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处的时间一加长,罗伊渐渐发现了欧阳的一些习惯,比如早上有点起床气,基本上是裸睡,喜欢用柠檬香的刮胡水,对内衣和鞋子尤其讲究,比较在意走廊里的那两盆植物,睡前偶尔喝一点红酒,失眠时会翻看床头边的金融杂志,每隔一天会亲自去乾洗店一趟,会关注电影但不热衷爱情片,乐意自己整理卧室而不是依赖钟点工,讨厌一切复杂的家俱摆设,当他想做什么的时候下手会很快,但凡事会经过酝酿才发表意见,很重视外界口碑但从不患得患失。
不论自己看透了几分,罗伊对欧阳的所有习惯都没有额外意见,他也在尝试习惯他的那些习惯。
欧阳现在没有符殊情况都会回晓竹院,两个都是大忙人,只有晚上十点之後的时间才是属於自己的,他们互诉衷肠,说话越来越直接,甚至开始不再加修饰词。
欧阳有时会有点犹豫,因为他觉得和罗伊有一种惊人的默契和理解,在大多时候只能掩饰真心实意的社交场,相互的这份支持更显得珍贵,他怕自己到时候恢复不了以前的关系,也不能准确定义如果任事态发展下去,他们会走到哪一步。
* * *
方宇明在马来西亚拖延了两个多礼拜才回国,万分痛苦的一趟公差。回到S市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兴致勃勃地打电话向好友报平安,可万万没想到,罗伊居然主动约他吃饭,搞得方少爷爱宠若惊悲喜相交,直叹自己这段友谊算是熬出了头。虽然罗伊付款一向很慷慨,但从来都是别人约他,从来没有他没事约人的事,基本上,这是有纪念意义的突破性事件。
在市南比较僻静的一间西餐厅,罗伊优雅地用著刀叉,只听著面前的方宇明兴奋地说个不停,都是这段时间在大马公干的经历,想要获得罗伊的一点的意见,今天的罗伊有点不同往常,竟然让方宇明觉得多了点……人情味,也有给他一些建议,心里一边暗爽一边困惑:这罗伊不是有什么个对劲吧?
等该汇报的汇报完毕,方宇明终於问出来:『今天约我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罗伊顿时抬起眼睛清淡地看看他,这让方宇明越发紧张,忍不住脱口而出:『不是酒店的工程出纰漏了吧?!』
罗伊失笑,一脸同情地望著他,好像他是智障一样:『看来,你一出城,真的完全不再关心家族产业。』
方宇明脸红著撑面子:『可见我不受父辈荫庇,是真正的有为青年。』
『这话倒也是不假。』
听不出罗伊是真夸他还是嘲讽他,看他表情像是真心话,但罗伊是从来不会表扬他的,所以方宇明更奇怪,盯著他帅气的脸,想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你干嘛?』罗伊轻笑。
方宇明其实算是很了解他,他现在的表现分明是心情很好,万分容忍他人的态度,与之前已经很不一样,而且他变得爱笑了,虽然笑得极淡,但却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魅力,连方宇明也看得一时忘了要说话。
『去了趟马来西亚,人傻了一半。』
方宇明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题:『你最近怎样?和隆泰的合作都还顺利吧?』
『嗯。』不愿多说的样子。
『你在香港的工程应该也要完工了,什么时候准备过去看看?』
『下个月吧。』罗伊说完这句,突然停下手里的餐具,坦白地望著表情略有些不解的朋友,『宇明,如果你爱上一个人,而对方给你的爱却有期限,是不是不该再沉下去?』
方宇明吃了一惊,然後叹口气:『想不到你这辈子第一次认真请教我的问题居然是关於这方面的。』
『你不是自诩为爱情专家吗?』
『你才是无敌情圣吧,你那些情人个个出众,我又不是没看见过。』突然想起什么,瞪大眼睛盯住他,『这次是有夫之妇?』
罗伊摇摇头,神情有些无奈。
『那……是男人?』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出来的。
『嗯。』
知道罗伊的双性倾向是在大学时代,当时有个金发帅哥整日缠著罗伊,才让方宇明开了眼界,更进一步了解到罗伊的魅力无远弗届,他当时并不很意外,因为在他看来,任何发生在罗伊身上的事就都不叫意外。
罗伊一直对私生活避而不谈,并且人前也都偕女伴,方宇明一时也将此记忆淡化,时至今日,罗伊却突然转变态度,向他坦率,看来真是爱惨了对方,实在无计可拖,才会想到找他这狗头军师出谋划策。
一时不知如何问起:『那他……』
『可能只是一时迷惑,受我影响,扩大了好感欣赏的成分,他不是真的喜欢男人,所以,我想我跟他不会有结果。』罗伊先做出交代。
『情况并不乐观,罗伊,你应该及早抽身。』方宇明收起平时的玩世不恭,决定实话实说。
『我知道。』罗伊低下头看了看指尖,稍有些尴尬,『其实,我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有感觉,原来还真的有『爱』这一回事。』
方宇明看罗伊的样子,突然有些心酸,他心目中像风一般自由的男人也会有为情所困的一天,所以忍不住开了他一句玩笑:『对方一定有三头六臂。』
罗伊苦笑,收敛起平时的意气风发,并没有否认。
『这个收服野马的幸运家伙是谁?』
『这我不会告诉你。』
方宇明已经猜到端倪:『此君是业内人士?』看罗伊默认,更觉得担心,『你知道这样最犯忌,会出问题的。』
『我明白,所以不会再放任自己了。』轻叹一声,『宇明,谢谢你的忠告,我知道该怎么做。』
『别太勉强了罗伊,有些事是不可抗力,你对其他把握得再好,在感情面前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今天才知道,你的口才不坏。』
『不敢班门弄斧,我是要谢谢你信任我。』
『你是我在国内唯一的朋友。』
『拜托!别说这么煽情的话好不好?明知道人家心灵脆弱不堪一击。』方宇明捧著心作激动状,脑子在想:今晚可能要为朋友失眠了。
罗伊说出来,感觉舒服多了,他没办法带著这个秘密独自走完全程,他也是人也会痛,七情六欲即使不挂在脸上,却不表示他没有弱点。
一踏进晓竹院,一切烦恼暂时当作不存在,在欧阳那里,罗伊绝口不提其他,而在接到梁梦海的电话时,他也是安之若素,看不出什么情绪波澜。这样一个像是会随时失去,回头时又随时在身边的人,令欧阳渐渐产生一丝不安的牵念,怕自己已经不知不觉享受起有他的日子。
昨晚,他们又在阁楼共舞,经过连夫人的沙龙一役,罗伊的舞技算是初战告捷,全伊凡工作室的人都叹为观止逼问罗伊是哪位严师所授,罗伊笑而不语,弄得众人心痒难安。
欧阳觉得罗伊最让他喜欢的一点是永远知道什么场合做什么事,也从不因为他们有特殊关系而在工作中有丝毫怠慢,在工程部的碰头会议上看到的罗伊又恢复场外的精明干练和睿智从容,欧阳不禁有些松弛,不知他们是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的。
会议结束时,众人退出,欧阳刻意放慢脚步走到後头,等著罗伊跟上来。
『今晚有工作吗?』
欧阳从未在办公楼里与罗伊就私事搭讪,有些诧异道:『怎么?有事?』
『我在银素餐厅订了座,晚上八点可以吗?』
『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欧阳突然约自己在外用餐,但心底还是会觉得满足,从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容易就满足。
* * *
银素餐厅在S市颇有名气,也随时可能在此遇上相熟的人,但欧阳并不避嫌,订了双人桌子,点了冰镇香槟等罗伊到场。
罗伊因为被客户拖住,迟到了二十分钟,欧阳倒不介意,表情依然轻松愉快。
『你今天有点反常。』罗伊忍俊不禁地指出。
『是吗?』他不以为意地笑笑,『我只是想再和你出来吃顿饭,我们的晚餐时间几乎全都贡献给公司。』
『这算是怨言吗?』
『我并不打算否认。』欧阳轻挥袖口,『我只想庆祝一下。』
『庆祝我们相安无事十八天?』
『不只这一件。』
罗伊的眼光突然变得灼热:『庆祝我们匆忙相遇,庆祝你接受我,无论时间长短,我都已经得到过你。』
欧阳轻轻回避了罗伊的视线:『今天是我生日。』
罗伊的眼神转为惊讶:『不是要下个月吗?』
『那个是应酬用的,阴历是初九,就是今天,我只跟特别的人一起度过。』
『往年是谁?』罗伊并不存有幻想。
『没有谁,这个日子是我留给自己的。』
罗伊不想高估自己:『我没有要占据和改变你的生活,而只是想自我陶醉一下,毕竟你是我第一个想要主动的人。』
『你会想要知道我的全部?』
『不,现在不会,因为一个月的时间不够交换全部。』罗伊神秘地一笑,『我有准备生日礼物。』
『哪里?难道你未卜先知?』
『跟我来。』说著,已经拉开椅子往走道行去。
欧阳敬晖没有踌躇,起身跟上,在人流稀疏的角落,罗伊突然执起欧阳的左手,脚步越来越快,拉著他奔到露台的白玉石圆柱後面,阻挡了外界的一切,重重将他压在冰凉的石柱上,但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罗伊火热的唇舌,温柔中带著韧性,缓慢中蕴含著一股力道,就这样稳稳地抵在欧阳因惊异而微张的口,封住了他的疑问,让最真实的感官冲击来说明一切,只属於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体验,无须再有什么额外支持。
『这就是我的礼物,喜欢吗?』罗伊紧紧盯著欧阳,直到双唇重新相贴。当呼吸逐渐紊乱,当舌尖情动地扫过每一处敏感,勾起体内熟悉的潮热,铺天盖地的淹没了原有的意识,两人迅速沉入深海底……
一阵托盘相击发出的脆响打断了他们的缠绵,一个无意中到露台来收杯子的服务生被右侧这对情人的举动吓到了,托盘差点脱手,脸涨得通红,他从没看过两个高大的男人吻得如火如荼浑然忘我,当两人回过头看到他时,他简直不敢相信居然是这样英挺刚劲无懈可击的一对,他们靠在一起,一黑一白,像天生的模特,又像被贬人间的堕落天使,有著足以吸引众人的魅力,而身边的位置却只为对方而留。
『对……对不起。』服务生结巴地後退。
两个男人只用了两秒钟便恢愎常态达成共识,对望一眼,镇定地从他身边侧身而过,表情却同样的坦荡,甚至周遭人也可以感觉到来自於他们身上特有的强劲气流。
银素餐厅的服务生素质极佳,绝对不会对客人评头论足或私议,因此罗伊和欧阳照例是从容用餐,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事而扫兴,欧阳只觉得罗伊带给他的刺激常常超出他的预期范围,有时会觉得自己都快不像自己。
夜里还是由罗伊开车兜风,两人都不喜爱酒吧,因此驱车到市内的一家水族馆参观,他们赶到时离闭馆时间还有十分钟,但两人仍兴致勃勃地买票进去看鲨鱼,直到守门人在门外叫唤,两人才大笑著出来。
第九章
车子驶回晓竹院的路上,罗伊突然在超级市场门口停车,冲进去买了几瓶啤酒,然後上车取出两罐,把剩余的丢到车後座。
『香槟之後更需要啤酒。』
『这点心思我喜欢。』欧阳扯开拉环,啤酒从出口涌出来,沾湿了他的手背。
罗伊突然低头舔了舔欧阳的手指,使他微微怔住,罗伊却仿佛非常自然地评价道:『再次证明我不喜欢德国黑啤,这个味就好多了。』
欧阳一直看著他,突然觉得这个男人非常非常不一样,倏地伸出手臂搂过他的脖子,身子倾斜吻住了他,这个吻不深也不长,但蕴味深长。欧阳迅速恢复坐姿,若无其事道:『这个味更好。』
罗伊扭头看向车窗外,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再回头看看欧阳松开领口卷起袖口的轻松模样,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纠结了片刻,罗伊重新踩下油门,回到只属於彼此的空间:晓竹院。
出了车库,罗伊很自然地牵住欧阳的手说笑著绕到正门,当他在门外发现正要转身的梁梦海时条件反射似地松开了手,欧阳也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过去,正对上美人的眼睛。
梁梦海有此疲倦地笑了笑:『呀,看来运气还不算坏,在屋里等了一个多小时,以为你们不会回来刚打算走。』
罗伊冲她点点头,欧阳率先迎上去:『这么晚,有急事找我为什么不打电话?』
梦海熟门熟路地从花盆後面取出备用钥匙开门进去:『你一定没检查你的手机,电量不足,我不知道你同罗伊在一起,本来倒可以找得到。』
罗伊猜到梁梦海有要事找欧阳商议,他这外人应该识相地退避三舍,从进门起就不再看欧阳,并主动道晚安:『你们聊吧,我先去休息了,明早要去城北的建材交易中心。』
『晚安,罗伊。』梦海拍拍他的肩膀,直到他消失在楼梯尽头,她才笑道,『他真是完美。』
欧阳的目光也执意追随著那道落寞的背影,胸口蓦地有些胀痛,一时竟也分辨不清自己的感受,有种莫明的情绪在滋生,他开始在乎这个人的感觉了,为什么会有想要讨好他般的心虚?为什么会有些怕他从明天起又不再像今天这样与他亲密无间?为什么要为几个小动作、几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交会左右了思想?只因为他是罗伊而不是别的什么人?答案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这一边,梁梦海已经打断他的冥想:『敬晖,我今天也并不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只是想见见你。』
欧阳忽然感到惭愧,又不知道该不该道歉,所以只是在梦海旁边坐下来。
『敬晖,画展前後,你已经多少日子没有来看我?还是说,我们的冷战还在继续?』
他与梦海的确是在冷战,爱情转淡成为恩义结,两人都不愿事先去解开,所以都非常犹豫不决。『我也并不想走到这一步。』
『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其实真正拥有彼此的时间又有多少?你从来没有陪我看过落日逛过海滩,你送我的花最有品味,但并不是出於你的精心挑选,你是成功的领导人,是个高贵的实用主义者,但却不是个浪漫知心的爱人。大概这是为再次印证为什么搞艺术的不要找商人做伴侣的原因。』梦海已打算开诚布公。
原以为浪漫这些东西只有女人稀罕,但欧阳这些日子倒已有所体会,罗伊就是个懂得生活情趣的人,如果是女伴,应该早已为他神魂俱失,只是他偏要将一切浪费在自己身上。
『你是需要一个答案吗?梦海。』
『对,就是现在,我要听你的回答。』虽然心中不忍,但还是不得不逼迫他,这个自己爱了几年的男人,这个睥睨群雄风度非凡的男人,这个随时随地都能成为全场焦点的男人,原本是她的梦想她的憧憬她规划未来生活中最精彩的部分,此刻,她却要逼著他说出决绝的言论,阻断自己全部不切实际的臆想重新回归自我。
『我以为我们还能再等。』
『我等过了,找从来都是在等,可能就是这样,才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我不会反对你去法国,如果这是你的真实需要。』
从欧阳敬晖平静的语气中梦海已经猜到,对方对她的现状并不是不了解,甚至比她先—步看到了问题所在,所以才更加不愿主动出击,他早已退出,只是在等她自找台阶下而已。
『你……已经知道了?』
『两人如果从事同一行业往往弊大於利,凡事不要为争一口气。他或许是个天才画家,但并不是个天才的伴侣,如果到了欧洲,千万不要事事以那个人为重,不要再为别人牺牲了,即使你爱他。』
这时的梦海再也无法维持那张理性的面具,掩面轻轻啜泣起来,记忆中,欧阳很少与她讲这样的话,临了,她还能从他身上汲取些温暖的支持,欧阳伸手揽住她的肩,让她倒在自己宽阔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