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堂生动的课,让江栉豁然开朗李沐雨和阿城的区别在哪里,很根本也最主要。一个在身边随时可以互相抚慰而解决生理上的空虚,另一个遥远却永远占领感情的全部,他们毫不矛盾地互相谐调着,只因阿城从来不向他索要感情,他们的关系没有因做过爱而显得有所变化,就算增加一点亲密,也是小心地保持心灵的距离各取所需。
阿城依旧会嘲笑江栉对李沐雨的妄想,也知道江栉对李沐雨的妄想中增加了意淫的成分,他从不介意,这是他教给他的,性可以只能是性,而没有性的情爱就是空中楼阁,江栉学得很快,但他就是学不会放弃。
学期结束前的一件事让江栉因不知放弃的后果而惶惑不安。他在例行数自己写给李沐雨的情书时发现少了一封不能寄出去的信。他差点吓昏,一个人闷声不响地到处寻找,书里、笔记本、床铺底下、甚至垃圾堆里,一无所获。
他脸色惨白地在图书馆找到正在查资料的阿城,阿城二话没说跟着跑回了寝室,两人翻遍了所有角落还是一无所获。
“完了。”江栉靠着墙,灰着脸,差点软下身体。
阿城想了想:“有一个可能性,你把它错寄出去了。如果是被别人捡到了的话,你早完了。”
“不可能!”江栉连忙摇头,否认这个可能性。
“距离上次寄信多长时间?如果李沐雨按时间收到了的话,你可以去问问啊?”
江栉睁大眼睛想了一会儿,脸色更白了。
阿城提起电话,冷静地递给他:“打打看啊?”
“不!”江栉害怕了。
“打打看啦,又不会死人的!”阿城耐心地催促他。
江栉拼命摇头,他不敢想象李沐雨如果真收到那样的信会有什么表情。他知道自己矛盾无比,一方面想让李沐雨了解,一方面又不敢破坏自己作为他儿子的形象,全因他无法预测李沐雨知道自己的心意后会有什么反应。
“你不打,我替你打!”阿城火了,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没空跟这小子磨时间。
江栉抢过电话不肯放。
“算了……”
“什么叫算了?”阿城无力。
“你叫我怎么问啊?”江栉大声吼了起来,“难道问他:我给你的信收到没?如果是情书的话不好意思喔,是我寄错的。这样吗?!李沐雨非揍死我不可……”
阿城瞧着涨红的尴尬脸,不禁大笑了起来:“李沐雨常揍你吗?”
“那倒不是……”江栉连忙摇头。
“你为什么这么怕他知道?”阿城收了笑容,正经地问。
江栉沉默地想了一会儿:“我不怕他知道,但我怕他知道后会离开我,会不要我了。”
“可他现在的情况,和离开你有什么区别?”阿城不依不饶地追问。
“可是……”
“可是觉得有希望,对不对?”提问的人一句话捅穿了他的可笑。
“嗯。”江栉只能点头。他点头的同时,蓦然惊醒自己一直在害怕什么。阿城同情地望着他,用望一个孩子的眼神。虽然他们俩个年纪相仿,心智却差距甚远。李沐雨的保护让江栉一直生活在类似童话般的美好幻想中,对于所谓的绝望从来没有真正体验和了解过,他应该恨李沐雨,的确应该恨他。
“让我跟你回去,这个寒假。”阿城提出个奇怪的要求。
江栉不明白,疑惑地看着他。
“我想见见李沐雨,”阿城有点难为情地摸着头解释,“我……对你这个爸蛮好奇的,呵呵。”
“你不回家过年吗?”江栉问。
阿城苦笑:“我爸妈是死要面子的那种人,自从我出事后,他们巴不得我永远不要回去才好呢。”
江栉怔忡了一会儿,嗫嚅:“我也不想回去……”
阿城莞尔:“你准备躲他一辈子吗?就为封信?”
江栉的脸由白转惨绿又泛红,他颓然地蹲在地上,盯着墙壁直想往上撞。
“你怕什么啊?又不一定真的是错寄回去了,只是一个猜测而已。再说了,如果是真的,你就说开玩笑好了,总能找到理由搪塞过去的。”阿城也蹲下来,安慰地抚着他的背,可就是憋不住嘴角的笑意,这样烦恼着的江栉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江栉拿黑澄澄的眼珠子瞪他:“哪有人开这种……三八玩笑的?!白痴才会信这个。”他想到自己在纸上写的那些情话,不由头皮发麻腿脚发软,他无法想象李沐雨拿在手上会是个什么表情。虽然曾经急切地想让李沐雨了解自己的心意,可没想到事到临头自己却恐慌成这样。
阿城笑得嘴角快抽筋了:“好啦好啦,如果是真的,到时我替你挡怎么样,就说……嗯,我们几个哥们集体开的玩笑之类的……放心啦,我阿城最会唬人了,骗你那个傻傻的老爸绝对没问题。”
“李沐雨不傻……”江栉无法信服地念念有辞,“万一……他生气了,发火了,从此再也不想看到我了,那我该怎么办?”
阿城笑不出来了。
你还有我。他现在却不能说这句话。
在忐忑不安中,寒假来临。除了几个家址特远不想把短暂期假都浪费在路途上的同学外,大部分均作鸟兽散。从来没有离家这么久使很多大学新人类们在第一个寒假尝到什么叫归心似箭,就算是心有芥蒂的江栉也不例外,想见到李沐雨的心态和未知的恐慌相较量,矛盾到临上火车还在犹豫,被不耐烦的阿城一把拖上火车。
自失信以后,江栉没有再给李沐雨写过只言片语,也没有打过一个电话,彷徨的心情让自己也觉得可笑,鸵鸟般的回避总有到头的时候。令他更不安的是李沐雨自那以后也没有来信,甚至临近寒假也没有打过电话问他几时返家,要不要接车之类的琐事,虽然那一段时间内,江栉故意把李沐雨给他配的手机关着,心里却一直期待着他会打个电话过来,可是没有。李沐雨似乎在千里之外体会到了江栉惶惑的心情而故意为难着他。
而阿城也仿佛感染到他的紧张情绪,一路上话语不多,连嘲笑江栉多愁善感的惯有玩笑也没有,偶尔有的也只是握握江栉的手,安抚着对方沉重的心事,或者两人挤在火车狭小的卧铺上,默默倾听着彼此的心跳安静入睡。
火车进入熟悉的城市。
江栉终于开了手机,在阿城沉静的目光中,他按下能倒背如流的号码。
“李沐雨,我回来了。”电话接通那刻,他不让对方先开口抢先说话,并且惊讶地发现不管事先想好要用什么口气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话,临到面对时,还是一如往常的孩子口吻,似乎是本能的条件反射。
李沐雨,我回来了,你在哪里?他从小学至高中,一直用同一种口气理所当然地要求着李沐雨随时来到自己的身边,只是今天他才蓦然发觉。
电话那头响起熟悉的男中音:“江栉,你已经到了吗?我马上去接你。”
江栉顿了半晌:“我就要到了。李沐雨……我那……我我还带了一个同学回来。”
“哦好,知道了,我现在就来接你们。”平常地应着,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江栉对着手机发愣。
“你怎么没问?”一直静观他打电话的阿城苦笑。
江栉沉默,他不敢问,不过李沐雨的话里没有什么特别的迹向可寻,自己十有八九是虚惊一场了。
“他……好象没有收到。”
阿城一怔,然后笑着调侃:“恭喜恭喜,小命保住了。”江栉也笑,但他不知道自己心中复杂的滋味是庆幸还是失望。
火车进站了。
面对这个穿着普通,笑容慈爱,态度亲切的成熟男人,阿城不知道自己该抱着怎么样的心情。敌意?羡慕?还是爱屋及乌?他悄悄地推了把站在身边看着男人走近而有些恍惚的江栉。
“你想完全确认他有没有收到信,现在就扑过去试试,如果他有一点儿的不自然,就说明他在装糊涂。”
江栉惊讶地转头瞪着他,像瞪一个魔鬼。
“去试试吧。”阿城无视他的目光,冷静地再次催促。
犹疑的人僵着脚步站着不动。
“你害怕?”阿城嘴角边泛起一丝嘲讽。
江栉咬牙,朝走近人大步奔了过去。
阿城凝视着紧紧拥抱一起的人,男人脸上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动作也没有停顿,他自然地拥住扑上来的年轻身体,摸着江栉的头快活地笑着,像极了一个父亲……不,他就是在以一个父亲的举动来拥抱自己的儿子。
“阿城,过来啊?”江栉回头唤着阿城,脸上兴奋地充盈着笑容,跟在车上阴沉的神情判若两人。
只因为这个男人吗?阿城觉得自己真的不该跟来,但现在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你好,伯父。”他把伯父一词重重地读着,有点可笑的报复意味。
李沐雨微笑,握住伸过来的手摇晃了一下:“你好,你就是阿城吧,江栉在信中提过你,欢迎欢迎!”阿城回笑着,心想:你绝对不知道江栉被我上过。他知道自己的嫉妒在这个男人没有防备却魄力十足的笑容中开始啃噬理性。终究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经不起落败的比较,他现在已经是满腹的沮丧。
“来来来,我们上车吧,张阿姨买了很多好菜替你们接风哦。”李沐雨毫不知情,只顾招呼着两个神情各异的小伙子,然后替他们拎起行李就向前走。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江栉望着面前的背影,喃喃地念。
“你失望了?”阿城的口气里有压抑着的愁闷。
“他瘦了好多……”江栉答非所问,满目的痴恋让阿城由衷的无奈。
“走吧,别让你的李沐雨等。”他叹息。
李沐雨是个好父亲,一个好男人,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把两个小伙子接回家后就马不停蹄地帮助老婆张莉丽做饭洗菜,不厌其烦地过问江栉学校里的生活,替他整理好拿回来的行李,一个典型的顶梁柱似的男人,理所当然地照应着家里人的一切,无法否认他的普通,也无法否认他的正常。阿城心中的疑惑开始动摇,或许应该说他想忽略,阴暗的动机被李沐雨所有的举动节节击退,一路溃败,但转眼看到江栉从来不离人左右的目光,他就不得不硬挺着自己的坚持。他必须替江栉解开一个结,就算不知道解开这个结的后果会怎么样,但如果不解开的话,江栉可能会一辈子被这个情结缠住,直到扼死自己,而自己对江栉的心意只能付之东流。即使受过伤害,但坚持所要的品性他从来没有改变过。
晚饭桌上,一切都很好,热闹美满。李沐雨亲切随和,张莉丽温柔娴雅,江栉虽然有心事,但在见到李沐雨的那一刻起他的笑容和满足的表情就从来没有中断过。至少如此看来,这的确是个好家庭,阿城得承认,江栉遇到李沐雨实在是太幸运了。
“快吃啊,阿城,别愣着!”李沐雨夹菜,打断了阿城的若有所思。男人修长而干净的手指在眼前一晃,苍白的肤色,他的确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阿城抬眼注视着李沐雨:“伯父,江栉很喜欢你哦,老在寝室里提你的事,一天到晚地给你写信,常被我们笑话。”
江栉吓了一大跳,差点把口中的菜全堵在喉咙里,他侧头惊讶地看着阿城,恨不得立即扑上去塞住他的嘴。
李沐雨的笑容略一顿,伸出另一只手摸着江栉的头,叹息道:“他从小就这幅德性,有些恋父情节,是我不好,没把他教育得独立些,以后得改改,再这样下去可真要被人笑死。”
江栉脸红了,扭脖子甩开那手,底气不足地嘀咕:“鬼才恋你呢……”
“是啊,我们都觉得他恋父得特别严重……呵呵,很可爱的一个家伙……”阿城含糊地笑应着,瞥了一眼江栉的红脸,心生疼。
一旁的张莉丽也笑了:“他们爷俩的感情有时好得真让人嫉妒哦,比亲生得还要好,真是难得哦,所以说啊这人和人之间真要讲个缘分,强求不来的。”
阿城连连点头,却暗自咬牙:傻女人,比亲生还要好的感情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饭一吃完,江栉就把阿城拉到自己房间里,锁上门后就狠狠推了他一把。
“你到底想做什么?!”
阿城嬉笑:“紧张个什么,你那李沐雨压根儿就听不出来,不是吗?”
“我一直在纳闷你跟我来的原因,”江栉压低声音,戒备地盯着阿城,“如果你敢再开这种玩笑去测试李沐雨,我就对你不客气!”
阿城胸闷得一塌糊涂也只能忍着,他勉强地笑:“好!不玩了,我保证,既然你这么怕被他知道的话。”
“我……已经不在乎他知道不知道。”听这话江栉就气短,茫茫然地回避自己的矛盾。
“那你还痛苦个屁啊!”阿城冷笑。
“我……”
江栉无法辩解,阿城可能是这世界唯一了解自己的人,有时真是了解得过了头。
“有本事就不要对着他像个花痴似地看,被他碰一下就脸红得跟个猴子屁股似的。”阿城恶毒地批着开始垂头丧气的江栉,纾解一下自己的闷气。
江栉捧着自己的头,懊恼万分,他知道阿城说得对,他也知道自己的反应实在不甚理想,却是无可奈何的。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无助地喃呢。
看着这个在单相思里爬不出来的傻瓜,阿城真不知道该气还是心疼,他用力抱住他,在他耳边近乎恳求:“你就不能把他放下吗?你看看周围的人行不行啊?譬如我?”
江栉诧异地看着他,阿城从来不说这种话的。阿城在他的目光中羞涩,他用吻来搪塞这惊异的目光,粗暴的亲吻,啃咬着像是泄恨。
“不行……这里不行……”江栉慌忙去推开疯狂亲吻的人,这可是在家里啊。
“就是要在这里!”阿城的话听来有些蛮横无理,他箝制住他,把人往床上压,然后急着要去拉他的裤子。
江栉不敢高声抗议,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挣扎变得十分吃力,两人像打架似的拳打脚踢地滚在床上,扭在了一块儿。
门突然被敲响。所有的动作都僵滞了。
“喂,你们俩个快出来吃水果,”李沐雨在外面喊,奇怪地“咦”了一声,“锁门干嘛呢?快出来啊?”
“知道了,就来!”阿城连忙回应,和身下的江栉对峙片刻,然后一声不吭地放开了他。两人在尴尬的气氛里整理着各自的衣衫不整。
“你能让门外的男人给你这些吗?”阿城问,用手指按住无法回应的嘴唇,温柔地吻了一下。
江栉愤恨地甩开他的手,衣衫端正后就走了出去。他知道阿城的话没有错,但如果感情能拿对错来恒量的话,那就什么痛苦都不会有。无法把阿城和李沐雨相比,阿城不是情人,却他能满足性的需求,而李沐雨,在自己心目中是父亲,是情人,是无法替代的全部精神世界,却唯独没有性,甚至他在意淫李沐雨的时候都会产生沉重的愧疚,无法像和阿城真枪实战时的畅快淋漓。纠缠不休的感情越来越混乱,或许可以说,它就从来没有清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