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原是短发,来到这个时空未曾修剪,发已齐肩,平日里只是简单束了。楼无艳则是发长到腰,如今背着他,黑亮的长发倾泻而下,落到萧墨脸颊两旁,倒像是成了他自己的发。
萧墨走的艰难,太阳却迟迟不肯露脸,实在走不动的时候,他也不敢放下身上人,只是微微扶了峡谷石壁休息片刻。
不知是停了几次,摸上石壁居然触手湿润。
萧墨扭头一看,果然一股小小的细流顺着石壁留下,杂草太多,要不是他手模上去就现在的光线还真的无法发现。
萧墨把楼无艳放下,撕下一块衣襟浸透了水,然后靠到他唇边慢慢挤,水珠一滴一滴落下,沾到干涸的唇,却无法渗进,只是顺着唇沿打了个转就滑落。
试了几次也没有进展,萧墨抿了抿唇,沾了更多的水全都挤到自己口中,然后朝着那一抹灰白将唇凑了上去。
轻捏下巴,舌头缓缓推送,尝到血腥味,萧墨知道楼无艳这次伤了内腑,忍不住心上一阵刺疼,抱住他的手些微松了松,就怕压到他的伤口。
如此反复几次,楼无艳的唇虽仍然灰白却不再那么干裂了,萧墨自己又喝了不少水才背起他继续往一个方向走。
第十五章
峡谷到了尽头,太阳也升到了正上方,可是却没有预料中救援的人。
萧墨不知道自己的体力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放下楼无艳后,找了尖锐的骨头,一点点开始在峡谷壁上挖起来。
还好不全是石头,否则他们就等着跟那无数的白骨作伴吧。
挖好一个小坑后,踩上去,再往上挖。
这峡谷之中,大概只有正午才能真正沐浴阳光,可是这时萧墨却是最不需要烈日当头的,仿佛挖了很久,跳下来一看,才不过数十个小坑,离峡谷顶端尚有着遥远的距离。
萧墨坐在地上喘气,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体力早已处在超支的状态,扭头看一眼楼无艳,仍是昏迷着,爬过去,拨开他额上乱发,心中隐隐抽疼,只不过一天一夜,就变得如此憔悴。
轻轻抱到怀中,靠到峡谷壁上,萧墨轻声低喃,“无艳……无艳……”
不知是不是阳光太过强烈,还是有些脱水,萧墨感觉到阵阵眩晕,却也忽然发现到,一个人的名字原来越喊越是渴望。
脏脏的手拂上楼无艳脸颊,萧墨把唇凑到他耳边,“无艳……你怎么不醒呢……醒过来好不好……醒过来我们离开这里……无艳……你不能……不能……”
一个死字却哽咽了好几次也无法说出口,其实以楼无艳的武功,昏迷也不过是因为受伤加脱力,可是有些想法一旦兴起,越是害怕便越是挥之不去。
说不出口,脑中却着魔了一般反反复复念着那个字,萧墨捧起楼无艳的脸摇晃,“你醒过来啊……无艳……”
也许心灵真的能感应,也许呼唤真的能到达人心,又或者只是被摇晃的太厉害,总之国师睁开了眼。
甫一睁眼就是微微皱眉,萧墨赶紧停止摇晃,扶他靠在自己肩头,“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还好”,楼无艳瞥一眼峡谷壁上的小坑,又道,“这么挖,挖不到上面,我们就会渴死。”
萧墨不语,心中却想的是,可我还能做什么。
“要是能有吃的和水,我稍加调适,应该可以带你上去。”
吃的和水?这平日里再普通不过的东西此时却成了难题,但看着楼无艳苍白的脸,萧墨还是点了头,“你先调息,刚才在那边看到死兔子,我去弄过来。”
楼无艳略有疑惑,萧墨却已经跑开。
死兔子,哪有什么死兔子,这么高摔下来,死兔子也成了兔子肉饼。
不过,死的兔子没有,活的老鼠倒是有不少。萧墨有时不得不佩服这种动物,好像无论什么环境都能生存。
不过一想到要将啮齿动作吃下肚,萧墨就忍不住一阵作呕。
走了许久,只发现几只大概是出来晒太阳的老鼠,但都因为跑的太快没能捉住,萧墨在地上扑来扑去,弄了个灰头土脸。
眼见太阳开始倾斜,萧墨加快动作,沿着峡谷壁开始找老鼠洞。
找了半天,老鼠洞没找到,却看到一抹青绿缓缓游动。蛇鼠一窝,果然是有老鼠的地方就有蛇。萧墨认得那是一种草蛇,没有毒,于是放心操起一根骨头就往下打。草蛇没毒,但遇到攻击时也异常凶猛,只可惜萧墨儿时常到外婆家玩,与那些乡下的孩子不知打过多少来熬蛇羹,对付它异常熟悉。只见萧墨瞄准七寸,猛地将手中骨头扎下,那草蛇便是一阵猛烈的扭摆却无法动弹。等草蛇的劲消耗的差不多了,萧墨提起蛇尾一抖摔到地上,蛇骨立刻脱节,蛇身也瘫软在地。
萧墨高兴提着蛇回去,楼无艳正好睁眼,看见他手里的蛇,又见他满头满脸都是土,忍不住小声问,“兔子……”
萧墨横他一眼,嘟囔道,“兔子被它吃光了。”
楼无艳忍住笑意,见他乱找什么,又问,“干什么?”
“总不能生吃吧!”
楼无艳会意,找了一小段干树枝在岩石上搓着摩擦,萧墨愕然,“这个你也懂?”
他不是养尊处优的国师大人吗?
楼无艳不理会他,似乎没怎么搓两下就起了火,萧墨看他脸上肃然,忽然明白,“你用内力?”
楼无艳点头,萧墨赶紧抓了许多干草和干树枝架起到火上,火势一会便旺起来,再将蛇剥了皮用树枝穿了烤。
“回去了,教我武功,行不?”武功的好处,萧墨是真正再一次体会,忍不住也起了想学的心。
楼无艳点头,“学武很辛苦。”
“我知道”,摘叶飞花,那是境界,萧墨要求不高,只是希望能生生火、烤烤衣服就够了,最好是像武侠小说里的某个人,遇到危险了能跑得飞快就好。
仿佛知道萧墨在想着什么,楼无艳憋住笑碰了碰他,“快烤焦了,内力可没这个能耐。”
萧墨下意识地翻翻蛇肉,“没焦啊”,一扭头,见楼无艳虽然仍是冷着脸,眼中却是笑意盈盈,忽然明白他是在嘲笑自己,不屑撇嘴,将蛇肉直直伸到火里,烤的劈里啪啦响。
楼无艳勾唇,“这么辛苦抓来,烤焦了就可惜了,吃了那么多兔子的蛇,一定美味。”
萧墨皱眉,像是不认识一般盯着楼无艳看,心道这人是不是摔傻了啊。
楼无艳被萧墨那么盯着也没觉得不自在,拿过他手里的蛇肉又翻转了几下,见烤的差不多了,撕下一块喂到他嘴里。
萧墨别开唇,眉皱的更紧,楼无艳也不勉强,撕下大半的蛇肉给他,自己低头无限优雅地吃起来。
萧墨看了看楼无艳,又看手中蛇肉,再看楼无艳,见他确实没有奇怪的动作和语言,才放心吃了起来。蛇肉本就是美味,这里更是毫无污染的地方,几口下肚吃个精光,却觉得更饿了。眼巴巴看向楼无艳,那人却依旧优雅,一小块一小块地撕下来再慢悠悠地放到口中细细咀嚼。
撇撇嘴挪开一些,望天兴叹。
勾人的香气飘近,萧墨低眼,楼无艳笑着看他,将一块蛇肉凑到他嘴边。萧墨一愣,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摔坏哪了……难道是笑穴……”
萧墨翻弄着楼无艳身子察看,国师却笑的出了声,胡乱把蛇肉塞到他嘴里,躲了开。
萧墨用力咬蛇肉,看着笑不停的楼无艳觉得很是别扭,忽然怀念起那张脸上的万年冰山寒冷。
国师却依然只是笑,跟着追下峡谷的那一刻,心里清楚不是因为他是朱雀,只是看着他坠落,心好像也跟着坠落,只是想着哪怕摔下去真的是粉身碎骨,也不要他一个人,虽然不知道那没来由的情绪究竟是因为什么,却只是想对他笑,想看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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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蛇哪里够两个人填肚子,还好楼无艳拔了许多野草,细细解释这个叫什么,根可以吃,那个又是什么,叶可食用。萧墨一阵接一阵的惊讶,不停往嘴里塞,直到吃了满肚子绿色植物,感觉自己就快成一颗青草的时候,楼无艳才住了手。
稍加调息之后,楼无艳似乎精神了许多,但仍是拿了几根尖锐的断骨,往上跃起一段之后插入峡谷壁中,如此反复多次形成一个天然的阶梯,再揽着萧墨上跃踩到断骨上,借力往上,最后到达峡谷顶。
茫茫草原一望无际,他们终于等到了救援,然而只有一个人。
尚宜一见萧墨和楼无艳就迎了过来,脸上是疲惫和惊喜,“将军,我就知道你们还活着。”
楼无艳不认得尚宜,疑惑看萧墨,萧墨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尚轩的弟弟”,又朝尚宜问道,“只你一人?”
尚宜脸上浮现一丝苦涩,见两人实在狼狈,急忙把随身的水壶解下来递了过去。
萧墨先给楼无艳喝了,自己再喝。这个时间,尚宜已经简单说明了情况。
薛青凑巧来了,带走了军队也带走了贺兰,留下一小队人搜索朱雀和国师,只是这一小队人却在一夜之后凑巧只剩下了尚宜一人,而且确实是只剩下一个人,马匹、粮食全都没了。
果然是无比凑巧,也是无比狠毒。
楼无艳又恢复了冰冷,低头沉思,萧墨知道他担心什么,可是无论如何,只要不死,就还有机会,尽快活着回到凤凰城,就定不会让那人翻了天。
只是大草原茫茫无际,在这草原上没有马,就跟在沙漠没有骆驼一样,靠两条腿走出去,难度太高。而且随时都有可能面临没有食物、没有水的境地,更让萧墨担心的是,无论贺兰与苏雷暗地里如何,亲弟被捉,当大哥的应当全力营救,如果在这大草原上碰到乌苏士兵,萧墨不敢肯定以他三人之力能全身而退。
仰头望天,天空蓝的纯净,朵朵白云如同旅客,慢悠悠前行,从不为谁停留。
长呼一口气,再低头,萧墨眼中有的是初来这个时空时坏脾气的倔强,扭头朝楼无艳伸出手,“一个月够了吧,下月我生日呢!”
楼无艳点头,脸上依旧冰冷,眼底却满是笑意,握住萧墨的手,并肩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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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从来不知道,秋天的太阳也能晒得人眩晕,楼无艳在一旁闭目调息,萧墨拿着一根树枝在草丛中挥来挥去拨弄,尚宜去找水。
早知道就该在峡谷中多打几条蛇,再不济抓几只老鼠也行,现在别说是老鼠,比那更恶心的萧墨都能吃得下,只可惜找来找出,除了草还是草,萧墨忍不住拧眉,他可不想变马,人家唐僧的坐骑至少还能再变成三太子,如果他真到吃草的地步,估计神也救不回来吧--疯了,饿疯了。
一想到饿这个字,萧墨忍不住摸摸肚子,哎,饿得都不会叫了。
远处,草丛开始泛波,风来了。萧墨仰脸张开双臂,然后乘着风势直直向后倒下,呵,原来这就叫弱不禁风,萧墨嘴角弯起,低低笑出声。
这三天,多亏了尚宜那一壶水,三个人才没倒在草原上做肥料。一想到尚宜的水壶,萧墨又笑,不知是不是早有先见之明,那个水壶真的大得有点离谱。
对于尚宜,许多事萧墨不愿去想,那天的事他究竟知道多少。萧墨不认为尚宜是个愚忠的人,就算真的忠,他的忠心也该是给了护国大将军,那么如果知道那一天的原委,又怎能不恨。
那天在河边初见尚宜后,萧墨打听过,他与尚轩自小父母双亡,相依为命,长兄为父,车裂而死,那是极残忍的刑法,要把人的头跟四肢砍下来都得花不少力气,更何况是五马拉扯,受刑人身受的痛苦可想而知。就是如此,他竟然留到最后,那一日回到峡谷顶,萧墨看到尚宜腿边是用草根结成的粗绳。他是否打算一直结下去再下到谷底找人,萧墨没有问,却更加坚定了一定要活着回到凤凰城。
“墨儿--”,楼无艳靠近,又是那样的笑。
萧墨有些不自在,坐了起来,装作瞭望,“尚宜怎么还不回来。”
楼无艳生的好看,笑起来更好看,他笑,萧墨不介意,可是万年冰山突然变得那么爱笑,而且是只对他一人笑,萧墨就觉得有些不自在了。其实,萧墨心里知道,真正令他不自在的是,楼无艳一对他笑,他就会想起那一个夜晚。对于那一夜自己的用心,再看楼无艳的笑,萧墨很想狠狠抽自己两耳光。
那个国训,他记得清楚,哪怕是那个时候,他也没有忘掉。朱雀国训,国师需终身保持童贞,违此国训,剜目、挖舌、车裂而死,且死后不得安葬,只能用烈火付之一炬。朱雀刑法倒是很偏爱车裂,可是死后不能安葬,付之一炬,只有灰飞湮灭,一想到这里他就怕看到楼无艳的笑。
分明是干干净净高高在上的人,却被他的私心弄脏了。
“墨儿……”
一只手就要伸过来,萧墨蓦地跳起来,“那边有人!”
楼无艳略有失望转头,却是果然有人。
游牧民族居无定所,常常迁徙,那么一大群的羊和马,还有其中夹杂的人影,萧墨真的激动了,抬腿就要往那边跑,哪知体力实在不济,脑中一阵眩晕就要倒下。楼无艳见状张臂接,被他撞个满怀,连自己也撞到在草丛中。
萧墨撑着头坐起来,那边已有人跑过来,远远就看到,尚宜挥手大喊,不过让萧墨惊讶的是尚宜身后那人,又大又亮的眼睛几乎不会眨了,一旁楼无艳也是露出了少有的诧异之色。
第十六章
折扇啪一声打开,一面泼墨山水一面上书“无为”,来人依旧是笑嘻嘻,“你们两人,怎么混的如此狼狈?国师、朱雀,不如我这小小货郎啊!”
说罢,无为动作小且快速地挥动折扇。
萧墨撇嘴,扭头不理他,问尚宜,“找到水了吗?”
尚宜点头,递过去的还是那个大得离谱的水壶,萧墨接过却不喝,给了楼无艳。
“那边那么多马匹,你身上有银子吗?向他们买三匹来。”
尚宜微楞,仿佛看出些什么,看看无为又看萧墨,不说话。
“没有银子,别的也行,玉佩、首饰?什么都行。”
尚宜脸上微红,一抹不自在,“小的常在军中,哪有那些贵重物件。”
“喔,没有吗?无艳,你有吗?”
楼无艳点头,眼中是憋不住的笑意,有心要帮他将戏演下去,真的动手结腰上玉佩。
“你这臭小子”,无为合扇敲到萧墨头上,揪着他耳朵就往前拉着走。
“哎呀,你这个XX,赶快放开,痛死了……”,萧墨一边拨弄无为的手,一边大喊,可无为却是玩心大起,拉着他跑的更快。
一直到了商队,无为才放开萧墨,萧墨跳后几步,揉着发烫的耳朵瞪他,心道还好这段路程不长,否则耳朵真能给他揪下来。
“无为公子怎么这么巧,也到了这大草原上?”楼无艳随后而到。
“国师何必对我如此戒心,这不,捡到了它,认得是国师的东西,正好我到乌苏谈笔生意,就顺道过来看看怎么回事,呵呵,没想到啊,让我有幸救了国师大人,国师大人要怎么感谢我?十万两怎么样?”
无为说着的时候,有人提了一只鸟笼过来,当中关着的正是萧墨与楼无艳通信用的信鸽。萧墨把它捉出笼子轻轻抚摸,竟有一种见到亲人的感觉。不过,萧墨可算是真的见识了无为的生意人本性,居然真的伸手到国师面前,打算当场兑现那十万两。
楼无艳道,“我现在没有如此多银两,不过无为公子无论何时再到凤凰城,我立刻派人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