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 下——KILL

下部：重 生

第一章：忘却

会议室没有开灯，光线从玻璃窗进入屋内，洒下阴影。

莫言坐在椅子上，隐隐有些不安。晋升至KI02仅一年，张泽通知他要替换搭档。

杀手和情报员的搭配遵循严格的等级对应，此次，林洛忽然提出要欧阳纪作为他的新搭档，高层极力反对，但林洛态度罕有的强硬。最终，组织做出了退步。

欧阳纪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组织里最好的情报员IN01，皇甫守。

莫言感到些许不快，他未能超越林洛成为KI01，身边却跟着IN01。

张泽按下桌面的黑色按钮，会议室的一堵墙朝着一侧滑去，门后走出来一名男子，三十来岁，一身深蓝色竖细纹的西装。看见莫言，他微微点了点头，幅度不大，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欣喜。

张泽指了指男子，看向莫言：“莫言，这是你的新搭档，皇甫守。”

莫言应了一声，垂下头，他不习惯别人的目光注视在自己身上，特别是透出某种不寻常的视线，他不由的心里一震。

皇甫守并未在意太多，他径直走到莫言跟前，友好地伸出手：“你好，我叫皇甫守，从今天开始是你的情报员，合作愉快。”

莫言思考片刻，伸出手去，作为基本礼节的握手之后，又收了回来。

皇甫守手心的温度，比莫言预计的高，非常温暖。而欧阳纪习惯是将体温调节的稍微偏低，与他对人的态度一般冷淡。

当天，莫言搬家了，从一室一厅的出租房搬到了湖畔的高级公寓，一个人独占一层楼。

所有的家具、家电、生活用品都是新的，衣柜里还备有新添置的衣裤鞋帽，一应俱全。皇甫置业的老板不仅出手大方，还仿佛清楚莫言的喜好一般，全部按照了莫言喜欢的来安排。

可莫言并不高兴，他讨厌被有钱人养起来的感觉。

傍晚，皇甫守张罗了一桌饭菜，他盛了一碗饭递到莫言手中。莫言接过碗，望着桌上的菜一声不吭，他讨厌的食物在这儿一点儿也看不见。

“你调查过我？”莫言闷闷地放下碗。

皇甫守拉过板凳在莫言对面坐下：“相互了解有利于合作的协调。”

“我们的合作仅限于完成任务，在生活上没有相互了解的必要。”

皇甫守笑了笑，自顾自地把菜往莫言碗里夹：“生活的细节，将决定我是否能在突发情况下，正确判断你的行动。”

“你对林洛也非常了解？”莫言抬眼问道。

“就某种意义而言，是这样。”

莫言拿起筷子，把饭菜往碗里送，皇甫守的厨艺比他预料的要好。欧阳纪从来没有下厨的习惯，而且，除了任务，他与欧阳纪相处的时间很短。他们彼此生活属于各自的环境中，极少相互干扰。

所以，他难以适应这种和情报员生活在一起的方式。

吃完饭，莫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皇甫守收拾好碗筷走出了厨房，他坐在莫言身旁，打开信息提取器。

半空中展开一块半透明的淡绿色显示屏，皇甫守在屏幕上敲入登录命令。莫言的资料文件夹里整齐摆放着有关他生活和任务的全部信息。

莫言瞟了一眼显示屏，颦眉，他伸过手点击了关闭。他难以忍受，有个人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观赏他小时候的照片。

“情报员，只是协助任务的搭档，不要做多余的事。”他瞪了一眼皇甫守。

不想皇甫守竟笑了，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许久，他轻声说道：“你的事情对我而言永远不叫做多余。”

莫言几乎跳了起来，他握紧拳头，怒视对方，他似乎想说什么，终归忍住了。他穿上鞋，摔门而去。

没走出两步，莫言停了下来，他扭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烦恼地叹了一口气。

奇怪的情报员，莫言这样想到，不知道和这样的情报员能合作多久，什么时候能够换搭档……

心很累，空气沉得无法呼吸，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打湿了枕巾。莫言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从睡梦中醒来，他又一次在梦里哭了，明明梦里的场景并不悲伤，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落。

天空刚露鱼白，世界还未从黑夜的沉睡里醒来，细细的雪花飘飘扬扬地落下，为大地裹上了银装。

莫言伸出左手，对着落地玻璃窗的方向，无名指上的戒指光泽如故，皇甫守离开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年。

莫言收回手贴在胸口，他把脸埋在被子里，身体蜷成一团，每次不经意想起对方的名字，心刺痛。

“皇甫守，”莫言轻唤道，“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手指轻抚过床单，皇甫守的气息早已淡去，相拥的温暖飘散，被褥中的余温只剩一人，那些分布在皮肤上的吻痕消失得无影无踪。许诺一生的爱情在现实面前显得卑微可笑。

三年，中心研究所对皇甫守的再造竭尽全力，尝试了许多方式均以失败告终。

一次次，莫言出现在实验室，看着新生的皇甫守诞生，一次次，新生的皇甫守在错误的数据，错误的命令中倒下，一次次，希望被推进无底的深渊。

时间尚早，莫言已无睡意。昨天沈凡打电话给他，新的实验体目前运行状态良好，将从第一实验室送去第三实验室导入原始数据，沈凡问他是否过去。

无数次的实验失败早把莫言的期待磨平，急切的心情在岁月的长河渐渐沉淀，直至平静。

少许挣扎，莫言回话给沈凡，他会过去。

早上八点十分，雪小月准备好早餐，敲响了莫言的房门：“哥，睡醒没，过来吃饭了。”

莫言洗漱完，套上毛衣，去了1702室。

见莫言来了，雪小月开心地盛上一碗粥放在桌上，白粥的温度温暖了碗，顺着碗传递到相触的手指，温暖了冰冷的指尖。

莫言喝了一口粥，暖流从嘴里延伸到胃里，他想了想，说：“我今天可能会晚点回来，晚饭不用等我。”

雪小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多问。三年来，她明白莫言一直在自己面前强忍住伤痛，从皇甫守死去的那一刻起，原来的莫言就已经死了。

如今剩下的只是一副存活的躯壳。

她从不提起皇甫守的话题，也尽力避免莫言去回想，她的力量很小，只能默默地守在自己的亲人身边，默默地照顾他的生活。

组织派人接手了皇甫置业，公司虽然没有改名，老板却不再是皇甫。雪小月依旧在那儿上班，柳虹一如既往地照顾她。

莫言研究生学业结束后，并没有去皇甫置业，他选择了读博。皇甫置业仍旧为他提供了所有的学习和生活费用，就像皇甫守还是时那样。

成堆的疑问，雪小月从未问过莫言。她相信，如果有一天，莫言想要告诉自己了，自然会说。在此之前，她耐心地等待。

“小月，”莫言忽然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早点找了个好男人，安心生活。”

“嗯。”雪小月应了一声，这些年，她拒绝了所有追求她的人，她只是觉得自己现在还不能离开，她的哥哥没能真正从痛苦中走出来，他一个人会寂寞。

“哥。”

莫言出门前，雪小月叫了一声，莫言扭过头看着她。她笑了笑，把最初的话语咽了回去：“路上小心。”

莫言点点头，穿上厚外套，出了门。

路上积雪了，雪层不厚，薄薄的结晶体迎着破晓的曙光。莫言仰头望着天，雪花细细的落在脸上，然后融化。他忘却自己已经寒冷了多久，他的心，他的身体怎么也温暖不起来，他的时间停滞在寒冬，抽走的温度留下了一个大洞，唯有那个人能够填满。

莫言轻轻地哈了一口气，热气遇上冷空气凝结成了霜。

八角冰凌随着冬天的风飘舞，把久远的希望送去白芒一片的深山。

第三实验室，沈凡埋头扎在资料堆里，精神早就透支，可他仍兴奋地核对着三年前留下来的仅有的初始数据。

苏世辰泡了一杯咖啡，放在桌上：“休息会儿吧，你这两天基本上没合过眼。”

沈凡抬起头，双眼几乎放出光来，他开心地抓住对方的手：“世辰，这次的实验体身体健康状态非常好，生物体和机械体的协调性特别高，只要初始数据导入成功，说不定皇甫守就可以活过来，回到最初的状态。”

“我知道，但你也得休息，你可是血肉混合体，别在实验成功前先倒下。”苏世辰瞟了眼显示屏上飞速跳转的数据，不由皱皱眉。

沈凡揽住他的腰，眼底满是疲惫，笑道：“你就这么关心我？”

“我关心你为什么不累死掉，我好回家睡个安稳觉。”苏世辰推了推沈凡，“放开我，烦死了。”

沈凡不但不放手，反而加大了力气，在苏世辰怀里蹭来蹭去：“世辰，让我咬咬好不好，死了都可以活过来。”

苏世辰身体一僵，重重地一掌拍在沈凡头上：“你找死。”

头上猛地受了一道力，沈凡吃痛地松开了手，他委屈地揉了揉头：“你还真用力打，打傻了怎么办？”

“活该。”苏世辰往后退出两步，他犹豫片刻，别过头，“我明天回家，过几天再来实验室。”

“为什么？”沈凡疑惑，在处理数据的关键时刻，苏世辰忽然提出离开。

苏世辰为难地说道：“我妈让我回去相亲。”

“相亲？”沈凡的脸色霎时沉了下去，“你要结婚？”

“哪有结婚那么夸张。家里说我从中学到现在从没交过女朋友，学业固然重要，但也可以找一个好女孩试着相处。以后的事，等到研究生毕业再作打算。”苏世辰低下头，他不懂自己为什么不敢面对沈凡。

沈凡的视线落去地板，不眠不休的困倦顷刻袭来，他的声音不大：“中学，原来我们认识已经十多年了。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转眼到了你也要离开的时候。”

“我只是回去相亲而已，很快就回来。”苏世辰挣扎。

沈凡微微扬起笑，笑的有些无力：“如果我说别回去，你会留下来吗？”

苏世辰顿了顿，摇了摇头：“我不能再让家里担心了，本来他们就不支持我读研，对研究所的工作也很反对。”

“你后悔了最初的选择？”沈凡疲惫地闭上眼。

“我没有后悔，只是……”

“只是，家人更为重要。”沈凡接着苏世辰的话往下说，“回去吧，代我向你老爸老妈问声好，等到我没那么忙的时候，再过去看他们。”

“沈凡，”苏世辰垂下眼帘，他拽住衣角，有些话难以启齿，“如果这次回去，家里继续反对这里的工作，我可以辞掉研究所的工作吗？”

沈凡心里咯噔一声，这些年他太忙，忙着做皇甫守的数据研究，忙的没有时间多陪陪苏世辰，他和苏世辰的相处时间几乎全在实验室度过。

原来，有这么一天，苏世辰也会离开。

“当然可以，别再让家里人担心了。”沈凡僵硬地撑起一抹笑，“到时候把辞呈给我就好，我会向室长说明情况的。”

“谢谢你，沈凡。”苏世辰松了一口气，心里却莫名的难受。

“十多年了，还客气这些。”沈凡转过身去，铺天盖地的数据看的他眼花缭乱，他稳定了一下情绪，“3－001室的最新运算数据已经出来了，能帮我拿过来吗？”

“好的。”

门合上，将苏世辰的背影隔断在外，沈凡握紧拳头，重重地砸在桌面，撞击晃动了杯中的咖啡。

沈凡咬住嘴唇，却忍不住手的颤抖，他无力地瘫在椅子上，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满屏的字符看得刺目的痛。

消息来得太快，他来不及思考，在皇甫守的研究稍见起色的时候，他迎来了晴天霹雳。

第二章：导入

第一实验室，皇甫守躺在巨大的圆柱形成长器内。透亮的有机外壁，容器内填充有淡绿色的营养液。生物机体尚未添加完成，无数的细管绕过机械骨架为沉睡的生物元件提供维持生命特性的能量。

一红一黑两条线路从成长器两端延伸出来，接入堆置在两侧的计算机组群。红色线路输出生物活性检测信息，黑色线路则输出机械体的工作状态。

所有线路显示，新生机体数据完全正常。

绿灯亮起，基础生物和机械对接信息置入完成。金属臂伸入成长器，熟练地打开放在皇甫守身旁的置物箱，箱内浸泡着特制的皮肤组成物。

一块一块地填充，皇甫守的额头覆盖上了皮肤，从上而下，脸，脖子，身躯，手，脚。

金属臂覆上最后一块皮肤组织，完整形态的皇甫守出现在成长器内。接入管链接到有机外壁，端口开启，淡绿色的液体流出，氧气灌入管内。

毛孔舒张，皮肤呼吸体系启动。

红色线路上，心脏检测仪呈现直线状态，亮绿色的线条把显示屏一分为二。

金属臂将体外脉冲发生器按在皇甫守的胸口，电压脉冲透过皮肤刺激心肌，唤醒沉睡状态下的心脏。

一下接着一下。

心肌收缩，心脏跳动，显示屏上的直线被打破。包裹金属外壁的血管，血液从心脏流向全身。

血管接入脑内芯片，大脑输入命令启动，数据进行核对。半透明的显示屏浮在皇甫守脸的上方，庞大的生存基础信息开始运算，接收亦或排斥。

一切，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莫言到达中心研究所的时间是下午一点，皇甫守还在从第一实验室没有出来。第一实验室向来高度戒备，禁止一切非本实验室人员进出。

莫言进不去，沈凡也进不去，他们只能在门外等候，等待皇甫守诞生的那一刻。

“要不要去我那儿休息一下？”沈凡提议道，“皇甫守出来后会有专门的研究员负责送过来，我们留在这儿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新生的情报员不去第二实验室，特殊待遇？”莫言无力地笑了笑，转过身往走廊的一端走去。

沈凡跟上前：“皇甫守的原始数据得以保存，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资料损失固然可惜，不过，能恢复到他成为合格的情报员，离开中心研究所那时的状态，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数据导入能成功吗？”莫言停下脚步，看着沈凡，走廊上的灯光很亮，白晃晃的刺眼。

“欧阳纪的实验数据显示，更换新机体后，成功导入99.8％的资料，剩余的0.2％在传输途中损失。”

莫言轻轻地摇摇头：“欧阳纪的情况和皇甫守不一样，有可比性？”

“欧阳纪的实验数据是仅有的同批次型号对比数据，没有其他可供参考的情报员了。”沈凡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胳膊，连日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的身体有些钝化。

“只是，可惜……”

沈凡说着停了下来，他忍不住笑道：“本来想借机为欧阳纪添加新的性格，可林洛再三叮嘱，一定要一个一模一样的欧阳纪。杀手对自己的搭档都有此类执着？”

沈凡无心的话语，倒是令莫言想起，他许久不曾见过林洛了。皇甫守死去，欧阳纪返回中心研究所维修，林洛也慢慢从任务的第一线退了下来，减少了执行任务的数量。

半年前，他正式迁至张义德身边担任贴身保镖。张义德是张泽的父亲，杀手组织的上一任负责人，十多年前，这位老人将组织交给儿子管理，成为有名无权的高层管理者之一，过着半隐居生活。

KI01的头衔自然而然落到了莫言头上，张泽也与莫言谈过这件事，可莫言并没有接受这个新称谓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