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之徒(出书版) by 于枫

阳念群一脸惨白，面对小火的聒噪他只是静默不语，紧紧交握的手微微颤抖。心里很乱，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跑。 
「人呢？」大约过了五分钟他才开口问。 
小火拿掉假发，「走回去了。你没事吧？」 
「没事。」他低声回应，喘了很大一口气，像是在缓和自己的情绪。「不好意思……我们去找间好点的餐厅……」 
「你真的没事吗？你脸色不太好。」小火担心的问。 
阳念群苦苦笑了笑，「没事……」
「喂，艾利克。我在路上遇到朋友，你先回去吧。」成滢红藏在那间餐厅外的点菜区旁，拖着扭到的脚讲电话，「死不了啦，我朋友会带我回去，不用担心……Bye。」 
迅速切断手机。成滢红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对上了刚走出来的阳念群。 
「好久不见了，小可爱。」她轻松的打了个招呼，却暗暗心疼他消瘦不少。 
「珍妮特……」阳念群万万没想到也会遇到成滢红，随即又想到也许她是和佟浚旸在一起的，连忙往巷口方向望去。 
「他走了。」看了一旁的小火一眼，她很有礼貌的对他一笑，「小可爱，我可以单独和你谈谈吗？」 
阳念群有点为难地转过头看看小火，小火倒也识相，只交代如果有事要call他或前哥。 
目送小火离去，阳念群才有点结巴的开口，「那我们去找个地方……」 
「不用啊。」她伸手搭着念群一拐一拐的移动脚步，「这里很好啊，又不一定要到什么高级的地方。扶我一把吧。」 
「你的脚怎么了？」 
「扭到了，所以动作不够快，才会发现你呀！」 
阳念群不发一语，缄默的看着成滢红点了饭和果汁，还很热心的也替他叫了一份。 
「你应该多吃一点，你瘦好多。」 
他还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搅着面前那盘无辜的炒饭，心思却飞到刚才追着自己的佟浚旸身上……为什么他要追他？又为什么他要躲他呢？ 
「你喜欢艾利克对吧？」成滢红突然开口。 
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正中心怀，阳念群瞪大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 
「你离开的原因，艾利克都跟我说了。」她继续接道，「他吻了你，但是他嘴里喊出来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 
「他都跟你说了？」那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嗯，但是他显然忘记是他自己做错，还跟我抱怨说你不跟他报平安。我早说了他是个笨蛋。」 
「但是——」他急着问，「你不生气吗？他是你男朋友，但是他把我当作另一个女人，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连他都快猜不透为什么佟浚旸会是这样的人了，当初自己多么希望自己有个可以恨他的理由，但是……现在似乎是有了，他却偏偏恨不了他。 
「Stop、Stop。」她优雅的喝了口果汁，「我来这里找你，就是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告诉他？他顶多只是个看似无关系的受害者，又该知道些什么？ 
「So……你知道我是艾利克的女朋友？」 
机械似的点点头，他已经在自己心中提醒了这件事情不下千百万次了。 
「Well，我的确是。」顿了一下，成滢红神秘的笑了笑，「嗯……的确是他要我当他的女朋友。但是，是假装。」 
「假装？」他提高音量惊呼，显然是被急转直下的话语给吓到了。 
成滢红微微笑着却不继续说下去，阳念群着急的催促着她。 
「艾利克在感情上受过创伤。」珍妮特开口，带着一种哀凄的口吻，「Poor艾利克，那对他来说真的很痛苦，身为好朋友的我都觉得很难过。」 
阳念群皱起眉头，却没有开口接话，只是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应该有发现有时候我和他会用英文对话，」她叹了口气，「因为我和他是美国一间孤儿院里的小孩。」她如想象中的看见了阳念群吃惊的表情。 
他的确没想过，应该说他完全不晓得佟浚旸的过去，他对他一点也不了解。 
「所以为什么我们会用英文名字称呼对方、为什么对话忽然变成英文、为什么会有亲吻和拥抱的动作，我想你都得到解答了。我们认识很久了，久到很了解彼此，久到不可能是情侣。」 
阳念群沉思。的确，他们两人有时候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情侣，反而比较像互相扶持长大的多年好友。 
「当然，那间孤儿院不是唐人孤儿院，受歧视多少有，这也是我和他这么好的原因吧。之后我被牛顿区的一对老夫妇收养，但是和艾利克通信不到半年我就因为搬家和他断了音讯。」 
「佟医师没有被收养吗？」 
「没有。几年之后，我在一间医学院读书，真巧，我和分别了快十年的他竟然又见面了。你根本无法想象那时候我有多吃惊。」成滢红说得很肯定，「因为他小了我五岁，他是跳级生，很优秀。」 
那代表他和他的年龄差距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大。 
「我在学校时，我的养父母去世了，所以和艾利克拿到执照后就回到我们的家乡，台湾。」她微笑，「So，心里是不是很庆幸的松了一口气？」 
被一语插中心槽的阳念群立刻脸红，只好分散注意力到自己那盘已经搅得稀巴烂的炒饭。 
成滢红心疼的笑了笑，但随即又卸下了笑容，一脸严肃的看着阳念群。 
「我得声明，接下来我要说的是艾利克非常私人的事情，我会跟你说是因为希望你多了解一点……那个笨蛋根本不会为自己辩白，当然这并不是我要跟你说的目的，我说了你就明白了。」 
阳念群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僵硬的点点头。 
成滢红握着果汁，摇晃着那根吸管，思绪一下子被拉到了几年前。
佟浚旸回到台湾，不只是和成滢红一起回来，也带了小君一起回来。 
小君是他在打工的大楼认识的中国企业家第二代，因为年纪轻轻就被迫以企业联姻帮家族企业获得利益，他和小君的感情根本无法被接受。因此在完成学业并且在孤儿院院长安排台湾认识的医院的职务后，他决定带着小君随成滢红一起回台湾。 
当他们享受着甜蜜生活的同时，小君的爸爸派人来台湾不断逼迫他回美国，在躲避的过程中，小君被父亲的手下失手撞死。 
盛怒的佟浚旸本来要找小君的爸爸理论，在阿前和成滢红的死命劝说下，伤心欲绝的放弃了。一个无名的市井小民，尤其还是带走小君的人，去到那里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也只有被挡在门外。 
他完全忘不了他，思念的痛灼烧着年轻的他，也烧掉了他的爱。
「所以艾利克才会要我当他女朋友，以免身边蝴蝶苍蝇一大堆很麻烦。我虽然不希望他这么消极却还是答应他了。我有交往稳定的男朋友在牛顿区，也就无所谓了。」 
阳念群觉得心里像有一块石头压着，眼眶酸涩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很想大叫。他好羡慕小君，却无法否认她在佟浚旸心中的地位。 
成滢红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相片，思忖了好一会儿，像在考虑些什么，最后还是推到了阳念群面前。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这是小君，林君。」 
阳念群拿起照片，里头的成滢红非常年轻，而佟浚旸看起来是个未完全成熟的学生，他的右手紧紧牵着身边那个人的手——他忍不住惊呼。 
「可是，他——」 
「是的，念群。」成滢红沉声开口，「艾利克是GAY，小君就是这个男孩。」 
任何话语也形容不了他现在心中的惊讶和复杂，然而照片中佟浚旸和那个男孩幸福的表情却狠狠刺伤了他的心…… 
佟浚旸也是GAY，他没有跟他说，却对他做了那么多伤害他的事…… 
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心也是肉做的，也会痛、也会流血…… 
成滢红接着说，「他绝对没有欺负你的意思，他……只是太想小君了。我没有为他解释的想法，只是想让你知道，他绝对是真心想帮你，只是他还年轻，不晓得该怎么做。」 
「你知不知道……」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心口，阳念群苦涩的开口，「我根本恨不了他……除了我这里这么痛之外，他又带给了我什么东西？可是偏偏我就是没办法恨他……」 
「念群……」 
「他当了我五年的医生，我就暗恋了他五年。你能不能体会一个小孩子一个礼拜就只期待这么一次他的来临，连确定了自己是同性恋，也是因为发现自己喜欢上他。很害怕跟他说话，却更害怕被他知道我竟然喜欢他，对内对外永远都只是孤单一个人，心里有事没事想的都是他，连自己解决都是想着他……」 
停下了有点激动的控诉，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笨蛋，「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感觉我真像是个不知好歹的笨蛋……」 
「念群。」成滢红心疼的拍拍他的手，「别这么说自己，只是我们永远都不知道这几年来……甚至你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所受过的苦，我真的很抱歉得对你说这个真相，只是我再也不希望看到你因为那个笨蛋的所作所为伤心难过。你放心吧，你是个好男孩，总会找到自己的那个人，或许身为心理医生的我现在只能讲这些话听起来很矬，但是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千万要像刚刚那样一直吐苦水，好不好？」 
阳念群感激的笑了，虽然她是个认识不久的大姊姊，却是家人和佟浚旸外，最关心他的人了。 
「我很抱歉帮不了什么，只是别再这样下去了好吗？你瘦了很多，艾利克也不是很好过的。」 
阳念群叹了口气，暂不想理会又牵扯出来的痛楚，「他……好吗？」 
成滢红耸肩，「你不该问我这个，对我来说他只要没死就很好。我得走了，虽然已经请了假，一个病人在外面晃来晃去还是不太好。」 
「我扶你出去叫车。」 
这样子，又能够帮助些什么？让自己了解其实自己也是有机会跟佟浚旸在一起的？ 
别傻了，要真是有可能，那为什么现在会是这样的局面？ 
他不明白，当知道自己被当作是小君时，为什么会有悲喜参半的感觉。至少，他不想放掉那分明不是给他的温柔。佟浚旸的温柔会致命，而他偏偏就是中了他毒最深的病患，怎么戒也戒不了。 
又为什么知道他也是同性恋的时候，会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呢？自己和他是一样的人，他却用遮遮掩掩的态度冷冰冰的和他相处了五年，欺人也自欺，骗子是自己，被骗的人好像也是自己。 
「你现在住哪里？」成滢红突然开口。 
「朋友的酒吧里。」 
成滢红眼里闪过一丝光芒，「是吗……他也知道那个地方吗？」 
阳念群有点狼狈的低下头轻点，「他要是知道我待在那里却没有找到，一定很生气。」 
「生气也是生自己的气，那个笨蛋。你们总不能这样无消无息就谁也不理对方，那个笨蛋如我所说怪你不跟他联络，已经自暴自弃不想再说了。」 
「那样也好啊……」 
「我说你们真是不干脆。你也就算了，连艾利克也是，一点也没有在美国长大的感觉，不知道是在撑什么。总要说开的吧？他知道你喜欢他，你又在怕些什么？」 
「我……没有。」 
他的确是怕。他怕那一句喜欢他，早就把彼此的关系推到远远的天边去，再见面的话，这个话题会被特意遗忘，还是当作和解或再也不见面的开场白呢？ 
「你别再乱想了，自己一个人猜测不会好一点。你现在只要好好休息，如果和那个笨蛋见面了，你也只要把自己真正想要表达的说出来就好。你得有信心一点。」 
他点点头，微笑算是回答了她。 
在路口送走了成滢红，阳念群怅然若失的在校门口徘徊了一下，才转身想去图书馆冷静一下。 
「喏！」一张面纸忽然出现在面前，他回头一看，是牟立新。 
「你……」 
「刚刚我正好在那间店里面，只是你都没注意到。」 
阳念群皱眉后退，「你偷听！？」 
牟立新倒是一时语塞，「我……只是关心你，喏。」说着又挥挥他手上的面纸。 
「你留着自己用。」 
抛下好心被雷亲的牟立新，阳念群转身就离开。 
牟立新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的背影，刚刚在饭厅里那张苍白的脸在他心中挥之不去，他知道阳念群一定很伤心，却只是心痛的说自己恨不了那个医生。 
他强装的坚强还能存在多久，他有点担心。
阿前很心疼的看着自己珍藏的酒杯光是一个早上就被阳念群打破了两个，发出了几不可闻的哀悼。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决定出手拯救自己的杯子。 
「念群，你心是飞到哪去了？我来吧。」 
「嗯？」阳念群忽然从思绪中被拉了回来，手下立刻又锵的一声破了一个阿华难得长假带阿前到国外去玩带回来的玻璃杯。 
「啊！对不起！」 
阿前拉起他正要去收拾尸首残骸的手，心中再次为那三个杯子哀悼，「等一下再收。你到底怎么了？昨天回来以后就一直怪怪的。」 
阳念群低头不语，他想问阿前有没有看过小君，佟浚旸之所以会认识阿前，一定也是因为那时候常常带小君过来吧。那天佟浚旸带他来，阿前之所以会那么惊讶，应该也是因为在小君死了以后，他就再也没来过了。 
阿前叹了口气，「我们就别再互打哑谜了，昨天滢红已经打电话给我了。」 
「你也认识珍妮特？」 
「当然。你应该也知道了？那时候她和浚旸、小君有时候会一起过来。」他意料中的在提到小君的时候看见阳念群抬起了头，「有什么要问我的？」 
阳念群心中复杂万分，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佟医师他……是不是在小君死了以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阿前动手收拾杯子碎片，抬起头微笑，「对，之前带你过来是那之后第一次。」 
「那也就是说，佟医师是这里的常客？」 
「也还好啦，就是有的时候会过来看看，他是『某奴』，一定跟小君一起过来的。」 
他停了一下，才问到自己最想问的事情。 
「他……对你来说，是个怎么样的人？」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后，佟浚旸在他心中的形象千折百变，他想从别人那里听听他们眼中的佟浚旸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阿前突然笑了起来，而且是很没形象的笑，「他才没有在你面前那么正经！他是个笨蛋，至少我觉得他又白痴又痞——呃……我这样说你会生气吗？」 
阳念群的脸快速的潮红，低下头小小声说不会。 
「滢红一定跟你说过，他这人啊，明明是自己造成错误还老是反过来说人家怎么这样对他的，也不是无赖，就是总是最后知后觉的那个。你别看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他其实也是很搞笑的。但是我想小君走了以后，他很少这么开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