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逆流——子闲

现在的逸辰连抬手都很困难，更别说打，所以他只能狠狠的吼，“出去！滚出去！”

“啊……小辰儿……呜……你终于醒了……”

只听到砰的一声，两片大门飞到地上，弥月收起腿，喜匆匆的飞扑过去，可是最后却在空中做蛙式游泳，江清扬把他扔到门口，蹙眉道，“把门修好了才准进来！”

弥月很委屈很委屈的瞪了一眼江清扬，又朝逸辰抛得媚眼满天飞……

逸辰下意识得往被窝里缩了缩……弥月还是一样恐怖……

看到丫鬟端东西进来，弥月连忙接过去，以非常正当的理由来到床边，也不顾江清扬铁板一样的脸，伸手就把他推到一边去……

“小辰儿，来，张嘴，阿……”

“……”逸辰对着那勺黑糊糊，散发出浓浓药草味的液体皱眉……忍不住把头别开……

“小辰儿，难道……难道……”弥月两眼闪光闪得非比寻常，他的表情太激动了，激动的比拣了黄金万两还兴奋，看得逸辰有很不好的预感……

弥月凑到逸辰的面前来，笑得跟山花一样欣欣然，“啊……小辰儿，你一定是希望我嘴对嘴的喂你对不对？……”

“……o()o……”逸辰被他的猜测吓得差点晕过去……他连连摇头，“不，不用，我自己来……”

可惜他刚一抬手，腕上就生痛，这样别说端碗了，估计连根小小的药勺都拿不起来……

逸辰努力了半天，结果还是不行。

最后还是弥月笑眯眯的坐在旁边，如愿以偿的给小辰儿喂药，观看逸辰脸上红、黑、白三种颜色的变换……

几日后

和弥月一起偷溜出来的逸辰，活泼乱跳中……

双手还不太灵活，可双脚又没问题。

再加上听那些丫鬟说，杭州城内连连丢失人，这等好玩的事，他岂有不凑热闹之理？

昔日喧嚣的大街此刻已变得萧条，只有那些靠卖点小东西为生的小贩们还在继续摆摊，却也无人问津，他们一看到人就围上去，巴望着别人能买一点他们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众人后面倒是引起了逸辰的注意。那小女孩穿着洗到发白的布衣，扎着羊角辫，清瘦的面容把她的眼睛衬托的又黑又圆，水盈盈的，似随时都会落出眼泪。她手中捧这几颗糖果，努力的踮起脚，却怎么也挤不进去……

这时，弥月的手里面已经抱满了东西，再也放不下，小贩们才散去，逸辰同情的看着弥月，怪不得最近弥月老是买回来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其中有胭脂水粉……o()o……

还剩下那孩子懦懦的站在他们面前，又是害怕又是欣喜的问，“客人，买几个糖果吧？很好吃的……”

弥月对着那孩子眨巴着眼，转头看这逸辰，无泪的抽泣两声，“啊……小辰儿……这孩子多可怜……一定是受了很多很多委屈……小小年级就要出来挣钱……你看看……呜……好可怜……难道小辰儿一点都不觉得她可怜吗？……明明那么可怜的……呜呜……”

“…………”逸辰又被他说的自己象个坏人，而且是特没良心的那种，又是一阵郁闷……

他拿了孩子手中的糖果，放了一颗碎银。

那孩子看这银子为难，逸辰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说道，“不用找了，快回去吧。”

孩子足足愣了好几秒，才高兴的擦起眼泪，断断续续的道完谢，转身就跑。

弥月很是激动的看着逸辰，要不是双手抱着东西，他铁定会扑过去。逸辰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谁知道弥月会不会丢了东西照样扑？……

弥月看了看那孩子的背影，两步靠上前，神秘的说，“小辰儿，你知不知道那孩子拿到钱为什么会那么高兴？”

逸辰眉头蹙了一下，有人拿到钱不高兴的？不过那孩子他也有些在意……

“你知道？”

“不，完全不知道。”弥月摇摇脑袋，继续笑得一脸纯洁……

“……”

“可是我们可以跟去看看啊……”弥月见他有在思考，又继续说，“而且一个小孩子在外面也不安全，对吧？”

逸辰觉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的道理也不错，于是两人鬼鬼祟祟的跟踪一个孩子……

七弯八拐的，那孩子总算进了家门。

要不是弥月拉着，逸辰是打算冲进去的。

“私闯民宅是不对的……”弥月说着就打量起四周。

逸辰怎么听都觉得这话从弥月口中说出来十分奇怪……而且这样站着更无聊，于是就开始吃起糖果……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哭喊和打骂声。

果然逸辰还是忍不住，直想冲进去。

弥月拉着他指指房顶，逸辰也不是第一次当梁上君子，很配合的二人走了房顶。

揭开青瓦就有一股怪味串出来，混合这药味……

逸辰扇了扇，看下去。

一个疯了的女人在打刚才的孩子，而那个孩子楚楚可怜的抱这那个疯女人的腿，声声泪的喊着娘……

后来那疯女人被旁边的男人扎了一根银针，晕过去了。

这时逸辰才看到那女人的脸，很是恐怖，皮肤是黑色的，并且一块一块的在脱落，露出鲜红的肉，逸辰忍不住胃里翻滚……

那孩子哭着从衣兜里搜出小小的铜板，以及刚才的碎银，双手捧上，那男人看都没看一眼，拿出一包东西，估计草药之类的，和刚才很像的一把糖果。

那孩子眼眶红红，紧把东西抱在怀里，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出来，小小的声音颤颤的说，“大夫，谢谢你。我娘，我娘真的能好？”

那男人静静的坐着，脸上分明只镶了半个面具，却象是遮做了所有一样，始终面无表情，死寂的眼神。

那孩子也不再多问，转身出门。

逸辰在发愣，有很奇怪的感觉，奇怪的是他自己，这种状况，他应该冲下去痛扁那个男的才对！

弥月靠过去戳戳逸辰，小声地说，“小辰儿，你觉不觉得这男的很奇怪？”

逸辰点点头，眼睛只看着那男的木木的把碎银拿在手中出去。

他要干什么？逸辰猜不透便跟上去。

弥月拉住逸辰，欲言又止的放开，淡淡的说，“我看看那孩子的娘，你不要靠的他太近，我马上就来找你……”

逸辰点着头，两步就跟上去，只留下站在原地的弥月，以及他眼中复杂的神情……

野外

荒芜一片，逸辰跟着跟着就来到一片了无人烟的地带。

途中，那男的只用手中所有的钱买了一篮毫无意义的花，虽然是那不怕死的女人缠上去的，可他出手也太大方了一点……

逸辰对着一路走一路飘落的花瓣敝嘴。

那男的走到一个荒草很茂盛的地方停下来，他动手拔开那些荒草，露出一座石碑，然后他把花全部洒在地上，安静的在旁边坐下来。

逸辰从他木然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有风吹过，长长的荒草摇曳，柔柔的象在抚慰那一身空寂，青丝漫天飞扬，却扬不起主人的半分情绪，他的眼中除了静，再无其他……

泛着冷光的面具似一道幽光散开来，那男的回头看着石碑，手指抚在石碑上，面无表情的开口，声音沙哑而不清晰，那是很久很久不开口说话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而他居然问，“你是谁？”

逸辰彻底愣住了。

隔了好久，那男的又问，“为什么我总会不自觉的来这里？”

这听起来比较象自问？逸辰蹙了一下眉头，他见不得别人摆一副很难受的表情，看得自己都会难受……

他一抿唇，刚想冲出去，却听到一首熟悉的曲调，熟悉的让他没了反应。只是用叶子吹出来的声音颤颤的，更似一首悲哀的挽歌……

曲调悠扬，空洞而迷茫，像是失去了灵魂的东西想要凝聚在一起，努力的努力的在寻找……

忽然，逸辰一吓，看到那人口中喷出一股鲜血，他再也来不及多想，直接飞了出去。

而那人双目一寒，衣袖一挥，空中便出现一把玄铁之剑，那人只是一推掌，剑身就以迅雷之势刺向逸辰。

太快！逸辰惊道，以他那颗脑袋肯定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突然之间，一道红光撞在剑尖上，那剑偏离了方向，刺向别处。那人一收手，剑就回到他眼前，并且化成袅袅青烟，飘散在空中。

那人用木然的眼睛看一眼逸辰，因为那人的眼神死寂，所以逸辰不能确定，那双眼睛刚才是不是愣了一下？……

只是等他回神，眼前已经没人了……快的让逸辰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刚才有一道红光吖，而且剑会化为乌有，这可能吗？

再四下看看，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一路洒下的花瓣却还在，艳丽的残红。

逸辰站在离那石碑几步之遥的地方，却能看见碑上刻着的大字，刻得那么深，刻得那么大，如幽幽明明的深渊，瞬间吸走逸辰所有该有的情绪……

青石碑上只刻了两个字——银雪。

师傅的话绕绕犹在耳边，“你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银雪……”

11

天下间能有几个银雪？

无人能应的问题……

十七年未曾见过的母亲，即使现在找到的是一堆黄土，又有什么好伤心？逸辰虽然这样对自己说，可手指仍然碰触在那冰凉的石碑上，默默的无语……

青色的石碑上镶嵌着成型的小石子，粉色的桃花状，不同的是，这是六瓣桃花，只有在空山的悬崖上才有，若是不去拆摘细看，是不会发现那株奇花的。而他和师傅所住的幽谷，便在空山下……

师傅说，娘亲很喜欢看那株花，春风过万山，桃花落年年，凋零的花瓣沿溪而流，好似那首悠扬的曲调……也正是刚才那名男子吹的那曲，也是师傅最爱弹的那曲……

只是师傅弹的，没有那么忧伤……

‘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女人啊。’逸辰笑笑，不笑又能如何？

他曾无数次的想像过，如果某日找到这个女人，一定要和她狂战三天，看她还敢不敢随便生了孩子就不管？……

而如今，一身热血与怒火都已被凝固，空余满腔无奈。

折一叶草，放在嘴边吹起来，颤颤的音，涩涩的味道。

又记起刚才那孩子抱着那个女人的大腿，声声泪的换她娘，原来连那么小的孩子都知道，不管自己的娘是疯是病，还是不人不鬼……有，总比没有好……

‘娘’这个字他从来没喊过，即使想喊也喊不出来。

不知道站了多久，逸辰从腰间取出新制的弯刀，动手把墓前的长草除去，再望一眼石碑，转身离去……

他刚走，那些荒草便在风中狂乱，坟前的草疯一样的长出来，嫩绿的叶子却能直直的挺立，把那青色的墓碑遮得严严实实。地上的花朵以惊人的速度枯萎，化为尘土。在这了无人烟的荒野处，仿佛草，成了唯一的统治者……

墓前站着一个人，金色的长发垂地，碧蓝的眼，两道红光交错的萦绕在他身上，繁复的衣着华丽，庄严的屹立在那里，不似人间之物的存在……

他沉静的一双眼，像是永远那么沉静，一如那么伴着孤墓的草儿……

风吹散了白云，也吹散了那道如幻影般的身影，像是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江府

江淸扬大发雷霆，吓得下人都在发抖，不光是因为调查神秘失踪的事件毫无进展，还因为弥月有招供承认是他把逸辰带出去的……

可是他回来了，逸辰还没人……

再看看弥月，他在一边喝茶喝的无比悠闲，看得江淸扬一肚子火，他大喝一声，“来人！”

“属下在。”两名卫士上前。

“念柳郡守日夜担忧柳州百姓安危，特令你们准备快马，拨两队护卫，一定要‘安全’的把柳郡守送回柳州！”

“属下遵命！”

弥月对着一群行事风风火火的人，顿觉得这茶没喝浓，反而没有味道了，便放下。

逸辰从刚进门开始就觉得奇怪，江府本来就安静，看现在只能用死寂来形容，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不过也没关系了，他笑着踏进大堂。

一进门就看到江淸扬那张铁青的脸，竟然冒出一种久违的感觉。

弥月一见到逸辰，瞬间就扑过去，兴奋激动担忧的大喊，“啊……小辰儿，你去那里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他淡淡一笑说，“没关系，我这不是好好的？”

“小辰儿……”弥月的眼中滑过莫名的情绪，双手收紧，快速的在逸辰的脸上亲一下，吓得逸辰一把推开他，两步就跳开，红着脸吼道，“你，你做什么？”

弥月像是偷了糖的孩子，笑得之乐，他眨着眼睛说，“果然小辰儿还是有精神的比较可爱！你说对不对？江大人？”

江淸扬早已经从铁脸变青脸，再变黑脸了，他眉头一皱，冷冷的问，“柳郡守的马车还没备好？”

“呜……小辰儿……”弥月伸手拉拉逸辰的袖子，继续无泪的抽泣，“呜，小辰儿，我要走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我们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天，呜……人家舍不得嘛……”

逸辰被他说得难受起来，忍不住问，“你要去那里啊？”

“江大人要我连夜回柳州啊……呜……”

“你不想回去？”逸辰皱皱眉。

“要是小辰儿和我一起，我就回去。”

“不行！”逸辰一口便拒绝，但是看到弥月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又立即心软，他犹豫后说，“你可以和我一起住客栈……”

“小辰儿，你要住客栈？”弥月激动的两眼闪光。

江淸扬双眼看着逸辰，蹙着眉头，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逸辰对弥月点点头，走到江淸扬的面前来，很奇怪的第一次有心平气和的感觉，审视着江淸扬，回想以前的种种，竟觉得好笑……

江淸扬不可思议的看到逸辰对他露出笑脸，这还是逸辰第一次用这样的表情对他笑……

逸辰从怀里拿出他一直小心存放的东西，收敛起脸上的笑容问道，“我想知道我娘和江老爷签过什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