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朕想要妳的脑袋呢?」
笑容邪魅惑人不改,语气亦是相当的温柔。然而口中脱出的话语,却是绝对的骇人。
武倚湘面上的笑容,在瞬间一僵。
她知道邵璇不是开玩笑,而是认真的。因为,那双本该满载醉意的眼眸,此时却已是万
般的深沉而带着一抹骇人的杀气。
她……太过低估邵璇了。本以为能顺利将他掌控于掌心,没想到最后被掌控着的,反而
是自己。
「臣妾想要一个……理由。」
语音轻柔的脱口,带上淡淡的哀伤,渴望能在最后动之以情。
泪水,盈眶……女人的眼泪,向来是最有力的武器。
「理由?」无视于武倚湘的哀然,那种程度的悲伤在邵璇眼里只显得虚假可笑……「很
简单。因为你用计逼死了书荷……而且,你是武忠陵的女儿。」
也就是说……所有的宠爱,都只是他的一步棋。
明白了这一点,武倚湘知道自己就算哭得再惨只怕也没什么用。
因为这个皇帝……始终不曾在意过自己。
「看来,不光是我……连爹亲都太小看你了。」
不再使用敬称,因为知道一切都将结束。
但见邵璇笑了笑,招来侍卫。「至少,你和你爹是撑得最久的,不是吗?」
语声初落,已然挥手要侍卫们将她拖了出去。
那一句,算是邵璇给她的……最后的肯定。
四代皇帝邵璇二十六岁寿辰当夜,靖国公武忠陵及其女湘妃等一干人,在邵璇迅雷不及
掩耳的肃清行动中,纷纷被斩首于宫门之外。此一事件,在传开后震惊了朝野及世人。
然而,夜,却仍未结束……
︽第十章︾
天子寿宴本该是和平而充满了喜庆意味的。然而,在邵璇的一手策划下,肃清行动在庆
祝节目中一一展开。夜未尽,烽火连天,喧闹声四起。
抬眼望向宫外火红的天空,而后,举步朝邵璇的寝宫行去。
早已做下了决定……在兄长的计划成功之时,在心底策划已久的一切,亦将付诸实行。
邵珩俊逸的面容之上目光深沉,载满了令人难测的沉沉心机。
十二年的时间绝对足够去改变一个人。加以环境的塑造,让一个单纯的孩童变成心机深
沉的少年,是绰绰有余的。
十二年的离乡背井与环俟的敌意,令邵珩有了极大的改变。之所以能成为驸马、储君,
靠的,就是在表面平和实则杀机处处的「人质」生涯中所磨练出来的难以捉摸。
也许他的心计手段不一定能胜过兄长。但,他却拥有兄长的信任,而这代表着邵璇不会
对他有所疑心,自然也不会用上心计。而他便依恃着这份信任,悄悄的在台面下布局策划。
他很尊敬兄丈,但心底却有着一个更强烈的渴望足以令他选择用上心机与兄长为敌……
或者,可以被说成是「背叛」。
渴望着一个……比任何事物都要来得重要的……
刻意令太监们免去通报,放轻脚步走入兄长寝宫内殿,并在门边,停下。
目光,望向殿内正自宽衣准备就寝的兄长。
与外头的喧闹相较,整个殿里显得相当寂静。但见邵璇独身立于床边,褪下一身龙袍,
并解下长发。乌黑发丝披上颈肩,里衣单薄,柔美肤色隐约可见。俊魅绝艳的容颜之上深愁
难解,却因而更添了一分的阴柔。
将眼前的一切一切映入眼底,瞬间已是万般思绪闪过邵珩心底。
在东北的十二年,支撑邵珩度过的,是与兄长间的所有回忆。以前的邵璇总是以着冷峻
的外表待人,却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才会露出温柔的笑容。而那种笑容,也深深的被刻画入
了心。
他一直以为皇兄隐藏在俊美之下的艳丽阴柔,是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的。
十二年来,他所思着念着的都是那个在他人眼里俊美冷酷,事实上却是极为艳丽的皇兄
……好不容易隔了十二年后再见,虽则那抹艳丽因轻愁而更增其魅人的气息,却也同样说明
了一直无所动心的皇兄动了情。
那晚在桂宁宫,他看着的不是湘妃,而是邵璇。
是那个……浑身湿漉,绝艳勾人的邵璇。
对于皇兄动情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的邵珩曾私底下做过调查,但却没个结果。本想说就
这么算了的,不料自己才刚走一两个月,皇兄便出事了。匆忙赶回,虽然因皇兄没什么大碍
而松了口气,却赫然惊见那容颜之上艳色更增,那份极其勾人的气息,也强烈得令邵珩轻易
便能感受到。
他的皇兄……已经被人碰过了。
强烈的独占欲驱使邵珩再度做了调查,而后,终于得知了对方的身分。
上官……鎏……
脑海中因浮现这个名字而涌起怒气,眸色更为深沉,凝视着邵璇的眼神……带上一分不
该有的情愫与欲望。
比起当个尊敬兄长的好弟弟……他,更想当个能完完全全独占邵璇的人。
独占他的皇兄,他艳丽绝美的皇兄……
「珩弟?」
因那专注于身上的视线而察觉到邵珩的存在,邵璇当即敛了表情,带上温和笑容的望向
弟弟:「怎么杵在那儿?有事么?」
「不……只是想来看看皇兄罢了。」
回报以一抹深笑缓步入殿走向兄长,眼神已不再像以往般有所掩饰。深沉的目光直视眼
前的兄长,抬手,指尖扫过绝艳容颜……并,在下一刻将那渴望已久的躯体紧紧拥入怀中。
宽掌隔着单薄里衣,轻轻摩娑……「皇兄已经被人抱过了,对吧?」
沉沉语音落在白皙颈边。以唇碰触着渴望已久的肤,轻轻吸吮品尝着那份温软魅人……
「邵珩,你可知道自己现下在做些什么?」
因弟弟过于异样的态度而不得不摆出了兄长君主的姿态。以着冷峻语音质问出声,邵璇
正待将自己紧紧锁住的双臂之中挣脱,却在此时,一阵剧痛骤然自腹部传开。
那是……被利刃毫不留情的刺入所带来的痛楚。
绝艳容颜之上,瞬间已是一抹愕然。
邵珩这才放开了怀中躯体,并将那没入他腹中的匕首拔出。瞬间,血花四溅。一抹殷红
在白衣上扩散蔓延,却将那抹身影衬得更为艳丽惑人……
「珩弟,告诉朕……是什么样的理由,驱使你如此对朕?是权力,是江山,还是女人?
……或者,你恨我这个做兄长的将你送往东北?」
仍是昂然立着,邵璇轻轻询问出声,对着手中仍持着染血匕首的十四弟……那是他最疼
爱、最相信的弟弟,他第一个放上感情对待的人……而今,却选择了以这样的结果来待他。
难道……即使连珩……都不曾在乎过他?
鲜血缓缓留下,但一次次的打击却让邵璇无暇再去顾及。早已心冷情冷,此时更是整个
冻结。怔然凝视着眼前的弟弟,没有分毫的憎恨或怒气涌生。有着的,只是,心痛……
「连你……也不再在乎我这个兄长了吗?」
极轻语声初落,下一刻身子已因失血而乏力软倒,跌落……
「不,错了……」
对他的问题给予了否定,邵珩一个揽臂单手环上邵璇腰际及时接住了他软倒的身子……
「就是因为太过在乎,才想要独占……我想要的,始终只有皇兄一人……」
最后的语声,没入相交叠的唇瓣之中……
一直想要得到的,不是权力不是江山,而是比任何人都来得美丽的兄长。
温软的唇瓣,一如所一直想象着的,有着震慑了整个心神般的甜美。
身子早已乏力。任由弟弟封住双唇,邵璇已渐迷蒙的意识之中,愕然之外有着更多的无
奈……
在得知背叛之时,本以为先前的一切一切皆是弟弟用来转移自己注意力的手段。没想到
……原来,他,一直是这么看着自己的。
他所最最关心在乎的弟弟,始终还是改变了……
神智恍惚间,但觉一道劲风袭来,当下已是一抹蔚蓝闪过眼前。
过于熟悉的情景重现,不自觉的,绝艳容颜之上,漾起了一抹哀绝的笑……
而后,昏厥。
「璇!」
一个发掌好逼退邵珩夺过邵璇的身子,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上官鎏紧紧搂住他的身,却
在瞧见怀中容颜的毫无血色时,满载慌乱的一声惊唤。
为了见他而来此,为了避免惊动他人而想等到只剩邵璇一人独处之后才出来相见。怎料
,这一等,换来的却是他的重伤。
当下匆忙替他点穴止血,但那容颜之上却仍是苍白依旧,而无醒转的迹象。
绝艳的容颜之上,挂着凄绝的笑容……就如那晚,绝绝对对的震慑人心。
胸口,有如利刃划过一般的痛楚难当……
上官鎏抬头,怒目瞪视着做出这一切一切的邵珩。却见他神情间无半点惊讶,甚至朗声
喊道:「来人啊!护驾!有人刺伤了皇上!」
「什么?」
没想到邵珩不但不吃惊,还反将罪往自己身上推,上官鎏大惊。想起先前入宫时惊动了
许多人,这邵珩又相当受邵璇重视。只怕侍卫们一来,不由分说便会将他视为凶手……瞧见
邵璇苍白如纸的面色,上官鎏知道分毫都不能再耽搁。当下朝身后领他来此的柳行雁一个示
意,足尖一点,横抱着邵璇已自运足轻功翻墙而去。
望着上官鎏逐渐远去的身影,邵珩转而瞥了眼已默然立于身前的柳行雁,知道自己若是
追去,必定会遭受到他的阻拦。
而且……
用计也是为了得偿所望,却在瞧见兄长昏迷前一刻所露出的那抹凄绝笑容之时,明白了
一切。
那是自始至终都身为弟弟的他,永远也无法得到的。
* * *
为何……人,总是要到失去或接近失去的时候,才能真正明白一切?
怀中的容颜苍白得令人心疼,而那份心疼令上官鎏几欲窒息。
分别一个月。除了安排弟兄们往后的生活之外,他花了好多好多的时间去思考,思考自
己对邵璇究竟持着怎么样的一种想法。
他很少这么样清楚的面对自己的感觉。也或者,该说是先前一直都在逃避。
也因此,一个月的时间,仍无法为胸口那份不断骚动着的情感命名。只是,每过一天,
那或者俊美或者艳丽的容貌便在脑中浮现得更为频繁。
思念着,渴望着,令上官鎏终至无可自拔而更难厘清。正自觉得无比困扰之际,皇上寿
辰将届的消息传来。正想说藉此机会入宫先行和邵璇化解先前的误会再说,怎料烽火四起,
竟是连夜展开了肃清的行动。一片混乱中上官鎏好不容易在邵璇寝宫外头遇着柳行雁,没想
到方入殿,入眼的却是邵珩紧拥住兄长重下杀手,并在邵璇倒下前搂住他、吻了他的情景。
痛楚与酸涩同时涌起。直到望见那抹身影之上血花散落,身躯软倒的剎那,上官鎏才明
白了一切。
才……赫然惊觉心底的那份情感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一直是爱着邵璇的。情意在八年前萌生,而在八年中滋长。所以,才会那么样的
因邵璇而失常。那些个耿耿于怀,从来就是只嫉妒与吃醋。
他终于明白了,终于弄懂了。却,太晚太晚……
尽力奔驰着只望能远离京城,找到大夫,多替邵璇争取到一线生机。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邵璇……
「鎏……」
却听一声低唤自怀中传来。上官鎏赶忙低下头,入眼的便是邵璇双眸半睁的模样。神情
,极其凄苦而不再有任何的掩饰。
因为,邵璇明白一切即将结束。
感觉到生命的逐渐流逝,突然之间,好想将一直埋藏于心的一切一切尽数说出……无论
现下这一刻,究竟是真,还是假。
无论他……是否真的伴着自己……
「身为帝王,身为君主……合该无情,是不?」
决心既下,轻轻的语句脱口,像是在自言自语,音调却凄切得令人哀然。
「合该无情……是啊!合该无情!合该无情却仍是有情……情意深绝,情越深,却只是
越绝望……」
「如果真能无情,该有多好?这样,就不必这么辛苦,不必这么费尽心思只为见上一面
,只为得偿所望,却终是一身狼狈,难堪至极……」
凄切的语音入耳,听得上官鎏字字锥心……为了能尽快远离险地救治邵璇,他本来不愿
停下。却,在一次垂首中,望见了两道清泪。
情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邵璇流泪……向来坚强而不甘示弱分毫,严守着身为帝王的自尊的邵
璇……第一次,在他眼前落泪。
却也,因而格外的令人心疼。
足足有好半晌,上官鎏无措的凝视着那滴滴落下的泪。
他……不知该怎么……
透过被泪水迷蒙了视线的双眼,邵璇凝视着低下头来的上官鎏,只知道他的毫无反应,
而分不清他现在的表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不过……可以想见,不会是像面对季书荷时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疼惜不舍。因为,那么
多的心声都可以令上官鎏无动于衷,不更证明了自己的不被在乎?
明明早已无数次的心痛过,却又在得到如此认知之时再度激起一抹痛楚。
上官鎏之所以会再度出现在宫中……多半也是为了书荷吧?那个……他深深爱着的季书
荷。
自己,永远也赢不了书荷,永远。
任凭泪水滑落,视线迷蒙中,已是无数个记忆的片段闪过脑中。八年前的相识,碧玉池
畔的悸动,以及凌波阁里的微酸……八年来,那份情意从来无法忘却,而终于导致了如此结
果。
想到自己不愿屈服于命运而苦苦追寻,到最后却落得一身狼狈……唇角,不由得勾起了
一抹自嘲的笑……
「如果没有八年前的一切……是否,我就不需这么痛苦?如果没有受伤,没有为你所救
,没有因为误会而在碧玉池畔落入你的怀抱,没有因而动了心……是否,我就能专心当我的
皇帝,专心治理我的朝政?
那晚在凌波阁……瞧着你的夺门而出,本来早就下定决心要趁情意尚浅时将之翦除……
怎料,忘不了就是忘不了。思着念着想着,越是想忘便越是难忘……终究,情意酝酿得深挚
,终至难以自拔……
如果没有遇到你,当初那个相士的话是否就会是虚言一场……?既有帝王之命,又为何
要给我『男身女命,一生情字坎坷』十字……?」
语音仍旧轻得像是在自语,却更多是在倾诉那压抑了八年的情感。疑问句句脱口,却永
远不可能有答案……
孰为因,孰为果?
究竟是天命既定一切……又或者,是因为相信了那相士的话而造成了这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