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顾忌一下它们的恐惧?”
杰拉尔德闭上眼睛,他不想听这个人说话,他的声音像在提醒着某件他不能容忍的罪恶,让他脑袋疼痛。埃尔弗以为他心动
了,继续诱惑道,“如果你能坦然地食用动物,为什么就不愿意杀死人类呢?恐惧和痛苦都是相同的,杰拉尔德,没有什么更低等。你只是突然升高了一次层次,由
原来动物的猎杀者,变成了人类的猎杀而已,行为的实质上没有任何改变。”
杰拉尔德捂住脸,“魔鬼。”他说,埃尔弗愣了一下,青年指缝中的眼睛冰冷而沉寂,“我们能常称这为魔鬼的行为,不是吗。”
埃尔弗笑起来,“怎么,你以为我是在诱你犯罪的魔鬼吗?不,我的杰里,你也是魔鬼,你人类的部分已经死去,你眼中所见是魔鬼的世界,你拥有恶魔的力量和食欲,你喝了人血,并且活了下来。”
床上的青年僵在那里,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紧闭着眼睛,仿佛这样可以避开一切问题。
“上
帝令人类食用肉类,可没有令他们吸自己同类的血,如果做了,就是魔鬼。杰拉尔德,你早已离开了上帝恩泽的范围,你再也上不了天堂,你不是人类,你是上帝信
徒们消灭的对象。”埃尔弗说,看着倔强又惧怕的青年,伸手摇了一下铃,“来看看,杰拉尔德,人类和老鼠有什么区别。”
杰拉尔德猛地张开眼睛,紧张地看着埃尔弗,后者满意地看着那双终于看向自己的双瞳,那双眼晴里满是紧张与斥责。
埃尔弗把玩着那只老鼠,它像失了神般俯在他的手臂上,不惊叫,也不逃跑。杰拉尔德奇怪地看着它,一个女仆打开门走了进来,“有什么吩咐,先生。”她说,她有一头浓密的红色卷发,脸蛋儿泛着健康的红晕,还分布着些褐色的斑点。
埃尔弗抬头看她,他的眼睛在阴暗的房间里幽幽地亮着,写着对于血的渴望。女仆的眼神慢慢变得迷茫,她怔怔站在那里,已然失神。
杰拉尔德惊奇又恐惧地看着这一幕,埃尔弗迈着悠然地步子走过去,一手抚摸着手腕上的老鼠。他的身边,女仆柔顺地站着,烛光下她的脖子像丝缎般柔滑,像在等待取用。
“来吧,杰里,挑一个。”埃尔弗说。
杰拉尔德坐在那里,牙齿格格打战,他想大声尖叫,或用最快的速度逃走,把这梦魇远远抛开。可是眼像的景象像溺死泳者的水藻,一层又一层地缠住他,恐怖,浑不着力,无可挣扎!
……是个吸血鬼,你是个吸血鬼,鲜血的信徒,上帝的叛民,无从选择,无从选择……
他坐在床上,坐在那老鼠都不栖息的黑暗、谋杀犯也会恐惧的地方,那是叛神者盛宴的地狱,他在地狱之底,看着鲜血诱人地奔流,对面的男子有邪恶而诱人的微笑。
他是魔鬼的一份子,毋庸置疑。
他希望时间能停止,这个世界毁灭也好,比如上帝为这样的邪恶而发怒下场大雨什么的,他就不需要做出任何回答,说出任何反应,度过任何时光。可是事实上并没有,时间缓慢地流去,现实被推到面前。
他慢慢站起来,没有看埃尔弗嘲讽的眼神,错开身向外走去。他如行尸般顺着走廊走下去,恍恍惚惚,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无尽的空旷和孤寂延伸开去,他无意识地独行,这里再没有其他人。
埃尔弗笑了,看着杰拉尔德的背影消失在城堡黑暗的走廊里,他知道他总归会回到这里来。他丢掉臂上的老鼠,勾起女仆的一绺红发,他的笑容甜蜜而危险,“他会选你的,不是吗?”
大约是很久以后,有一天埃尔弗碰到希尔达,她这么评价他的新同伴,“他看上去是个沉默又被动的家伙。”她说。埃尔弗笑起来,“哦,是的,同时他也是个固执的讨厌鬼。”
天快亮的时候,埃尔弗在庄园的一个角落里找到缩在那里希望自己变成石头的杰拉尔德,他缩成紧紧一团,无意识地抬头看着走过来的人,绿色的眼睛无助而哀伤,埃尔弗觉得他在请求自己帮助他,这令他很满意,他理解他的无措,也乐意于接受他交予自己的权力。
“天就快亮了,杰里。”他柔声说,看到金发男子没什么反应,他把他拽起来,拉回他的棺材里,青年顺从地跟着,不反抗,也没嚷嚷一些傻话。
埃尔弗柔声地安慰了他一番,把棺盖盖上。杰拉尔德始终没有说话,他像在请求帮助,但又像拒绝一切,始终都是默默无语的样子。
第二天,天刚黑下来,埃尔弗就去推开他新同伴的棺盖,准备带他一起去猎食。
他走进房间时,杰拉尔德并没有呆在棺材里,躺在床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花板,看也没看埃尔弗一眼。
“晚上好,杰拉尔德,你该吃点东西了。”埃尔弗说。
“我不去。”杰拉尔德说。埃尔弗挑挑眉,青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选一个吗?我选老鼠。”
埃尔弗看了他几秒,忍不住大笑起来。
“天哪,你要吃老鼠?你真的要吃老鼠?杰拉尔德,你真是个杰作,我可得忠告你,老鼠的味道很不怎么样,没有哪种动物可以比拟人类的美味!” ♥Acheron整理合集♥ http://death19.com
杰拉尔德看着天花板,任凭他在旁边嘲笑,像是个大人在看无理取闹的小孩般无动于衷,毫不搭理。他的一只手臂垂在床外,他张开手,一瞬间,一只尖叫着的老鼠不知从何处被揪到他手中,后者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惊恐吱吱尖叫。
杰拉尔德攥着它,表情全没有最初的厌恶,平静而坦然,他把老鼠举起来,指甲划破它的血管,殷红的血像被扯断了线的红珍珠般流下来,杰拉尔德张开唇,任它们滴滴落在他的唇齿之间。
埃尔弗停下笑声,看了这场面几秒,转身出去,用力把门关上。
杰拉尔德把老鼠丢掉,满不在乎地看着被粗暴关上的门,他又躺了几秒,然后突然跳起来,扶着床沿开始了剧烈地干呕。
第四章 终于失去
埃尔弗把客厅里的东西弄得砰砰作响,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过来,他惊讶地转过头,杰拉尔德站在那里。
埃尔弗抱着双臂看着他,像在看一个不速之客,“我得承认,你的‘能力’倒是很好用,杰拉尔德,以后它会越来越强。”他说,语调嘲讽,毫无诚意。
“我要回家了。”杰拉尔德说。
埃尔弗眯了下眼睛,然后孩子气地摊摊手,做出一副打发讨厌仆役的架式。“好啊,走吧,走吧,随便让那些家伙把你关进宗教裁判所,绑在火刑架上好了,我这里可不收留同情食物的傻瓜。”
杰拉尔德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向外面走去,埃尔弗怒气未消地坐在桌边,也不去问他需不需要马车。
当远远看到奥尔弗家的房子时,杰拉尔德突然感到很感动,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家了,他并不经常离家。
他下了马车,他的哥哥迎了上来,他看到杰拉尔德时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像确认了般快步走过来,拥抱了他一下,“你没说你今晚回来,杰里,还玩得开心吗?”他问,看了一下身后,注意到弟弟的新朋友并没有一起过来。
斯
科特?奥尔弗五官和弟弟颇为相似,但线条要更有棱角一些,颧骨微有些高,下巴也更方正,不乏一家之主的气势。而同样奥尔弗家血统的安妮特和他们都不像,她
更像姑姑,五官不是顶出色,但有一种沉静纯真的气质。她正从房子里走出来,穿着件浅绿色的晚装,看到弟弟,露出兴奋的表情。
她挽住杰拉尔德的手臂,欢快的步子带了他走了两步,“亲爱的,我都不知道你今天回来,不过你回来我真高兴,我以为你有了新朋友就不愿意陪我了,伤心了好几天。”她格格笑着说。
斯科特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行啦,安妮,杰里该多交一些朋友,听说克劳德先生是从巴黎来的,年少有为呢。多和同龄人接触一下有好处,免得老去想当什么教士。”他说。杰拉尔德的唇角抖动了一下,教士,这恐怕是他将无限漫长的生命中最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之一了。
安妮特做出了一个不赞同的表情,“你都还不了解他呢,斯科特,只有见过一面而已——”她突然停下来,他们已经走进了大厅,这里烛火通明,她看到了弟弟的脸。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把一个不相干的人当成杰里撒娇了。杰拉尔德的相貌是俊秀而温文的,气质上有些过于平淡如水了,浪费了他出色的五官。可是此时的杰拉尔德,像突然俊美了好几倍,几乎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一种强烈魅力在烛光下如刀锋般隐现。
她的手无意识松了松,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家中珍藏的某种毒药,她始终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仅仅知道它有毒而已。可是她从没见过那样美丽的色彩,那样妖艳又剔透,像一双危险的眼,她却常会看到失神。
“我去睡了,晚饭以前别叫我,”杰拉尔德说,看上去有些疲倦,“出去玩真是件累人的事。”
斯科特点点头,说了些“别玩得太疯”“晚安”之类的话,就放杰拉尔德去休息了,安妮特站在那里,思量着是烛光太暗还是发生了些别的什么,让一个人的气质有了这样巨大的改变。
杰拉尔德走进房间,睡衣已经准备好了,他看也没看它一眼,径自打开窗户,跳了出去,然后在天亮以前把马车里藏着的棺材拖回了自己的房间,以前这是绝不可能的事,可是现在那东西举起来像泡沫一样轻易。
他把它塞到床底下,繁复的床单垂下来,把它挡得严严实实,他爬到床下,连同第二天要穿的衣服一起拖进来,准备如果有人闯入没有找到他,就告诉家人他早早醒了,因为天气太好所以溜出去玩了。
他躺进棺材里,严实的黑暗把外头危险的光线遮蔽了起来,家里的气味让人放心,仿佛没有什么不可对抗。他一边想着下次要禁止仆人随便进来打扫和换床单,一边睡了过去。
他没有做梦,睡眠中只有一片漆黑,吸血鬼是不会做梦的。以前,他总听说上帝会进入到某个信徒的梦中,告诉他一些事情的传说,虽然虔诚并不需要回应……但,他真的已被彻底关在了天国的外面。
反
倒他醒来时却像在不停做噩梦,那女人一双褐色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像道雷霆一样令人震惊和恐惧,被狠狠烙在了他的灵魂上,死死瞪着他。像上帝的眼睛,没有半
丝的谅解与怜悯。以至于他常会突然紧张起来,拳头紧握,这种折磨常让他有自杀的冲动,可是他没有那样的勇气,阳光留下的印槽仍深深嵌在他的手臂上,像身体
的一部分被恶意抽去了,恐怖地空了一大块儿,不时用刻骨地疼痛提醒他它的存在。
还好有衣服掩饰,杰拉尔德连看它一眼都觉得恐惧。
他张开眼睛,眼前是一片令人愉快的漆黑,他推开棺盖,从床下爬出来,漫步走到外面去。夜色美得令人心悸,他坐在草地上,怔怔地看着银白的月光,觉得以前的人生中从未体验过那种美,以至于失神了好一会儿。
“杰里。”安妮特说,从后面走过来,看着出神的弟弟,“我一整天没看到你,都没时间说说话。”她在他身边坐下。
“安妮,你觉得天堂是什么样子?”身边的人恍惚的说。
安妮特想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
“是个一切都会被宽恕的地方吧,”杰拉尔德柔声说,“你会到哪里去的,安妮。”他看着她,月色中,他的眼神迷离而悲伤。
“怎么了,杰里?”安妮特问。
杰拉尔低头看着地上,“我犯了罪,安妮,不可原谅的罪。我再去不了那里了。”
安妮特看了他一会儿,“我不知道你碰到了什么,杰里,我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也许你不想说,但是,我只希望你知道,”她温柔地看着他,“无论那是什么,我和斯科特都是爱着你的。”
杰拉尔德轻轻笑了,他的笑容稚气而纯真,虽然仍有些忧伤,但安妮特也笑起来,因为她再次从那笑容中看到了弟弟的影子。
那以后的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斯科特正忙于生意上的事,很少同现在家里,安妮特正忙着恋爱,虽然她也试图多陪陪杰拉尔德,但她却是个十分懂得尊重隐私的姐姐,她从不强迫他说他不想说的事,只安静地看着他,当他需要她时,她总会在那里。
埃尔弗并没有出现,杰拉尔德猜他大约是对自己不再感兴趣了,他一再杵逆他的意思。他甚至想着,也许他可以一直这样生存下去,再过个几年,他可能需要化妆以让自己显得老一点。他得说服哥哥他不能娶妻子,说服他给他盖一个小教堂,让他独自呆在里面。
他可以一直和他们在一起。
但另一方面,食物在变得馈乏,老鼠已经被捕光了——这点上杰拉尔德常想自己比猫要好用的多,可饥饿却也让他转而进攻鸽舍里的动物,一边继续思考该怎么解决长期食物的问题。
他突然回过头,窗外一片黑暗,仿佛有一双猎食者般的蓝眼睛正盯着自己,留下一道残影。他坐在那里没动,也没去打开窗户,他可以清楚看到外面的景象。不,埃尔弗不会来这里,他想,那家伙如果来了,早大摇大摆地从外面闯进来冲他大喊大叫了,犯不着这样偷偷摸摸。
埃尔弗,一个血族,他到哪里都像自己是这里的主人,他不畏惧自己的罪,杰拉尔德总觉得他是彻底缺乏了这根神经。
斯科特正在睡梦中,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有礼的敲门声。他张开眼睛,“谁?”他问,没有声音。可他的神经却清醒了一大半,他拿起枕边的火铳,不是仆人,他想,悄悄地移步到门边,狐疑地想着会有谁三更半夜敲自己的门。
他打开门,外面一片黑暗,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他松了口气,大约是睡到一半幻听了,最近为帐目的事操透了心。他习惯性地探出头,查看了一下走廊,他一愣,走廊的尽头,一个黑发年轻人站在那里。
他穿着正式的礼服而非睡衣,像正在横穿走廊,斯科特甚至没有看清他的脸,那个身影便不见了。
他提*铳追了出来,并没有大喊大叫,他并不能确定这是小偷还是幻觉,很可能是前者,因为最近总有家畜消失。再说这老房子早有闹鬼的传言,他并不想惊动全家。
他跑到门口,黑发男子的身影向农舍走去,他试图跟紧他,可是只是一个转眼,那身影就消失了。斯科特停下脚步,六神无主地站在那里,紧张地左右查看,他不大甘心这么回去,可是所有的声息似乎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庄园陷入异样的沉寂,有种不详的气息。
鸽舍里传来一阵声响,斯科特抬起头,握紧火铳,向鸽舍走过去,然后,他打开门。
有一瞬间,他以为那是魔鬼让他看到的邪恶幻觉。他的弟弟在那里,抓住一只鸽子,正在吸它的血。
听到声音,他猛地转过头,斯科特怔怔看着他,那的确是杰拉尔德没错,他绿色的眼睛无意识地瞪大,他放下鸽子,露出他唇上怵目的鲜血,看上去邪恶又恐怖。
他盯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斯科特感到自己做了个噩梦,他竟梦到他的弟弟变成了一个魔鬼,半夜里偷吃鸽舍里的鸽子!
这不是噩梦。
他紧攥*铳,他想一枪打出去,可是手只是颤抖着,抬不起来。那张可怕的血腥的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像在嘲笑他,可他的五官又是杰拉尔德的,那样震惊而惧怕地看着他。
他吸了一口气,听到自己平稳的声音,“我不去教会检举你,杰拉尔德,滚出去。”他提着枪转身离开,“奥尔弗家没有你这样的后代,滚出去,再也不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