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戴整齐,江渔火回头看了眼桌上的纸笺,毅然出了木屋。
“师兄,我走了,多谢你。”
空谷冷寂,木屋前的黑衣男子紧紧握着这张兰花笺,极力挺直身躯,茫然看向远处。良久,他慢慢扯开嘴角苦笑:“渔火,你想走便走,都不与师兄当面道别么?”
仰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蒙蒙雨丝飘落在脸上,有一种不真实的凉意。
☆ ☆ ☆
夜幕如一张看不见的网,笼住了照月宫前后殿宇。
风一戈大步走入内院:“人呢?”
“已在房中。”风允微微躬身,看着他推门而入,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心尖不由颤了颤,他立了片刻,一咬牙,转身便走。
风一戈甩脱大氅,挑起幔帐流苏。榻上的少年背对着他,修长的身躯裹在单薄的被中,一动不动。他除下外衫上了榻,随手掀起锦被扔到一旁,手掌抚上少年润泽柔滑的肌肤,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急于修成照月神功,每日都需要合适的少年练功,似这样的上品已不易寻到,今儿责风允去办,当真寻来了,看来这人还是有些本事。
盘膝静坐,调息理气,良久,抱起少年削薄的身体,拉向身前,不小心勾起床前的帷幔,他不耐烦地大力扯下,却不料这一瞬间随着帘帐飞起的竟还有一道凛冽的寒光!
第 43 章
两人离得太近,锐气及体,风一戈已不及闪避,勉力向旁挪了寸许,避开要害,银钩一偏,已透入右胸。剧痛之下,他一掌击飞了少年,反手搭住锋刃,喀喇一声震断。
“是你!江渔火!”
风一戈愣住,捂住胸口,血汩汩而出。
这时,房门被大力撞开,风允带着十多名属下闯了进来,将他团团围住。风允见江渔火无恙,大大松了口气,上前行礼。
“媚儿已掌控照月宫,就来相助。”
江渔火慢慢站起,取过一柄宝剑,遥遥指向风一戈,冷冷道:“风一戈,你受死吧。”
他脚步微动,已纵身上前,一剑刺向他胸口,出手迅捷,快逾闪电。风一戈身子一偏,蓦地握住剑刃,猛然扯向自己怀里。江渔火被他一带,靠的近了,见风一戈的一掌又劈了过来,不及闪避,只得举掌迎上,与他硬拼了一招。
噗的一声,心头巨震,一口甜血险些自喉头溢出,江渔火身子晃了晃,勉强站稳,手臂却如灌了铅石,再也抬不起分毫。心中的惊骇瞬间如翻滚的江海,风一戈竟然已经练成了照月宫第八层!当今武林,能与他交手的不过三五人,可惜,自己不是!
风一戈手指连点,封住伤口周围的穴道,站起身,身子旋起,瞬间砍杀了阻住自己的三人,一步步向江渔火走过去。不出三招已夺了宝剑,扣住了他的颈项。
他慢慢转头,看向一旁惊骇怔愣的风允:“带着你手下这些废物,滚出去!”
风允脸色煞白,僵着身子一步步退了出去。
风一戈低头抱住江渔火,眉目间缓缓浮起意外的惊喜:“果然是你,江渔火,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张口噬咬着细滑的脖颈,低低的呢喃自唇舌间溢出,“待我神功大成,由着你……”
江渔火内伤本重,哪里经得起他无节制的索取和冲撞,惊怒交加,很快晕了过去。最后一丝意识里竟是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人痛声惨呼和惊恐的瞳子。
☆ ☆ ☆
江渔火再次醒来,已是烟消云散,大局既定。风一戈受伤逃走,风允和媚儿掌控了整个照月宫,内外八堂堂主尽皆臣服。
“媚儿,多谢你救了我。”
“是少主福大命大,可惜让那贼子逃了。”媚儿嘻嘻笑着,向风允使了个眼色。
“参见新教主!”
风允高呼出声,先跪伏叩拜,媚儿等内外八堂堂主也依次跪拜。
江渔火手抚胸口,上前一步到风允面前,身子微微前倾,咬着牙压低声音道:“风允,你想做什么?”
风允抬头看他,口唇微动,悄声道:“风一戈逃走,今照月宫属下数千弟子群龙无主,若是能收归己用,如臂使指,必能得报大仇。庄主只当赏他们一口饭吃。”
江渔火直起身,目光自眼前诸人身上缓缓扫过,良久,大声道:“好!自今日起,我江渔火执掌照月宫,决不会辜负了各位兄弟!”
崖顶,落日熔金,轻风拂暖,于他却冷似寒冰。江渔火紧紧抱住双臂,仍是抵不住心底深处弥漫开的彻骨寒意。
这些消息竟然都是真的!
沈无心杀了江小飞,绝无可能!可小飞死了……谁又是凶手?
江渔火心中抑郁,不由得仰天大吼:“苍天,你不分青白何为天!”小飞自小孤苦,好容易有个安身之地,却……
是谁杀害了小飞,又是什么人盗走了虎符嫁祸给沈无心?无数的声音在耳畔叫嚣,胸口巨大的痛楚渐渐掩去了意识,近乎绝望的窒息铺天盖地般袭来。沈无心……那人棱角分明的刚毅脸庞蓦然闪现在眼前,那近乎宠溺的淡淡笑容令他心头一热。
无力地萎顿在地,他已是面色惨白,双唇青紫,只剩了急促地喘息,冷汗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肌肤上,内伤未愈,终于在瑟瑟寒意中慢慢失去了意识。
夜幕降临,繁星密布苍穹。许久之后,一双大手温柔地抱起了他纤瘦的身体,衣衫褪下,两只宽大的手掌抵住他后背,精纯浑厚的内力透过肌骨,进入气腑,激发出丹田的真气,遍走各大经脉,绵延不绝。
疗伤后却是令人脸红心跳的亲吻和抚摸,江渔火恍惚清醒过来,可用尽全力却睁不开双目,手脚都如不似自己的,动不了分毫。
这是梦,他知道这是梦。随风已经死了……
翌日醒来,精神好了许多,运行真气行遍奇经八脉,竟是舒适非常。
此后,连续月余,他夜夜都梦到随风来为他疗伤,那双温柔的手触感是如此真实,无论他如何专注修炼都无法摆脱,江渔火几乎有些痛恨自己。
江渔火的内伤很快就痊愈了,功力也慢慢提升到第六层,可他知道再想更上层楼已是极难。
这日,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风一戈投奔了永乐侯鸾翼,图谋造反!
夜已深,江渔火却无法安眠。
风一戈虽是身受重伤,却并非致命,大约离功夫大成也不远了,到时候只怕整个江湖已无人是他的对手,沈无心更是难以抵敌……自己违背心意执掌照月宫,是否预示着未来的江湖之路将充满坎坷和血腥?
他又该如何?他又能如何?
烛火突突跳了跳,他走过去,挑起灯芯,屋内顿时明亮了许多。蓦地,窗格轻响,微风飒然,对面太师椅上已多了一人。
江渔火心头一紧,将琥珀色的明眸缓缓瞧过去,这人宽袍锦衣,乌发美目,眉目秾丽,笑意温润的眸子凝视着他,氤氲渐生,以至于陋室生华,连带着夜色也轻柔妩媚起来。
透骨的寒意骤然迸发而出,江渔火骇然瞪视着他,后退几步,慢慢将后脊背抵在墙上,定了定神,微颤着嗓音问道:“你……是谁?”
第 44 章
这人凝视着江渔火,深长的眼角渐渐弯起:“渔火,见到我不开心么?”他的声线仍旧华美低沉,却不似来自人间。
江渔火强自镇定下来,冷声道:“随风,你是人是鬼?”
随风瞳仁微微收缩,手扶桌案站起身,迈步向他走过来,只这一瞬间散发出的迫人气势,已让江渔火断定了他的身份。
“宫主,你竟然没死!”他笑了,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来,语气显得轻松愉悦。
随风微微有些错愕,在他面前站住,轻轻捏住江渔火小巧的下巴,大拇指轻缓地在他红润的唇上滑动,眸色转深,犀利的视线几乎要穿透了他,嗓音也略显得暗哑:“渔火,你其实……不希望我死是么?”
见江渔火紧抿着唇不作声,随风轻轻叹息,松开手指,慢慢踱到桌旁坐下,故作玩笑道:“渔火,我死里逃生前来探望,竟连一杯茶水都没有么?”
江渔火呆了呆,移步过来落座,斟上杯凉茶推到他面前:“天热,凉茶解暑。”接着自己也倒了杯茶慢慢饮着。
随风目光不离他左右,微笑道:“两年了,今日我随风终于又能重新踏入照月宫,却是作为渔火你的客人呢!”
“随宫主今日前来,莫不是为了向渔火讨回照月宫的么?”
随风笑了笑,垂下眼皮,细长圆润的指尖捏着细瓷杯盖随意拨弄着:“听说渔火最近遇着些难事。”
“不足为外人道。”江渔火微微垂下头,低声道。
随风哈哈大笑:“渔火,我就喜欢你这爽直的性子!你我若是联手,所谓宏图霸业,一统江湖,不过是眼前事!”
江渔火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淡淡道:“宫主走了一趟黄泉路,没料想还是如此雄心大志!”
“男儿汉生于世间,不可无权,不可无财,不可……无酒色!”随风凝视着眼前翦水凤瞳,微微眯起眼眸,探手按住他执杯的手指,柔声道,“与我合籍双修,达到武学的巅峰,生杀予夺,天下人都在你股掌之间!”
江渔火心头一颤,抽回手指,将茶盏置于桌上,偏转头看向窗外。初夏时节,月儿分外圆润。
所谓权势财色,于他而言,只如浮云,可自己与沈无心百般退让,却逃不过如今千里远隔,相见无期的命运。再想如从前一般于梅庄安然度日,已是奢念。他必须要尽快提升功力,复仇!洗冤!守护自己珍视的人……
“江渔火,你可想清楚了。若是被风一戈抢了先,你我都将是他刀下鱼肉!”
“我答应你!”江渔火回过头,直直望着他,素白的面上慢慢绽出一抹笑,“宫主,我答应你。修炼照月功双修之法,早日达到最高层。”
“好!好极!”随风显然没料到江渔火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自己,很有些意外的惊喜,倾身过来伸臂就要拥抱他。
江渔火忽地一推桌案,连人带椅滑了开去,沉下脸道:“请宫主记下,这不过是个交易!即便修炼有成,照月宫宫主仍是江渔火!”
随风微微有些失望,却仍是含笑点头:“无妨,都依渔火的意思。”
照月宫后山山腹中有个极大的温泉,水汽氤氲。
江渔火随着随风拨开藤蔓慢慢走入,雾气愈来愈浓,弥漫开来,数丈之外就看不清人影。他的目光凝在前方的虚无之中,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自心底深处缓缓漾了出来。随风这些年宁愿功力进境缓慢也从未逼迫过自己……他……为何要这样善待自己……
这时浓雾深处环佩叮当,缓缓走出几位垂髫女子,为首的正是媚儿。她行到随风身前躬身道:“主上,都准备好了。”
“嗯,下去吧,没我的吩咐,不必进来。”
“是。”媚儿带着众侍女退下,经过江渔火身旁时微微欠了欠身子。江渔火脸色微变,心中恍然,原来媚儿一直是随风的人。
脚步渐远,只余汩汩泉声在高耸的石洞中回响,江渔火环视四周,心下稍定。
随风负手立于泉旁,回身朝他笑了笑。相隔不过数步,他秾艳的眉目却似已隔着千山万水般看不真切。江渔火略一犹豫,一步步走近,低头看去,碧色的泉水竟是清澈见底。
“此处的温泉可助经血加速运行,行功事半功倍。渔火,来吧!”随风的手掌抚上他的肩头,微哑的嗓音低沉华美,魅惑人心。
江渔火心头一惊,蓦地后退一步,脸色变了变。随风伸出的手顿住,江渔火瞪着眼睛看向他,忽然间心如鹿撞,方才的勇气与绝然在这一瞬间都消失无踪,纷乱的思绪一股脑地涌入脑中,挣扎、痛苦、犹豫、不舍!
他数次被风一戈欺辱,又让独孤笙解毒,都是被迫,如今与随风双修魔功,却是自己心甘情愿。今日倘若踏上这一步,又有何脸面再见沈无心?只怕此生再无相依相伴的一日了……
随风见他脸色煞白,摇了摇头,伸手将他纤长的手指握在掌中,轻轻拉入自己怀里,察觉到江渔火的退缩抗拒,微微松开手臂道:“渔火,这天下怕是再没第二个江上云,愿意舍了性命将毕生功力渡给你!你也知道交合双修是照月功提升至最高层的唯一法子,从前你我也不是没练过。你今日不愿与我双修,难不成还要每日去寻其他男子汲取精元么?”
此时江渔火的心底一片凄然。汲取他人精元,伤害无数无辜者的性命么?他苦笑摇头。可若是不尽快练成照月功,又如何护着照月宫的数千弟兄?如何替江小飞报仇?如何能替沈无心洗清冤屈?罢了,这都是命数!
他咬牙将自己的手放入了随风的大掌中。
随风暗暗松了口气,伸臂拥住他,望着眼前翦翦如水的点漆双瞳里溢满的悲哀和绝望,心中叹息,手下却毫不犹豫,指尖灵动,缓缓褪去两人的衣衫。
第 45 章
随风虽是年已四旬,肌肤却细如凝脂一般。
江渔火紧紧闭上双目,长睫不停颤动,全身都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随风打横抱起他玉般的躯体,缓步踏入池中。
温暖的泉水迅速包裹住他的身体,江渔火渐渐镇定下来。他睁开眸子,正撞上咫尺处凝望着自己的眼神,忧郁而怜惜……
这双含情带意的眼睛慢慢靠近,弯了起来。身体被柔滑的手掌触摸抚慰,隐于奇经八脉的内息一点点抽离出来,奔腾不息,绕行各处,渐渐融入丹田。
男人的拥抱进入如从前一般极尽温柔,可屈辱与无奈的情绪仍是自心底深处升腾而起,渐渐将他淹没。脸上湿漉漉的,有什么温软的液体顺着面颊蜿蜒滑下,已不知是雾水还是泪水。
是他……背叛了沈无心……
☆ ☆ ☆
“宫主,有消息了!沈无心前几日悄悄去了天清教,被云沙发现,险些被捉住。”媚儿得了消息便匆匆赶来禀报,“沈无心明知去天清教只有死路一条,他仍是坚持前往,定然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嗯。”
“宫主……”
媚儿轻轻叫了两声,见他不再言语,只得行了礼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院中阳光灿然,绿树繁花,于江渔火却是阴霾满天。
“七七四十九日,神功可成。”
随风含笑的话语在耳畔掠过,他蓦然捏紧双拳,指甲刺入掌心的肌肤,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却因着这痛生出了莫名的快意,用力甩了甩头。
“沈无心,我很快就能还你清白!”
他散功之后重新起练照月功,虽是艰难之极,却没了功力相克反噬的弊病,阴阳双修,万流归宗,极快便能到达九层的巅峰。
唇角隐约绽开了笑意,却淡如清荷,含着苦涩无奈。
照月功双修之术果然了得!江渔火的功力一日千里,进境神速,很快到了第八层。不足一月,随风先修炼成功,达到了第九层。
原本江渔火对他神功大成有些担心,后见他仍是尽心尽力助自己习练,也放下了心。
可就在这时,传来一个令人担忧的消息,在崆峒派、丐帮等十多个帮派的怂恿之下,数大门派掌门亲赴九华山,与武林盟主独孤笙商讨诛灭照月魔宫、肃清武林的大事,不数日,发下了盟主令,定于下月初五正道诸派齐至照月宫,替天行道,灭了这邪道魔宫!
照月宫众人都义愤填膺,几位堂主纷纷言道,当年少林方丈曾答允对照月宫属下既往不咎,今日却出尔反尔,率众前来围剿,所谓的正道人士,信义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