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然你别怪我,爷爷也是没有办法。之前我已经警告过谢莱,如果他不把你还给我,我就算散尽家底也会整垮迈亚,可惜他根本不屑一顾,还将你严密保护起来,因此傅文用了这么久才能联系上你。”
原来这段时间谢莱监视我是为了这个,他估计早就料到老头子的把戏了。
施天泽一脸慈祥地望着我,笑容和蔼可亲道,“小然呀,爷爷才是你唯一的亲人,你回来和爷爷一起住,何必去淌谢莱那趟浑水。”
看着施天泽虚情假意的笑脸,我只觉得呕心反胃。
“我告辞了。”站起身,我头也不回地便往外走。
“站住!难道你忘了刚才我说的话?”身后施天泽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听的很清楚。”
“那你……”
我回头,眼神淡然的看不出此刻内心的悲喜。
“既然我来,就没有想过要再回去。”
施天泽猛地撑起身子,记忆中我很少看见他如此激动的表情:“你是决定回来了?”
垂下眼帘将眼中翻腾而出的情愫全部掩盖下去,我稳住声音开口道:“再给我三天时间。”
三天后,一切都会结束。
抑或是,一切才刚刚开始。
局中局,既然想利用我,就必须要做好被我反利用的准备。
我将手中记录房间号码的卡片一撕两半,随身丢在垃圾桶里。
从宾馆里走出来,黄昏半染。
我要赶在汪睿来接我前回到学校。
坐在回程的出租上,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明亮又模糊。
霓虹就像初春时嫩黄拔节的翠竹声响,一点一点弥漫上这座城市的黄昏。
暗蓝色的苍穹,天际边翻滚着绚烂的热浪如炽。
父亲低沉的声音拂过耳畔:孩子,你叫施然!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背叛施家。
我握住胸前那一片温润,手心是两只紧紧依偎的知更鸟挂坠。
这世上一文不值的,似乎只有我的爱情。
我想笑,可一抹嘴唇,一手的鲜血。
第 28 章
小雨迷蒙,淅沥不曾间断的雨丝像是雾霭,顷刻间满山遍野的白雾弥漫。
谢莱撑着黑伞走在我身边,伞柄微斜,雨丝落了他半肩湿润,我却滴雨未淋。
紫云山上的墓地视野开阔,彼此相隔也有段距离。我和谢莱下车走了几分钟才在一座半旧的墓碑前停下。
将怀里的花放在碑前,我习惯性要跪下,却被谢莱拉住,“地上湿,跪上去要生病的,鞠个躬吧。”
大理石做的墓碑看起来温和庄重,就像父亲生前的品行般。
细雨绵绵,我在父亲墓前立了良久,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照片上的男子还正年轻,额头宽阔,鼻梁挺拔,笑容淡雅温和。
我忍不住伸出手,手指轻轻抚摸过父亲照片上的鬓角、他的额发,和脑中的回忆一点一点重合。
“你长得越来越像他了。”谢莱柔声道。
伸出的手彻底僵在空中,我如遇雷劈,半晌都没有反应。
我长得像父亲。
可我终究不是他。
我小声说,“爸,你当初收养我,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么?”
谢莱笑,“明明是你当初非缠着我,我没办法才收养你的。”
我几乎要瞪他。
“我曾经答应过你父亲会一直照顾你,何况他去世后,”谢莱低头看我,“你也只剩我一个依靠。”
我突来调侃他的心情,“从哥哥到养父,你辈分跳得倒挺快。”
谢莱一笑,没有接话。
细雨绵绵。
视野里是一张阴雨织锦的绸缎画。
谢莱抬高伞看向面前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父亲的视线与他相汇,仿佛在这一刻连生与死都变得模糊,他们一如从前。
他静静地站在墓碑边,身影似乎和周围的雨景融为一体。
我看不下去,低头假装在抹眼睛。
“你在这陪你父亲说会儿话,我在那边的亭子里等你。”
谢莱将伞递给我,背影消失在朦胧的雨中。
天地间就只剩下我,还有面前一张薄薄的黑白照片。
我靠着墓碑坐下,额头抵上冰凉的碑身,止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有很多话要说,也有很多话不得不说,可是到了嘴边又放弃了。
“前些天寒潮来了好几波,你一个人躺这会不会觉得冷?”说完我就笑了,笑自己问得傻问题。
“我最近挺倒霉的,不过你儿子我乐观得很,吞安眠药之类的事想都没想过。”拍了拍碑身,我把领口裹得更紧些,“你放心地好好睡觉,也许再过几年我也下来陪你了。”
“要是让谢莱听到我跟你说这些,肯定又要吹胡子瞪眼睛半天,”想象谢莱生气的样子,我忍不住笑起来,“呵,其实逗他生气是件很有趣的事。他每次对我不打不骂,但转身就把火气发泄到他员工身上去,这个老板太不通人情了。”
“说起来他挺卑鄙的,父亲你说是不是?”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对着墓碑自言自语,说到好笑的地方自己笑个不停,笑声混杂着雨声,在寂静的墓地里说不出的诡异。
记得很久以前看过一部叫《雏菊》的电影,剧情早已淡忘,却始终忘不了电影里浓浓的悲伤。
“据说,有着小小白色花瓣的雏菊代表三种花语。
第一种,永远的快乐。
第二种,你爱不爱我?因此,雏菊通常是暗恋者送的花。
第三种,则是——离别。 ”
月光映衬上谢莱无瑕的脸。他睡得很熟,漆黑的眼睫垂落下一片淡影。
黑发帖服在他柔和的脸廓边,鬓角被镀上一层银光。
我放下雏菊花盆,手边是他安静的睡颜。
雏菊的花语,隐藏在心中的爱。
这么多年都过去,真到离别的时候,才知道有多舍不得。
想要碰触他脸颊的手停在半空,一寸一寸被夜风吹凉。
他对于我来说,是爱人亦是半个父亲。
亲情与爱情,每一样都深重地让我无法展颜呼吸。
迈亚科技的谢莱是一剂毒药,中毒太深的人,连活着都变成负担。
可是我还有未完成的事。
康成问我,难道你要放弃自己的梦想吗?
我没来得及告诉他,我的梦想,其实一直都未曾忘却。
即使到最后,它已不可能实现。
出租车在迈亚科技大楼前停下。
已是深夜,附近只剩下路灯连连排排地点亮。
我穿过空无一人的大街,熟练地走入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保安来阻拦,我晃了晃手中那张镀金的卡片。
用谢莱给我的通行卡刷过,然后指纹验证,我从VIP通道一路直达迈亚科技大楼的顶层。
电梯缓缓合上,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我打开手电,并未避讳一路走来的各个摄像头。
然后直接进入顶层最里面的总裁办公室。
玻璃门已经关闭,不过可以手动开启。
我把一大串钥匙放进外衣口袋里,伸手推开谢莱办公室的大门。
灯是自动感应的,随即面前通明。
巨大的落地窗,黑色庄重的华台。
办公桌上的电脑被开启,输入早就烂熟于心的开机密码,然后又是指纹验证。
双重保险,谢莱真够变态的。
不过他不该把我的指纹,也一并列入这栋大楼所有的通行凭据中去。
机密数据库的位置对我从来不是秘密,我轻易将它开启,然后系统提示要输入密码。
这是一次性的,如果不正确,电脑会自动报警,办公室立刻反锁,任何在这里面的人都会成为瓮中之鳖。
突然想起那天,谢莱在输入密码后回头看我的眼神。
难得看见他孩子气的神情,极美的眼睛微微弯起。
我的心早就麻木,可这一瞬间疼痛还是击穿了一切,直直刺进心底。
你不该这么相信我。
你终会因为我,失去一切。
双手在颤抖,我一口咬在手背上,迅速打下一连串迈亚最隐秘最重要的密码字符。
手指敲打过几个熟悉的字母,组成一个完整的名字。
我曾经嘲笑他,把我的名字编进密码里,也不怕被盗走。
一语成谶。
坐在离开迈亚的出租里,我举起手中的光盘出了神。
光滑的盘面上映出我苍白的脸,眼睛浮肿,目光无神。
此刻迈亚最值钱的东西就在我手里,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心空空一片。我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然后我双手握住盘两边,用力一扳。
啪的一声,光盘断成两半。
我突然来了兴致,把光盘硬是毁得只剩下一片片支离破碎的残片才罢手。
碎片落了我一身。
车窗被摇下,我抓起那些碎片,一股脑全扔出了窗子。
金属色的碎片被吹起,就像是漫天下落的星辰光雨。
施天泽的轮椅停在施家巨大的铁门前。
两旁的佣人们恭敬地欠身,齐声对我说:“少爷,欢迎您回来。”
从这一刻起,谢未秋已经死了。
我是施然。
头痛欲裂地从床上起来,我接过女佣递来的睡衣,随手披上。
“少爷,董事长来问您,您什么时候下楼用早餐?”
“再等十分钟。”
“是。”
梳理完毕,拉开一长排衣柜,我盯着各式各样的正装皱眉。
“少爷,董事长说如果您不喜欢这些衣服,可以扔掉买您喜欢的款式穿。”
要是从前,我一定会说颜色太亮了,我不喜欢。
“这些衣服我挺满意的,不用换了。”随手取下一件海蓝色衬衣,我抬高下巴让女佣系好领口。
走下旋转楼梯,一路上有人对我欠身施礼。
“少爷,早上好。”
穿过挂满名画的走廊,我步入饭厅。
施天泽坐在椭圆形桌子一头和傅文在交谈。见我进来,他微笑说,“昨晚睡得如何?”
“还可以。”我在桌子另一头坐下,面前已经摆上了一道甜品。
我挥手示意一边的女佣撤下它,施天泽开口,“怎么不喜欢?”
“我早晨习惯喝粥,越简单越好,这些东西甜的腻人。”
施天泽点点头,然后对旁边厨师模样的人说,“以后早餐换中式,只要小然喜欢的都可以。”
叫走厨师,施天泽笑着对我,“待会儿我和你大致交代下家里的情况,你离开太久,有些事情恐怕已经生疏了。”
“不用去上学么。”
“那种大学不上也罢,反正你也不是学生会主席了不是么,我会安排最好的私人家庭教师给你。”
“那还不是拜你所赐。”我面无表情。
“对了,”我放下牛奶杯,问对面的傅文:“我让你办的那件事做的如何了?”
“请您放心,昨晚我已经把人安全接来,您随时可以去见他。”傅文微笑道。
施天泽突然说,“如果你想的话,可以把夏子淇接到家里来住,我不反对。”
我正诧异,傅文立刻表示反对,“董事长这恐怕不妥,那个孩子得了……搬来家里的话对您和少爷都不安全。”
“小然你怎么说?”施天泽没有理会他,反而问我。
“还是住诊所,那里医疗条件比较好。”
让夏子淇住进这里,我在施天泽手里又会多上一个把柄。
“一切听你的。”
沉默了片刻,我问,“谢莱那……现在是什么反应?”
“我还在想你怎么还不问我,”老人转动轮椅朝我驶来,在我面前稳稳停下,“迈亚现在是鸡飞狗跳,谢莱今早一直在开会,至于商量出什么结果我还没有得到消息。”
施天泽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对我微笑,“不过要是迈亚科技昨晚被盗走的机密数据真到了我手里,我现在会更加高兴,你说是不是?”
我说,“我要你传给谢莱的话,你传到没?”
“自然传到。只是你突然对谢莱恩断义绝,我还是有点难以置信。”施天泽看起来就像一只老狐狸,眯起眼睛盯住我。
“这还要感谢父亲生前写下的日记。要不是看了这本日记,我也不会知道谢莱一直以来的目的。”我抓紧桌布,脸上一片冰冷。
施天泽缓缓点头。
“我对你寄予厚望,小然,为了施家和你的父亲,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第 29 章(大改特改)
偌大的施家老宅,逛了一圈下来,竟发现是如此冷清。记忆中童年时光虽说不尽自由,但也少不了趣味,可这次回来,我却找不到一丝温暖的地方。
冷清蔓延了整座宅院,甚至侵入每个人的神情。
我借口太闷,向施天泽提出要出去走走,施天泽倒是很爽快地答应,“那让傅文带上保镖跟着吧,不要走太远,晚饭前回来。”
我怀疑施天泽是把他整个保镖团都让我带出来了,浩浩荡荡一群人,摆明是富商出游,而且还是那种可能随时都有杀身之祸的富商。
傅文热情地带我在四处晃悠,“少爷您这么久没回来,宅子周围都大变样了。您看那边的房子全让董事长买了下来,改建成公园。还有后面那街道,成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里面有家咖啡店很不错,您要不要去坐坐?”
他说了一大堆话,我唯一听进去的就是最后那句。身后跟了那么多人,十几双眼睛盯着你,我想逛都没心情,于是就答应了。
不大的咖啡店,店主是个日本人,这让我很惊讶。
“日本人应该开茶道馆吧。”我抿了一口咖啡,觉得香醇诱人,不禁有些稀奇。
“老板生在日本,不过从小在英国长大。”
我了然地点头,看来是个“香蕉”。
正喝着,咖啡店门忽然砰地一声被推开。坐在对面的傅文噌得站起来,比他更快的,十几个保镖把我们围了个严实,全神戒备的样子。
同样的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我惴惴不安地回头,手里的咖啡杯一下子砸在地面上。
谢莱站在门口微微喘气,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搜索,很快落在我身上。
我像被烫到般立刻移开视线,垂在身侧的手攒得生疼。
傅文在身后扬声说:“真巧啊谢总裁,贵公司的事都处理完了,怎么有空到咖啡店来?”
“跟我走。”谢莱静静地看着我。
身旁的人一脸的迷茫。我没有动。
“跟我走。”谢莱重复道。
傅文将我护在身后。
我的视线被傅文挡住,只听到谢莱忽然放软的声音,“未秋,跟我走好不好?”
鼻根酸胀,我用手挡住双眼。
傅文渐渐失去耐心,他沉声道:“很抱歉谢总裁,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谢莱无视他向我走近,立刻被守在一旁的保镖拦下。谢莱只身一人,身边居然没有半个随行人员。
瞥过那些满脸戒备的保镖,谢莱眯起眼:“这是什么意思?”
“走时董事长交代过,不准别人靠近少爷一步,尤其是谢总裁你。”
“这么多年了施天泽还是这一套,实在幼稚。”
傅文气结:“不准你这么说董事长!”
谢莱的视线跃过傅文落在我身上,我抬头,直直撞上他的双眼。
他的发丝微乱,领结有些松动,可无论是气度还是那张容颜,依旧完美得让旁人无法自拔。
“跟我走好不好?”谢莱的语气近乎哀求,“我知道你拿走那些数据一定有原因的,你说什么我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