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是东风花羽眠第二部 琉璃碎——夜京一

傍晚的时候，马车停在苏州府的那条街口，顾尘晚还在睡着，我轻轻的把他扶着躺在另一边的一个准备好的靠垫上，然后下车。
阿月跳下马，把缰绳递给我，说："你也受伤不轻，赶快回去处理一下吧。"
我说："谢谢。"
她说："得了，我也是执行命令而已。"
我说："照顾好他。"
她说："还用你说。"
我又看了马车内熟睡的人一眼，他的侧脸无害而且温和，睫毛长长的很漂亮。
我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能见面呢。
已经没有跳上马的力气，我牵着缰绳慢慢往前走。
星子又出来了，怎么一天一天过得这么快呢。
终于走到苏州府门口的时候，门口的小哥竟然没有认出来我，可想而知我现在有多么狼狈啊。我正想跟他说点什么，就一阵头晕，栽倒在朱红的大门前，不省人事。
睁开眼的那一刻我吓得大叫起来，我看到陆窈筝大人的俊脸居然和我只差十公分，还死皱着眉头青黑眼圈，总之面相十分可怖，吓死个我的哎。
"苏汔，你给我跑到哪去了？整的这么惨！我找遍了整个苏州城你知道不知道！"
陆大人开始在我耳边狂吼，我的耳膜嗡嗡的响，跟地震一样。
半天，我终于喘上来口气儿，我哑着嗓子说："大人......您小点声......"
陆窈筝听到我出声忽然一怔，我没有看错吧，小丫现在竟然学的跟章探一样，眼圈都红了。
"你吓死我了哎......"忽然全身被迫掉进一个温暖的拥抱里，还要被训斥着，"苏汔，真想拔了你的皮......"
可是我就是很喜欢这样被陆大人骂，好像一直很喜欢，贱人苏汔。
"我还活着......真好。"我忽然笑了，"陆窈筝你知道我一向最怕死了，所以遇上什么事也都先想着怎么逃跑，就不会死了......"
"知道，你一向命大。"陆大人的脸埋在我的颈窝里，一呼吸感觉痒痒的，真是怪难受的。
"恩恩......"我急忙点头答应，不知怎么，就是不由得想要安慰这个人，觉得欠他的，却不敢去想到底是欠了什么东西。
因为我知道，我还不起那样东西，永远还不起。
"苏汔，"陆窈筝犹豫了一下，然后跟我说，"我要回京城了，你跟我一起走吧？"
"啊？"我小愣片刻，"为什么？"
"你不在我身边，我不放心，真的很不放心。"陆窈筝掐了一把我脸上的肉，然后认真说。
"好。"我点头，看他露出有点傻的笑容，心里就很高兴。
"而且......"陆窈筝还是笑着，轻描淡写的说，"去京城......说不定还可以见到白羽教主呢。"
我知道自己的神情一点一点冻僵了，但还是勉强笑笑，垂下了眼睛。
"我不会再受伤了。"不知怎么我冒出来这句话。
"知道就好。"陆窈筝淡淡的回应我，然后再次把我抱到怀里。
我想说对不起，但又说不清为什么对不起，也许需要道歉的太多了，这句话才说不出口。我只是抱着他，他也一声不响的抱着我，也许我们都冷，在互相取暖。
56北上京城
半个月后，我们来到京城，当然是住在陆大人的老巢里，我现在忽然发现东风府真的好小，如同陆窈筝这厮家里的一个后院。原以为我遇上的都是清官，结果深入了解才发现一个比一个腐败。
来到京城我当然有个心愿，就是见一见传说中的小皇帝，结果还没有小半个月就梦想成真，有一天陆大人愁眉苦脸的回来说，苏汔，皇上说想见见你。
我高兴的一下子跳起来，陆大人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我立刻说："我也想见他。"
陆窈筝反问我："你就不想知道皇上为什么想见你？"
我问："为什么？"
陆窈筝说："因为皇上的密探从苏州回来报，你和白羽教主有很大关系，我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一提白羽教主我的笑容就僵了，但是恢复得很快，我说："哪有什么关系啊，小皇帝多虑了。"
陆窈筝的脸色一绿："苏汔，你先把对皇上的称呼改一改，我就带你进宫。"
我再次高兴的跳起来。
见到小皇帝的那天，我还是很收敛的，恭恭敬敬的给这个十七岁的小男生下跪，还高呼万岁。忘了说地点，御花园内，皇帝身边还跟了个小女孩，大概只有十四五岁，频频向我身边的陆窈筝抛媚眼，我看了直心寒，皇帝的妃子看上大臣了，又是一桩悲剧。
皇帝赏花赏的专心，我实在跪累了，就求救似的看了看陆窈筝，丫瞪了我一眼，我趁皇帝背对着我的时候站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周围的太监宫女们看着我眼睛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结果被他们这么一看，小皇帝就转过来了，把正在踢腿的我抓了个正着，我有点欲哭无泪的慢慢又跪下来，陆大人又瞪了我一眼，但是我看出他的嘴角有强忍的笑意。
小皇帝貌似没有生气，倒是他身边的小女孩惊讶的看了我好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听小皇帝对陆窈筝说："爱卿平身吧。"
我提示一般的看着皇帝，一直看着，小皇帝似乎终于很惊措的回视我，然后犹豫着开口："你也平身吧......"
我高兴的大声谢皇帝，小男生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一点。
小皇帝身高比我矮一点点，稍微仰视着我，打量了半天然后开口："你就是苏汔？陆爱卿告诉朕，你不太懂宫里的规矩，可是......没想到你居然这般出格。"
我眨眨眼睛，装傻似的膜拜的望着他，小皇帝被打击的没有了语言。
"朕听了苏州的密报......"皇帝半晌才又开口，"你和白羽教主......似乎有点......有点......"
皇帝的话似乎有点难以启齿，表情一直在琢磨着怎么说断袖这俩字，我用个比较婉转的说法提醒他："皇上是想说......有点暧昧吧？"
皇帝点点头，然后凝重的望着我，说："确有此事？"
我摇摇头，说："就算白羽教主喜欢男人，也不缺我这一个，我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了。"
皇帝沉思了好久，然后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也对，他的性格如果随了二叔，那是不会有什么在乎的了。"
我狐疑的看了看他，问："皇上说什么呢？"
皇帝很会发愣，半天才回答我："没什么，你们不要都以为朕和白羽教有多大怨恨，只是其中误会太多，再加上市井传言过于虚夸，都不可信。"
我点点头，然后疑惑的想，人家白羽教可是信誓旦旦的要来围巢你啊。
过了一会儿，小皇帝有些失望的开口："苏汔，原来朕还以为，你对白羽教主来说有什么特别意义......有些话，想让你去对他说，兴许他听得进去，现在看来......"
皇帝看上去很老成的叹了口气，摇摇头，来回踱了几步。
我小心翼翼的开口："皇上是想说阻止他谋反之事么？"
皇帝看着我点了点头，但是又摇摇头："不完全是......"
"皇上，其实......这件事，谁都无能为力，他的态度似乎不会改变。"我咬了咬下唇，看着小皇帝这样其实也挺闹心，人家不过十七岁啊，十七岁的孩子都该干嘛啊，不是这样心事重重忧国忧民吧。但是我知道，有些话还是得告诉他。
"算了......"皇帝摆摆手"朕今日不太舒服，改日再说这个话题吧。陆爱卿，周围各省城的兵力现在如何？"
"回皇上，都已经安排妥当，但是......"陆窈筝停顿了一下，"因为边境的兵不能调离，所以兵力仍然有限。"
"好。"皇帝面无表情，"京城外的兵力一定要布置妥当，绝不能让他攻进城来，市井上这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不能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贴下告示，三天以后禁止任何人出城进城，正式封锁城门。"
"是。"陆窈筝也是一样的面无表情。
皇帝点点头，我忽然止不住的疑虑，问道："难道皇上的兵力还不如一个教派的？"
皇帝看着我："不只是教派，区区一个江湖朕哪会在乎，白羽教再人多势众也没有那种力量，可是......现在不只几个帮派，还有很多......你不懂的。"
我又问："为什么会这样？"
皇帝想也不想就回答我："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我就郁闷了，看看陆窈筝，他冲我摆摆手，我就恢复沉默。
皇帝很忙，先让我们退了，他还要去见几位大臣。由于明儿还有什么事要找陆窈筝商量，就留他在宫里住一宿，我也就跟着沾了光，住在皇宫里了。
晚上我在陆窈筝的房间磨蹭来磨蹭去，他皱着眉头问我："苏汔，有什么话你就说。"
我说："皇帝到底是那根筋不对了，说的话莫名其妙听不懂。"
陆窈筝说："皇家的事，都是秘密，你就安分点别老想知道，知道多了不好。"
我说："我就想知道就想知道。"
陆窈筝就毫不客气的忘我脑袋瓜子上拍了下来。
我委屈的回房睡觉，翻来覆去睡不着。
忽然窗外有个极小的声音说："苏汔，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我一个翻身坐起来，小心走到窗边，看见一个陌生的蒙面男人，他说："我受人之托，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只要你跟我走。"
我想了想说："我也不傻，我怎么知道你和托你传话的是什么人。"
他说："皇宫里的人，对你很熟悉的人。"
我说："我和陆窈筝那么熟他都不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他说："皇宫里是是非非太多，你要想得到什么就得赌一把，我没有可以证明的，你相信我就跟我走，否则也无所谓。"
我鬼使神差的就跳起来，说："好，我跟你走。"
我爬出窗子，跟着那个人影走出院子，在皇宫里七拐八拐，然后绕到一个隐蔽的暗室，那人一按墙上机关，门开了，里面很像皇帝的御书房，但又不太一样。
那人从书桌上一堆卷轴之中拿起一卷，递给我，说："这是先皇的一份遗书，从未公布过，记录的很详细，你看过就都明白了。"
说着，那人一闪身消失在门口。
我来不及管他，不知为何十分紧张，手中这个卷轴像是有好几公斤重，沉甸甸的压的我心跳飞快。
我慢慢打开，里面的字体稍微繁复一点，连蒙带猜的都大概能认出。
我一行一行的往下看，不知为何觉得这些内容熟悉又陌生，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脑袋直痛。
可是他们却又那样陌生，看的我后背凉飕飕的，觉得寒气十足。
卷轴的第一竖行写着，国历一一三年春，京。
我对这个地方的时间概念也多少了解了，那个日期，是四十年前。
四十年前的京城，发生过什么。
　57　陈年遗事
国历一一三年春，京城繁华鼎盛。先皇派人挖掘了一批宝藏，数量可比国库三四倍以上。
众臣中先皇最为信任二王爷，命其在离京城万里的小城中州修一府邸，名为东风，把宝藏置于其地下，并将所有获悉此事者，一律格杀勿论。
国历一一五年，边疆告急。
先皇找各种理由命二王爷前去迎战，加封其为振国大将军。
六年后，大将军平乱归朝，百官跪迎，先皇设宴为大将军洗尘，歌舞升平。从此，加上天生的谋略胆识，二王爷很快权倾朝野，先皇渐渐感到危机。
二王爷年轻霸气，看上了一个名叫纤尘的舞女，不顾世事蜚语，取其为妻。
两人在树下盟誓，世影纤尘，至死不离不弃。
二王爷从未让人知道过的乳名，叫做世影。
纤尘的美倾人之国，先皇在一面之后动了心，加上与二王爷的芥蒂日渐加深，只想一心制其死地。
很快，又过了两年，边疆再次告急。
先皇理所应当的派振国将军前往迎战，一去又是三年。
其间先皇以各种理由想要收服纤尘，但是纤尘一心只念夫君，便设下一计，假装诈死，然后换上男装去寻二王爷。
彼时战乱已平，先皇派人刺杀大将军未果。
前前后后一系列事情，二王爷终于怒极造反，率领战场上剩下的六万大军反来攻打京城，但是战士们三年苦战精力耗尽，加上财尽粮绝，没有后应，这次战败了。
皇帝预料之外的事，二王爷在将被处斩的前夜越狱而逃，往西域的方向去，六万人一齐消失在大漠，无影无踪。
可是纤尘却只身留在了皇宫里。
这次她没有再拒绝皇帝，变身皇妃，步若香莲，娇笑倾城。她整垮了皇后，独身执掌后宫三千，无一人可与新皇后媲美。
都说新皇后无喜无好，博她一笑比登天还难。
可是她独爱一种花，那种花开在大漠，十年开一次花，在中原根本无法存活。
尽管如此，先皇还是派人去西域，移植回来了那种花，刚移到院中的时候，紫色的花苞无一绽放，枝叶都是干枯欲裂，毫无生机，可皇后看见那些枯花烂叶之后，竟然露出开心的笑颜，花下惊鸿起舞，很久之后还传为佳话。
有人听见她似乎管那花叫做，紫瓴。
那一年，江湖之上突然崛起一个名为白羽教的帮会，一改江湖当前四分五裂的局面。
白羽教主名叫顾世影，传说那人果断狠绝，处事不惊。传说他玉树临风，但是从不流连花间，仅有一个妻子，名叫抹尘，相貌平平。
市井上的闲谈传到宫里，都做了茶余饭后的笑柄，只有皇后听了之后摔了茶碗，在没有露出过笑颜，也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
年末，皇后生了一个男孩，先皇喜极，普天同庆。
可是皇后从此一病不起。
很多御医都治不好皇后的病，掉了脑袋。又过了半年，有一日，皇后突然见好，像是回光返照，竟然站起来在院子里走动，抱着她的孩儿，只是不言不语。
后来的事情皇宫里的人一直喻为奇迹，他们说皇后站在那枯萎的花藤之下，看着，看着，突然就有一朵紫瓴花开了，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只有皇后波澜不惊，微微笑着，看着那朵花打着璇儿落了下来，落到她怀里婴儿如玉的脸颊上，皇后一瞬间落了泪，半年未说过一句的女人突然开口，她对自己的孩子说："紫瓴......我以后就叫你，紫瓴......"
紫瓴花开，在一夜之间。
那夜皇后安静的去了。
孩子不哭不闹，在她的身边安睡。
紫花盛开的第二天，就被一场倾盆大雨，打落了枝头。
从此，几年几十年再未开放。
紫瓴长到六岁，就出落得如花般美好。忽然有一次在随先皇祭天的路上被人劫持，再也不知去向，先皇大怒之余，也无可奈何，只能痛惜的昭告天下，紫瓴皇子病逝。
国历一三三年初，先皇身体每况愈下，江湖上再起风波，白羽教主换了人，只有十四五岁的孩子，却势力遍布南北，紧逼朝廷。先皇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但已经力不从心，忽然想起快要遗忘的巨额宝藏，把仅有七岁的长皇子叫到床前，吃力的想要开口，却不停的咳血。
小孩子一本正经的说："父皇，你放心孩儿一定会为您保住江山。"
先皇摇摇头，最后用尽力气只说了三个字，破东风。
谁破东风，谁就有可能赢了这场赌。
可是气尽的先皇，说不出来这句话了。
我拿着书卷的手微微颤抖，这些，是不是连顾尘晚都不知道的事情。顾世影就是当年的二王爷，那么，先皇就是他的父亲，是顾尘晚的父亲。
纵使这之间有多少误会和残忍，纵使先皇有多少失误和错误，他要破的，是他父亲的江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