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虑之后才敢这样破釜沉舟,揭破这件朝野皆知,却谁也不敢提的秘事。
「哼,我当然有办法,可是不高兴告诉您。」翟小侯耍赖,皇帝气道:「再敢胡闹,朕砍了你的头!
」
「随便,只要您有办法安抚我姑姑和我爹就行。」翟小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皇帝觉得他实
在欠揍。不过,他是皇后的亲侄子,亦是开国功勋荣平侯的唯一后代,荣平侯一家于国有功,历来忠
心朝廷,现在的翟老侯爷从来不涉朝争,又好与人为善,在百官中颇受尊敬,因此翟小侯就算胡闹到
天上去,京中故旧提及,也大都当作笑谈,谁也不会真的与他为难。即便是皇帝,这么多年来也从没
真的对他生过气,因为满朝上下,只有翟小侯敢跟他没上没下地胡闹,逗他解颐。
两人僵持一会儿,皇帝放缓态度道:「你说,有什么办法?」翟小侯说的没错,其实太子与成王的关
系才是他最关心的事。
翟小侯道:「把龙隐还给我。」
「那个等会再说,你先回答朕的话。」
「不行,不见兔子不能撒鹰,这是您教导我的。」
皇帝额头上青筋暴起几根,手上忍了又忍,这才没有抓起桌上的玉纸镇砸破他的头,怒道:「胡闹也
要有个限度,你不要命,也要考虑一下你荣平侯世家_!」
翟小侯眼泪唰地下来了,泣道:「您为老不尊,强抢侄儿的爱人,霸占不还,还威胁晚辈,要对开国
功臣全家赶尽杀绝,您自己说说,您做得对不对?」
皇帝满头黑烟,双眉紧锁,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强抢你的情人了?」
「龙隐,他就是我一辈子的良人,我是非他不娶的,您垂涎他的美色,强抢了他去,小心我告诉姑妈
,跟您翻脸!」
皇帝气得笑了,「混帐小子,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看见美人就骨头发软?」
翟小侯眼睛一亮,忙道:「原来您不是想把他收作妃子啊,那就好办多了。」
皇帝黑着脸道:「他是男的!」
翟小侯不以为然,「我的龙隐是天下绝色,不论男女都没有比得上他的。」
皇帝怒道:「你敢对他不轨!?」
翟小侯心道:我对他不轨?是他对我不轨吧!皇帝见他不语,越发恼怒,喝道:「我知道你一贯胡闹
,无法无天,不过龙隐不是你能碰的,不管你们原来有过什么,从现在开始,你老老实实给我离他远
点!」
翟小侯奇道:「为什么?」
皇帝皱眉道:「朕自有道理。」
「凭什么!」翟小侯怒道:「我是真心爱他,他也真心爱我,您怎么能当那打散鸳鸯的无情棒,皇上
,拆人姻缘可是有损阴德的!」
皇帝怒道:「大胆!」
翟小侯委屈,「本来就是!我跟他情深意长,不离不弃,早就私定了终身,您再怎么阻拦也没用,他
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他,要想拆散我们两个,除非把我们都杀了!」
皇帝怒目相视,翟小侯理直气壮,双眼蓄满泪花,大有你不同意我就学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架势,皇帝
头痛不已,伸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不再看他。
翟小侯偷眼看他,道:「其实您现在自己都有解不过来的麻烦,为什么偏偏跟我们为难?我跟龙隐两
情相悦,碍着谁什么事了?为什么非要拆散我们?」
皇帝烦躁道:「闭嘴!」
「其实要想让太子哥哥和成王哥哥相安无事,君臣相辅天下太平,还非得我翟小侯爷出马不行。」
「恩?」皇帝抬头看他一眼,翟小侯洋洋得意,鼻孔朝天,不急不忙地道:「把龙隐还给我,我就帮
您办这件事。」
龙隐静静望着小湖中游动的红鱼,心里有点烦躁,这种情绪他是极少有的,所以很不舒服。不过在外
人看来,他还是那么沉静冷漠,飘逸若仙,笔直地站在小湖上九曲红桥中间,美得不似尘世中人。
龙隐抬头,扫了一眼周围,从小湖边到雅舍,至少有二十个人在围着看他,这么多雪亮的眼光投注在
他身上,让他更加烦躁,转身离开曲桥,回入屋中,独自关了门静坐。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连带着有许多奇怪的人。
龙隐回想当时。他被那些人带走,在封闭的马车上颠簸了一段时间,然后被带出来,送进一间很大的
屋子。
屋子里暗沉沉的,锦幕重重,飘浮著名贵香料的味道,不过龙隐不喜欢这里,因为没有清新的感觉。
押送他的人都退了出去,不过还守在屋外,龙隐听得出那些呼吸声,所以没想马上脱身,等合适的机
会再走好了,不要给翟小猴惹麻烦。
他的心思又转到翟小猴身上去,昨晚一直到今早的激情和甜蜜,足够他回味很长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走了进来,同时他感觉到屋外的人也都撤远了,他抬起头,看到一个身穿明黄
服色的老人正在看他。
那人很激动,龙隐却很冷漠,冰雪一样的脸上,没有一丝情感。
「你……你……」那人眼中泛起泪光,走上来想抱住龙隐,龙隐轻轻闪身,退了一丈多远。那人吓了
一跳,忙叫:「别走!」
龙隐奇怪地看他,他犹豫地走上两步,见龙隐没有再动,才慢慢靠近过来,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龙隐
,半晌才问道:「龙苒是你什么人?」
龙苒是龙隐母亲的名字,多年无人提起,他自己几乎都忘了,从这人口中吐出,着实让龙隐吃了一惊
,应道:「是我母亲。」
「哦……那你的名字是?」
「龙隐。」
那人明显有些无法接受的感觉,再次仔细打量他,喃喃地道:「她有儿子了,都这么大了。」又问:
「你母亲现在可好?」
龙隐道:「仙去多年。」
「啊!」那人惊叫一声,忙问:「什么时候?怎么……怎么仙去了?」
龙隐简单答道:「生我的时候。」他并没有见过自己母亲,完全没有印象,也没有一般人那种对母亲
的孺慕之情,语调依然清清冷冷。
那人落下几淌泪来,叹息一声,慢慢坐到椅中,目光复杂地望着龙隐。
龙隐侧耳倾听周围动静,想着什么时候离开方便,外面那些人他是不怕的,要不是顾念着翟小猴,出
奇不意被那张古怪的大渔网罩住了,他才不会落入这些人手中。
「你父亲是谁?」那人又问,龙隐平淡地回答:「不知道。」他从来不知自己父亲是谁,也没有人跟
他提起过,他从小修行,对生死和亲情都看得极淡。祖父母在他十岁那年淡淡地跟他告了个别,消失
无踪,可能是仙去了,也可能是离开了,他不知道,也从来不曾追究。他的心从小就被教育得平淡无
波,亲人的存在和离开,就像天地间的花开花落一样正常,不会引起他过多的想法。
那人却不放弃,又追问他的生辰年月,龙隐答了,那人凝神思索,睑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间道:
「你真的有二十五岁了?」因为龙隐看起来比真实年纪要小好几岁。
龙隐点了点头,有些不耐,看了看手上的镣铐,带着这个走虽然不方便,却还不至于影响到他的速度
。
那人注意到了,起身过来,温和地道:「我给你打开这个,你答应我,不要马上离开,好吗?」他的
口气带了一点央求,但还是有种不自觉命令的态度,龙隐不喜欢,但没有反驳,多留一会儿和少留一
会儿,也没什么分别,能除去这个累赘,还是好的。
那人见他点头,取出钥匙给他开了手上的锁,又俯下身去,开了脚上的镣铐,龙隐低头看着他金冠下
花白的头发,心里突然有点怜悯,原来凡人老了会是这个样子,翟小猴的父亲也是这样呢,真是可怜
。而修行的人就不一样,龙隐的祖父离开时已逾百岁,仙风道骨,发乌齿白,看起来比这人还要年轻
。
回去一定要带翟小猴一起修行,龙隐下了决定,他才不想将来面对一个又老又丑白头发肥胖胖的猴子
呢!
「龙隐,朕就是你的父亲。」那人语出惊人,龙隐冷冷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只对他的自称略觉奇怪
。
「真的,朕真是你的生身父亲!」那人见他毫无表示,焦急起来:「那是在二十六年前,朕路过仓葭
山,偶遇仙子,被邀至洞府,盘桓月余,后因京中有事,不得不离开,此后再没有仙子音讯,也不知
道有了你。」
龙隐微微皱眉,那人以为他不信,忙又解释:「我们相遇在当年八月,你是次年端午出生,时间刚好
吻合。」
龙隐对这话不是不信,但即便这人是他父亲又怎样?
那人见他仍然不语,有点急了,拉他走到雕花多宝格墙之前,龙隐见对面同时走来两人。一老一少,
居然跟他们两个一样,不由吃了一惊,停住脚步。原来这里镶着一面巨大的玻璃镜子,原是外番进贡
的珍稀物品,比龙隐洞府里的铜镜清晰多了。
「你看,咱们父子是不是很像?」那人口气热切,指点镜中之人的眉眼身形,龙隐细看,果然有相似
之处。龙隐的面貌像母亲多些,气质极冷,那人又已年老,所以不细看的话,也不觉得有多么相像,
但细一研究,便发现两人脸形眉目身形,竟有六七分相似。
龙隐面色不变,这人是不是他父亲,对他来说,毫无关系,那人却激动得热泪盈眶,回身抱住了他,
泣道:「隐儿,隐儿,苦命的孩子,终于教父亲找到了你!」
龙隐忍耐地任他抱住,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父亲,殊无亲近之意。
那人哭过一回,拭了拭泪,拉他到锦榻上坐下。一刻也不松手,龙隐觉得不舒服,挣脱了他的手,那
人伤感地望着他,半晌才道:「你不知道,朕是当今天子,你是朕的……」他在心里算了算,才道:
「第四位皇子,本该封王的,只是一直不知道你的存在,让你流落在外,是朕对不起你。」
龙隐冷淡地看着他,对这位皇帝父亲的感觉,跟刚才没有半点不同,他是龙隐,仓葭山中修行的隐士
,他对自己身分的认知不会有任何改变。
「刚见你的时候,朕吓了一跳,你长得跟你母亲一模一样,我真的以为……」皇帝的眼睛又有点模糊
,龙隐心想:怎么人一老了眼泪这么多,翟小猴的父亲是这样,他的……他的父亲也这样。虽然对这
个人的身分不甚在意,但龙隐心里已经承认他是父亲了,但父亲又怎么样?龙隐还是计划着一会儿就
离开。
「没想到她早就仙去了,唉,这么多年毫无音讯,我时时挂念着她,谁知……」皇帝唏嘘不已,心中
想着那个青山碧水间突然现身的美貌仙子,当时给他的感觉,真是震惊啊,几乎想都没想就跟着她走
,被她带到了一处神奇的洞府,后来月余时间的温柔艳福,更是此生永难忘记,简直如登仙境。要不
是后来想起要回京争夺皇位,不得不狠心离开,只怕现在还跟仙子在山中同享安乐呢。
唉,往事不可追,悔之晚矣,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摇头叹息,龙隐站起身道:「你是我的父亲?
」
皇帝忙点头,这个神仙般的少年真的是他儿子?他也感觉有点似真似幻,但龙隐的生日和相貌不会有
假。他确定这是他的龙子。
「我要走了。」龙隐平淡地道。皇帝瞪大眼睛,「什么?」
「我去接翟小猴,我们回山里去。」龙隐直截了当地道,他就是这么想的。
皇帝大怒,「不行!」好不容易才找回的儿子,怎么能这样走了?再说他找翟小侯干什么?
龙隐不觉得必须得到他的同意才能走,所以转身就要出去。皇帝大喝一声:「站住!」龙隐已经出了
门,门外侍卫急忙阻拦,龙隐身形闪动,数十名侍卫乱撞到了一处,他已站在高高地宫墙之上,回头
看了一眼,就要离开。
皇帝怒喝:「你敢走朕就杀了翟小候全家!」
第九章
龙隐回过头来,冷淡地看他,皇帝放缓口气道:「你先回来,有事咱们慢慢说。」他也是一时情急,
拿翟家做要挟,没想到还真管用。
龙隐本待不理,但皇帝看他的眼神里充满忧伤和哀求,他觉得有点不忍,犹豫了一下,跳下墙来。皇
帝飞扑过去抱住他,泣道:「你是朕的儿子,怎么可以弃朕而去?这么多年了,朕好不容易找到你,
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你就要走,唉,你怎么就不体会一下朕的苦心吶!」这些年他的确暗中派了不少人
前去寻访,只不过一直是想找到龙苒,再续仙缘。却没想到龙苒早已去世,龙隐长到了这么大。
除了翟小猴以外,龙隐不喜欢被任何人接近,想推开他,但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听着他哽咽的抽泣,
又觉得难过。原来有父亲的感觉是这样,恩……不怎么好,龙隐觉得烦恼。
在皇帝的苦苦哀求下,龙隐同意在宫中住上一段时日,也许一个月,也许半个月。他不想久留,皇帝
却不肯放他,欢欢喜喜地命人收拾了一直空着的仓葭宫给他住,这是自他登基后就准备出来给龙隐的
母亲住的,没想到现在才派上用场。
仓葭宫景致幽美,与别处宫苑不同,广植花木,又有小湖假山,亭台楼阁,行走间移步换景,美不胜
收,皇帝一连几日都陪龙隐住在这里,不停地跟他说话,惊讶于他的博学多才,也惊讶于他的不通世
事,念着他的母亲,对他喜爱到了心眼儿里去,越来越舍不得放他走,龙隐一提要走他就眼泪汪汪—
—倒不是皇帝喜欢这样示弱,而是威逼利诱对龙隐都毫无作用,只有眼泪攻势还能起到一点点的牵制
,龙隐毕竟还没有冷漠到对一个老人的悲伤视而不见。
唉,这孩子,怎么就一点儿都不喜欢荣华富贵呢?只要他肯留下来,哪怕要皇位也不是不可以,为什
么他一心只惦记着那只赖皮臭猴子呢?皇帝不满,非常不满,所以翟小侯进宫求见的时候,他坚决不
见,直到翟小侯晕倒,他也只是派人送到皇后那里去,不肯见他。
最后,还是皇后亲自苦苦央求,皇帝也想了解一下龙隐跟他究竟有什么瓜葛,这才宣他觐见。
当然龙隐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是觉得住在宫里闷得慌,又想念翟小猴,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到他身边
去。要不是皇帝威胁说不得他的允许龙隐不许离开,否则就要找翟家的麻烦,龙隐才不管他是不是父
亲呢,早走掉了。
才不过几天而已,龙隐却觉得度日如年,对父亲的感觉进一步恶化,对小猴的思念进一步加强,他已
经在考虑怎么把翟小猴一家人都带走,远走高飞,永绝后患了。
正想着,屋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那是……
屋门「呼」地一声被推开,一个人满脸惊喜地站在门口,翟小猴!
「龙隐!」翟小侯飞扑进来跳到龙隐身上,捧着他的脸一阵乱亲,又哭又笑地叫他:「龙隐!龙隐!
亲亲!美人!想死我了!」
龙隐热切地响应他,心里也非常激动,翟小猴终于来看他了啊!手里抱着他温暖而年轻的身体,被他
热烈的亲吻弄得浑身发热,这感觉是多么好。
皇帝站在门外看他们亲热,脸色不豫,看龙隐现在笑得像盛开的花朵,一点都不冷漠,哪像对着他时
一脸的不情愿。哼,这只赖皮猴,居然抢走了我最出色的儿子的心!皇帝嫉妒了。
「翟赜!」皇帝开口,语气不善,「龙隐你也见到了,办法该说了吧?」要不是为了得到解决两个儿
子争位这件大麻烦的好办法,皇帝才不会向翟小侯妥协,同意他来见龙隐。
翟小侯气喘吁吁地道:「急什么!我们还没叙够旧呢!」龙隐听他提到叙旧,顿时又想起几天前那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