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拣起几片扣肉,前赴后继地塞入仁杰撑满食物的口中,温柔地劝道:“相公,别猴急,注意吃相,呵呵。”
他一边笑,一边密切留意雪公子的动静。
雪公子端起酒杯,轻轻晃动,定睛凝视,杯子离口约有几寸,却不再移近,他悠悠地说:“这位夫人,的确大手笔,我却之不恭,在此谢过。”小手指在杯沿划了一圈,优雅举杯就唇,一饮而尽,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稍过片刻,恢复了红润。
朱颜见雪公子胆量惊人,以身试毒,心里暗叫不妙,想来雪公子手中暗藏解毒良药,抹在杯沿,已将毒化解大半,再运内功逼出余毒。
雪公子盛了一杯酒,微笑着说:“我也敬夫人一杯。”
那杯酒平稳地飞过来,半点不洒,转眼就到了朱颜的面前。
朱颜情知自己下毒,对方应战,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接下酒杯,暗中运功化去来势,仰头一口喝了下去。不料酒到咽喉,突然带着一股内劲逆向急涌,忍不住“啊”的一声,满口酒水喷出,如点点飞箭,直射仁杰,眼看就要在仁杰的面门砸出无数的窟窿。
雪公子毫无预警地飞身而起,双腿连踢,将朱颜从椅子上逼落,反手提起仁杰,丝扇一挥,扑面而来的酒雨尽数收在扇中。
他轻轻放下仁杰,眼里闪过一道寒芒,冷冷地盯着仁杰:“恭喜这位公子,尊夫人实在卓越不凡!”
023.惊心
仁杰凝视小候爷那双盈盈美目,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公子勿怪,我们是山野粗人,不识礼仪,近日,我不幸染病,娘子她心情不好,先给公子陪罪。”说完深行一礼。
小候爷扶起仁杰,脸色凝重:“有道是多病故人疏,公子保重。”
仁杰咳嗽了一声,握住小候爷的手,微笑道:“幸好,娘子身边能人无数,我的病也不是不可救。”
面前之人,令自己心心念念,无时或忘,然而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
出门前,仁杰被逼服毒,如今晚午时不能得到独门解药,只怕小命难保。他手腕扣着有金丝环,想要逃离朱颜帮主,更是难上加难。
朱颜昨晚夜袭雪园,因一时轻敌,受了内伤,此刻被雪公子酒中的真气激荡,内息不稳。他收起戏耍之心,暗想,这雪公子是当世高手,武功和自己在伯仲之间,却次次略占上风,难道自己居然要输给一个少年?
他见惯大风大浪,并不慌乱,站稳身子对仁杰说:“相公,我的腰疼,你替我揉揉。”一带手中的金丝环,将仁杰拽到自己身旁。
仁杰无可奈何地扶着美人的柳腰,伺候朱大帮主入座。
朱颜指着桌上的金牌扣肉说:“相公,你看这扣肉堆成宝塔型,渗满梅菜香味,入口即化,是我最爱的一道菜,你以后得想法子学了做给我吃。”
雪公子那里语带寒冰:“君子远庖厨,没想到尊夫人竟逼人入厨房。”
朱颜紧扣仁杰的手腕,笑语晏晏:“你有所不知,我家相公视我为珍宝,区区做菜小事,何足挂齿。”
雪公子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仁杰:“你,你竟如此……惧内!”
仁杰心头难过,淡淡地说:“公子,其实我只想做菜给一个人吃,外人是不明白的。”
朱颜自得地说:“相公,你喂我一块扣肉。”
仁杰依言夹起一块金黄泛红的薄肉片,递到朱颜唇边。
朱颜樱花红唇刚启,雪公子丝扇大力拍下,那片肉顿时粉身碎骨,溅满朱颜白色的衣襟。
雪公子一阵冷笑:“夫人,这扣肉滋味如何?”
朱颜并不发作,葱白玉指掏出丝巾擦拭油污,语气和煦如春风:“相公,你得陪我买新衣哦。”兰花指搭在仁杰腕间,暗中将一股内力逼送过去。
仁杰只觉得胸口翻江倒海的痛,他脸色煞白,苦笑道:“娘子,手下留情。”他颤颤地抓起街边买的甜豆,丢了几颗在嘴里,一边微微喘息,一边嚼着,咯嘣出声。
小侯爷脸色冰冷,丝扇啪的收起,“无良刁妇!”
朱颜无所谓的笑了,悠然自得,手腕一翻抓过仁杰的衣领,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上仁杰的唇,报复性地咬噬他的舌,品尝着仁杰嘴里的甜豆。
小侯爷拍案而起,“大庭广众之下,你们!……”
朱颜放开仁杰,笑容满面地舔了一下唇,他姿容胜似天仙,冰清玉洁,眼神却放肆风流,带着一种销魂荡气的风韵,不禁让满室的客人下巴落到桌子上。
他一抚云鬓,恢复了大家闺秀的娇媚,落落大方地望着雪公子说:“公子,不要食古不化,我们夫妻之事,无需外人操心。”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竟气得小侯爷手指发颤。
仁杰心头发凉,望着小侯爷默默无语。
小侯爷与他四目相接,视线纠缠在一起,渐渐平息怒气,摇着扇子,转头对阿飞说:“你多吃些吧,仁公子若知道你过得好,他会开心的。”
阿飞仰起小脸,含着一块猪蹄,口齿含糊地说:“仁公子何时回来?我日日都盼着他。”
朱颜微微一笑,姿态柔软,对小侯爷道:“刚才我得罪了,让我为你演奏一曲作为陪礼。”
不待对方答话,他将腰间所系一只玉笛取下,文雅地就口吹奏起来。曲调高昂,悠悠扬扬,隐隐有金戈铁马之声,让人心神不安,头痛欲裂。
阿飞打了一个喷涕,呻吟道:“我的头有点痛。”
三少爷的脸上红潮翻涌,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也觉得晕眩。”说着,竟靠着椅子喘不过气来。
仁杰转头怒视朱颜,“你又想害人!”伸手去推,却被朱颜的护体神功震翻,他手中的甜豆咕噜噜滚了一地。
阿飞忍着头痛,乖巧的跑过来,仰着单纯的小脸说:“公子,你好可怜,和阿飞一般被人欺负,让阿飞来帮你。”他蹲在地上,耐心地替仁杰捡起豆子。
仁杰笑容亲切拍拍阿飞的肩膀:“谢谢你,这些豆子送给你。”阿飞开心地收到怀里。
小候爷沉声道:“白一,借你萧的一用。”他接过萧,吹了一个长长的单音,渐渐化去笛中杀戮之意,配合朱颜曲调,转成了委婉柔美之音。
忽然他停顿片刻,不动声色地对仁杰说:“公子,可知本朝高主在何地黄袍加身?”
仁杰楞了一下,叹息道:“是不是青竹寒山?”
两人忽然聊起天,如打哑谜一般。
朱颜心中暗觉不豫,飞起一脚踢开桌子,收了玉笛,起身拉着仁杰说:“相公,我忽然想回家,我们走!”他丢下几块银子在桌,不由分说地拥着仁杰离开。
仁杰回首,目光留恋地停在雪公子和阿飞脸上,长叹一声,走下楼梯。
小候爷静静地注视着两人的身影消失,悄声吩咐:“白一,你跟上去看看,仁公子的衣服上沾了我特制药粉,可用雪鸟跟踪。阿飞,你把豆子拿来我瞧瞧。丁二,我中了剧毒,这毒依风传播,环环相扣十分难解,快招薛神医回卢府……”
白一得令,迅速领人跟踪而去。
丁二惊问:“难道是酒中有毒?这毒何时所下,小人竟未曾察觉。”
小候爷脸色已转为青白,郑重地说:“百变门中,不仅易容功夫天下难敌,毒药暗器也非常了得,酒中之毒好解,难的是酒杯所带之毒引,真正的毒由空气中无声无息地传送过来,呼吸间就中了暗算,幸好只是针对我一人。”
丁二说:“侯爷,我去准备马车。”他抱起陷入昏迷的三少爷,闪身出了容华阁。
阿飞捧着仁杰所赠的甜豆,懂事地站在一旁,他脸色迷惘,小声地说:“小侯爷,那位公子是好人,却被夫人欺负,我们为什么不帮他?”
小候爷清笑而答,“阿飞,我自然会救他的。”
他取过甜豆,只见三颗颜色偏红,形状也有些怪异,立刻一一搓开,两粒是空的,第三颗中间藏了一个叠得极小的纸条。他脸上的冰雪消融,声音夹带着淡淡的喜悦:“阿飞,你扶我到门口,好吗?”
一轮满月,盈盈的上了柳梢头,映照着京航运河的两岸繁华。
今夜星光灿烂,天空是幽蓝的深色,河上花舫犹如繁星点点,夜空、两岸和花船上星光互相辉映,与河面雾气腾腾的晕着,天与河一色,人影淡淡地融在其中,似乎进入了一个迷离的奇异幻境。
在一片光亮交错里,浆声轻轻吱呀作响,一艘漂亮的画舫慢慢驶入光雾。
朱颜已换回男装,英气勃勃地坐在船头,他对身边的百变门属下人挥手:“你们先退下。”
烟雨惜繁华,吹箫夜不歇。
河上处处都是歌声和笑语,喧嚣杂沓,和着抑扬的萧音、鼓点和胡琴声,远近不齐,嘈嘈切切,形成另一奇特的合谐。
他静静地听着出神,良久才回头对仁杰一笑:“十一郎,你觉得开心吗?”
仁杰温和地回道:“朱颜,你呢?”
朱颜摇摇头,目光淡漠:“我的故乡金陵是六朝古都,十里珠帘,灯船之盛,甲于天下。我小时候最爱到老夫子庙玩,奇芳阁的麻油干丝、鸭油酥烧饼,令人垂涎三尺。这些年,我时刻练功,很少出谷,竟渐忘了这种快活的日子。”
仁杰柔声说:“朱颜,有些事无须强迫自己记得,不管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
朱颜脸色清冷如水,“十一,你不必劝我。”
仁杰随手捡起甲板上的木屑,扔进水中,咚的一声,砸碎了水中的一汪盈月,光影斑点闪烁。
他委婉地说:“我们的心境就好比这平静的湖水,向湖水里投石自然会产生涟漪,如何制止涟漪不断的产生呢?我以为答案就是不再投石,根本不去管它。顺其自然,就会逐渐淡记过去的伤痛。”
朱颜眼眸闪耀着星辉灯影,扫过仁杰,“十一郎,我为你奏一支旧曲。”他取出玉笛,立在船头,身影寂寞而消沉,悠然吹出一曲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仁杰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胸口闷热,很快陷入昏睡。迷糊中,他隐约感到有人抚摸着自己的面颊,轻轻叹息:“十一郎,小杰……”
仁杰一睁眼醒来,看见墙上那只鳄鱼皮的剑鞘,原来已回到帮主大人的卧室。他转过头,正对上朱颜冷冰冰的双瞳。
朱颜白衣半敞,缓缓的俯下身,俊脸停在仁杰眼前一寸不到之处:“十一郎,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仁杰神态有些不自在,头向侧移开几分。
朱颜拥着身下的美少年,清凉的唇在他的面孔亲触,恍如情人在甜言蜜语:“是那甜豆吗?”
仁杰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朱颜的脸色变得白玉一般,他温柔地吻着仁杰的唇瓣,仿佛小蜜蜂停在花芯嘻戏,流连忘返,乐而忘忧。
他轻轻地问:“香囊装的是不是催发药性的花草?”
仁杰定定的注视对方,平静地说:“是。”
朱颜将仁杰搂得更紧,几乎窒息,他轻叹:“你曾警告我,不要拿走那香囊,那甜豆也是我主动吃的……十一郎,你舍不得害我,对不对?”
仁杰面无表情,淡雅地说:“帮主,事已至此,我愿受惩罚。”
朱颜笑的妩媚:“十一郎,你明知我很快就会发现,为什么不逃?”
他的手美如葱玉,冷若寒冰,轻柔地压在仁杰颈间,“莫非你心中有我,还是你另有图谋?”
024.奇变
朱颜的手收紧,掐住仁杰颈部的大动脉。
仁杰笑得从容,无所畏惧,“帮主,彼此彼此,江南盐运失窃案关系重大,如果朝廷全力围剿,百变门命运堪忧,我,不过是送上门让你利用罢了。”
朱颜的眼神闪过难解的悲哀,转瞬即逝,“十一郎,你聪明过人,大智若愚,可惜漏算了一点,百变门有一个外人不知道的秘密……”
他叹息一声,坐起身,俊秀的脸显得异常温雅:“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来人,将十一郎送还大护法,好生看管,不得伤他性命。”
仁杰从床上跳起,精神抖擞地说:“帮主,你所中的并不是致命毒药,只是这几天神志会迷糊些,内功会减退些,不日就能恢复。”
朱颜笑得无比清冷:“你以为我不知吗,正因如此,这药也无解。”
仁杰眼神无辜,“帮主将我送人之前,可否替我解毒,并赐还我的红宝石匕首?”
朱颜说:“你的毒已解,不过,雪公子所赠之物,我早就扔了,哼!”
仁杰被押回一间漂亮的卧室,正是最初见到大护法及她的男宠之处。
今晚花好月圆,无奈,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仁杰看着窗外的月亮,不禁思念生活在现代的父母亲和哥哥SAM,还有自己那一帮好朋友。明月古今同,千里共婵娟,千年之后的他们,应该在观赏同一个月亮,分食着月饼。
门口有人轻轻问:“十一郎,你睡下了吗?”
仁杰翻身下床,打开门,见十郎抱着一个小包袱,畏缩地站在门外。他一笑:“有事进来说。”
十郎急忙钻进房,迅速将门下了锁,解开包袱说:“十一大哥,小人奉帮主之命前来伺候,并转交此物。”他递上一支短剑,深棕色的犀牛皮刀鞘,剑柄上镶着珠玉,最耀眼的是正中的一颗祖母绿宝石。
仁杰接过云剑,若有所思地问:“帮主可有交代什么?”
十郎复述:“不要太过相信自己的眼睛。”
仁杰沉思片刻,说:“十郎,时候不早,先休息吧。”
十郎神色惶惑地回答:“十一大哥,我上次出走,曾给大护法的夫郎们下了迷药,帮主虽不再追究,可我现在重回这里,只怕处境凶险无比。大哥,你要救我!”
仁杰叹气:“知道了,明日再说。”
十郎抱了一堆被子,在床边搭了一个地铺,熄灯睡下了。
地上,很快响起十郎轻微的酣声。过了一会儿,仁杰也进入梦乡。
半夜,仁杰从浅眠中惊醒。地上,悄无声息。他撑起身查看,十郎的被窝还温热,人已不见踪影。
仁杰静悄悄地打开门,按照记忆中的出路,走过两道庭院,前方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大护法住处是一个多楼复合式宫殿,外层的大殿门紧锁,殿外传来守卫的说话声。侧门两日前原本虚掩,此刻也挂着几道重锁。
十郎偷偷地绕到一个阴暗的墙角,左右观察一番,见夜风吹拂,人影皆无,就迅速地伏在地上,奋力地爬出一个狗洞,尽管他身材消瘦,胸口还是卡在墙中,进出两难,他气喘嘘嘘地拱啊,拱啊,只往外移动了半寸。
今天的月亮还真大,照得四周明晃晃的。十郎望着天上那轮碍眼的圆月,一股忧伤涌进了心田,要是等一下被守卫发现,自己的小命……
他发达的泪腺再次投入运转,晶莹的泪水蓄满了眼框。
他鼓起所剩无几的勇气,继续挣扎蠕动,这回,他的胳膊痛得失去了知觉,想到自己成名江湖的远大理想,和目前悲惨的境遇,十郎禁不住……怅然涕下。
忽然,他的身上肉最多的部位,被人踢了两脚,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墙内响起:“十郎,你在练什么奇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