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吗?你不杀我的理由正是我背叛你的原因,就因为是兄弟,所以我受不了她的眼里只有你,兄弟吗?呵…你可知你一直视为包袱的封姓,却是我从小到大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一口气把十数年来累积的所有妒念全部发泄,徐晨曦很高兴见到眼前的那张脸开始变了颜色,变得同自己般苍白,同自己般痛苦…「还不懂吗?我跟你一样,身上的血一半也是她给的,不同的是她把姓给了你却不肯给我,连名字…也没有」闭了闭眼,刨心般的痛楚让徐晨曦咬白了唇瓣,却阻止不了他继续将伤疤揭起。
「晨曦是我自己取的,不叫晨曦我也想不出还能叫什么,听说我是在那时候出生的,而徐这个姓也是我自己安的,徐晨曦这三个字是我在这世上活了整整五年後才有的」「就只因为那一年,她的身边开始有了你,有了个有名有姓的你,否则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名字是什么东西,被人唤著名时又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我和你不是七年前才认识的,从你出生起,不论我在何处每一时每一刻我都不曾忘记过你的存在」望著一脸怨忿的徐晨曦,封擎云有著太多说不出口的感受,他从来不知道自己除了古天溟外竟还有另个兄弟,一个连枝同心却是如此厌恨自己的手足,这算什么?老天是可怜他的孤单还是嫌这一切还不够乱?「如果没有比较,我想我不会在意这么多,真的…我会认命地过完我这一生,没人疼没人怜都没关系,可偏偏,她却让我看见了差异」凄凉地笑了笑,徐晨曦眼里有著太多的哀与怨。
「一个跟我一样父不详的私生子,?什么可以得到她的笑她的关爱而我就不行?
?什么对你就轻声暖语而对我却是连半句话也不屑讲?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在她眼里我究竟比你差了多少?」「所以我恨,好恨,我恨她的不公偏心,更恨你横阻在我们母子间,只是…对那女人,我终还是有著份奢求企盼,想要她展颜对我笑,想要她细声对我好,想要她…」「所以,只要是她要求的我全听,只要她希望的我都会照做,只求她的眼里有天能有我,哪怕只是一时半刻都好,要我付出什么全无所谓,你懂吗?我这二十年的恨与怨你能懂吗!」「…」垂下了长长的睫羽,阴影掩盖著双瞳叫人看不出封擎云眼底的神情,微扬的唇弧却早已紧抿成线,连唇色都泛著青灰的淡彩,良久才见他启唇轻声问了句话,口吻却是像怕打碎什么般那样的小心翼翼。
「她真的对我笑过?真的语声温柔地唤过我的名?」望著一脸不解的徐晨曦,封擎云自嘲般弯起了唇弧。
「…你说的我又怎能不懂?你要的,从来也都是我想要的」随著幽缈的语音淡淡吐出,笑意再次在封擎云唇边漾开,却带著谁也看的出的深沉哀伤,看不见眼泪却让人明明白白感受到他在哭泣,就如同舟船上的那一夜,再次将徐晨曦震撼住。
「晨曦,很抱歉我一直都不知情,不知道你的痛也不知道你的苦,更不知道我的存在会带给你这么大的伤害」闭了闭眼,封擎云勉力整理著自己紊杂的心绪,再睁开眼那些曾起的波澜又已复静如昔「…如果能令你好过点,我不介意也把我的伤疤挖出来给你看」「…我不记得她对我笑过,真的,也不记得她曾柔声唤过我的名,你所见的应该是在我出生没多久,而她又还没见过那男人前的事情」「男人?」紧蹙著双眉,尽吐心中怨气後徐晨曦心绪已平稳了许多,开始有心思玩味著封擎云吐?的谜团。
「对,我的确跟你一样是私生子,但却不是父不详,我知道他是谁,因为自我有记忆起,每天每天她都会对著我喊那男人的名字,把我当作他一般,尤其当我年纪越长样貌越像他以後」「那好,祝你们一家团圆!」才?下的心绪复又被挑起,徐晨曦咬牙切齿地气道…
这可恶的小子,说什么要揭伤疤给他看,根本是在向他这个不知爹亲为何物的人炫耀嘛。
「这可难了…那男人不要她,她是设计有了我的」看著徐晨曦从怨怼的脸色转成惊愕,封擎云又是扬唇笑了笑。
「以她的个性,我想你可以想像我的下场,一个像极了把她抛弃男人的孩子一天到晚跟著身边,你觉得这孩子会有好日子过吗?」「我不相信…我明明见过她对你抱著哄著,视若珍宝」摇摇头,徐晨曦怎么都无法完全接受眼前这小子的说法,如果她对他真同自己般冷淡,又怎么会在自己艺成後,要求自己进入泷帮帮他?「珍宝吗?这么说的也对,因为我本来就是她为了夺回那男人所制造的工具,只可惜那男人既不要她也不要我,如果不是因为她还存著报复的念头,我大概早不在这世上了…」「这个…你没见过吧」语声越发显得轻幽,封擎云缓缓解开襟领上的排扣,露出心口上那记年代久远的旧疤。
「这…」忍不住轻呼了声,徐晨曦不能置信地死盯著那记赭红色的伤疤,不知是否因为封擎云的刻意掩饰,他从来不知道他身上有这么道致命的伤痕,而从外观看来,竟像是许久许久前留下的…当这副躯体还是个稚龄孩童时?「四岁那年的纪念品」撇撇唇,封擎云的表情像是嘲笑著当年疑愚至极的自己「那个冬夜我从河里爬回去後八成是冻坏了脑子,所以才敢那般不知死活地对她哭闹,吵著问她?什么不要我,结果…这就是她亲手给的答案」再次垂下了长睫掩饰痛楚,笑容里的嘲意却是更加深浓,封擎云不自觉地伸指抚上胸口的旧创…原以为十多年的往事,早该忘了,该淡了,谁知道这些年不再想起不表示真把它遗忘了,如今那一幕幕鲜明的画面又再次跃於脑海中,根本没有半分褪色的模糊,就连那指尖破体而入时的感觉,到现在他都仍记得清清楚楚…抚伤的长指霎时一僵,半晌後封擎云才心不在焉地爬探上一旁的衣襟拉上掩住,子夜般深黑的瞳眸里晶莹不再,有的只是无尽的迷惘。
如果她不是及时想起自己賸余可利用的价值,她是真的想把这颗心就这么挖出来吧,好拔掉自己这根钉在她眼里多年的痛刺...「…忘了吧…都过去了」等耳里听到声音时,徐晨曦才发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开了口,然而却是不知道这一句话想安慰的是封擎云还是自己。
过去?真能忘的了吗…四道视线不期然地在半空凝著交会,让彼此都望见了对方眼中的嘲讽与无奈,还有那一份见不著底的执著。
答案,不早都铭刻在心了?如果真能够遗忘,那么他们今日根本不会狼狈地在这地方互舔伤口,不会痛的叫彼此看见藏不住的脆弱…「我累了…这一场追逐,我已经不想再继续」轻吐著语声,徐晨曦阖眼的脸容上满是浓浓的倦意与厌色。
答应过自己这次是最後的尝试,不论成败都该让心自由了,即使心底深处的那一隅渴望依旧,但他已经累到不在乎是否有遗憾了,再不离开,等著他的只有万劫不复的毁灭而已…「我也累了…可是,我还不能够放弃」苦笑地微抿起唇,封擎云何尝不想一走了之,远离那无尽的折磨。
「因为那男人?青邑古家是吧」张开眼,徐晨曦若有所思地睇视著神情苦涩的封擎云,试著将困著他放不了手的前因後果串起,当记起那女人对青邑门势在必得的执著,不禁为这兄弟未来多难的日子寄予同情。
「呵…很公平」瞥见封擎云微微颔首,徐晨曦竟是露齿笑的灿烂,彷如又回到了以往那个无忧开朗、爱与同伴斗口的碧水堂堂主般。
「怎么说我也比你多挣扎了五年不是吗?该换你陪她搅和了」带著一脸戏谑神色转身迈步,徐晨曦潇洒地举起手在顶上一挥致意,该闪人的时候他从不犹豫。
「晨曦你…打算去哪儿?」知道徐晨曦这一走是不会再回泷帮了,封擎云不禁担忧起他日後的打算,他看的出来徐晨曦心里头决不似他嘴上说的那般坦然潇洒,就怕他心灰意冷之际,会成了无根浮萍落拓江湖,甚至…遁入空门长伴青灯古佛…「一个没有人认识徐晨曦的地方…你放心,我不是当和尚的料,这红尘不是我一介凡夫勘的破的」晨曦…他还是愿意这样唤著这个名吗?依旧是头也没回地走著,封擎云看不见的是徐晨曦脸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泷帮阎烨那冰块脸替你看的很好,不用担心那女人趁你不在把它吃了…多保重了…云弟」一声淡如轻烟般的亲匿称呼叫封擎云忍不住红了眼,心绪澎湃如涛,望著渐行渐远的模糊身影,他知道徐晨曦对自己的心结已解,只希望下次见面时,与他都能从彼此眼中望到悲伤不再。
变(一)
「喂,红毛的,大哥说是你救了他,真的吗?我看不像耶,瞧你呆呆笨笨,身上也没几两肉,怎么可能帮得上大哥的忙?」清脆的女声带了点腻人的甜味,叫人听了酥软,然而语词却是与那优美的嗓音大相迳庭。
「?毛丫头,我看你也是蠢蠢笨笨的,掂起脚尖连我肩头都够不著,这样的矮冬瓜我也想不出怎么可能坐上当家的位子?」同样也是悦耳动人的清脆嗓音,低沉了几许的男声听来不愠不火,然而出口辞汇的毒辣程度却丝毫不惶多让。
一间典雅古朴的偏厅里,三男一女或坐或站地各据一方,那唯一的女声是来自个一身火红衣裳的女孩儿,看似十五、六的年纪,眉如弯月,红唇如樱,浓密的长睫缀著两潭漆莹黑瞳,十足的美人胚子。
然而此刻这美人并不像一般大家闺秀般正襟危坐,反是翘著双腿在椅把上晃啊晃的,坐没坐相不说,那张俏颜上的五官已开始有些扭曲变形了…「臭红毛!本姑娘靠的是实力,实力懂不懂?你以为这位子是摆给竹竿坐的啊?笨!」「死丫头,本神医用的是脑袋,脑袋懂吧?你以为是菜市里卖肉的秤斤论两算呀?蠢!」「你…
你这臭红毛!」「彼此彼此,?毛丫头」让袅袅美女变茶壶的,是个在她对面同样坐没坐样、顶著头耀眼红发的男子,叫人佩服的是他除了抄袭美女名言拌嘴外,犹能一心二用地四处蹓望打量著厅内的摆设,那双可与美女比拟的大眼正上下左右眨啊眨地乱瞟,怎么看都像只是随口应付应付小孩罢了。
「呃,菱副座,看在老大的份上,我们是不是该…」托著碗茶,郝崭扬著实看到有些傻眼,记忆中一向只有岑菱吼人的份,可没见过谁有胆子敢跟她对骂的,就连牙尖舌利的徐晨曦遇著这位祖奶奶也只有乖乖闭嘴听话的份,毕竟谁也不想成为点著火药桶後的炮灰。
转头再瞧瞧另一旁座上该是主角的男人,犹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喝茶嗑瓜子,偶尔还无聊似地兼打著哈欠,彷如眼前这场战火完全与他无关,郝崭扬背脊不禁有种发凉的感觉,老大这模样分明就是在看戏嘛,不加油添材只怕已属万幸了。
「我就说嘛,还是个儿大点比较懂规矩,哪像你这小不点丫头毛毛躁躁的,真不知道小鬼是怎么做你大哥的?教成这副德行…啊,我差点忘了,臭小鬼自己也没好到哪去,果然真是一窝出来的」「你、再、说、一、遍?!」美目睁的大圆,岑菱不敢相信自己最敬爱的大哥竟被这个红毛野人满嘴小鬼来小鬼去的。
「大哥岂是你可以这样叫的,要称封帮主懂不懂?你这臭红毛敢再乱喊,本姑娘绝对会把你剁成八大块丢湖喂鱼去!」「小鬼就是小鬼,他是你也是,全是笨小鬼一个…再说小鬼自己都没意见了,要丫头你多管什么闲事?小心成了头八婆河东狮,到时候嫁不出去可别怪大哥哥我没警告过你」「死红毛!」左一个小鬼右一句丫头,嘴角抽搐的岑菱一口贝齿已是咬的咯咯作响,裙摆一撩就准备诉诸武力解决「郝大娘,帮我把他给抓…」「好大娘?」「郝崭扬!」两声卓然不同的语调,却一如雷般响亮,这下子连一肚子火烧的岑菱都不得不暂时歇火捂耳自保,她可从来没想过会有幸听到两个郝崭扬同时开吼的场面,简直比响雷还叫人震耳欲聋。
「大个儿,你的名字叫大娘?」睁著双大眼尽往身旁的汉子身上瞟,莫磊满脸全是忍俊不禁的笑意,他实在没法想像一个塔般高壮的大男人会有个这么有意思的名字,难怪一路上不管怎么问,小鬼也不肯告诉他那朵冰块桃花的名字,看来八成也是有趣的很。
「你他妈的耳背呀?郝崭扬不是郝大娘!」如猫儿被踩著了尾巴,郝崭扬已是顾不得自家头儿是否在场,劈口就是荤素不计地带脏开吼。
「喂,是你家丫头先喊的,关我啥事?再说听来也差不多,大娘就大娘嘛,不喜欢只有回娘胎里去跟你爹娘抱怨,跟我吼也不会大娘变姑娘」两肩一耸,双手一摊,莫磊决定收回前言,个儿大也不见得规矩懂得多些。
没好气地瞅了眼这位莫名其妙发起脾气的大娘兄,再瞄了瞄对面的那头河东狮,最後目光再转到还兀自晾在旁听戏的小鬼身上,莫磊不禁攒起浓眉,从冰块桃花算起,他一路观察所得的结论只有一个──小鬼这鸟帮里真没个正常人,至少…都很欠人教训…「姓莫的!你你…」雷声越吼越剧,岑菱已是把一张小脸都快皱成包子样,无奈这回的祸端不是她能威吓的徐晨曦,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她只能不断以眼神向另头也是双手捂耳的人儿求救。
捂了耳没手喝茶,大厅中唯一置身事外的封擎云这下子也没法再装聋作哑地继续看戏,老实说,他还真佩服莫磊的本事,离踏进帮门起也不过只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扣掉休憩时间不算他连椅子都还没坐热,而这石头就已经将能惹的、不该惹的全都搞得鸡飞狗跳了。
就不知…这家伙是不是也有本事把靛风堂里的那两块冰给融了变张脸…想起之前铮与莫磊间的那段插曲,封擎云就忍不住扬起了唇角,自己好像不该怀疑这石头的本事才对,有他在的地方谁不都变得活力十足精神好?眼前这两个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他不禁开始期待起阎烨跟莫磊朝上面的时分…「小鬼!」「大哥!」才分神想了会儿事,一团黑影已是杂著两声惊喊迎面激射而来,封擎云只能再次无奈地抿唇微叹,看来这石头的本领比自己体认的还高段,没两句就已经把他的玄土堂堂主给撩拨到开始抓狂了。
潇洒地旋身越过桌面换了张椅,身形翻旋间还不忘伸手把那团黑影一拦一勾接在掌上,须臾间封擎云已是坐到了矮几的另一头去,只见他一手撑颚托腮一手则捧了个原该是郝崭扬手上的青磁茶碗。
「…老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赧然嗫嚅著,郝崭扬是越说语声越小,头也越弯越低。
一出手他那被怒火激昏头的脑子就醒了一半,怎么说人家也是自家头儿的救命恩人,而且看来似又不会武,真要被他砸中那还得了?好在这家伙还算机灵,脖子一缩躲了去,但茶碗就换成了往老大头上直直落了,真是糗到不能再糗。
「拜托,大个儿你有点风度好吧?你家老大现在是睁眼瞎子看不见,搞不好还真会被你给砸扁,先申明,打成了呆子我可不管」悻悻然地吐了吐舌,莫磊决定还是好心提个醒,免得最後又会演变成自己的工作。
「老大?」「大哥?」又是两声惊呼彻堂响起,岑菱跟郝崭扬有如一阵风般疾掠封擎云身前,四只眼全惶急担忧地紧锁在他俊颜上,尤其是那一双依旧灿如夜星却被宣判为无用的黑瞳上。
这石头…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垂首支额缓缓摇了摇头,眼角余光淡淡扫过面前那两尾已被炸成跳虾的大堂主们,封擎云再次有种无语问天的感慨。
?什么总会是这个样?那张嘴惹出的麻烦总得由自己负责收摊?瞧,他现在就得想办法解决那四道让肌肤生烫的视线,免得再被这么瞪下去,没起火也会被灼出个大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