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一·相见欢 北洛篇 上————柳折眉

作者:柳折眉  录入:09-22

在藏书殿的第一天,我几乎不记得自己听到了什么。
"殿下,一起回去吧。"他很快地结束了和周太傅的对话,径直走到我身边。
回秋肃殿的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始终带着那种清清浅浅的笑容,遇到宫人行礼时便会多了令人如沐春风的怡人温度。我听得到身后那些宫女们的窃窃私语,宫里消息一向传得迅速,只一天的工夫,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了他的太子太傅身份和受父王青睐的程度--甚至连带着对我这个一向不喜欢的九皇子都温和起来了......
回到熟悉的小院,我呆在了门前。
和苏带着男女各十二个宫人站在不大的院子里。
"九殿下,柳公子。"和苏庄重地微微欠了欠身,"这是皇上派来伺候两位主子的。另外皇上赐下的衣物用品已经安置在秋肃殿里,若主子觉得不满意,只叫下人们调换。如果主子还有什么需要,请派人告诉和苏。"
他微微一笑:"我是一个人惯了的,让殿下看着要留下几个人吧,和苏。"说着转向我。
我怔住了,从小就只有肖嬷嬷一个人照顾我,秋肃殿虽然号称宫殿,其实只是皇宫角落上的一个冷清院子,平日也只有两个负责这一片宫殿的小太监会来定时地打扫。我从来没有过属于自己的太监侍女,此刻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肖嬷嬷......"
"肖嬷嬷上了年纪,皇上说也是时候放她出宫与家里人安享天年了。"和苏冷静的声音在一瞬间打破我全部的生活,"今天午膳的时候她已经拜别了皇后娘娘被家人接出宫去了。所以皇上命我请九殿下挑选几个合意的下人,以后也好伺候两位主子的生活起居。"
我呆呆地看着宁馨阁那黑洞洞的门,全心希望着那个总是张开双臂迎接我的温暖怀抱会像平时一样为我打开。我还没告诉她我终于可以进藏书殿念书了,我还没告诉她我有自己的太傅了,我还没告诉她我真的看清父王的眼睛了......
"就留下这四个孩子吧。对了和苏,请将我的箱子从清心苑搬到这里。"
恍惚中,我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关于视角的问题,事实上是想写各人的心情。有的故事单取一个视角,或者说是只用第三人称来表述是很难将故事说清楚的。而且,各人的表述中会牵扯到许多"过去的故事",眉毛是在用这种方式偷懒......
月沉落(二)
 
记事以来第一个没有肖嬷嬷陪伴的夜晚。
也是秋肃殿第一个奢侈地点满了蜡烛和油灯的夜晚。
只是,那么多的明亮,那么多的火苗,却无法给我一点点温暖。
大殿里没有别人,用过晚膳后他命人撤去杯盘送上茶点,又让人点明了烛火,然后便命令所有人离开,不听呼唤不许接近大殿十步之内。
现在他坐在我的对面,青色的衣衫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有些深沉,那习惯似的笑容已经从他唇边消失,此刻,一双比父亲更幽深更沉静的黑色眸子正凝视着我。
但,奇怪地,我并不想躲避他此刻的目光。
"我想,在崇安殿里你已经听清你父王的话了。"他沉沉地开口道,"虽然在你的皇兄以及太傅们面前都只说是挂名的太傅实质的伴读,但我希望你记住,在我告诉你的时候,我是你的师傅。"
我牢牢地盯着他,突然意识到现在他对我说的话的意义。
"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师傅,风司冥殿下。"
我站起身来,退开三步向他跪下,行第一次真正的拜师礼。
当我站起来的时候,他微笑了。"在这样的时候,我叫你司冥。司冥,你以前没有进过太学,但今天在藏书殿里的那些书本你都认得,或者说,曾经学过。"他顿了一顿,指着不知什么时候放在桌上的一本薄薄的册子,"随便翻到哪一页,开始念吧。"
那是一卷蓝色封皮的手抄书,字迹清秀飘洒,笔顺纤细却透露出一分刚硬之气,却不像是一般的毛笔写成。我翻开第一页,"北溟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他闭着眼,听我一路念下去,有不认识的字他会及时提醒我。大约念了小半个时辰,他才让我停下。"好了,我想我需要的大概都已经知道了。现在,司冥,"抽过我手中抄卷,他凝视着我,"北溟有鱼,其名为鲲,下面是什么?"
我呆了一呆,随即说道,"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我知道三皇兄最得父王母后宠爱的就是因为他过目不忘的本领,难道他也想看我是否像皇兄一样聪明么?心里一乱,只觉得越来越不知所云,但我还是断断续续地背下去,越到后面越觉颠三倒四,竟是全然不通。偷偷抬眼,却见他嘴角含笑地看着我,我终于再没有勇气继续下去了。
似乎是我的不知所措让他想起了什么,他轻笑出声,"司冥,告诉我,这停云殿里现在有多少盏油灯,多少枝蜡烛?"
我怔住了,半晌才开口道:"四五十枝吧。"
他轻轻摇了摇头,"一共六十七点灯光,二十一盏油灯,四十六枝蜡烛。"说着举手轻挥,满室的光亮被一点一点熄灭。在我默念到六十六时,只剩下桌上一只烛台兀自发出晕黄色的光芒。
看着他把烛火一盏盏扑灭,光明一点点退却,黑暗一步步扩大,本来亮如白昼的大殿变得一片幽暗。我忽觉胸口一阵阵郁闷,这偌大宫殿,像是让人连呼吸的自由也没有了。也不顾夜深风寒,我突然大步走到殿门前,双手猛地把门打开。
殿外庭院荒芜如昔,那四个宫人被他摒退,此刻都在院外守侯。春天依旧寒冷的夜风从外面呼啸而入,更吹得殿中烛火摇摇欲灭。
光明原来如此脆弱,根本禁不起丝毫风吹雨打、人世折磨。而曾经梦想的一切,也总是被现实轻易地打破;六年不长的生命,却像是一只毫无力量保住一点微弱光明的灯,只要一阵微风就可能被熄灭一切希望。自知道肖嬷嬷离开时便滋生的孤独和恐惧开始像疯狂生长的藤蔓植物在心里蔓生,步下台阶抬头看天,漫漫夜空、寂寂星月,皆是寒意。
回过头时,只见整个大殿孤零零一根蜡烛,烛光摇曳中映出他沉静如水的面容。
我怔住了,凝望着偌大宫殿中唯一的光明。
满殿的阴冷,暗沉沉一片,反映着他的眼睛也漆黑不见底,无边无际,但在其中,却一直有一点燃烧的烛焰,执着的跃动着。
那无数个漫长的夜晚,肖嬷嬷在一点灯光下教导我写字的情景,突然浮上我的脑海。
他的手掌微微提起,似乎就要熄灭那最后一点光明。
我冲进了大殿。
他幽黑的眼睛凝视着我,沉默中,他取过一边的纱罩将那枝蜡烛笼起。
我突然明白了。
即使是最后一点烛光,即使微弱得几乎随时就要消失,在没有真正熄灭之前,我也应该伸出自己的双手尽一切力量去保护属于自己的光明。
他走过去关上了殿门,又取出火折将满殿的灯一盏盏重新点亮。
"司冥,你,懂了吗?"
 
碎语:冥冥只是一个六岁的小不点儿,是不是太聪明了?
嗯......宫里的小孩都早熟,何况这样一个......眉毛用力说服自己~~~
月沉落(三)
我向来睡得不沉,但和他相处的第一个晚上,我睡得格外香甜。
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他也已经让小太监摆好了早膳。早膳种类很多,虽然每一样的数量都不是很多,但我还是剩下了不少。看着犹是半满的盘子,我心中一阵犹豫。
像是知道我的心思,他淡淡地道:"那些没有动过的饭食点心,下人们自然会负责吃完的。我本是照着各人的饭量要的分量,一饭一食皆是民生血汗,没有道理浪费。九殿下若是已经吃好,我们这就该往藏书殿去了。"
"太傅,今天周太傅会讲什么?"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我很惊讶他竟知道这条通往藏书殿的捷径。
他微微笑了:"我又不是周太傅,怎么可能知道他要讲什么。"顿了一下,"殿下我已经同您说过了,平时不用称我为太傅,叫我名字就可以。"
我摇了摇头:"太傅是父王亲点的,司冥不敢坏了规矩。"
"那......没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微笑着抚了抚我的头,"肖嬷嬷确实把九殿下教得很好。"
我呆了一呆,随即低下了头。
"学会如何在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后宫生存下去需要花费很大的心思,却是生为王族注定经历的命运。九殿下天性聪明,如此行事自然十分正确。不过,"他轻声笑了起来,"从你的父王陛下亲点我作为你的太傅的那一天起,我们就已经成为绑在一起的靶子了。这个时候,你还能够和我分清界线么?"
我停下了脚步,抬起头凝视着他的眼睛。
他笑了一笑,随即蹲下身子与我视线齐平。"我想告诉你,司冥,不是对每一个人都需要直视他们眼睛的。在抬头之前,要记得先敛去目光里的一些可能引起他人不喜的东西,比如骄傲,对于宫里的很多人来说,你的骄傲是一种无声的挑衅。当然,如果你原本就想要引起不满,也可以充分利用这一点,但是在那样做之前要先想好所有可能的退路--因为你不是别的皇子,知道了吗?"
心里一时百味俱全,我点了点头,"是的,太傅。"
"很好。"他又微笑了一下,"你现在的眼睛藏不了任何东西,所以最好的方法是什么也别藏,尤其在你三皇兄面前。"
"太傅,三皇兄他......"
"你有一双比鹰还锐利的眼睛呢,我的小皇子。"他笑着站直了身子,"没有人会真的不忌惮你,因为你那聪明的父王从来没有向任何人作出确实的承诺。好了,今天早晨的课就到此为止了,司冥。记得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要称呼我的名字啊。"
 
日子过得极快又极慢。
三天,他到我身边已经三天了。
我依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我的太傅只教我一个人。有的时候我会怀疑,那个梦里一脸温柔笑容的大哥哥,究竟是不是他。
我只知道,天气在渐渐变暖,皇兄们的目光却是越来越冷了。
父王到藏书殿来看过好几次,每次都非常亲切地问他各种与课堂全然无关的问题,比如他在宫里是否习惯,要不要另拨一处给他做专门居所之类。六皇兄十分莽撞向父王提议要他搬到自己的寝宫,他还没有回答就被父王异常干脆地打断。他只是微微笑着,说,皇上和青梵说好了的,我本来就是和九殿下一起的。
听到这样的话父王微微眯起了眼睛,大皇兄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四皇兄却笑得十分温柔,说道,那九皇弟的秋肃殿可真称得上是蓬荜生辉了。
青梵出身草野山谷,如今已是身在天堂。俗语说由奢入俭难,父亲也一向告诫青梵不可贪图安逸沉溺享受之中。不过皇上,六殿下也是一片好意,陛下责之过苛了。
他笑得一贯地清淡,父王竟也是笑了。既然梵儿这么说,那事情就这样算了;若梵儿哪天想要自己的宅院,朕再另行赏赐就是了。
回到秋肃殿的时候,他的脸色有些隐约的阴沉。
他取出一卷手抄的卷轴给我,让我念出声来。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我凝视着烛光摇曳中他已然沉静如恒的面孔,那双幽深得全不见底的黑色眸子在灯下闪烁着幽幽的光芒。他像是在做出了一项艰难的决定,此刻脸上流露出的,全是坚定不可动摇的决心。
"太傅......"他长时间地没有说话,我终于忍不住轻轻喊他。
"司冥,这几天,你要小心。"
 
在宫里,我从来都很小心。
我是不受父王母后喜欢的皇子,但是,即使没有任何出头的可能,我身上流淌的纯正皇族的血脉,还是会引起他人的不安。
当我意识到身后是大片湖水的时候,我的身子已经在半空中。
落入水中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大皇兄和六皇兄得意的面庞--那个无巧不巧踩着青苔令手中托盘直飞向我的小太监,那颗不知如何滑到脚下的小石子,以及被周太傅和三皇兄拉去山间赏心亭谈天说地的青梵......一切,都是经过了那样精巧的计算啊。
他曾经说过,司冥,这几天你要小心。
他也曾经说过,九殿下,花园很大,不要走远。
看到我这个样子......他一定很失望吧?
溺水而死......一定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了......
 
当我又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着我。
不用睁开眼,我因为知道那一定是他。
他的父亲,御医柳衍温柔的声音:"好了,梵儿,你把一切都做得很好,就是为师我也不知道对于溺水之人还有那样的急救方法呢。"
"我没想到他竟一点也不会水,我不该放任他就这样离开自己的视线的......"
"梵儿,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没想到。这样的天气,他又是这样的身子,我真的无法想象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不能就任一切这样平息下去,师父,请允许梵儿用自己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情。"他将我搂得更紧一些,"我曾经说过要保护他,我绝不让那成为一句空话。"
柳衍很久都没有说话。
"梵儿,你是我的孩子,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我不会反对。"他顿了一顿,"你一向是个冷静的孩子,我相信你;但是,我还是希望梵儿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的反应把大家都吓坏了。"
"您总是心太软,师父,那些人确实应该得到惩罚。不过,我保证不会做得太过分就是了。"
虽然被包裹在他温暖的怀里,我还是感受得到他言辞中的冰冷--也许因为身世的关系,对于那些温柔言语中的词锋我总是异常敏感,只是这一次,我选择忽略。
黑暗,第一次给了我安心的感觉。
而那片黑暗中,我感到两片温暖的东西贴上我的额头,耳边传来他低低的声音,"相信我,装睡的小家伙;我会保护你,以后再没有人敢这样对你,我的冥儿。"
从那一刻我知道,我的生命之路上,再不是一个人独行了。
是不是有很多地方感觉没有交代清楚呢?
眉毛会在下一篇仔细说的,而且,再进行一次视角转换......
这个,应该是第二部分中最后一次视角转换了......
世有浮沉曲折
(和苏)
我是和苏,自幼被卖进宫的小太监。
我服侍的第一个主子是景文皇帝的五皇子,风胥然,我想,他也会是我最后一个主子。
五皇子殿下虽是庶出,却是最得皇帝看重的儿子。其他皇子都无法相及的慷慨豪爽,令无数文士俊才都自叹不如的潇洒风流,任何时候都温雅和煦仿佛清风拂面的真诚笑容,以及一身护国将军亲传的高超武艺,使他成为整个皇城最受欢迎的青年。
在所有的宫人眼里,我是异常幸运的。
直到他二十五岁生日的那一天。
皇帝亲自主持了庆典,拜祭过祖先后是皇子生日庆典的传统组成部分--狩猎。身为所有皇子里最擅长此道的人,五殿下自然一马当先。
可是--
突然出现的刺客,惊恐无地的人群,纷乱如麻的猎场......当所有的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侍卫们向皇帝通报了五皇子被追杀之际失足掉落山崖的可怕消息。
迷雾森林。
山崖下是整个西云大陆无人胆敢闯入的迷雾森林。即使是深爱儿子的皇帝,也只能放弃。
然而,两个月后,五皇子竟携着道门掌教青阳子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推书 20234-09-23 :南柯奇谭第二卷 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