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鬼————焰剑

作者:焰剑  录入:09-25

眼见对话的尺度越来越大,即便是旁观者也不敢随意喘口大气,当整间办公室的气温急速下降到零度以下,唯一存活於暴风圈外的竟是会计阿姨平常所使用的那台印表机,依然处变不惊地吐出长长的报表,虽然那声音听著突兀,但也多少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算了,我後面还有约没空跟你瞎耗,你今天晚上回家一趟。」

「真是遗憾,我已经有约了。」

「那就取消掉!晚上这场饭局很重要,你妈亲自下厨,你最好在八点前给我赶回来。」

「您别老是拿妈当挡箭牌谈您自己的生意。」

「儿子回家吃饭天经地义需要什麽挡箭牌?你妈已经亲口答应人家了,如果你想要你妈下不了台的话,你可以继续不接电话没关系。」

沈仲宇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但对方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看来这场口水战比的就是谁的筹码多了。」小莫抱著文件经过时,忽然按捺不住道。苏向槐回了她一记苦笑,突然有点同情起沈仲宇。

「凯新,没事的话也欢迎你邀思沛一起来,你伯母最近也在念叨你们俩个,有时间就来看看她。」

「好的,谢谢沈伯伯。」方凯新的存在是因郝思沛而成立,尽管大家都公认他们是一对,但其实也就是换个人重复开启追逐背影的游戏。

原来不只郝思沛,连方凯新都跟沈家有交情吗?还有瀚唐集团这四个字听起来很耳熟,这间「瀚唐」,不会刚好就是随便转台财经新闻频道就会听到的那间「瀚唐」吧?

现场微妙的互动再次让苏向槐体认到自己性格上的冷感,在这间公司工作了几个月,他居然完全没有动力去了解他寥寥无几的同事各自的身家背景,以致今日撞见这场面,大脑根本来不及处理这般混乱的情报。

送走太上皇(小莫灵机一动取下的腻称)之後,小莫很贴心地帮沈仲宇拉开玻璃大门。「BOSS,令尊大人本人比电视上帅欸……」

「是吗?不过私底下脾气很不好喔,人又阴险,不要被那张脸骗了,以後他如果又找上门来,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沈仲宇稍微松了领带,重新挂上的温文儒雅彷佛只是又换了另一张面具。

「啊、对不起——」在返回小办公室的途中,苏向槐刚好抱著厚重的合约书从装订区走出来,他们不经意对上视线却又各自退开脚步,也许是昨晚的聚会仍残留著一部分不愉快的回忆,让少年看起来欲言又止。

沈仲宇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忍不住打趣道:「你今天可以来上班了啊?」

「嗯……」苏向槐碍难地点了个头,像是对他莫名晴空万里的笑容感到适应不良。

「那正好,今天晚上要去复诊,你七点就打卡下班吧!」

「已、已经没事了,还要去吗?」

「当然要啊,答应人家的事怎麽可以反悔?」

那是你答应的啊!苏向槐心里哀号道。他一开始根本连医生都不想看的——

「你不去的话我会被誉叔追杀欸。」

「复诊我是真的觉得不用(浪费挂号费)啦,而且你晚上不是还要赶回家吃饭?」

「哦,你刚有听到?」

当然,他今天还提前半小时打卡,早知道今天应该也要请假才对。

「很好,那就不需要另外说明了。」

「说明什麽?」

沈仲宇但笑不语,顺手接过他怀中沉重的合约书便直接搬到小莫桌上搁下,「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十分钟後可以麻烦你进来一下吗?」

「没问题呀!」

「他到底要干嘛?」苏向槐一脸纳闷,但坐在椅子上的小莫也没比他清楚多少,只好给了一个摊手的姿势。

心中有鬼。五十三

不晓得是否可命名为「太上皇效应」,还不到六点整层办公室已经鸦雀无声,连Server跟印表机都让人给关了,动弹不得的苏向槐只好向沈仲宇求援。

「你还有其他事情交待吗?」他敲了门,但只是探头进去。

「怎麽了?」

「大家都走了。」

沈仲宇看了下表,微微扬了眉毛,「凯新跟思沛呢?」

「他们说临时有厂商打电话来约吃饭,顺便谈後天现场施工的事,所以刚刚也一起走了。」

「没义气的家伙——」停在键盘上方的手像是忽然兴致全失,沈仲宇推开笔电仰头陷入牛皮椅背,貌似疲惫地捏揉起鼻梁。

「……你是不是一整天都没吃?」苏向槐站在门外观望了一会儿却还是怯生生,分明也不是今天才认识,但口气非常客气,客气到近乎生疏的程度。

「嗯?」

「小莫有给我一个甜甜圈,你会讨厌甜食吗?」连当事者都未曾意识到的距离感总是教苏向槐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像那天在海边,当他被那样浓烈的忧郁龙罩住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扮演好一个不突兀的存在。

「你这种问法很狡猾,谁教你的?」沈仲宇松开指尖忍不住轻笑道,苏向槐忽然闭紧嘴巴,关门中断了对话。

想逃但没能成功逃掉,毕竟办公室就这麽丁点大,更何况他还没打卡下班。

「我的甜甜圈呢?」沈仲宇靠坐著桌缘居高临下俯瞰著他,慵懒中透著调笑的口吻,似乎又有点像是他认识的沈仲宇了。

「糖砂都化了还吃吗?」

「吃,怎麽不吃?只要是你给的毒药也吞下去。」

「最好你连毒药也能闭著眼睛吞下去啦!」苏向槐被逗开了脸,怕他太得意又故意凉言冷语道:「光吃甜甜圈太乾了,我去倒杯茶给你,这样淀粉遇水膨胀,也比较有饱足感。」

「喂喂喂——再怎麽说我家里也还有一顿好料的在等我,没必要把自己搞得这麽寒酸吧?」

「你有要回去吗?」

沈仲宇没立刻接话,他伸手接过苏向槐端来的热茶,大口咬下甜甜圈。

「……你是不是不想回去?」

「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既然他都找上门来了,我看是在劫难逃。」

「上次……上次临时把你叫回去的也是你爸吗?」

「上次?」沈仲宇三两下便解决了甜甜圈,这时候来杯解腻的香片果然是明智的抉择。

「就上次……」

发现苏向槐表情有点哀怨,他突然恍然大悟道:「哦——你说放你鸽子的那一次吗?啧、你这小鬼怎这麽会记恨啊?」

「我哪有!随口问问不行吗?不想说就算了,你没事了厚?那我要回家了。」要是记忆力真有这麽差也就算了,但很显然的,是因为自己不过是个爱记恨的小鬼罢了!

「等一下,谁说你可以回家的?」沈仲宇眼明手快一把扣下他刚甩上肩头的背包,之前就觉得他收东西很快,没想到相隔两个月後,打包的功力似乎更上一层楼了。

「又没事做不回家干嘛?我帮老板你省钱欸!」为什麽每次想认真交谈的时侯就会被刻意岔开话题?他气的其实是这个,但在对方眼中似乎总被认定是在闹脾气。

「有啊,接下来还有诊所的行程啊,你不是答应我要去复诊?」

「我没有说。」

「可是我约好了。」

「沈仲宇!你为什麽可以这麽独裁!」

「因为我是老板啊!」

苏向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却见他回得理所当然也笑得很不要脸。

「不独裁怎会有那麽多人想当老板?」一路上,他捉著他的手腕进房间拿车钥匙又走出来关了空调跟电灯,不意摩擦到的肌肤微微发热,只是分不清楚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放手啦!没事抓这麽紧是怕我跑掉吗?」苏向槐臭著脸被他扯进电梯,觉得别扭之馀更无法理解他的坚持从何而来。

「怕啊,欺骗誉叔的下场是很可怕的,当然要把你看好。」

苏向槐怀著恨意斜了他一眼,那张脸根本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

心中有鬼。五十四

结果一到诊所,门口挂了「今日休诊」的牌子,苏向槐回头正想说点什麽,沈仲宇已经跑去按了电铃。

叮咚——叮咚——叮咚——叮——在这个文明社会,永不妥协的行动力也意味著另一种野蛮,苏向槐阻止无用,只好假装素不相识移到另一栋骑楼下。

「吵死了!是没看见门口的牌子吗!」有道是人未到声先到,隔著紧锁的玻璃门,身穿休閒服的老人踩著拖鞋腾眉怒目,沈仲宇贴在玻璃上,迎面便给了一个讨好到近乎虚伪的微笑。

「誉叔,您在吃饭吗?」

「才吃一半就让你这兔崽子给搅了!没看见门口的牌子吗?书都白念了还是出国太久现在只看得懂英文?下次我挂双语的上去!」

「誉叔先开门啦!您打算一直把我们关在外面吗?我好歹也是按照您老人家的吩咐带苏同学回来复诊欸,谁晓得您今天没有心情悬壶济世——」

苏向槐倚柱而立清了下喉咙,但显然没有达到任何示警的效果,沈仲宇反而变本加厉。

「还有啊誉叔,为什麽才吃了两天药就疯狂拉肚子?您是不是老眼昏花开成泻药了?害可怜的苏同学拉到脱水无力差点儿连复诊都来不了?」

「我哪有?」「怎麽可能?」

「真的啊!你看他!连站都站不好,还不开门!」

毫无预警被一把拽了过去,任谁都会重心不稳吧?苏向槐无颜面对被沈仲宇唬得一愣一愣的老医生,只好低著头伸手掩住口鼻。

「快进来快进来!我再帮你检查看看——」当方誉见到苏向槐,确实如沈仲宇所说更弱不禁风了,好端端的一个年轻人虚弱得连脊梁都挺不直,该不会是得了新流感吧?

他边掏出口罩戴上边替他俩开了门,才刚打开诊间的电灯,便见沈仲宇四下张望像是在找什麽东西。「誉叔,我的东西有送来吗?」

「什麽东西?」

「就纸盒子,应该有好几盒才对,你收到哪儿去了?」

「你这小子实在越来越过分了,连私人东西都寄到诊所来?你把我这儿当成哪儿了?避难所?辅导处?保健室还是收发室?」

「就习惯了嘛!都这麽熟了干嘛还分彼此?所以誉叔,您到底把我的东西塞到哪儿去了?」

「你去前面找找看,可能在柜台。」方誉拿起听诊器净是纳闷,「奇怪,呼吸没有杂音,扁桃腺也没有红肿的现象……苏同学,你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苏向槐心虚地摇了摇头,当沈仲宇终於在墙角找到可疑的纸盒之後,他喜孜孜地抱到临时病床上,一边拆解的同时还不忘发挥一下演技,「怎麽样?他的感冒有好一点吗?您要问仔细一点啊!他的肠胃很脆弱——」

「看来是恢复得很不错没什麽大碍啊!但还是要尽量避开冷饮跟辛辣油炸物知道吗?不过苏同学,你真的因为吃了我的药而拉肚子拉得很严重吗?」

「啊、这——」

「可是我刚又确认了一次病历跟处方笺,我没开错啊!按照这种药量,怎麽也不可能会拉肚子啊!」尽管老人家试图维持平稳的口气但还是压抑不住那委屈,苏向槐转头想找沈仲宇求助,奈何他却背对著他们无意加入战局,束手无策之下,他只好随便掰个理由。

「可能是我把药跟奶茶混著吃,然後那杯奶茶又放太久了所以——」

「什麽?苏同学,你这是非常错误的示范!任何药物都只能搭配温开水服用我相信全国各大诊所医院的领药处肯定都是这样告知每一位病患才对!还好今天开给你的只是感冒药,要是换成其他重症药物,这样胡搞瞎搞可是会吃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

「对、对不起……」当误触方誉的开关开始被劈头大骂之後,依然不闻不问的肇事者让苏向槐突然有股冲动想把真相抖出来。

「好了好了好了——」也许是感受到那股怨念,沈仲宇终於晃了过来,他赔上笑脸还顺便拉走了苏向槐,「反正人没事就好,今天的庭训就先到此为止吧!我们还要赶著回家吃饭呢!誉叔要不要一起去?」

「我气都气饱了还吃得下?」

「去『我家』欸,真的不去?」

「你要『回家』?」白色的眉毛高高抬起,方誉不自觉提高了尾音。

沈仲宇高深莫测地点了个头,又问了一次。「去不去?」

「你爸也会在吗?」

「他不在我干嘛要回去。」

「那不去了,省得回来还要漱口洗眼睛。」

「……」苏向槐左看右看,突然不晓得该做什麽表情。是谁说老人讲话都很有分寸的?光是坐在他眼前翘著二郎腿的这位很显然就不是,难怪他可以跟沈仲宇处得来,原来是同仇敌忾的战友啊!

「没理由你儿子抛弃我连你也这麽没义气吧?」

儿子?是说方凯新吗?果然是世交。

「有什麽办法?你爸人缘真的很差,而我们方家人又不太愿意委屈自己,你就从容就义吧!」

「誉叔——」

「O.K.复诊结束,检查没有问题!臭小子,你可以带苏同学回家了,我要上楼去继续我的晚饭了。」

「……真的不一起去喔?那诊疗室借我一下。」

「随你用,离开前记得帮我关灯启动保全系统,免得等一下又有莫名其妙的病人跑进来,今天可是我一周唯二的休诊日,多麽难得可贵。」

「好啦!名医都这麽罗唆喔!」

送走方誉之後,连一个字都还来不及说沈仲宇便把苏向槐推到病床之前,除了上下打量外还直接扒掉他的外套,吓得社会经验短浅的少年差点没喊救命。

心中有鬼。五十五

「沈、沈仲宇!有话好好说你要干嘛?!」苏向槐跌坐床上,身上的深蓝色外套已被脱掉一半,他连忙抓住又朝自己伸来的狼爪,胸口不住起伏。

「不脱衣服怎麽换衣服?」

「换什麽衣服?」

沈仲宇扬扬下颚,苏向槐瞪大眼睛不解其意。

「後面啦,还有旁边,被你挤到角落的那几盒打开看一下?」

黑西装,白衬衫,丝质领带,连皮鞋都有了…从头到脚可谓是一应俱全。

「要给我穿的?」他摊开拿高看得很仔细,可是表情非常迷惑。

「对呀,你要陪我回家吃晚饭,当然要穿正式点。」沈仲宇又眯著眼睛笑了,此笑给苏向槐打了个警讯,他立刻丢开衣服站了起来。

「去哪儿?」沈仲宇轻轻扣住他的手臂,温柔底下却是不容违抗的坚持。

「回家。」苏向槐强硬得理所当然,可沈仲宇也不是省油的灯。

「别这麽不近人情嘛!衣服都租来了,就别浪费了。你看到的那些,都是我拜托小莫亲自到店面去选的,你忍心辜负她一番心意吗?」

拗不过那番软硬兼施,苏向槐抿了下唇口气很是严肃,「沈仲宇,我的意愿对你而言是不是真的无关紧要?」

「怎麽会?如果我给你这种感觉我先道歉,你生气啦?」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很不尊重我。」

「果然还是生气了。」

「都说没有了……」苏向槐负气甩开他但没能得逞反而被扯进怀里,沈仲宇单手环过胸前,枕在他肩上语带哀求道:

「拜托啦,陪我回去一趟好吗?我自己一个人完全没有动力回去,可是我不回去的话我爸会凶我妈欸,这年头就是有这种恶人,就当是我欠你一次人情吧?」

「越讲越夸张了……」苏向槐撇撇嘴,在意的反而不是两人目前微妙的姿势。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不信叫誉叔下来问?」

「说到医生,医生他——」苏向槐不假思索转过头去,意外且充满了爆炸性的行为,让他当场与沈仲宇拉开了一公尺的距离,他、他们是什麽时候贴这麽近的?!

修长的食指抚了下嘴唇,沈仲宇忍不住笑道:「爱慕我也用不著使这种声东击西的手段,想亲我的话明讲就好了,我还可以免费赠送你几个——」

「谁爱慕你啊!你没事干嘛靠在我肩膀上!」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就叫做混蛋,恼羞成怒的苏向槐一张脸红得活像煮熟的虾子,看得沈仲宇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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