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被阴影遮蔽的角落,窗外钟塔上的指针,指向了凌晨四点零五分。
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这条走廊的另一处尽头。
举起左手,看了看绑在手腕间的便携式电脑,他的指尖飞快地敲击著小小的键盘。
不一会,回覆来了。
他看完,勾起嘴角,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长长的走廊两边,摆放著精美的大理石雕刻,从墙壁直到天花板,都被巨幅的耶稣受难图所占满。
月光从成排的格窗外穿透进来,照射在这些古老时间的留存品上,使人有了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他就像是一个被这些华丽的宗教装饰所迷惑的异国游客,慢慢地走著,不时停下来欣赏这些精美的艺术品。
突然间,胸前通讯器上的提示红灯,开始闪个不停。
他有些意兴阑珊地,把垂挂在脖子上的通讯器,戴到了耳朵上。
「拜托!」果然不出他所料,耳边立刻传来了带著哭音的叫嚷:「我的大少爷,你以为自己在参观博物馆啊!我求求你认真一点好不好!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加德满都……」
他把耳机拿开一点,直到确定那些罗罗嗦嗦、足以媲美声波干扰的声音,彻底消失了以後,才又重新戴好。
「我说,小颜啊!这里的好东西可真不少呢!」他低声地说,半眯的眼里闪过光亮:「我觉得让它们寂寞地留在这里发霉,真是太可惜了。」
「大少爷,你想干什麽?」通讯器那头传来充满戒备的声音。「我们总共只有二十七分钟的时间……」
「足够了!」他恋恋不舍地再看了那些华丽的艺术品一眼:「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一样进来了,我居然放著这些无价之宝不要,偏偏答应只拿一顶什麽加冕皇冠?那顶皇冠真有那麽好吗?」
「你想干什麽?你别忘了,是你自己狮子大开口要了一千万的订金。要是让你加倍吐出来,我看你舍不舍得!」
「吐出来?」他低声笑了一阵:「你什麽时候看见过,到了我口袋里的东西,还会再拿出来的?」
一阵静默。
「你……又想玩黑吃黑?」那头传来沉痛的声音:「你这麽玩下去,我的命迟早会被你玩掉。」
「那就要看看,这顶皇冠值不值得我冒这个险了。」
「你……算了,结束以後再说吧!」那头叹了口气:「你现在已经到了吧!那个展示柜应该就在你正前方,你看见了吗?」
「当然。」他扬了扬眉毛:「这皇冠还真不赖啊!这麽耀眼美丽的宝石,不要说别人,连我也忍不住心跳加速了。」
「看见就好。」那一头完全当作没有听见他後面那半段话:「我现在开始切入电脑主机,不过我只能阻拦警报系统五分钟,加上警卫赶过来的时间,你一共有六分二十秒。」
他走到玻璃展柜前,凑过去细细地看了看:「要是我把最大的这颗钻石换下来,不知道能不能行。」
「可以了,开始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微型镭射装置,在玻璃上挖空了一个圆形,然後,顺利地把手伸了进去……
「小颜。」隔了差不多十秒,他轻轻地问:「你给我的地图上,是不是漏了什麽?」
「漏了什麽?」那头不解地问:「怎麽可能,我是用间谍卫星拍的照片,怎麽可能会漏掉什麽?」
「那麽,麻烦你解释一下,在我三点钟方向的那扇门又是怎麽回事?」他把手收了回来,慢悠悠地晃了过去。
「门?什麽门?」那头的人愕然地说:「隔壁应该是一间休息室,而且,和这个展厅之间的那堵墙完全是实心的,怎麽可能会有一扇门在上面?」
「比起相信什麽破卫星,我更相信我自己的眼睛。」他走到那扇门前停了下来。「除非我是瞎了,才会看不见这麽大的门。」
「你想做什麽?还有五分钟了,你会来不及离开的。」
「我很想知道,这扇门的後面,究竟有些什麽呢?」他伸出了手,放到那扇巨大的、满刻著古怪图文的暗金色大门上……
那扇暗金色的大门,在他轻轻一推之後,缓缓地向两边打开。
他走了进去。
通讯器突然发出刺耳的沙沙声,被他一把从耳朵上拉开。
他迷茫的目光,无法从眼前的光景中清醒过来。
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开阔高挑,高高的穹顶被装饰成了巨大的金色星象图,不知用的什麽材料,整个屋顶散发著朦胧的光亮。
藉著这种光亮,可以看清四周的墙壁上,画满了巨幅的色彩?丽的壁画。
正对门的那面墙,赫然是耶和华慈悲的形貌,他半垂著眼帘,彷佛正在注视著世间所有的生命。
在左右两边,每一面墙上,都分别画著一位背负六翼的天使。
绘制壁画所用的手法,是极尽分明的光与暗。
右边的天使,背对著耶和华,侧身站在即将黎明的天空里,浓密的黑色头发就像被风吹动,张扬地在半面墙壁上飞舞著。他抬头眺望远方,像是看见了什麽有趣的事物,美丽的脸上带著神秘傲慢的微笑。
左面的这位天使,坐在浓密的树荫中间。他托著下颚,神情肃穆,像是正在思考。长长的金色头发微微卷曲著,直落到了地上,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宛如最深邃的海水,幽蓝幽蓝……
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左面的这幅画前,抬头看著这双幽蓝色的眼睛,一瞬之间,竟然有著沉溺的感觉,沉溺在这双宛如大海的眼睛里面。
然後,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猛然清醒了过来。
眨了眨眼睛,他用意识强迫著自己低下了头,不再去看壁画上那双像是会施展魔法的蓝眼睛。
这才发现,就在他的面前,有一张镂刻著繁复花纹的桌子,在桌子上,有一个精美的托架,在托架上……
他回过头,惊讶地看见,在对面那幅黑发天使的壁画下面,同样地有著桌子、托架,以及……雪白的玉石。
他小心地低下了头,小心地看著这块椭圆型的玉石。
他很擅长鉴别玉器,但这一刻,他不十分肯定这是一块玉石。因为,世上不可能会有一块这麽大、还能这麽毫无瑕疵的玉石。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碰触了一下,那温热的触感令他蓦然一惊,飞快地收回手来。
他又一次地回过头,对面的桌子上,那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玉石,散发出温润的光泽。他朝那边走了几步,想要看看那块是不是也像这块一样是温热的,却在两步以後又停了下来。
他折了回来,脱下了几乎完全贴合在皮肤上的特制手套,再一次地,把手放到了这块需要他两只手掌才能合抱起来的玉石上。
果然,是温热的。
就在这个时候,他隐约地听到了细微的声响。
片刻之间,他已经作出决定。他从肩上解下自己的背包,小心又迅速地把整块玉石放进了自己的背包,然後掉头离开。
就在将要走出大门的那一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壁画上金发天使的那双眼睛,泛著幽蓝的光泽,就像是在深深地注视著他……
他走出暗金色的大门,刚想走近那顶差点被他完全遗忘的皇冠,耳边已经清楚地听到凌乱奔跑的脚步声。
比较了一下到展柜以及到窗户的距离,他当机立断地跑向了窗户。
边跑,他边拔出腰间的手枪,对准玻璃连射了几枪。跑到窗边,他毫不犹豫地用双手护住头脸,猛地撞了过去。
这时,警铃大作,荷枪实弹的警卫们也赶到了,却只来得及听见撞碎玻璃的声音,探出头去,楼下的灌木丛被压倒了一片,而那个背影,正轻巧地翻出高高的围墙……
义大利罗马。七月廿七日上午八点。
他悠?地坐在离港口不远的露天咖啡屋里,脚边搁著米色的行李袋,手里拿著今天早上的晨报。
远远地传来一声汽笛的长鸣,他和其他人一样抬头看去,一艘白色的巨大游轮正缓缓驶进港口。
他站起来付了钱以後,拎起随身的行李,慢吞吞地朝港口走去。
风吹了过来,翻开了他留在桌上的晨报。
头版上,用醒目的文字写著这样的标题:
【夜贼行窃梵蒂冈博物馆,安全系统发挥奇效,馆藏文物无一例失窃。】
「欢迎光临伊斯兰公主号。」接待小姐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有什麽我能为您效劳的吗?」
他拿出护照和船票,递了过去:「我预定了一个套间。」
「好的,请您稍等。」接待小姐低头核对了一下:「是的,曲非先生,欢迎您,您预定了一间全景式豪华套间,包括从义大利罗马开始,到美国罗德岱堡的北半球半程航线。」
「是的。」他有些懒洋洋地靠到了接待处的高台上。
「您的行李已经送到房间。」接待小姐把护照以及船票递还给他。「希望您能够玩得愉快。」
他把脸靠了过去,朝接待小姐微微一笑:「如果有像你这麽美丽的小姐陪我一起旅行,就算待在船上哪都不去,我都会觉得开心的。」
直到他走远,接待小姐还是红著脸,没有缓过神来。
他拉开移门,走到了开阔的露台上。
阳光灿烂,耳边传来海鸟的叫声,海水的味道钻入了他的鼻翼。
他伸了个懒腰,躺进休?椅里,觉得全身上下都懒洋洋的,只想要在这里好好睡上一觉。
不过,通常这个时候,总会有个不识相的……
门铃响了。
「唉??」他叹了口气,认命地爬了起来。
「谁啊?」他站在门边,看著屏幕上那个低著头、以头顶对著监视器镜头的男人。
「开门!」那个人的声音,简直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
「你是什麽人啊?」他靠到了墙上,依旧慢吞吞地问。
「你……」正好有人经过,那个人假咳了两声,指指自己手边的推车,说:「客房服务。」
「是吗?」他抬头想了想,然後回答:「你大概弄错了吧!我没有叫客房服务啊!」
「曲洛辰,你到底开不开门!」那个人发火了。
「你干什麽啊!」他皱了皱眉:「干嘛把脸一直贴到镜头上来,像具浮尸一样!」
正在那人确定四周没人,抬脚欲踹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曲洛辰靠在门框上,极为慵懒、却优雅地跟他打著招呼:「早啊!小颜。」
「你有没有搞错啊!」一关上门,小颜就开始发飙了:「你不是答应我要乖乖的吗?怎麽又搞成这样?」
「小颜,你穿这身服务生的制服很帅呢!」曲洛辰歪到贵妃椅里去:「一定有不少小美人夸奖过你了吧!」
「是啊!她们说……」小颜笑逐颜开,然後突然脸色一变:「不要转移话题!我问你,你昨天晚上究竟是怎麽回事啊?你差点就完蛋了,你知不知道!」说到怨恨处,小颜几乎想在这死家伙的脸上,踩几个鞋印子出来。
「是的啊!很危险呢!」他点点头表示同意:「害我撤退的时候那麽狼狈,还浪费了五颗穿甲弹,梵蒂冈人太过分了!」
「过分的是你好不好!」小颜仰天狂啸:「明明已经到手了,你居然把目标晾在一边,跑去看什麽门!你这一看,看掉了两千万,是两千万美金,你知不知道!」
「你这麽激动做什麽?」曲洛辰把腿也放了上来,整个人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我还以为是什麽事,你管这个干什麽?我一向不退订金的,成就成,不成就不成,这种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嘛!」
「那是你够狡猾,不然你早就被人砍成十八块了。」小颜在原地转圈:「可这次不一样啊!对方是安士白家的首领啊!我们跟他玩黑吃黑,他就是黑手党家的大头头好不好!」
「听起来很糟糕。」曲洛辰咕哝了一声。
「你也知道糟糕了啊!」小颜为他难得会反省而松了口气,转过来一看,却又怒火丛生:「曲洛辰!你给我醒过来!这种时候了,你还睡得著,你是不是人啊!」
「我想睡觉了。」曲洛辰闭著眼睛宣布:「不许吵我!」
「好好!你睡吧!最好睡著了,永远不要再醒过来……」
小颜的声音在他耳边嗡嗡地响著,他只觉得越来越困,越来越困……
「……你以为这个恐龙蛋值两千万美金啊!我现在就把它给丢到海里去!省得以後让别人知道了,笑你是白痴!」小颜越说越火,一时理智失控,把那颗不知是什麽的东西,从推车下面拿了出来,甩手就想……
手腕突然一紧,小颜一时愣住了。
那个根本就是睡死了的曲洛辰,不知什麽时候到了他的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眼睛里哪里还有半点的睡意?
「这可不行。」曲洛辰说话还是慢吞吞的,不过添了一点警告的意味:「要是你把它扔到海里去,我一定会让你跳下去把它找回来的!」
知道曲洛辰是在说真的,小颜「嗤」了一声,转手把那个东西扔给了他。
「我可没你的怪癖,越是古怪的东西,越是要捡回家。」小颜翻了个白眼:「这个破恐龙蛋害我像个白痴一样,人家问我是什麽,我只能说是参观农场的纪念品。」
曲洛辰仔细地检查一下以後,笑容满面地把它搂到了怀里。
「你干什麽?」看见他的姿势,小颜绿著脸问他。
「睡觉啊!」曲洛辰躺回了椅子上。
「最重要的事我还没问!」趁他还有意识,小颜拉著他的衣领问他:「我问你,为什麽你会住豪华套房,而我要在船上当服务生啊?」
「因为比较省钱啊!」觉得怀里暖烘烘的,越来越想睡觉,曲洛辰只想快点打发掉这只苍蝇。
「什麽?这种烂理由你也说得出口!」
在小颜的惨呼声中,曲洛辰勾了勾嘴角,抱紧昨晚的战利品,意识飘远,沉沉地睡著了。
海上。七月廿八日下午九点零三分。
「你在干什麽呢?喔!小颜你在工作啊!」曲洛辰从小颜手上的托盘里,拿了一杯香槟,然後放上小费。
「你过来!」小颜翻了个白眼,把钱拿过来放到口袋里,然後朝他勾了勾手指。
他慢悠悠地跟著小颜,晃到了没有?人的露台。
「你这麽招摇干什麽?」小颜看了看他身上那一身华丽的晚礼服,疑惑地问:「你难道忘了,自己是被全世界最多国家通缉的罪犯之一?你不会想在船上动手吧!你这次看中谁的什麽东西了?」
他就觉得奇怪,明明有更加安全的方法离开欧洲的。
「你偶尔也要懂得享受生活啊!老是这麽慌慌张张的,活著还有什麽意思?」他从胸前放著香槟色玫瑰的口袋里,拉出一条闪闪发光的钻石项?:「金钱这种东西,往往唾手可得,拼命追求反而会失之交臂。」
一颗龙眼大小的钻石熠熠生辉,简直闪花了小颜的眼睛。
「快收起来!」小颜走到他面前,挡住别人的视线。
「嗳!」他手腕一转,挡住了小颜伸手要拿的动作。「不行,这个不是要给你的!」
「我帮你收好啊!」小颜紧张兮兮地回头看了看:「要是被发现就糟了,除非你会飞,不然跑都跑不掉。」
「你真的不适合做这行呢!」他摇了摇头,做惋惜状:「目光这麽短浅,还要好好练练才行。」说完,拿著那条刺眼的项?,往大厅里去了。
小颜一脸莫名其妙地跟他走了进去。
曲洛辰在一个穿著紫色晚礼服的女人背後停了下来,然後蹲下。「小姐。」
紫色美女转过头来,露出轮廓分明的美丽面孔。
「请问……」他站了起来,手上拿著那条在灯光下分外夺目的项?。
「啊!」紫色美女摸上空荡荡的脖子,惊讶地说:「我的项?!」
「嗳!」他故技重施,手腕一转,挡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我怎麽知道这是不是你的呢?」
「可是……」
他把项?翻转过来,笑著说:「这上面刻著名字呢!」
「啊!我叫伊丽莎白?贝瑞特,项?後面刻著我名字的缩写。」
「伊丽莎白吗?」他眯起眼睛,慵慵懒懒地说著:「好美的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