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逆流——子闲

江清扬手中的剑倏然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也是刚才才想起来的，小时候娘亲寄回来的书信中，有一封的背面写着不太工整却让人觉得很漂亮的字，只有一句话：银雪是清莲的！！”逸辰吃吃的笑，“那时候我以为我有了弟弟呢，所以娘亲不要我了，伤心了好久……”

“不要说了，闭上眼睛！”紫云急切的说。

逸辰点点头，开心的合上眼睛，却从眼缝中看紫云的身上闪出妖冶的光芒，乌黑的头发飞舞起来变成一根根银丝，双眼是地狱中流淌出的暗红，放在胸口的手冰凉，冻得逸辰微微蹙紧了眉头。

“辰儿，忍忍。”

逸辰应了一声，胸口像是撕碎一样的疼痛，他只觉得血流出来的越来越多……

紫云无措的看着自己沾满血的手，反反复复的问着为什么？

“因为他本体抗拒妖法……”

这个声音在漪虚宫的上方回荡，江清扬抬起头大吼一声，“赤，你给我出来！！”

逸辰毫不在意的睁开眼睛，拉着紫云银色的长发笑着说，“紫云，给我讲讲，我娘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银雪是非常非常好的母亲……”紫云痛苦的抱紧逸辰。

“那她让你觉得幸福吗？”

“嗯。”紫云含着泪点头，“她是我活在魔教中唯一能触碰到的温暖……”

“那就好。”逸辰笑了起来，“有点点羡慕，可是是紫云的话，那就好。”

逸辰轻轻的合上眼睛，脸在紫云的胸口上蹭了蹭说，“紫云，我有些困了，你抱着我睡，好不好？”

“辰儿！”紫云用力的摇着迷离前的逸辰，他一伸手，池中的一朵雪莲飞入他的手中，“辰儿，你听我说！辰儿！！”

逸辰虚弱的睁开眼睛，朦胧的看着紫云。

“辰儿，这个拿在手里，千万不要丢，见到什么都不要害怕，也不要渡河，听到没有？回答我！”

逸辰的嘴角动了动，却发出声音，只能轻轻一笑，双目再次合上。

江清扬木然的站在原地，紫云横抱起逸辰，那朵莲花在逸辰的手中晶莹闪烁，散发出微光。

辰儿，等我……

18

这就是地狱吧？逸辰那么想。

天色昏暗却透着猩红，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一样。

地上一望无垠，逸辰站的那一边荒草满地，就像银雪墓前的杂草一样，被阴冷的风吹得摇曳，中间有一条河，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冥河，黑色浓郁的水面上泛着气泡，甚至有枯骨如同腐朽的树丫一样高高伸出水面，让逸辰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

对面是无边的艳红色，逸辰对着自己手中雪白的莲花笑了笑，右手中透出一波一波的冰凉，他摊开手心，看到那晶莹闪烁的小石子。原来鬼也有触觉？

这时他看到一只船突然出现在湖面上，摇摇晃晃的朝他的地方飘来。

他忽然开始想，脑袋中却在模糊，虽然知道自己死了，但是为什么死了？

关于生前的事为什么会那么模糊？

“子弦。”

逸辰抬起头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半响，抗拒性的摇摇头，“我不叫子弦。”

可是，叫什么呢？

他眨着眼睛像是在问对方，盯着对方的脸，脑海中掠过千百种画面，逸辰不确定的喊，“弥月？”

弥月笑了笑在他的旁边坐下来，双目凝视着对面的彼岸花。

“想不想听故事？”

逸辰的脑海中千头万绪，怎么也连不成一个完整的记忆，于是也坐下来。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让人觉得恍若梦境一般故事。”弥月侧目看了看自己寻了几千年的脸，安慰的笑了笑，“那时候，上界的神主与一个刚从人间得道的小神相恋，至于为什么会相恋，估计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这段恋情是不被允许的，不管他们的感情是多么的真挚，多么的催人泪下都不能改变天界的定律，对其他的神来说，他们的行为是天界的耻辱。在挣扎伤心难过之后，这场恋情带来的只有绝望与不悔。”

一抹苦涩在微风中吹散，“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神主也难以匹敌众天神的联手，就因为那时高傲的他不妥协众天神的开出的条件，最终导致那个小神被处以极刑，肉身被粉碎，灵魂永生永世只能在人间轮回，永不得再入天庭。即便是这样，他最后还是对众天神笑了，他说：神仙有什么好？我情愿做人，做人至少有爱一个人的权利……”

逸辰吸了一口气，握紧手中的雪莲花，那是晶莹而美好的颜色。见坐在旁边的人不再说话，逸辰侧过头问，“然后呢？”

“然后高傲的神主终于见识到自己的愚昧，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失去了就什么都没有，若是当初他能妥协，那么至少还能看着彼此……”

“我不认为他有做错。”逸辰猛的抬头，“我想那个小神也是这么想，肯定！”

弥月看着他的脸笑了起来，仿佛他眼中那种坚定的光芒从来就没有变过。弥月伸手揽了揽他的肩膀，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声谢谢……

几千年的夙愿，算不算已了？

“辰儿？……”

逸辰听到这个声音，高兴的回头喊了一声，“紫云……”

随后把头一歪，开始想紫云是谁？

紫云猛的皱了一下眉，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脸，以及眉宇间的天神印。可是他的手中握着清莲池中才会有的净莲，右手中透出的微寒更能让他得以确认逸辰的身份。

“现在你应该明白为什么小辰儿会对妖法产生抗拒了吧？”弥月对紫云笑了一下，又拍拍逸辰的肩膀，“过去吧。”

“可是……”他还没可是完就被弥月推了一把，跌跌撞撞的落进紫云的怀里。他失措的抬起头看着紫云，听到身后的弥月说，“放心吧，回去之后你就会想起人间的事，忘记这里发生的事。”

逸辰猛的回头看弥月说，“我刚才说的是真的，我想他也是这么认为，因为是真的喜欢，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心甘情愿。他一定没有怪过你！！”

逸辰说的自己都愣住，只看到弥月笑起来，两只眼睛弯成一条缝，无比开怀的说了一声，“谢谢……”

那种表情是记忆里能搜索出的画面，而此刻看来却是那么的刻意，刻意的不让人看见……

他看到弥月转身，伸了伸手，却被紫云握住。

他抬起来，只觉得紫云的面容一片模糊，紫云伸手轻轻擦过他的脸庞，逸辰这才意识到自己湿湿脸颊，感觉那泪水不像是自己流出来的。

“我们走吧？”

紫云依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逸辰点了点头，再看一眼弥月站那里的背影，不由的笑了一下，突然觉得那种很滑稽的服饰、很滑稽的表情一点都不适合弥月……

紫云低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冥界的河幽幽的流淌着黑水，对面的彼岸花红得无比妖艳，在风中轻轻摇曳。

刚才出现在河中的船,不知不觉的不见了……

“你为什么不带他渡河？渡了河就算是魔尊也会束手无策。”赤突然站在荒草中说。

弥月笑笑说，“那又怎样？看他再入轮回，再喜欢上别人？”

“你不是为了让他喜欢上你才想见他的么？”

弥月点点头，“想，但是我不能，我已经不再当年那个自己，不会再做疯狂的事来毁灭他。所以，他不能喜欢我……”

“那你在人间游荡几千年是为了什么？？！”

弥月无言以对。

“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要见他？”

“我只是累了，想看着那张脸说说话……”

“呵呵！”赤大笑起来，“所以你才没有阻止我，让他死，让他的灵魂脱离肉体？……”

“尽管是你做的，但是做出抉择的人，永远都是自己。”

赤愤怒的睁着一双眼睛，却不知道自己的愤怒从何而来……

“赤，我再说最后一次，不要再插手我的事。”

赤冷笑一声，消失在空气中。

漪虚宫

紫云温和的轻抚着逸辰的面颊，久久的凝视着。

“弥月，你在的吧？”

在不远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人，抱着手靠在墙壁上。

紫云没有回头，他轻轻托起逸辰的手说，“你会帮我一个忙吧？”

“你真要这么做？”

紫云转过身对弥月点点头，又看看昏睡在一边的江清扬，嘴角笑了一下。

“那时候你怎么不直接说你就是清莲？如果说了，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

“清莲？真是陌生的名字，我还得从成千上万个死者的记忆中去搜寻，况且我的身份对他来说，还不如让清莲死了的好。”

弥月拍了拍脑袋，沮丧的说，“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让我把小辰儿带走。”

“我不会让你把辰儿带走的……”

“是是是！”弥月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也不是唯一的选择……”

“这是最好的办法，你也那么认为吧？”

“呵……”弥月有些笑不出来，他说，“你真是彻头彻尾都不像一个魔。”

“那是因为我现在还能控制这具身体……”

“你还真舍得……”

“你还不是一样？……”

两人对视一笑，彼此明了。

不一定长相思守才是爱，如果可以，当然谁都想有人陪在身旁。

如果不可以，那就把爱深埋……

19

江府

逸辰醒来，睁着一双空洞的眼，他楞楞的盯着白色的床帘，被风轻柔的吹摆着。

直觉自己睡了很久，有几万年那么长。否则怎会像前世今生那般遥远？可是他的前世是什么？今生又是什么？

逸辰无意识的抬起手放在胸口，冰凉的触觉随之蔓延，滋生出许多情绪，纠缠在心间，隐隐作痛……

“醒了？”

逸辰寻着声音转头，透过那薄薄的纱帘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并没撩开窗帘，而是静静的坐着，像是坐得太久，已经忘了该怎样动，所以只能隔着那层纱，彼此盈望。

逸辰在脑袋中搜寻那道身影，却只有空白一片，空白的那么干净，什么都没有。

“你是谁？”逸辰听见的声音，沙哑，飘渺。他费力的伸出手，撩开窗帘，凝视那张俊逸的脸。

“我叫杨清江。”

逸辰刚想哦一声，却听到对方说：“骗你的，我叫江清扬。”

有些莫名，逸辰想笑，但是注视他的那双眼睛沉的太深，像是在黑夜中沉睡，被染上浓浓的寂寞，让他笑不出来。

流光在逸辰的眼眸中婉转，他张开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心中似是万千感言，却是任何一种都道不清，说不明。

时间像一根悠扬的琴弦，在他们的目光中辗转，随风消散。

“我们，可以做朋友么？”逸辰像是被自己的声音吓倒，一时无措。他没有看见江清扬眼底的轻颤，没有看到他勾起的嘴角似有落寞三千。

“不可以。”很坚定的回答一个字一个字的传进逸辰的耳里。

可能是问的无心，所以对于答案他也不再追究。他的手指始终玩弄着那粒微凉的小石子，眼睛不由的透过窗往外看天蓝似玉，云动风流。

“你的记忆被人削去了，那人想要你忘了他，想让我代替他照顾你。”江清扬的声音淡然，眼色沉寂，逸辰亦没有回头，只问了一句，“那人是谁？”

“你手中物的主人。我的弟弟。”

逸辰的手指突然停住，转头细细的看江清扬。这人的眉宇间应该装满神采，这人的语气应该更显霸道，这人的双眼不该这么黯淡……

逸辰抿着唇，指尖微凉，他的手却在轻轻颤抖。

“我能见见他么？”像是有强烈的愿望，迫使逸辰说出这样的话。那种渴望的神情看在江清扬的眼里，似要把他的五脏六腑摧毁一般，即便是再来一次，逸辰的选择还是那么明显……

他将手背到身后，在逸辰看不见的地方，两只发抖的手死死的交织在一起，面上带着镇定的淡然，他说：“如果你能尽快康复的话……”

逸辰的眼睛一亮，苍白的小脸立即变得精神奕奕。他迅速的点头，开心的笑，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心中愉悦的来源。

江清扬心上一阵又一阵的刺痛，他微微敛起目光，压抑住喉间的颤抖，低声说：“那你好好休息……”

空气，快要让他窒息。江清扬毫不犹豫的起身出去，逸辰对着他坚挺的背影眉毛不自觉的收拢。

燥热的夏风吹在江清扬的脸上，阴云聚集。

如果能强求，他何尝不想？

所有的情绪最后都化成一丝轻叹。他的双目凝视着远处，满池的莲花盛开，如白玉惊琼，清水游龙，莲翼铺展开，好似展翅欲飞。

留不住的终不能留……

两个月后，逸辰躺在房间里，嘴里叼着刚从后院摘来的果子。

听见有人敲门，他便嗖的一声从窗口射出去，直接立在人家面前。

林虎拿着一个盒子递到逸辰面前。

“这是主人要我交给你的，另外还有这个……”他说着又拿出一卷轴，上面是复杂的地形图。

“主人说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逸辰看了看那个画圈的地方，不禁皱眉。远远的林威牵着马走过来，将缰绳递到逸辰手中……

逸辰收好卷轴，刚想打开盒子就被林虎制住，他说：“主人说这个只能在见到二公子的时候才能打开……”

逸辰再皱一下眉，将锦盒踹进怀里，他四处张望一番问：“你家主人呢？”

“主人去京城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临走前吩咐务必将这些交给公子。”

逸辰默默的牵过马走到门口，最后回头说：“转告你们主人，我还会回来的！”他说完跃上马背，策马而去……

“他走了，你真舍得？”一个金发的孩童爬到桌子上，看一眼满脸苍白的江清扬。

江清扬没有说话，两眼直直的望着窗外，望向天边。半响他才垂下眼盯桌子上的小东西，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脑袋笑：“弥月，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金发的弥月啪的拍掉江清扬的手，直接扑过去，耍赖一样抱在江清扬的腰上，耍赖一样的说：“我救了你一命，你要怎么感谢我？”

“你想要什么？”

弥月没想到江清扬回答的这么干脆，无聊的撒手。他抬起碧蓝的眼眸看一眼脸色不太好江清扬，敝嘴。

“你还真爱他们两个，连命都不要了！”弥月垂下眼和江清扬一起看向远方……

龙吟珠是上古的神器，落于民间之后由江家代代相传，它是实物又不是实物，是由江家的血脉形成的，连在心脏上，用它占有的身体作盾牌，同时也保护那具身体不受邪灵的侵害……这就是为什么当年清莲被抓走了，清扬却没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