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八成就是所谓的「天份」了吧?
「呃……国中的家政课好像有做过……」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接触相关事物的经验。
「这样啊……」
桑予晨不再说话,然而脑中若有似无地浮现了一种……似乎可行的想法。
「歆桦……你觉得如何?」
「嗄?」什么觉得如何?
「我……咳咳……我……」噢,头好痛……「说真的,你很有天份。记忆力也很好,动作也相当细腻……咳咳……我想……」
想什么?叶歆桦兀自惶惑着,心中隐隐有不妙的预感出现。
果不其然——
「我想……收你为徒。」
第三章
平地一声雷。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叶歆桦悄悄探出了头颅,仿佛初出茅庐的窃贼,观察着一片寂静的走廊。
嗯,似乎不在。
确定没有任何危险后,叶歆桦安心地踏出门槛,迈向光明的第一步。
「你在干嘛?」
吓!
叶歆桦骇然,按着胸口缓缓地转身,在看到双手插腰、以鼻孔睹人的沈雩枫之后,放松了紧绷的情绪。
「吓死我了……」人吓人吓死人,还好不是「他」……叶歆桦安心地拍拍胸膛,释然地吐了一口气。
沈雩枫睥睨着他的反应,坚邪地勾起菱唇:「予晨他……」喔,吓到了?「——今天不在。」
「真的?」他眼睛一亮,很惊喜的样子。
「当然是真的。」沈雩枫眨眨眼,朝叶歆桦的身后使了个眼色。「不过,他刚刚回来。」
「啊?」
「而且……」她一指前方。「就在那里。」
什么?
叶歆桦倏然转头过去,果不其然看见了桑予晨面有喜色地站在自己的后侧。
他局促地咽了咽口水,装起一抹讨好的笑。「你……回来啦,晨大哥。」实际上他的唇角已经在怞搐了。
桑予晨回以笑容一枚。「是啊。」
「呃……今天不忙吗?」叶歆桦假意试探道。
「不忙。」
叶歆桦的笑痕霎时僵硬。「那……我很忙,后会有期。」不,最好是遥遥无期。
在叶歆桦锁定桑予晨身旁的空隙「落跑」的瞬间,好死不死,被一条结实的胳臂拦截了下来。
「不介意歆桦『再』借我一天吧?」
沈雩枫未置一词地摆出了「请」的手势。反正,只要是桑予晨决意的事情,她一样也没有立场干涉。
「雩枫姐!」她怎可以见死不救?!
她微微一笑,煞是同情地望向叶歆桦。「不会有事的,孩子。」
「什么?」叶歆桦瞪大一双铜铃眼。
「意思就是要你自求多福。」唉,笨喔!
嗄?叶歆桦呆住。她……竟然打算放他一个人自生自灭?
有没有天理啊!
「好了,我们走吧。」已然痊愈的桑予晨面带微笑地「拖」着叶歆桦,扬长而去。
沈雩枫远望着反抗无用、几乎是被人直接拎走的叶歆桦,虚意拭去眼角的零星水珠,在心底默默掬起一把同情泪。
保重啊!孩子。
***
「歆桦……」
「……」不理就是不理。
「歆桦——」
「……」
似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叶歆桦打死不理会桑予晨的叫唤。
唉。桑予晨叹了口气。「没办法……我只好拜托雩枫帮忙了——」
「不要!」一句话收效程度之快……简直是立罕见影。
「……你终于愿意理我了。」桑予晨干笑。而且每次都是在自己提起「沈雩枫」三个字之后。
「还不是因为——」可恶,就知道利用他的弱点。
桑予晨摇摇头,愁眉苦目地呢喃:「做我的学徒,真的那么痛苦吗?」他也是一片好意啊。尤其歆桦已经二十岁了,却没有一技之长在身……无论如何,「Rain」也不可能供养他一辈子啊。
而且,一想到叶歆桦之前那样彷徨、那样无助的样子,桑予晨不由产生了一种舍不得的感觉。
然不明白他心中思量的叶歆桦盻他一眼,说:「别演了,晨大哥。」上当一次无可厚非,倘若相同的伎俩再上当一次,就是无药可救。他不至于笨到这种地步。
自从那一天桑予晨提出收他为徒的打算遭拒后,他简直天天追着叶歆桦前后左右跑,就是执意要得到他的同意不可——尤其桑予晨根本不晓得「放弃」一词的存在,对叶歆桦彻底实行「紧迫盯人」的政策……他会这么不希望看到桑予晨的缘由,其实是可想而知。
抓抓头,叶歆桦有些无奈了。「放着『Rain』不管,没关系吗?」真不知道晨大哥哪里来的津力。
「有雩枫在。」
这个就是问题所在。叶歆桦柔柔太阳袕,压抑住砍人的冲动。因为桑予晨不断痴缠自己的关系,搞得两人无暇顾及工作,而店内大大小小的琐事,也自然而然落到了沈雩枫的头上……
「我有拒绝的权利吧?」叶歆桦拧眉。
桑予晨则是一笑置之。「你当然有。」而他也有坚持的权利。
「那……我可以拒绝吧?」
「当然。但是,要有理由。」而且是可以「说服」他的理由。
叶歆桦皱眉,重复先前讲了一百次以上的句子:「我讨厌甜食。」
而且这个并不是藉口,他是真的讨厌那样甜美的气味。
只因为甜甜的香气,代表了他的过去。
本来以为已经遗忘了……然而终究只是「以为」而已。记忆不曾消失,反而随着甜蜜的芬芳融入了他的呼吸,牢牢地缠绕着他,像是一个紧密的桎梏。
那是,一个叫作「回忆」的枷锁。
「这个理由……很遗憾,无法说服我。」桑予晨苦笑。
「那你到底想要怎样?!」说理由不行,不说理由也不行……叶歆桦咬咬牙,骂出来之后,感觉似乎更不舒服了。
「歆桦……」因为叶歆桦激烈的反应,桑予晨叹了一口气。「你不可能一辈子当店员,你知不知道?」
废话!他怎可能不知道?叶歆桦瞠目。
「我只是希望你有一技之长……」他伸手,欲握住叶歆桦的,然而「啪」地一声,遭到了狠狠的拒绝。
桑予晨一楞。
「我不需要。」叶歆桦的声音,冷冷的。
见状,他长息。「歆桦,不要闹脾气了。我不否认有一部份是为了你的资质,可是……」甚至他隐约有一种感觉——歆桦并不是真的讨厌甜食。
天生对甜食感冒的人也不是没有,偏偏他就是觉得歆桦不是那样的。
他一时也讲不清楚,只是单纯地……有了这样的感觉而已。
「晨大哥,我真的不想做你的学徒。」他的火气似乎上来了。毕竟一个人被纠缠到这种地步,无论是谁都会生气的。
更何况,叶歆桦从来就不是什么圣人。
「但是……」
知道桑予晨准备说什么,叶歆桦抢白道:「说真的,没有一技之长也无所谓,大不了……大不了我以后去当乞丐!」
「你——你是这样想的?」桑予晨愕然,不可置信地目眙他。
他居然说这样的话?
「你怎么这样不懂事?」他恼了,因为他以为叶歆桦至少会明白他的,而不是一味地意气用事……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是自己剃头担子一头爇?
叶歆桦也不甘示弱:「对,我是不懂事!没有人逼你和一个不懂事的小鬼讲道理!」摆明了在怨怪桑予晨多管闲事。
「我是为了你好……」忍不住,桑予晨有些愤悱了。
「不需要!」什么「为了你好」?!当初母亲也是这么说的,但是结果呢?还不是一样无视他的存在!「我好不好,与你无关——」
「——啪!」
叶歆桦双目瞠然,右颊传来微微的刺痛,剥夺了他的意识。
不痛……只是轻轻地拍了一下而已,可是,他却觉得胸口好闷好疼……似乎有哪个地方坏掉了。
「歆桦,我知道你无法控制自己,但……你应该了解有些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桑予晨的表情,既生气又悲伤。
叶歆桦不吭一声。下一秒,他迅疾离开了这里。
不过,他并不是回到楼上的房间,而是跑到了「Rain」以外的地方。
可惜偌大的失望打击了桑予晨,他无暇理会,只是闭了闭眼,试图沉淀自己过份澎湃的情绪。
他靠着墙壁,柔了柔发疼的太阳袕,白茫茫的墙壁彷如在压迫着他。
真的很心痛啊……歆桦为什么会有如此自甘堕落的想法呢?
桑予晨睇视着年深月久的天花板,时间也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久久,他终于无奈地释出了长息。
是啊……他真的错了,彻彻底底的错了。
他一直在叶歆桦身上灌注刻板的想法,却漠视了他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自己真是失败……忽略了歆桦的感受,一味地以为是「为了他好」,而事实上,他的行为只不过是大人的自以为是罢了:因为不甘心自己犯下投射作用的错误,而将怒气发泄在无辜的歆桦身上——
他刚刚,甚至打了歆桦……想到了这里,桑予晨的胸口不禁有了疼痛的感觉。即使自己只用了一分不到的力气,然而他一定伤害到歆桦的自尊,和他的心了……
「滴答。」
恍惚间,耳边忽然响起水珠滴落的声音。
是雨声。
下雨了?他呆了呆,联想到叶歆桦似乎不见了——而现在这个时问,叶歆桦又可以到哪里去?他晓不晓得他的身体已经禁不起任何打击了?
连珠炮似的疑问兜上心头,桑予晨立刻找到一把折迭伞,来不及思考太多,人已然冲到了「Rain」的后门。
……滴答……
他停下了脚步,愕然注视着在门边瑟缩成一团的叶歆桦,几乎无法言语。
「歆桦……」他开口想要说什么,却是惘然了。
雨水模糊了他们的视线,叶歆桦淡淡瞥视着桑予晨,神色却是难掩困窘。
他在不顾一切地离开「Rain」后,才惘惘发现自己根本无所谓去从,最后也只有楞在那里,挣扎着自己的去向……
他明白是自己辜负了晨大哥的一片好意,也了解自己的言行确实过份了,但是——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他嗫嚅。
除了「Rain」以外,他找不到第二个愿意收容自己的场所。
所以……请不要放弃他,好吗?
他的眼神,如此倾诉着。
桑予晨无言。凝睇着叶歆桦朦胧的身影,莫名的冲动一瞬间包围了他……他伸手,扶起了蜷缩在泥泞上的叶歆桦,而自己深宏的黑眸,清晰地映入了他的脆弱。
「——来这里吧。」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了。
在这个时候,桑予晨的眼中只有叶歆桦的存在,也似乎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桑予晨的表情优柔,却也藏匿着一些叶歆桦所不能理解的悲伤,只觉得在他的黑眸中,看见了对自己的怜惜——
叶歆桦错愕地瞅着桑予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隔着雨水,他惘惘嗅到了记忆中的柠檬气息……这是桑予晨身上的味道,也是自己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味……
这样的芬芳,漫漫地,渗入了叶饮桦的皮肤、肌理、骨髓……
终究化成了心版上,无法抹灭的记号。
***
他的父母是因为相亲而结识的。
母亲是个典型的传统女性,于是几乎没有抗拒地接受了这个陌生的、却是她未来丈夫的男人。而男人也欣赏这个温柔婉约、百依百顺的妻子,是以两人婚后不到一年,便生下了叶歆桦这个孩子。
合该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在男人厌倦了一成不变的生活后,他们一开始就不牢靠的婚姻,逐渐出现了破裂的痕迹。
男人有了外遇。
这是叶歆桦大约国二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
单纯的母亲以为男人只是工作忙碌,从不曾怀疑男人的早出晚归。直到男人开始了几个星期不回家的日子后,即使母亲再不愿意,也不由得去猜测、去疑忌了。
而在一个下雨的夜晚,压抑已久的两人,终于有了摊牌的机会。
男人决定了摆脱这个家庭的负担,和外面的女人双宿双飞。
面对男人自私的要求,母亲唯有不停地哭泣、哭泣、哭泣……毫无心机的她自然找不到方法,挽回自己早已经变心的男人。
男人受不了母亲的控诉,恼羞成怒地说了一大堆锋利的话。大多是责怪母亲的「无趣」,以及外面女人的风情万种。详细内容叶歆桦不大清楚,只记得当时逆来顺受的母亲颊上半干半湿的泪痕,和一双凹陷空洞的眼睛。
「妈……」在男人决绝的离开后,叶歆桦踱近狼狈不堪的母亲,本来希望安慰她,却遭到了母亲狠心的拒绝。
不过她的狠心,又哪里及得上男人一丝一毫呢?
「不要碰我!」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咆哮,溢泪的眼瞳进射出愤恨的光芒。「你们……你们都是一样的!我恨你……我恨你们——」
年方十四的叶歆桦一时震慑住,睐着近乎癫狂的母亲,完全没有说话的余地。
尔后,男人再也不曾回来过。崩溃的母亲陷入了醉生梦死的生活中,也从此禁锢了叶歆桦的生活。不许他上学也不许他出门……而难得清醒的时候,也不会忘记提醒他——和男人貌似的自己,是多么可恶透顶的存在。
镜子里是一张干净清秀的面庞。叶歆桦瞅着,下由得皱拧了眉宇。
只因为,他讨厌自己的长相。
以毛巾遮住了自己的脸,叶歆桦踱出了浴室,在楼上的餐厅看见了桑予晨。
「好了吗?」把盘子放在桌几上,桑予晨淡淡一笑。
叶歆桦点了点头,瞥过桌上爇气腾腾的红茶和派饼,掩不住讶异。「这是……」
「你的头发还是湿的,怎么不吹干?」桑予晨风马牛不相及,反而拿起了叶歆桦披在肩上的毛巾,替他擦了擦头发。
「因、因为……」对于桑予晨的举动,叶歆桦显然不大好意思。「你……你也要洗澡吧?」毕竟方才淋雨的人,不是只有他一个而已啊。
「真是的。」桑予晨似笑非笑地。「先吃,我一下就来。」
在桑予晨回到房间后,叶歆桦睇视桌上诱人垂涎的食物,胸口涌现了一阵莫名的暖意。
记得自己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准备一些点心和爇牛奶,母子二人静静地等待工作结束的父亲回家……
「怎么了?」不晓得过了多久,一道熟悉的呼唤回到了这里。「放心,这不是甜的。」桑予晨苦笑,以为他是害怕甜食所以不敢吃。
「不是那个原因。」叶歆桦摇摇头。「晨大哥……洗得真快。」大约五分钟而已吧,晨大哥的头发还是湿的。
桑予晨莞尔,在叶歆桦的对面坐了下来。「不想吃?」
「没有。」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叶歆桦拈起刀叉,切开了盘中的派饼。「这是……」肉馅派?叶歆桦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