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毫无进步——说来,许仕林倒更像是我与白蛇的血脉。……呵。小家伙,你掩藏气息的能力究竟是谁教的?”
后半句,他转身背对门外,却扬声似有所指。
清澈的少年声音响起。“仕林的匿气之法,是碧莲妹妹所教的。仕林漏了自己的笔墨在此,却见两位先生交谈,不敢打扰,所以隐匿气息,请先生恕罪。”
许仕林走进来。
他又长高了不少。少年正进入他的发育期,每顿都能吃下三碗白饭。宽肩,细腰的身材已经初见雏形。
佘青俯视许仕林,许仕林却只是平视着佘青胸膛。
“先生,仕林可否取走自己的笔墨离开?”
佘青拂袖。“读书人连自己的笔墨都一齐忘记,是心不静么?”
“仕林的心思,先生知道。”
佘青掩口冷笑。“我怎会知道?”
“先生不是说,曾与仕林眼神交会么?”
佘青修长的食指直接挑起许仕林的下巴。
“你娘叫白素贞,就是江南人口中传说的白娘子,真身乃是西湖蛇妖。”
许仕林一震,随后咬牙。“仕林知道。”
“佘雪晴原本也姓白,是你同母异父的亲兄长。”
许仕林垂眸。“谢先生告知。”
“你的确是仙胎不错。”
许仕林抬头。“仕林不愿为仙。”
“那么……你想要做什么,小东西?”佘青望住他眼眸,缓缓缓缓,俯身下去,含住了十一岁少年的嘴唇。
许仕林全身僵硬,一动也不知道动,嘴唇冰冷,却柔软异常。
佘青闭起眼睛,舌尖撬开许仕林微启的牙关。
片刻之后,佘青放开仕林。
许仕林睁着眼睛,眼中波光惊动,如惊弓之鸟,落在湖心,却强自镇定。
“以后要记得,你第一次同人亲嘴,就是同我。”佘青眯起眼睛,手指抚摩过许仕林的脖颈。
许仕林生生打了个寒颤。
佘青转身,将三十张帖子收好,又将许仕林的狼毫和徽墨递给他。
许仕林张开唇,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佘青艳冶一笑,转身欲要离开。
“先生。”许仕林唤住他。
“怎么?”
“先生的美丽,谁也比不上。”
“世上人都这么说。”
“可是仕林喜欢的,是雪晴先生。”许仕林正正看住青蛇那蛊惑人心的双眸,如天上清水,对注入人间波涛。
“我知道。”佘青摸了摸许仕林的头发,狡黠地笑了。“我都知道。”
那人间波涛里,隐约化出万丈红尘。
第七章:书院·妓院(2)
琴楼跟瑟楼之间,善财在花港之中,起了一个掩映在数百丛翠竹中的观鱼阁,一旁又有望花亭,戏梦廊等建筑。
佘青拿着这两日许仕林誊写好的百份请贴,施施然上了观鱼阁。
善财正喝酒,见佘青来了伸手相召。
“来来,这个是扬州花魁带来的琼花露。”
佘青微哂。“男人真的可以叫花魁么?”
“我也觉得女人似花多些。男人应该说……似风似月?”
“我实在无法理解那些恋慕男体之人的心情。”佘青坐下来,略饮一点。
“喂,这话从你嘴里说出,真是令人震惊绝望。”善财调侃地与佘青碰杯。“你与令侄雪晴兄,不是男欢男爱得夜夜笙歌么?”
“他或许还有点真心。”佘青摇头否认。“对我来说,女体终是世间瑰丽,胜男子不止一筹。”
“那你至今为止,跟雪晴兄在一起,都是存的什么心态?”
“——我是女子的时候不也一样和男子交欢?不爱那身体,并不代表不能享受交合乐趣。上仙要想试试看的话,佘青随时可以效劳。”
“又来调侃我。”善财微醺之间,心情看来大好。“我说青公子青姑娘青娘娘,你每说十句话间,究竟有几句可信?”
“约莫两三句吧。”佘青微笑。“上仙你呢?”
善财正色。“绝对有八句以上。”
“那留下的一两句,却可以是要人命的关键。”佘青不经意地瞟了鱼池一眼。
“你莫要再打龙女主意。我虽然收了她的魂魄,与锦鲤合体,导她重入修行脱于轮回,但那魂魄智慧未开,因果未明,现今要等鲤鱼化转龙身之后,再求机缘。没上一个甲子的工夫,根本没可能成功。”善财苦笑,“以上句句是实,要有诳语,我即刻重入轮回,转世为毛毛虫。”
“毛毛虫好啊。”佘青随口敷衍,“春花秋露,孑孓蜉蝣,转瞬又可以再回头。”
“做人百年,做树千年,哪样不是转瞬?”
“万劫之后,唯有灰存。”佘青点头,“佛家以此劝人放下执着,但其实,执着与不执着间,又有何分别?但凡起了分别心,又如何得以清净。”
“我不跟你绕这个。青蛇的深沉机锋,三界闻风而恐,家师当年囚你在紫竹林七日,也无法说服到你片言只语。善财不过后辈小子,来碰这个钉子作甚?”
“紫竹林很好玩呵。”佘青慵懒地将话题轻轻带过。“对了,你最近光顾着小倌生意,琴楼生意可好?”
“好得很。头牌依然是白佘山迤逦姑娘。——对了,那个苏代儿也颇受欢迎,为我日进斗金。你可知道,她极有可能是前任杭州通判苏东坡所留下的私生女儿哦。那日有号称她亲戚之人从开封过来赎她,言词之间大可玩味。”
“苏东坡?人间大才子啊。”
“是啊。”善财有点兴奋,“虽然人他们是赎不起,但我从此命代儿习练苏轼留下的诗词,再暗中将此消息传了出去。你回去同韩娘说,琴楼迟早在我手中发扬光大,成为杭州最为风雅的妓院。”
“召来听听看。”
片刻之后,年方十五的小姑娘抱着琵琶,含羞带怯地入来,向着善财与佘青施礼,然后坐下来,琵琶声乱拨而起,慢入正题,款款低唱,声如咽月。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妙啊。”佘青拊掌称赞。“我说单老板,你现今双楼簇花,游园惊梦,不如再置画舫,停在湖边,使代儿姑娘在船上清歌宴客;若有需要时便开出湖心,赏月也可,行事也罢,岂非人间风雅之至?”
善财皱眉。“如此一来,西湖上原本那些做生意的花船,可要恨死我了,哈。真是绝妙的主意!”
“为了谢我,今夜,代儿姑娘便交我如何?”
“哦?”善财剑眉一挑。“你动心了?”
“我说过我最爱天下女子身体,尤其是清丽庄重这款。”佘青眸中有销魂欲望,善财看得清清楚楚,只好一笑。
“如此说来,你的夜渡资,可要从下月的红利中扣。”
“雪晴不会吝啬我。”佘青笑着前去扶起了苏代儿。代儿含羞带媚地再行一礼,虽然自己才是卖笑之人,却早被佘青迷得面红心跳,不可言状。
所谓姐儿爱俏,一样是每夜要与人共枕,同老残恶丑之人便如同地狱,同端正清秀之人便似换了人间。遇上佘青这种,便是自己倒贴也在所不惜的天堂妙事了。
“喂,你可确定了,要宿在她房里,而不去看一眼,隔邻那三十几个号称绝世俊秀的男子?”善财不甘心地问。
“有你这么俊秀不?”佘青一句话把善财吓了回去。
“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善财冷哼。“那些是小倌,怎么好比?”
“你的话,我还勉强有点兴趣。那些是小倌,怎么好比?”佘青笑着揽住代儿下楼,转角门往琴楼而去。
佘青一走,善财面上的调侃神色即刻消隐。
他凝神从窗中望住鱼池中被暮色笼住的万千游影。
秋风飒飒。
窗边放着那一百份请帖。善财随手拿起一张,知道那是许仕林的笔迹。
“……娈丽不过明珠欲探,流盼更甚碧水长凝。此间乐事,人间几何?席上会意,天上销魂。”
“……天上销魂。”善财念了这四字出来,一面唇角上扬露出洒脱微笑,一面却眉头郁结,一片沉重之色。
互相矛盾的神情使得他俊美的面容看来有些扭曲。
“恩师啊恩师,这趟考验弟子若是能够出关,便真真算是天上人间,刻骨销魂了。”一声长叹,善财合上请帖,颓然闭目,靠在椅上。
“代儿,你那年扮观音之时,我便远远留意过你。”
“……是么。”苏代儿脸色红得如秋果一般。“那时候代儿还不是代儿呢。”
“那年的龙女也扮得好,后来似乎还落了水,听说还引来真龙现世。”
“是啊,那个龙女是刘五姐姐嘛。”
“哦,你们认识?”
“认识的。刘五姐姐嫁给了对街李员外的儿子,不久前难产死了。哎,佘先生,我们别说这些没意思的啦。代儿剥葡萄给您吃,好么?”
夜色如水,化不开。
月上中天,佘青推开窗。
“如何,我的龙王大人?令爱的魂魄,可不在这位代儿姑娘身上,你也听到她亲口所说了,她当日扮的是观音,不是龙女。”
窗外有暗影挟怒流动。“那名扮龙女的刘五儿……”
“她是祭女,阳寿既尽,自然是在地府。”
“本王就是从地府而来,阴阳簿上写明是这名苏氏无错!”
“唉,地府做事,几时无差无错过了?连祭女是谁也搞错,我看龙王大人还是再下去好好对质查问一番,才是正理。”
“青蛇,你若骗我,东海与你玉石俱焚!”
“祭女之事关天,我何必信口开河,得罪数方?呵。不过地府那边,倒说不准了。”
“此话怎讲?”
“令爱身份特殊,也许那边有紫竹林的什么吩咐,刻意推诿搪塞,亦有可能。”
暗影冷哼一声,倏忽离去。
龙王此去,不闹大就奇怪了。
刘五儿阳寿根本未尽,对于地府来说,就是一名普通活人。
但对于人间而言,活人早已经变成了死人。
原本是数十年后鬼差前来拘魂发现拘不到人,以为出了些文书差错所以走人,不明不白就可以瞒下一城。
现今就……波澜顿地而生。
善财在其中所做的手脚,必定上达天听。
——佘青就是想看看热闹,而已。
第八章:男色·女色(1)
九月十八,良辰吉日。
单思才单大老板的男风妓馆“瑟楼”隆重开张。
两百位接到邀请的本城富贵名人,终究遮遮掩掩,最终来了七八十名。
善财在花港设宴,席间穿插了两场琴楼小姑娘们的表演,包括苏代儿的弹唱和几个年长妓女的乐舞。
来自京城开封,东都洛阳以及烟花扬州的六位男风花魁们,轮番吹箫弄笛,附庸风雅。
卖给男人的男妓,主要面对的客源有两类:原本就好男色的,还有男女来者不拒的。事实上,后者才是大头客源。所以,所谓的花魁等等,不过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介于男女之间,言行举止中一派媚色,滑腻逼人。
然后重头戏开场,三十个善财重金买来的,十二到十五之间的少年郎君们一个一个以团扇遮面上场,透明衣衫半掩,股间隐约可见垂下的白玉雕饰和银丝流苏——小倌同妓女不同,不必讲求什么处子之身,早早开苞训练过的小倌才会“好用”,否则的话,白白扫了客人的兴致,还颇容易伤到客人的贵根。所以命小倌们含雕饰而出,才是专业妓院的专业做法。
新请来的瑟楼这边的鸨父满场跟大家打着招呼。倌少人多,预备了今夜宿此的贵客们纷纷蠢蠢欲动,暗中垂询渡资。
待到小倌们拿开团扇,各个如女子一般娇媚清秀,天真可人的容貌诱使众客纷纷看好自己喜欢的对象,如蝴蝶攀花般目不转睛。
善财和佘青仍在观鱼阁中遥遥俯瞰这人间百态。
“你知道一个小倌的夜渡资是一个姑娘的几倍么?”
“几倍?”
“行价乃是最少三倍,最多七倍。我这里按照人头,一般开五到十倍。”
佘青咋舌。“那不是抵得上一个姑娘的破身钱了么?”
“是啊。”善财得意地笑道,“姑娘只可破身一次,小倌每日都可接客,你说这是不是一盘大好的生意呢?”
“每日都接客?”佘青掩面轻笑,“倒也是,姑娘们还要避开月信呢。”
“但也有不划算的地方。姑娘可以接客到廿五三十岁,但小倌的话,一到十八二十,就得放出。毕竟大部分客人是爱他们雌雄莫辨的清灵童子之身,真的长成了男子,会喜欢的客人就少了。而且一个普通的男孩,要训练成为小倌,也得要个一年半载循序渐进,不然的话……你也知道,男欢不易啊。”
佘青似笑似怒。“又关我什么事来?”
“哎。”善财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对了,半年前鸨父挑了三个最清秀可怜的孩子,特意献给我,说什么饮头啖汤乃是大补,我连忙说不必不必,请他自便了事。”
“他们有专业手段,你享受起来,感觉当与女子无异。你总是对此事好奇,却为何不答应了他,去亲身试试看?”
善财一口茶喷了出来。“谁说我对此好奇?”
“你我说话,十次有九次会提及这些事情啊。”青蛇口气平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善财站起来,正色。“好啊,那我若真是好奇,你又能如何助我?——让我上么?”
佘青大笑。“善财上仙,你要上谁都不难,我被谁上也都没什么所谓。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在你我之间,我只对上你很有兴趣。记得那日在书院中,匆匆一探,未能尽兴……”
“停停停。我我我,我下去悄悄看看那些客人。”
佘青懒洋洋从锦绣榻上起身,“小心没看到人,反被人看上。”
“被人看可以,被人上就谢绝。”善财匆匆下楼。
佘青目送他离去,然后忽然手掌一动。
小小灵火点着,五小鬼在掌中呈现。
“横千刀,竖无明,上未来,下不及。左龙晦,右虎焚。天为盖,土作人——起。”
咒语变化之间,五小鬼在房中跑来跑去,一丝一缕地将四散在角落里、空气中的肉眼不可见的灵气收集到一处。
最后灵气缓缓凝结,竟拼成了善财童子的体貌!
佘青撮唇,一缕妖魂射入那肉体双眼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