚廷意料,及待反应过来,不禁尴尬万分,想起昨天亲吻李道旻的一番情景,忍不住满脸作烧,低声道:“他……那怎么可以?”

池嘉术丢下树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忽然张开手臂抱住了他。祁蔚廷大惊,道:“喂喂,你作什么?”却感到对方轻轻咬着他耳垂,麻麻地似酥又痒,心中登时起了异样之感。随即感到池嘉术的一只手竟从他短衫下摆处滑了进去,轻轻抚摸他的腰背,又向下腹移去。祁蔚廷万没料到这少年这般胆大妄为,只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连话都不会说了,情急间只抓住了他肩膀,正欲发力推开,但觉那只柔软的手已经触到了他身上某个部位,由不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池嘉术手停在那里,抬起头来看着祁蔚廷,眼中满是嘲谑的笑意,以口型说了一句话,祁蔚廷这次却立刻看懂了:“你瞧,你也喜欢男人。”

祁蔚廷又羞又怒,一把将他的手拉了出来。随即去解他衣衫。这次他下手毫不留情,几下便把他身上那件自己的外衫剥了下来,伸手又去扯他裤子,刚刚脱下一半,忽然见池嘉术正转过了头,定定地看着另一边,心想他多半又要耍甚么诡计。然而顺着他目光一瞧之下,不由呆了,只见前方几步之处,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正是李道旻和细封流索。

第八章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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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嘉术吃不住细封流索逼迫,只得将祁蔚廷的衣服还了给他。他身量纤细,细封流索却远比常人高大,穿他的衣服便牵手绊脚,怪模怪样,因此穿了一次,觉得倒不如还穿原来的衣服来的便利。本来只有细封流索一个人看见,他也不甚在意,但是现下多了一个李道旻和一个祁蔚廷,便觉得这样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在细封流索这里住了几日,自觉过得十分称心惬意。不但一日三餐有人会做,连洗脸水都会送上来。虽然长日漫漫,别无消遣,看到的人又只有一个,不免有些无聊。但想到先时被人下了药放在马车上,镇日价颠簸不休地行路,两相比较,则此地实在是美妙之极。因此细封流索说要等他痊愈,便送他回去,他也不十分热心。

祁蔚廷和李道旻到来,颇令他兴奋了一阵。然而高兴不上半天,便发觉这两人都十分无趣。一个重伤在身,大多数时候便在沉睡;另一个在那日早晨的事件后,这两日都恨不能躲着他走。连细封流索都不如先前那般可亲,因他现在花了不少时间在李道旻身上,待自己便没之前那般周到。有心叫细封流索履行诺言,送他到别处去(虽然还没想出来是何处),但想他此刻一心在那个李道旻身上,决不肯抛下了他到别处去。

池嘉术在洞口的树篱前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

那个灰眼睛的男人便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

池嘉术楞楞地瞧着他,一时连伸出去的手臂也忘了收回来。他知道细封流索这个山洞极是隐蔽,外人决难闯入。这人却不知何时进了来,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宿醉未醒,连脚步都还有些踉跄。

那人看见了他,笑道:“你是池婉扬么?”不待他答,便又道:“当然不是,池婉扬怎会是个男子?”

池嘉术折了根树枝,在雪地里写了自己名字。那人笑道:“池嘉术。‘遥见道左,嘉木美荫’,好名字。”池嘉术不禁有些惊讶,他名字里这个“术”字,常人初见下便多念做“树”,难得有人一来便将他名字念对。那人道:“我名叫缇柯,缇齐美酒之缇,梦里南柯之柯。”他的眼睛也是浅淡的颜色,却并非是如细封流索那般温暖的金褐色,而是说不上来怎样一种灰色,似乎有些天青,又有些靛蓝。对着这双眼睛看得久了,竟然有种恍惚之感。

池嘉术怔忡之间,那人低下头来,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微笑道:“你真美。”不待他有所反应,便径自向洞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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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蔚廷正在火上炖肉煨汤,听到脚步声响,抬头便见一个同细封流索差不多年纪的男子走了进来,径直向他——不,是向肉汤——走来,一面啧啧赞叹道:“好香。”

细封流索见他进来,便道:“你身上带了药?”

缇柯笑道:“你鼻子倒灵。一粒换一块肉。”说着伸出一只手来,掌心里是四枚药丸,黑沉沉地毫不起眼。细封流索走了过来,只看了一眼,便将那些药丸都拿在手里,道:“费心。”

缇柯笑嘻嘻地道:“那么一粒换两块肉。”细封流索不再答话,向李道旻的床边走去。缇柯一面跟了过去,一面回头向祁蔚廷道:“喂,乖乖给我肉罢,要拣大些的。”

祁蔚廷心中纳闷,不知道这人什么来头,见细封流索不置可否,便给他舀了一碗肉汤出来,搁在一边。缇柯走到了李道旻床头,端详了他一会儿,叹道:“阿旻,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般模样?”

李道旻虽然醒着,只笑了一笑,却不答话。缇柯道:“妙手堂的血黎玉侗丸,江湖上千金难求一粒,我一下子给你弄来四颗,你怎么谢我?”李道旻笑道:“多谢你。”

缇柯微笑道:“那我可不可以亲亲你?”李道旻笑着摇头。缇柯叹了口气,似乎甚是失望,转身走回火堆边,拿起了汤碗。一面向祁蔚廷道:“你便是祁蔚廷罢?我是缇柯,是道旻和白狐狸的老相识。”

祁蔚廷心下诧异,这人他从未见过,却一口便道出了他名字,顺口道:“有缇这个姓么?”缇柯道:“不是姓。我没姓,光有名字。”

祁蔚廷奇道:“那怎么可以?”忽听细封流索道:“他原本也有个姓的,后来不肯用了。”

缇柯微微一笑,道:“是啊,我原本姓白。不过不是我不肯用,而是我若是再说我是白家子弟,白逸川白老爷子恐怕要从苏州直追到这里来同我拼命。”

祁蔚廷道:“那你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缇柯似乎颇不情愿回答,然而还是道:“白沉轲。”

忽然有人嗤地笑了一声,却是池嘉术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瞧了瞧缇柯,作了个手势。缇柯笑道:“你不信?”

池嘉术摇头。祁蔚廷忍不住问道:“白沉轲是谁?很有名么?”

池嘉术向他作了几个手势,祁蔚廷看了不懂,正要再问,一旁的李道旻含笑道:“苏州白二公子风流倜傥,是江浙一带大名鼎鼎的人物。”池嘉术点头,心中却想:“风流倜傥,那是说得好听。苏州白二眠花宿柳、荡检逾闲的放浪之名,江南谁人不知?”然而江湖传言,这人虽然声名狼藉,却别有过人之处,据说是上至闺英闱秀,下至校书歌伎,见者无不相悦。只是眼前这人形容落拓,说甚么也看不出有任何吸引人之处。

他想到此处,向缇柯打量了两眼,又作个手势。缇柯微笑道:“同你相比,那自然是不够美。”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弯,眼睛里的颜色似乎又深一层,说不出的暧昧和蛊惑。池嘉术只觉得这样子的笑容,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人。

便在此时,细封流索走了过来,向缇柯道:“你有一套旧衣服在我这里,能不能先拿给这孩子穿?”缇柯愕然道:“有么?我怎么不记得?”

池嘉术睁大了眼睛看着细封流索,心道:“你原来有衣服,却不给我。”一时大为不满,向他连打了几个手势。细封流索道:“那是他的东西,我不问过他,怎能给你?”池嘉术将头一扭,气鼓鼓地不肯理他。细封流索道:“你要穿这襦裙,那也由你。”

第九章 缠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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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唉,你还真动手去把个小姑娘抢来了。”细封流索刚进了这个他作为储藏室的石室,缇柯后脚便跟了进来,道。细封流索淡淡地道:“我抢的是个男孩子,不是小姑娘。若是女子,事关名节,我怎能让她住在这里?”

缇柯笑道:“便是男孩子,有些事也是可以做的……”见细封流索面露不豫之色,忙道:“池闳野这次打的是什么主意,怎地把个小子打扮成姑娘送给萧邯默?虽说这等联姻,做的都是些表面文章,可难道萧家会笨到连男女都分不清?”

细封流索道:“你心里早有猜测,又何必问我?”

缇柯道:“两个可能。一个是金蝉脱壳,他根本没有个叫池婉扬的女儿可以嫁给萧邯默,便送个假的过来,又故意放出风声来让你夺了去,回头一推三六九,横竖萧家来找你要人;另一个便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假的这个给你抢了,真的人这会儿已经悄悄地送到萧府上,吹吹打打进洞房了。”

细封流索道:“真的婉扬……十年前就死了。”缇柯道:“便是活着,年纪也不对。池婉扬……”细封流索打断了他道:“商婉扬。”

缇柯笑道:“是是,商婉扬十年前同你在一起时也已经十七八岁了,总不能到现在还是这个年纪。”他凝视了细封流索片刻,忽然现出戏谑的神情,道:“我要问的原是,你动手前自然是踩探过一番的,明知道这个是假的,怎地还是将他夺了来?”

细封流索沉默半晌,低声道:“他的相貌,和当年的婉扬简直一模一样。”

缇柯忽然间转过头去,放声大笑,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细封流索静静地看着他,神色间既无恼怒,也无窘迫。缇柯一面笑,一面断断续续地道:“你,是不是,以为商婉扬借尸还魂,又活了过来?倘若如此,倒是上天怜你痴情,成全你十年相思,只可惜……可惜这人是个男的……”

细封流索道:“你刚刚说过,便是男孩子,有些事也是可以做的。”

缇柯不笑了,看了看他脸色,半晌叹道:“你这人就是一张死板面孔讨厌得很,说起这样话来,我都不知道你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

细封流索微笑道:“白二公子是出了名的体贴人意细致入微,哪里还有看不出来的?”

缇柯摇头道:“白二公子这几个字以后不必再提起。我既然舍了姓氏,改了名字,便同苏州白家再无一分的关系。”

细封流索道:“既然如此,你刚才又何必在那两个孩子面前说出来?”

缇柯恼道:“是你先说的。我若是再遮遮掩掩,岂不显得小气?”顿了一顿,道:“你要说我心中其实介意,面上故作大方,便痛痛快快地说出来罢。在那里假充君子端方三缄其口,我看了都替你难受。”

细封流索不答,俯身在一个箱子里拿出一套男子的长袍裤子。缇柯见了,道:“这是六七年前的旧衣服,我只怕都穿不下了,你怎地还留着?”听不到对方回答,他也不在意,笑道:“那时候咱们交情倒好,我还常常到你这狐狸窝来过夜……”说了半句话突然住口。

室内静寂无声,细封流索背对着他,看不见他脸上表情。缇柯道:“你收留了外面的那两个小子,眼见得便要有大麻烦。”他这话头起得十分自然,仿佛中间根本没有那段沉默。细封流索道:“要是有麻烦,也是你给我找的。”转身看向缇柯,道:“我且问你,怎地我才救了阿旻回来,你便跟着上门,居然还带了妙手堂的血黎玉侗丸来?”

缇柯嘻嘻一笑,道:“实话跟你说罢,那个祁蔚廷,便是当年那个侍卫安仲信的儿子。”细封流索心下震动,道:“难怪我看他这般脸熟。”

缇柯笑道:“是啊,他那个下颏的线条,跟他娘郑列雅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细封流索看了他一眼,一句话几乎脱口而出,总算悬崖勒马,又咽了下去。

缇柯道:“安仲信今年春天死了。参与当年事变的知情人,如今只剩了池闳野一个。偏偏他对宝藏的事情最是心热,我看他这两年,把普涅曲西角那片地快翻得可以种庄稼了,连个铜钱都没找出来。他去年底同北辽萧家结盟,我还道他终于死心不找了。偏偏这时候祁蔚廷这小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一个人跑到普涅曲来了。我想与其给池闳野发现,倒不如让小萧把他捉去比较好,便把这事告诉了他。谁知这人笨成这样,连个小孩子都会看丢。”

细封流索道:“你未必便有这般好心——到底收了萧邯默多少钱?”

缇柯叹道:“你少问这一句,我也不会当你是笨蛋。实在不多,一千两而已。”

细封流索沉吟了片刻,道:“阿旻这次受伤,便是萧邯默下的手了?”

缇柯道:“怎地他还没说出来?”

细封流索摇了摇头,道:“他不肯说,我便猜是萧邯默。”

缇柯拉起他一只手来,笑道:“好流索,这事情虽说是我给萧邯默通风报信弄出来的,可我哪里想得到千凑万巧,祁蔚廷那小子竟是给阿旻扣了下来。你看在我一知道消息,便去弄了四粒血黎玉侗丸来的份上,只管去找萧邯默的麻烦好不好?”见细封流索不答,又道:“阿旻这些年欺负小萧也欺负得够狠了,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罢。别的不说,单前年岁币的那件事,就够人杀他好几次的了。”

细封流索道:“岁币那事,原是阿旻做得过分。我劝过他几次,他只听不进去。”缇柯笑道:“你知道那事不对,还帮着他?若不是你这惯盗相帮,他也未必就容易得手。”

细封流索道:“他是我弟弟,我自然要帮着他。他现在这样,也未尝不是我的过错,倘若从前我早些将他从西羌皇宫接出来,那就好了。”

缇柯心道:“阿旻这孩子从小性子乖张,便是不在皇宫长大,也未必便学得好了。何况你我,也都不是什么宅心仁厚之辈。”只是当着细封流索,这话却说不得。只道:“你要去找萧邯默麻烦,可别把我牵进去行不?我还要留着主顾做生意呢。”

细封流索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你要我不跟你计较这事也容易,把你从萧邯默那里弄来的钱分我一半。”

缇柯跌足道:“你几时也学会了雁过拔毛的事情?”

细封流索悠然道:“我认得你快十年,便是正人君子,也要把持不住了罢?”

缇柯听了这句话仿佛别有深意,不禁心里一动,看看细封流索的样子又不大像,只得干笑了两声,道:“那祁家小子不知道他自己身世,回头你去告诉他罢,说不定他还知道什么。”想了一想,问道:“那个池嘉术,到底是甚么来历?”

细封流索道:“不知道。我问过他,他只说原是江宁贫寒人家的孩子,被人捉住下了酥骨散,又服了哑药,扮成了女子,便一路送到这里来了。”缇柯道:“那他怎地又姓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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