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元本想怒斥,拒绝他的施舍。可是听了他的话,却又是愣住了:脖子?伤?什幺伤?!
他伸手一摸脖子,再低头一看,竟是见到手伤一掌鲜血。
血?!怎幺会流血了?!自己什幺时候受伤了?!李德元来不及想明白这些,两眼一翻,晕倒在张赛虎的脚边。
"喂!死书呆,起来!"张赛虎用脚踹了踹他,可见对方如同死尸一样,动弹都不动一下的。他呆了片刻,随即抱起双手,边向茶店外走去,边嘀嘀咕咕道:
"老子管你死活!"
然而,没走两步,他却又停了下来,一只脚烦躁地点着地面。最终,他却又恶狠狠地转过身来,不耐烦地一把扯起李德元,往肩上一扛。一边大步向店外走去,他一边骂骂咧咧道:"该死的!"
第二章
李德元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低头一看,竟然是只毛茸茸的爪子,还长著漆黑漆黑的指甲.他心下大骇,挣扎着跌跌擅撞地向前跑去,边跑著边往回看.只见那是一只壮硕的大黑熊,还穿著红色的捕快衣服.若是在平时,他一定会觉得这幅光景可笑极了,可这个时候,他只觉得有说不出的恐怖.拼了命地往前跑,可那黑熊的气息似乎越来越近,到最后竟然就响在耳畔!李德元甚至能感觉到它的呼吸就喷在他的耳朵上,湿湿捏热热的.他强压下恐惧感,慢慢转头看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竟然是颗赫然放大的黑熊脑袋,正压在他的肩膀上!李德元"啊--"地大叫起来.脚底一滑,就跌进了万丈深渊-般的黑暗中......
猛地睁开眼,只见昏暗的天花扳.李德元"呼"地舒丁一口气:原来是个梦啊.可是刚如此感叹过.就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儿:既然是梦,为什么炮还是能感觉到胸口无比沉重,而且耳畔还是有著那种湿热的气息?!
他不禁心中发毛,颤巍巍地慢慢低了头,只见一条胳膊横在他胸上.李德元吃了一惊,"刷"地转过脑袋,偏头看向枕边--这-看,又吓得他大叫起来:这个将呼吸喷在他耳朵上的家伙,不是张赛虎还能是谁?!
"鬼叫什么?打扰你爷爷我睡觉!"被尖叫声吵醒的张赛虎,不满地道.不过因为睡得迷糊,所以他的声音比平时弱了许多。翻了个身,"吧唧吧唧"咂了咂嘴巴,他刚想继续去睡,却被孪德元拽了衣领拚命摇;"你!你你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张赛虎大手一挥.将他拍到一边:"老子不在这里能在哪儿?这是老子家!"说完,闭了眼睛继续呼噜去了.可没想到,刚刚睡得有点迷糊,又被那个书生抓了衣襟;"那......那那那那......那我......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张赛虎被他烦得够呛,忍无可忍地一骨碌直起身来,瞪大了眼睛冲他
低吼:"你个家伙烦不烦啊?再罗嗦,老子把你扔出去!睡觉!"
"哦......哦哦......"被对方的气势所吓倒,李德元被吼得愣住了.呆了半晌,才缓缓放开了揪著对方衣襟的手,然阻睁睁的著张赛虎倒头就睡,不一会儿就又呼噜起来.
李得元瞪着这副光景又怔了好半天,脑子望一片酱糊,怎么也想不明白如今的处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只记得昨天在荼店里遇见那档子倒楣事,自己也被牵扯进去.好不容易拣了一条命回来,最后,他蹲在地上拾书页,看见了这个像熊一样的野蛮家伙......
哦!对了!脖子!他记得自己受伤了,见了血就晕了过去.想到这
里,李德元伸手摸了摸脖子,却意外地发现竟然缠了纱布,已经被包扎好了.胰?他心中生疑:难......难不成是这个凶神恶煞的家伙给他包扎的?
这个结论著实让李德元惊讶。他偏过了头去,怎么看那个张赛虎也不像是那么好的入啊!那家伙虽是一介捕快;却满口污言秽语,而且仗着身材壮点、会些拳脚功夫,就横行霸道,蛮不讲理.这样一个粗蛮的家伙,怎么会好心到帮他包扎伤口?
就在李德元望着张赛虎时脸发愣,研究那浓眉怎么显那么蛮横那
么像土匪的时候,那家伙突然又翻了个身,猿臂随著他翻身的动作,"啪"
地砸倒了李德元的肚子上,疼得他"呜"地闷哼-声,躺回床上挂着
去了。没等他来得及抗议那张赛虎又将脚踹了过来,睡成一个"大"字型.
"呜--"痛呼低低地噎在喉咙里。李德元只觉得自己的腿脚被对方压住动弹不得.胸口又给压了一只沉得要死的胳膊,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同样是男人,这个家伙怎么就重得像头熊呢?
如此抱怨著,耳边又传来那家伙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感受到温暖的气息喷在自己的侧脸上,李德元在心中暗暗叫苦,睡又睡不著,动又动不了他只能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无聊地开始默默背起书来.-直从《诗经》到了《楚辞),天才渐惭亮起来.
"呵--"张赛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伸了懒腰睁开眼睛,"哈?!"面前的景致让他不禁惊了一吓:只见那个李德元正用那一对熊猫眼,以无比哀怨之眼神望著他:"你要负责。"
"啥?!"张赛虎张大了嘴巴,发出无意义的声音.饶他是一介捕快,办过的案子没有百儿也有八十,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可听到这句话时,还是让他傻了眼.
"我说,"见他不明白,李德元吞了吞口水,再度哀恕道,"你要负责"
"负你个头!"张赛虎跳将起来。一把揪了他的衣领,将他拉近眼前,龇牙咧嘴道,"不就是睡了一晚么?!大男人像个娘们一样,你恶心不恶心?"
"啊?!"这次轮到李德元傻了眼了.愣了半晌,他终于明白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登时刷地红了脸,连连摆手道:"咦咦咦喷咦咦?!你是说...啊啊啊啊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要你负责......不对!我是让你负责!不过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我是说书!书啦!"
语无伦次的他好客易把话说明白:原来,他一直因为昨天自己珍藏的书籍被张赛虎毁掉而耿耿于怀.想了大半晚上,越想越伤心,这才一大早说出那样的话来.说他要负责,其实是要他赔偿.
看他一张脸涨得彤红,手忙脚乱地解释的样子,张赛虎从鼻孔里冷冷地"哼"出一声来,一把丢开了抓著他衣顿的手.撇了撇嘴角,斜眼瞥那个摔在床上跌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蠢书生:"赔你个头!你少做白日梦了.赔钱?!想都别想!"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李德元半天才爬起来,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孔曰成仁,盂日取义.百姓遇到困难之事,作为捕快,你本身就该鼎力相助,为民样忧解难.更何况,出了这样的事端,是由于你的办案失误所造成,这才害我毁了书卷,差点连小命也搭上了."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然而这番话,显然没能起到任何作用;"老子管你死活!"张赛虎瞪眼道,一把捞过李德元的衣领,拎起将他扔下床,"老于让你睡了一晚,没问你耍房租就算不错了,还敢问老子要赔偿?!滚!你这蠢书生,看著就碍眼!还不快滚?!"
李德元原本被他扔得跌坐在地上;听了这番话,晃晃悠悠地爬起身来.望了张赛虎一眼,然后缓缓起身,慢腾腾地推门走了出去。
张赛虎心中一紧.在他转身前的那一眼中,他分明读出了那双黑眸中的倔强。有着刹那间的失神,可随即,他又一边小声嘀咕著:"老子才不管",一边翻过身,用被子蒙了脑袋.然而,这个回笼觉并未睡成,片刻之后,他一把掀了被子直起了身,套上靴子,从兜里掏了几块碎银.
打开门,却已不见那个蠢书生的身影。张赛虎愣了一愣,将银子塞回怀里,瞥了眼,嘴里嘀嘀咕咕:"关老子屁事."
一个人若是倒起楣,喝凉水都会塞了牙缝.这句话,用在现在的李德元身上,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昨几个刚到晋城,就卷入了事端,自己受伤了不说,还把书卷和全身家当都给弄没了.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被那个蛮横的张赛虎拣回家去过了一夜,一大早又给踢了出来,身无分文的他,只好孤身一人行走在道路之上,宛若孤魂野鬼一般......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李德元摇晃著脑袋,缓缓地吟著,刚想诗兴大发,吟诵两句以便感慨一番如今的情形是如何之惨淡,可肚子"咕--"地一声响,将他刚刚兴起的诗意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红了脸,李德元轻咳数声,抬起手来,凑近唇边用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心中不禁暗暗自责:想他也是一介斯文读书人,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肚子唱起"空城计"呢?这实在是件有辱斯文的事。
然而,理性上的思维是一回事,身体的本能反应又是另一回事了,就在李德元无奈地摇了摇头、批判自己刚才的失礼之时,肚子又再度不给面子地"咕"一声响,让他登时红了耳朵根。
左右张望一下,幸好没有什么人在旁边,不至于看到他的这副窘相,在了解到没有丢了面子面稍微安心之后,李德元却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来:从昨天进城到现在,他已经快有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藏在大袖下的右手,不着痕迹地以宽大的袖口掩去了摸肚子的动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李德元决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以吟诗来缓解腹中空空的感受.只是,这个时候,应该念点什么,才比较好呢?
抬了头,先是看到无垠的蓝天之上,飘过一抹淡然的闲云。李德元灵机一动,不妨就以"白云"为题,作上两句:"碧空无垠玉清朗,"他摇晃了脑袋,闭著眼睛一副陶醉状,想也不想,又自顾自地接口道,"白云轻曳棉花糖......耶?!棉花糖?!"
这句诗吟出来,让李德元把自己吓了一大跳;造孽啊!想他从小读遍《四书》,《五经》,更是将《唐诗》、《宋词》背得滚瓜烂熟。有句话说得好:"读遍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可他这句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吟出的诗句,著实丢了他一介读书人的脸啊......
单手掩面,李德元在指缝之间偷偷观察,幸好四下无人,不至于将刚才的糗事听了过去.他呼了一口气,随即又苦下脸来,暗骂自己的意志力之薄弱:想多少文人义土,面对凶险万分,命悬一线之情况,都以"威武不能屈"的坚强意志挺了过去.而他,仅仅是肚子饿,就将吟诗这等崇高的行动,沦落为念出"棉花糖"一词的悲惨境地.想来,俗话说"一分钱逼死英雄汉",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事情。
李德元以袖口拭了拭眼角的泪珠,当下决定,为了继续祟高的学术事业,为了能继续上京赶考,先得解决这麻烦的盘缠问题.
银子当然是不能凭空冒出来的,而李德元又是文弱书生;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物,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他,却是再贴切也不过了.想半了天,他决定仿照话本小说与戏剧中常常上演的做法--去贵人那里借盘缠.
这贵人,显然要有闲钱,自然是不能太贫困的,再者,有心借他,便一定要是个大善人另外,最好还是一个读书人,这样才能聊得来.想到这里,李德元不自觉地扬了嘴角;戏剧中的贵人,往往都是二话不说将钱借给落魄的书生,并且,见到书生谈吐不凡器宇轩昂,还答应将自家的小姐许配给书生。待到书生高中状元之后,便骑了高头大马,风风光光地前来迎娶小姐......"
想着想著,李德元甚至看见了自己穿了状元袍、骑著大马,一边穿过
街道一边向路两旁迎接的百姓招手的样子.再然后,"喀?--"地一声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口水已经滴了一领口了.他赶紧抬了手,擦了擦嘴角,然后又用袖口将衣襟上不自然的水渍拭去.整理了一下容姿,李德元清了清喉咙,大步迈开步子向人群中走去,打算询问一下晋城的大富翁兼大善人兼书香世家在哪里.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找未来的老丈人借钱!
站定在朱红的门靡前,李德元仰望大门,心中不禁感慨:恩人家的门庭,岂止是用"气派"两个字就可以形容的!方才,他向路人打听到,在晋城里,的确有那么-位大善人,既有家财万贯,又是书香门第之家,当真和他先前所设想得一模一样!
本是路痴的他,不到几里的路,硬是绕了七、八个圈子才找到.望者两头威严的石狮所守卫著的大门,看著高墙上闪耀的琉璃瓦,李德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此恢弘的建筑,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家乡凤阳的衙门,也都没有这等气派!
退后一步,他整了整衣角,再单手理了理头发,这才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悠悠向前跨出一步,抬手轻轻叩了叩门.
过了许久,都没有人应声.他又抬手再敲,这才听见门内有所动静.再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脑袋从门缝里钻了出来:"你干嘛的?"对方显然口气不善.李德元微微敛了敛眉头,心中暗暗责备这小仆怎地如此目中无人但在嘴上,他还是相当客气地轻声问道:"敢问,你家主人徐老爷可在?"
那小仆将李德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没见出他有什么特别的打扮:
灰蓝色的袍子,沾染了不少尘土,衣摆上还有点点泥斑.再看看面相.也
没有特别高傲的表情.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穷酸秀才而已.小仆不
满地"哼"了一声,不耐烦道:"老爷不在!你有什么大事情?没有快
走!"
李德元被他一冲.虽然心中有火气,但是暗自思忖,切不可于这等小民面前失了读书人的修养.于是。他强压下心头怒火,好声道:"在下前来,自然是有事商谈.请这位小哥行个方便,向你家主人通报一声."
见他击度还算良好,小仆再度打量了他一下,迟疑了片刻后道:"你等等,我问问去.'
李德元心下暗喜,这下可好。于是再次整理了下仪容外表,就等着被邀请入宅,见过这位未来的恩公大人(而且可能还是岳父大人),然后与之畅谈-番.
然而,等待他的却并非是热忱的邀请.不久之后,那小仆又"噌噌"地跑了回来,一边不耐烦地挥着手,一边没好气地冲李德元道,"不见不见!老爷说了,你这等穷酸秀才,不是来借钱就是来巴结,有什么好见的?!"
"唔......"虽然心头火起,但是这话却又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事实,这让李德元就连生气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有"你你你你......"了半天。
面对那小仆轻蔑的脸色,李德元赧然,读书人怎能忍受别人如此不待见的眼神?!登时决定宁可没有钱,也不能丢了尊严.于是愤愤地甩了甩袖子,打算做足了架势转身离去.可没想到那小仆竟是再也不看他一眼,在他甩完袖子之前便"碰--"-声将大门给关上了.李德元这一番维持尊严的气派并未能演绎完全,便如白抛了媚眼给瞎子看.呆了半晌,他只有狠狠地跺了跺脚,咬著牙离开.
什么大善人!什么大富翁?什么书香门第!渐渐离那朱红色的大门越走越远,李德元在心中愤然道,既然是也是爱书的人家,怎么会对读书人如此轻蔑?!却连人都未曾见一下,就直接撵人!
他不禁摇了摇头,暗道这户人家忒的没有好眼光.如他这般学富五车的读书人,能与他结交也算是那家人的福气.哼!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待到他高中状元之时,莫要怪他不待见这晋城徐府!
这么一思付,李德元又觉得有了于劲,觉得那徐府没有帮助到他,到是对方的损失了。脑海中似乎能浮现出自己骑著白马行走在街道之上的景致。当他器宇轩昂地路过那徐府之时,不屑地瞥去一个白眼.那未曾蒙面的徐家老爷,便颤巍巍地跑了上来,诌媚地认错,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