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心见到江渔火的状况很是吃惊,他抱扶着江渔火坐好,拉转马头就要奔出,齐连忽地扯住缰绳,仰首道:“沈兄,你与他……终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周围尽是禁军士兵,沈无心虽是满心疑惑,也不能细问究竟,只得点了点头。
马匹奔行速度极快,沈无心怕他着凉,脱下自己的大氅裹住江渔火的身子。江渔火昏昏沉沉地靠在沈无心的胸前,后背肌肉紧致的触感,鼻端萦绕的强烈的男子气息,恍惚间竟让他自心底深处生出一种依赖般的安心感觉。
天渐渐亮了,江渔火已不知昏迷了多久,好在沈无心一路上为他小心渡着真气,虽不能理顺气息,也勉强缓解了痛楚。
勤王大军午前可到京城,沈无心去京西大营,调军勤王,不及休息便星夜赶回,却不料江渔火竟会出了岔子。看这情状颇象是练功走了岔子而致走火入魔,莫非紫竹林有能救他之人?沈无心满腹疑团。
京郊紫竹林依山傍水,一片葱茏气象。他抱着江渔火下了马,四处空空荡荡不见人。正疑虑间,身前一动,低头看去,江渔火已经苏醒,似乎感觉到体内狼奔豕突的真气,痛楚慢慢吞噬着毅力,显是痛得紧了,他的身子开始微微发着颤,面上原本仅有的一点血色,也已被苍白覆盖。
发觉沈无心在看着他,江渔火松开牙关,朝他露齿一笑,微睁着眸子向四下看了看,低声道:“进去吧。”
不知怎的,被他这样一笑,沈无心的心口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蓦地一痛,他移开视线,向内奔去。满目都是密密的紫竹。为免竹枝扎伤了江渔火,他尽量用自己的手臂护着他的头脸。江渔火瞪着清澈的眸子瞧着他,心里暖暖的,腹中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看着快到竹屋了,江渔火低声道:“放我下来,后退……十丈,不许进来!”
沈无心蹙起眉,没听他的话,抱着他径直向竹屋行去。刚到近前,竹门缓缓打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走了出来。
“交给我吧。”老者伸出双手。
沈无心呆了呆,见江渔火点头,将他递了过去。竹门砰地一声关上,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转身后退几步,到了竹林边,想了想,又退后数丈,盘膝坐下。
江渔火半卧在榻上,忍着痛道:“宫主?”
老者伸两指搭上他的腕脉,过了片刻,点头道:“少林小还丹,原来如此。”他微微一笑,揭下脸上的面具,取下头上的发套,乌发披散下来,半掩着从容端宁的俊美容色,很有些超脱于仙风道骨的华美。
“你服食了小还丹,功力大增,已到了提升至第六层的时候。今日便可双修了……”他说着长指轻轻滑过他的手腕握住,拉向自己身前。
江渔火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甩脱他的手掌,向后退去。腹中突然而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弯下了身子。
“怎么?”随风沉下脸来,逼近身,缓缓道,“当年习练之时便已与你言明。照月功一共九层,每一层练到极致,便如经过一次炼狱的苦难,须得我的助力方能渡过难关,仅仅依凭着你自己的纯阴之气,是无法提升功力的。”他的指尖在他布满冷汗的额头轻轻滑过,“照月神功是依着人体脉络流转而修炼的功夫,与人的血脉相连,自然不能停止。你既然选了它,便没有反悔的余地。筋脉纠结寸断的滋味,不好受吧?”
他抱起江渔火,感觉到他的身体颤抖得厉害,轻轻叹息道:“渔火,你是怕外面的那个捕头知道么?我去杀了他吧。”
第 12 章
随风的声音轻缓平淡,江渔火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的杀气,瞠目道:“不!宫主,不要!我……愿意修炼……”
随风把他抱到床上,见他的下唇已被生生咬破,两个深深的牙印渗出血来,有些心痛,低下头去,伸出舌尖,舔去血渍,轻轻吻住了他的唇,手中缓缓动作,温柔地解开他的衣袍,渐渐露出坚韧削薄的躯体……
江渔火紧紧闭着眼睛,脸颊晕红,双手紧握成拳,身体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胸腹间的剧痛逐渐被隐约的酥麻代替,体内奔突无章的真气渐渐被一股浑厚的真力控制。
灼热的唇舌在敏感的肌肤上逡巡,燃起的火焰渐渐弥漫整个身心,江渔火紧咬住唇,极力抑制住喉间溢出的声音,耳旁是随风温和的叮咛:“放松些,随着我的引导行功……”
沈无心在竹林中静坐,依稀听到竹屋内似痛苦似欢愉的低低呻吟,数次强压下闯进去的念头,极力收摄心神,渐渐入了物我两忘之境。
不知过了多久,江渔火头上渗出的蒸腾水雾渐渐散去,面上的痛苦之色也已淡去。体内杂乱的气息慢慢归于丹田,充盈的真气于脉络之中游走,极为舒适。又运行了两个小周天,两人缓缓收了功。
江渔火低声道:“多谢宫主。”随风没作声,亲了亲他的额角,轻柔地解开他的伤处换了药,重新包扎好,又取了一身白衣出来让他换过。
“五年功夫,你已练至第六层,也算进境神速。”
“全赖宫主指点。”江渔火默然,垂首片刻,迟疑着问道,“宫主,你,莫非照月功都要这般交合双修才能精进?”江渔火声音微颤,心底隐隐有些惊惧,自己何德何能,受随风宠爱至此,莫非自己只是他练功的炉鼎不成?
“不错。”看着他惊疑不安的眼神,随风轻轻抚着他的面颊,温言道,“渔火,你是我照月宫的少主,这门神功,自然是要传给你的。”
“我不要!”江渔火一步步退开,后脊背抵住了竹门,已退无可退。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住,寸寸关节不能移动分毫。
“我爹娘……究竟是怎么死的?”江渔火声音虚弱,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随风微微昂起头,原本淡然的眉宇间渐渐显出唯我独尊的霸气来:“自然是你师父所害。你当日亲口问过他,他都认了,你还是不信么?”
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已停止,他全身上下都仿佛被寒冰所固。是,当年他是信了随风这个大魔头的话才叛师离山的!
江渔火微颤着手拉开竹门,阳光刺目,他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良久,缓缓睁目,数丈外,明媚阳光下英武男子关切的目光仿佛冬日里的暖阳,直熨到他的心尖上。
“渔火,你好自为之。”身后一向温润的声音此时却冷得没有一丝暖意。
过了一个多时辰还没见他出来,沈无心有些急燥,心绪渐乱,索性起身在林中来回踱着圈子,终于见到竹扉大开,露出江渔火苍白的面容来。
他紧走几步,上前扶住他手臂,低声道:“可好些了?”
“走,带我走,离开这里,求你!”江渔火用力捏住他的手臂,目中露出哀求之色。
沈无心从未见过这般脆弱无助的江渔火,被他眸中的空洞骇得浑身毛孔都收了起来。他也不细问,望向缓缓闭合的竹门,抱拳道声“多谢”, 俯下身子抱起他出了紫竹林。
官道怒马,艳阳当头,眼前便是繁华盛京,可身前的人却无处可去。不知何时,这千里追捕的盗贼竟成了自己心心挂念之人。
沈无心调转马头,放缓速度,顺着潺潺溪水下行,终于在一处极僻静的山坳中停下。
抱他下马,靠在大石旁坐下,试了试脉象,已平和如初。沈无心注视着他,关切地问道:“你,没事了吧?”
“没事。”江渔火咧了下嘴角,懒懒道,“请让我单独呆会儿。”
沈无心点了点头,缓步走开,远远回首,见他仍是靠着大石坐着,微闭着双目,面上看不出喜乐。
他随手在溪中捉了几条鱼,生了火慢慢烤着,心中思索,江渔火在那竹屋内受了什么刺激,让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变得这样颓丧无助?
江渔火缓缓闭目,细细回想叛师离山的所有细节,仍是不敢相信,他的父母双亲竟是师父所害……
“师父!你告诉我,我爹娘是不是您害死的?”
“当年你爹娘虽不是我亲手所害,不过他们确实因我而死。你要报仇,这便来吧。”
那晚,他便带着小师弟离开了九华山。
彼时年少,又怎知,这一去,江湖渺渺,生死等闲,一晃经年,已不能回首……
沈无心烤好了鱼,取出水袋灌了些水,慢慢走了回去。从一早到现在,江渔火滴水未进,定是饿得紧了。走到近前,才发现这人呼吸绵长,竟是睡了。他不禁露出微笑,这贼人,无论身处什么险境,总是能放得下,睡得着。
这两日来,江渔火奔波劳顿、先是身受重伤,后来又走火入魔,体力消耗极大,如今松懈下来,就再也支撑不住了。
沈无心在他身侧坐下,凝眸细细端详,柔润的面庞、细密的长睫、轻蹙的眉头、微翘的嘴角。这人一向坚毅果敢、冷静自持,此时睡得熟了,竟有着如女子一般的沉静和柔美。
伸手拢了拢江渔火凌乱的发丝,他不由自主探身上前,轻轻吻了吻他光洁的额头,那细致美好的触感几乎让他不舍得离开,忍不住顺着鼻梁下滑,贴上了柔软的薄唇。
待抬起头,却忽然发现江渔火幽深的眸子正凝视着他,头脸顿时火热:“你,醒了……我……”声音颤抖,竟说不出话来。
江渔火面上飞过一抹红云,眨了眨眼睛,腻声道:“沈大人,往后,渔火跟着你可好?”
沈无心惊得向后跃起,倒退了数步,道:“这,我……不可!”
江渔火瞬间恢复了一贯的戏虐神情,懒懒道:“原来沈大人也是始乱终弃的登徒子,我江渔火所托非人啊。”
“对不住……你……”
沈无心低垂着头,脸涨得通红,暗暗责骂自己。他二十多年来守身执礼,便是与女子也未有过肌肤之亲,今日竟对一个年轻男子做出这种事来,真是该死!
江渔火却没再睬他,自到火堆旁取过烤鱼吃了起来。沈无心呆立片刻,见他并无责怪之意,便讪讪地坐在一旁。
江渔火吃得极慢,每根细小的鱼刺都要细细挑了出来再入口,“嗯,味道不错,你不吃么?”
沈无心正默默地看着,被他一问,忙拿起烤鱼,胡乱吃了两口,却不小心被鱼刺扎了咽喉,手抚着颈项,不停地咳嗽。无意间,他眼角的余光瞥到江渔火别开的脸上一丝淡淡的笑意,越发尴尬起来。
第 13 章
火渐渐熄了,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两人就这般静静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日已西偏。
金乌西坠,沈无心终于开了口:“江渔火,你随我去吧。”
江渔火转过目光瞧着他,淡笑道:“我无家无业,也无父母兄弟,去哪里都是一样。可我是朝廷钦犯,若是和大人在一起,没得会连累了您。”
沈无心听他说得淡然,心中隐隐替他难过,道:“若是你不嫌弃,不如先随我去,我在京中的宅子暂可容身,待有了江小飞的消息再走不迟。”
听他提到小飞,江渔火不再坚持。两人到了城门处,守卫的禁军头领李清见到忙过来行礼,躬身道:“沈大人回来就好,齐大人一早叮嘱小人,若是见到沈大人,务请大人立即入宫。”
沈无心点头道:“知道了。”
催马进城,一路无言,来到一处幽静的宅子,小小庭院,三间大屋,简单整洁。
沈无心打开房门,一回头,见江渔火负手立于院中,白袍胜雪,衣袂翩然,眉目如画,心头微动,忙转开目光,道:“这是我在京中的住处,实在太过简陋,委屈你暂且住在这里,好好将养着。有什么要添置的,尽管对我说。”说罢匆匆逃去。
江渔火独自在庭院中呆立半晌,慢慢将院子内外来回踏了两遍,轻轻道:“极好。”
一连几日,沈无心都未回来。江渔火已对他极为信任,只管静下心来养伤,静候消息。
这日晨,江渔火起来活动下筋骨,银钩飞舞,银索如练,身形如燕子回旋,忽地见到沈无心挺拔的身影自长街尽头远远过来,心头一喜,收了兵刃,身子纵起,在林梢上轻飘飘飞掠而过,落在他身前七步处,笑嘻嘻看着他。
沈无心赞了声好,道:“伤势大好了?”
“是,大人可有我师弟的消息?”
沈无心眉头轻皱,左右看了看,道:“回去说。”
京城的大局已定,太子执掌乾坤,占了先机。永乐侯失踪了,整个侯府都无江小飞的消息。
江渔火听了大为着急,沈无心只得好言宽慰:“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或许他是随着永乐侯一同离开也未可知。”
想到小飞对鸾翼的倾慕,江渔火略略放下了心:“沈兄尚未用早饭吧,先歇息片刻,我去弄些吃的。”
沈无心一把扯住他的宽袖,摇头道:“不必了,我要赶着回去呢,怕你着急,得了空便来将这消息告诉你。太子三日后登基,我是侍卫,不能离太子左右,这些日子,怕是……不能到这里来了。”
江渔火回眸望住他,不觉心中沮丧:“是,保家卫国,大人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我江渔火不过是个小小的盗贼。”他抱拳道,“那么我也不打扰了,沈大人,告辞!”
沈无心急道:“你,要去哪里?”
“待寻到江小飞,我们便会离开京城。江湖人,还不是四海为家。” 他的语中意兴阑珊。
“你的伤还没好……”
江渔火嗤地笑了:“沈大人真是古道热肠,对我这个钦犯也这般宽容照顾。如今大人既是不捉我了,我也该走了。天下之大,还容不得一个江渔火么?”
沈无心知他倔强,迟疑着从颈中取下一块墨色的玉来:“这也算是我家传之物,可辟邪护身,你留在身边吧。今后若再犯事,可别怪我亲手捉了你。”他说着,嘴角勾起笑意。
“这般贵重的东西,我……”
沈无心不等他推拒,将墨玉塞入他手中,转身便走。江渔火摊开手掌,墨色上的一点青花,白得无暇。长指一根根拢紧,心头徐徐升起暖暖的感动。
出了城,江渔火不知不觉又来到那日休憩的山坳里,靠坐在大石上,耳旁流水叮咚,沈无心吃着烤鱼的窘态如在眼前,他不觉莞尔,忽然目中湿润,慢慢闭上眼睛。恍惚间身旁风声飒然,未及睁目,已被一个柔软的身子紧紧抱住。
“小飞!”他笑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兴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江渔火伸臂拥住他,叹息道:“小飞,我怎会忘了你,在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上下打量,见他换了一身鲜亮的衣衫,不由板起脸道,“你怎得不听我话,没去梅庄?”
江小飞低下头道:“你身处险境,我哪里能抛下你自己逃命。我没有法子,只好去找了鸾公子,求他去庙里救你。”
江渔火苦笑,那日鸾翼与姬云带着多罗阁杀手闯入土地庙,若不是齐连等人及时赶到,他与沈无心怕已不能活着离开。那时还道多罗阁果真神通广大,这么快便寻到了那里,却原来是江小飞去求来的。
看着他兴奋的目光,江渔火什么都没说,事情都过去了,又何必说了出来让他伤心难过。
江小飞道:“你那日中了两箭,好得多了吧?让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