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喜欢把我倒提起来,分成两半,什么滋润也不用,就着那个站立的姿势顺上而下逆插进来。我觉得自己像被撕成了两半,疼到了极处,也就没有疼了。我像一根稻草,一块碎布,轻飘飘地挂在他身上。感觉着自己身体一次次地撕开,合拢。血水沿着腹胸后背流下来,他狞笑着让我自己去舔舐自己血的滋味。
他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撕开个口子?这样他每天进来时也会顺利些,不用在那儿磨蹭半晌,他自己也好过不到哪里去。或许他的乐趣就在于折磨我。
只有一次,这个魔鬼突然变得很温柔,他上上下下地舐弄我的全身,像要吃掉我一样把我揉来揉去,嘴里喃喃呢哝,我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因为全身痛得麻木了,心和脑子里全是一把乱草。但是他在我身下舔来舔去,我觉得他像一只狗。于是我放肆地大笑。他命人把儿臂粗的玉势钉进我身子,倒吊起来挂了一夜,直挂到我口鼻流血才放我下来。
我已经习惯了,十八般酷刑,不过是每天在我身上轮一遭。
时日一久,这身子就不像是自己的,我常想我若是就此化了魂儿,出了窍,就可以出了皇宫,去寻着玉奴,跟他从此四处飘荡,倒也不必再受这尘世之苦。可是我又怕,听说人死便立即要进那冥河岸,饮那孟婆茶,我怕我死了来不及去找玉奴,丢了他,作个孤魂野鬼,那时可怎生是好?
玉奴,想起这个名字,我心里就说不出的心痛。不,我觉得已经没有心了,空着的那块地方,就满满地填着这个名字。只唯此,我还能活下去。我甚至在那暴君的床上也时时忘情地喊出这个名字来,在我痛极而呼的时候,在我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听见了,提了我的头发,狠命地往床栏上撞,我只字不吐,不告诉他那个人是谁。但我看出来了,每提到这个名字,他的脸,他的瞳,他的模样都会变出一副古怪形容,说不出的可怖。他似乎也在想,回想着什么解不开的谜。我们在互相的猜度中拼死相抗,他下了死命地蹂躏我,我拼着命也要活着。
活下去,只为去见一个人。
我相信我们终有再见的一天。
我庆幸一入宫时便精明地将那玉簪藏在了床塌之下。镜殿里什么东西都一览无余,我身上从来是一无寸缕,我只有把那簪藏在床褥下,掖在床角里。他进来,出去,从来没有发现,也拜他所赐,他除了折磨我,别无他趣,所以,那簪子一直完好无损地藏在那里。
可是终于有一天,他看到了。
那天,他把所有花样都玩遍了,再想不起什么好法子,便踢了我两脚,气忿忿地夺门而出。
按着惯例,他一走,这一天就不会再回来。我撑着要被他踢散了的腰骨,一节节坐起来,伸手往褥角去摸,摸到了那点温润的玉质。我取出来,把它贴在颊上。
“玉奴,玉奴!你在哪?你在哪?”我呢喃。
我们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的日子就会翻了天覆了地?我一点一滴地回想跟他从山洞里回到洛阳,在洛阳家里上了那辆马车,然后进了宫,整个过程,就像做梦一样,不,像一个梦魇,我寻不着那梦的源头,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突然就被魇住了?玉奴,你在哪里?你若有知,你来见一见我!
他从不出来见我。
玉奴,我只在梦里见过他一遭,我看见他脸色白得像鬼,游魂一样出现在我面前,我抱紧他,问他去了哪里,他却什么也不答。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就那样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相拥着过了一个晚上,醒过来以后,我心里变空落落的。
我觉得他是来过的,可是我分明还在这屋里,什么也没变。他为什么不救我出去?
他不是一直护着我,牵挂着我,不肯让我吃苦头的么?这一回,他怎么消失不见了?
我怆然泪下,握着那只玉簪,细细地吻。我想着我们在洞里过的那最后一夜,心里好像要碎掉了。
我不知道,这时候会有人从后面走了进来。他不费力气地就将我提起来,去夺我手里的东西,我的头发被他扯住,头皮像要被扯落了。我痛呼,几乎不假思索地就用手中的簪去扎他。我快要扎上他的眼睛了,却被他轻巧地将玉簪打落,一把将我摔在地上。
玉奴!玉奴!我大惊,什么也不顾不得,爬上前便去寻那枚簪子。还好,地上铺的是极厚的波斯毯。那簪子落在上面,全无影响。我探过去,终于将簪子拢在手里。太好了!可是,我还未仔细看一眼那簪子,掌上便突然传来一阵巨痛。他的脚踩在我手背上,尽管是赤着脚,手骨也像要被他踩断了一样。
“放手!”他喊。
我忍着痛,死活也不敢放平手掌,那簪便在我手底下,踩断了骨头倒也罢了,把簪子弄碎了,我怎么见玉奴?我怎么跟他交待?
他见我不松手,微微冷笑,在脚上又加了力气,狠狠往下蹬了蹬,左拈右转,我眼前一黑,几乎便要昏过去,不顾一切地往前一爬,抱住他的脚背狠狠咬了一口。他吃痛,将我一脚踢开。
我喘一口气,抬手看手里的簪子,完好无损,竟然咧开嘴朝他笑了笑。也许我满嘴是血的模样把他吓到了,我看他愣了一愣。脸上又出现那种古怪的形容。下一刻,我便被他揪起,扔到了床上。
无休止的折磨过去之后,我吐出最后一口气,筋疲力尽地昏了过去。
我被一阵剧痛弄醒时,目光所及,是那枚簪子正正地插在我前面。我险险又昏过去。忍着痛把它拔出来,血水已经溢满了身下的铺褥。
我无力地握着它,心里吁了一口气,还好,它终于没有被弄坏。
33
我保住了簪子,可是我自己也快要死掉了。
那之后我连发了几天的高烧,右手的手骨断了,而身下那一处又不停地流出血水。我怕我是要废了。这个念头让我觉得生不如死。死就死吧,我万念俱灰地想,死了就可以去投胎,转世;死了就可以放弃这具没用的肉身,不过是再过一次幽冥岸;死了就可以从这个鬼域里解脱,我要去好生看一看,这个魔鬼到底是什么转世来的?我跟他有什么前缘孽障?
可是,我这么死了,玉奴会知道么?他怎么去找到我?
“无忌,我一世一世去找你,找得好辛苦。我怕一放手,到了下一世,你又转了性。”他含着泪的声音在我耳边又响起。
下一世,下一世我不会让你再这么辛苦了。我举起手臂看了看,不知道在这具肉身上划上个名字,会不会带到阴间里去。我手边又没有什么得用的工具,只除了这只簪子。我试着在皮肤上划了一下,连点尖锐刺痛的感觉也没有。我苦笑着放弃。
环视这间屋子里,我看见了摆在帐内的那些刀和剑。我要笨死了,这么称手的东西怎么都没想去用?
拔出一柄剑来,没有开刃,再拔一把刀,还是钝的。除非我是想把整条胳臂砍下来,倒很顺手。等我不想活的时候,再拿这些东西自已了断吧。眼下……我闭目歇了一息,忽然心里头一点火苗燃起来:无忌无忌,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你可以去死,为什么不能去杀了那个昏君再死?是他害你这样生不如死,是他害你跟玉奴阴阳相隔,便是再不可能,你为什么不试一试。
心里这点念头毒毒地浮上来,我便躺不住了,我起来把每一把刀剑都认真地打开试了试,比较长度、力度、厚度,放在手里看是不是称手。我才发现这些家伙都不过是个摆设而已,笨重,也很沉,没有一把是可以方便地抽出再挥出的。我盯着那些镜子,想像他会从哪个角度走进来,在他没有发觉之前,从哪里挥剑刺出去,有几成得手的把握。这么一想,觉得简直完全没有成功的希望。我反复思量了一回,还是挑了一柄最细长的剑,抽出剑鞘放在枕下。那剑是黄金色的,我怀疑也是金子打成的,尽管不够锋利,但比起没有开刃的铁来,还是要快得多。如果我能一击得手,也只有指望它了。
我作好了必死的准备,他却不来了。
从我那日伤重开始,他再没涉足这间宫室。抬去沐浴的时候,那老太监的眼神,分明是又看到了一个弃奴。他们给我用了药,很珍贵的伤药,宫里不缺这个。那里被止了血,结了痂,很快就长好了。我已经不在乎。那个念头一旦种下便无可遏抑,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迫切地等他。我凝望着那每一扇镜子门,侧耳倾听每一丝可能出现的响动。可是,他却再没有来。
来的,是玉奴。
我朝思暮想的玉奴。
他在我梦里,脸色还是苍白的,他默默地走到我面前,我听见他说:无忌,不要乱来。
他说话了。梦里面,他俯下身,轻轻含住我那里,细细地轻柔地舐弄,温存而舒适。不是那种熟悉的悸动,只是清凉,细腻,带了些许的安宁,那里一直疼痛而焦灼的感觉随之而去。我听见他临去又说:无忌,你不要怕。
玉奴!
我大叫着惊醒。起身看时,那里竟然有抬头的痕迹。我确定他是来过了,可是,为什么去得这样快?他为什么不肯听我说一句话就走?为什么不把我从这个牢笼里救出去?
我大睁着眼睛看着这暗影幢幢的黄金的囚笼。抄起身边一柄剑狠狠地掷向那些镜子,当的一声重响,在这暗夜里分外刺耳,沉重。我泪流满面。
这件事打消了一点我想死的念头。只要想到我还有可能活着见到玉奴,我便不想这般轻易去死。何况,要杀掉他的机会,实在是万中求一。
我还在踌躇,那一晚,他又来了这间宫室。推门声入耳,我知道我已失去了机会。他直接来到床前,把我按倒。
“倒是恢复得很快。”他盯着我下身,阴冷的眼神里透出一丝难得的活气。 “为了那么个破簪子,就敢跟朕拼命,你胆子倒不小。”
我咬了牙不作声,只恨怎么没能早点听到他进门。
他伸手拈弄了一下,忽然讥道:“可惜这个物件,没你的胆子大。”
那么大的,是畜生!我心里暗骂,却只敢瞪了他不说话。他一把拧过我脸来:“说,把那东西又藏哪去了?”
我吃痛,只哼了一声。那簪子已被我搁到帷帐角上。在这么个地方,地下藏不着,也只有往天上放了。无论如何,我不能再让他发现。
“再不说,是想让朕自己找出来,再给你插回去么?”他捏住了我,狠狠一掐。
“杀了我吧,别指望问出来……”我痛得全身打颤,抖了半天,只挤出一句来。
“你当朕真不敢杀你么?”他脸一变,松了我手,伸手自枕下把那柄细细的黄金剑抽了出来。
我心里一沉。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我忽然腾身向他扑过去。伸手去夺那剑。却未等近身便被他轻轻拨到一边去。他下了床,一把曳起我头发向那旁边的黄金架子走过去。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见他举手拽住什么往下一扣,我后肩登时一阵碎骨般剧痛,低头一看,那只黄金钩子竟然从我肩上穿了过来,我怔了有十数息功夫才缓过神,痛得尖声惨叫。
他就这样钓鱼一样把我钩在半空里,好整以暇地退回到床侧边,仰头看我。我开始还挣扎,不多时就发现这样只会让那钩子越钩越紧,我咬牙放了松,那半边身子只当不是自己的。脚趾头勉强能够着地,我努力支起足来,调整自己能挂得稍微不痛一点。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在那里拼命挣扎,我这个样子,像一条垂死的鱼吧?他那是什么眼神?禽兽!我痛得额上冷汗一串串往下淌,嘴唇上亦是一阵冰凉。但我还是听见自己的声音,又不似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字地说:“你为什么不杀了我?这么折磨我,你好快活么?昏君!畜生!”我不想活了。我没用,我痛得受不了了。我要激怒他,便是让他给我来个痛快的吧!
他却只阴沉着脸,望着我的眼神十分地古怪,那种熟悉的形容又出现了。
“我是想杀了你。我一见到你就非常讨厌!”他嫌恶地说,“可是为什么我不想杀你?只有这般折磨你,我才开心。”他失神地笑。他的声音亦不像平时。如果不是现在身上痛得半死不活,我一会多看他几眼,看他给什么鬼附了身。
可是现在,我只想着把那半边已经发木的身子从钩子上拿下来。那钩子吊得太高了,再怎么挣扎也只是徒劳。他冷冷地笑,伸手一曳,一幅床帐飘摇而下。我看见半空里闪过一道碧光,划然落地。
是那枚簪子。
被他发现了!
玉奴!我顾不得痛,扭了身子,大叫:“玉奴,快逃啊!——”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喊出这么一声来,我的声音凄厉得不似人声,不像发自我的身体,好像几千年了就有这么一声,它一直在我脑子里回响,只不过今日,我终于把它放了出来。
玉奴,快逃啊!
我喊得嘶哑了,恨不能把心也从嗓子里喊出去。我像网中的鱼,在那钩子上挣扎,摆扭。
他眼睛都红了,提剑便往我身上划过来:“贱人!贱人!”
他气得嘴唇也哆嗦了。
“我要挖出你的心,挖出你的肝!看看是些什么东西。你的心是石头做的,是黑的,烂了!跟了那个贱奴走,我让你跟那贱奴走!”
他疯了。他发了狂,不成章法地舞着剑在我身上划来划去,尖锐的剑气划破了我的皮肤,我已经不知道痛了。我只看见血从我身上流下来,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雷殛一般,钉进我脑子里,我目瞪口呆望着他。我还清醒。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攫住了我,我张口,对着地上那玉簪,喃喃地无声地说一句:“玉奴,我找到了……”
我看见两滴轻烟从地上淡淡升起,覆在我眼睛之上,我什么也看不见了,耳边却有人念咒一般说道:“出来!出来!”
这个声音……好熟悉啊。
34
我跟了他走了出来。
他牵着我的手,转过脸来,瞅着我笑。我亦瞅着他笑。
“呆子,要把你弄出来还真不容易呢。”孟秋白还是不改那一脸的嘻皮相,他上上下下打量我:“还好,就是这赤身裸体的不大好看,回去得让你们家小奴儿给你弄身新衣裳。”
孟秋白,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难道没有看见我一身的伤,满身的血?可是,为什么连我自己也不觉得痛?我顾不得看自己的身体。夜风在我们身边呼啸而过,我好像在御风飞行。孟秋白,这又是你使的遁地法么?玉奴,他在家里等我?我要回家了,是不是?
他不答我,只是微笑着领我向前。
我认不得路,只跟着他走。可是他领我去的方向,不是洛阳我们的宅子,也不是他那狐狸洞。这是哪里?我们来到了一处深宅大院,富庶豪华的府第,前后数进的院落,他领了我的手,一进一进往里走,在院里有仆役打扮的人来回穿梭,忙忙碌碌,我瑟缩了一下,我记得我没穿衣服,让他们看到了可不羞死人了?可是他们好像什么也没看到。孟秋白就这样轻快地领着我穿过了几道门,到最里进那处院子。我听见有妇人的凄惨的痛呼声,还有其它人杂七杂八的说话声。
“夫人,再用力,再使一点劲就好了!”
“快,快出来了……再去拿一条热手巾来!”
…………
这是什么?我迷惘地抬头看孟秋白,“你不是要带我去见玉奴么?”
他含笑把一样东西塞在我手里,对我说:“去吧。你记着,玉奴说了,要你十八年后,去泰山观海石那找他。他在那里等你。勿忘,勿忘!”
他将手一推。我的身子便飘飘悠悠不受控制一般,向前进了那家的门,我看到满室的妇人,年老的,年青的,我惊惧且羞惭,我这个样子,怎么让她们得见?
可是,她们欣喜地看着我,叫道:“生了,夫人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我大惊,我想跑,却有人抱住了我,给我裹上了被子,还把我抱起来,在我身上连拍带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