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 第一部 相见欢(出书版)By 卫风无月

作者:  录入:09-19

连绵不断的花枝花叶,很缠绵。
我睡在这么一个繁华盛开的梦境里,找不到自己的重量。
明宇怎么样了?我将来会怎么样?
想了又想,翻个身再翻个身。
小陈轻声说:「侍君要喝水么?」
我说:「白水就好。」
眼前一片朦胧的红,帐子撩起一点,有人坐在床沿上,把水递到我唇边来。
我眼也没睁,欠起身喝了一口茶,说:「辛苦你了,你也睡去吧。」
他把杯子放到一边,手按在我太阳穴处轻轻打圈。
嗯,也挺舒服的。「你这一手跟谁学的啊,挺管用的。改明儿也教教我......」
一声轻笑:「好,不过你得拜朕为师,再送些束修,可不能白教。」
我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脸孔虽然逆光看不清,可是这么说话的只有皇帝。
我一下子抬起身,向后缩了缩,试图拿那个缠得乱七八糟的绸子把自己挡起来。
一见他就紧张。经过昨晚,我怎么可能安睡虎口?
他呵呵一笑,褪了鞋子躺上来:「累了?」
我往里缩缩,他顺势就躺在床的外侧:「辛苦你了,今天事情多了些,明天可以多睡会儿。」
我把绸子往上拉一拉,头发拢一拢,尽量往床里靠。
「看你都没吃什么东西,菜不合胃口?」
我咬了一下嘴唇又松开,不回答他也不好,小心又小声地说:「不是,是衣服太紧。」
他笑了一声,四周是蒙蒙的一片红,我看不清他的脸,我只是不明白他怎么会来这里。昨天还好说,算是行礼,今天呢?
试图不着痕迹地把被子卷起来把自己包住,不过只拉过一半,另一半被睡外头的那个人压着了。
「不是累了?早点睡吧。」
我不吭声,把被子拉到脖子,紧紧兜住自己。眼珠轻轻转动,就是不看身旁的人。
一片茫然而暗淡的红花,连绵不断。我看书上提过,这种并蒂齐开的花朵,枝叶牵蔓,象征富贵连绵。
我只是觉得茫然。
「这几天可以好好歇一歇。」他想了想,忽然又说:「你家里人大约后天到京,你和他们聚聚。」
我愣神了:「我家里人?」
皇帝说:「是啊,你父亲,还有兄长,他们现在应该在路上。」
我是孤儿啊,家里人都死光了......啊!是白风的家人!糟,我不认识他们啊!见了面谁是谁我都认不得,有什么旧可叙啊?
皇帝支着头,侧过脸来问:「怎么?不开心?」
我张口结舌:「不是,开、开心啊。」
皇帝忽然伸手过来,我一下子僵住了,不过幸好他的手只是摸摸我的头发,就缩回去了:「睡吧。」
因为皇帝说的那个消息,害得我又做了半夜噩梦。
虽然不一定是因为他说那个事,时间长了还不得心脏病、心绞痛的。
尽管对他冷言冷语是不行,可是,我一腔闷气无处发,总不能自已咽下。爱搭不理的方针我还是贯彻到底,说不定后天白风的亲人一来,发觉我很不对劲,然后我这个新任侍君就要下台一鞠躬了。那我还跟皇帝客气个啥!
幸好皇帝虽然不用上朝,可是正事还是要办,一早起来的挺早的。
我揉揉眼,看看外面,窗户上还是黑黑的,皇帝问外头什么时辰,一回头看到我也睁开眼,说道:「你多睡会儿吧,才五更天。」
他走后我也彻底醒了,起身漱口,洗脸,梳头,穿衣。一切都弄好,天已经亮了。
皇帝不在,多少松口气,日子不那么难捱。可是一想到要见白风的家人,就觉得惶惶不安。怎么办、怎么办?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啊,用那个生病忘记了前尘的说法行不行的通呢?
白天不知道怎么捱过去的,晚上又是一夜没睡好,翻来倒去,皇帝倒是睡得踏实。
等到早上他起的时候,我倒困意上来了,抱着被子眼睛根本睁不开。
皇帝走的时候我也迷迷糊糊,足足睡了大半上午才爬起来,梳头的时候门口小太监说:「侍君大喜,您家里人入宫来探您。」
我大喜?大悲还差不多。心一横,反正是避不过,见就见!
衣服外套穿好,头发梳齐,我往中间一坐:「请进来吧。」
外面有人躬着腰进来,小陈给我端上茶,小声说:「主子,这是枫立泉的水,今天早上第一车拉来的,皇上吩咐先给宣德宫使。」
我嗯一声,端着茶,看那三个人给我行大礼,口称:「拜见侍君,侍君千岁千千岁。」反正危机已经到了脸前,我反而不怕了,喝了一口茶,说道:「免礼。」底下那三个人一老两少,不过虽然说是少,也比我年纪大多了,总得二十好几、年近三十了。
我本来担心的是他们跟我叙旧,没办法只好说忘记了,不过他们很局促,那个年老的人应该是白风的父亲,只说别来一切都好,让我不要挂念,又说这次得了很多恩赏之类的,又让我保重身体。他似乎比我还紧张,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么几句话。
我的心慢慢放回肚子里去。这年头儿的父子家人,不像我概念中的一样。有什么真挚的情感呢?把儿子送到这种地方来的
人,我觉得他会因为我不像他儿子而拆穿我的身分,可是,我真是高看了他。他并不是一个爱护儿子的父亲。
我不想再这么受罪,跟小陈使个眼色,他很机灵懂事,马上说:「各位,礼制有定,内廷不能久留,各位请回吧。」
又是跪,拜,告别。
我愣愣站在门口,不相信让我如此担惊受怕的见面会,就这么结束了。
小陈送客回来,看我倚门相望,一时会错意,开解我说:「侍君不必难过,一年一回两回总能再见着。」
我哪里想再见他们了?巴不得不要再见着才好。
还是有点不对劲的感觉。
那父子三个人见了白风不但不亲热,一句客气话都找不出来说么?那个老头战战兢兢的,简直是一副惶恐的神气。怎么说白风也是他儿子,得了富贵他怎么怕成这样?
看着没有旁人在跟前,我悄悄告诉小陈,让他去见明宇。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真的不知道何去何从。
晚上皇帝回来的时候,笑咪咪的,一边更衣一边问:「见到家里人开心吗?」
我皮笑肉不笑,不吭声。
侍从替他取下金龙缠丝冠,另取了头巾来要替他束上,这人偏偏冲我招手,示意我来系。我肚里腹诽,把头巾接过来,虽然不怎么熟练,不过总算是系上了。
他伸手向后,握住了我的手:「明日你去内府,我给你派个侍卫,省得你不顺手。」
顺手不顺手有什么要紧的,你要不让我去干活,我岂不更顺心顺手!
「想做什么事只管做,除了太后那里,其它的你自己全权作主,不用请示我。」
我看看他,他沉静地看着我,微笑。
这个人,究竟想让我做什么?顺口就问了出来:「你难道想让我改革除弊?」
他笑了笑:「你愿意当然好,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勉强。」
哦喔,话说的真是民主。难道这件事上还有我不情愿的余地?
别开玩笑了!你封我什么侍君头衔的时候,给过我民主的机会吗?
心里不安定,可是也不知道在为了什么烦恼。
小陈去过思礼斋,却说没有寻到明宇,一连三次都是如此。
皇帝呼吸平稳,我以为他已经睡着,想不到他翻了个身,轻声说:「白风。」
我嗯了一声。
「你若是觉得难上手,可以请人帮你。」
我又嗯了一声,打了个呵欠:「睡吧。」
他没有再开口。
一早起来,皇帝去上朝,我梳洗穿衣,用饭后也出门。
内府我是久闻其名,但却从未去过。
步辇摇摇,晃的我只想睡觉。摸出怀里金壳的小怀表看一眼,还不到八点。
这块表是皇帝送的,我倒是真心喜欢,让我多少还记得一些,我是从什么地方而来的,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下了步辇刚刚站稳,门前有人向我躬身作揖:「拜见侍君。」
我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说道:「免礼。」
那人抬起头来,不语不笑,肃立在一旁。我抬眼看到他脸,微微吃惊:「杨统领。」
他应道:「是,微臣在。」
「你怎么在这里?」
「裴总管命微臣在这里等候侍君,听候差遣。」
我点点头,想起昨天皇帝说给我帮手的事。
他向旁退了一步,我抬腿迈进了内府监的大门。里面跪了一地的太监,我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下,下面一群人齐齐叩下去:「拜见侍君。」
我从左到右扫了一眼,目光停在一个人身上,嘴角微微弯了起来,说道:「起来吧。」下面的人再叩一个头,缓缓站起来,其它人虽然有惴惴不安之态,但我注意到的那个人,却抖如筛糠,显然心中恐惧之极。
我端起茶来,却没有喝,目光注视着那个瑟瑟发抖的家伙,不紧不慢地说:「这里谁是主事?」
其它人都不作声,那个发抖的家伙慢慢朝前移了小半步,声音尖细而惊恐:「奴才刘福,现是内府主事。」
我把茶杯轻轻放在案上:「原来是你。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他扑通一跪倒在地,连叩了两个头,说道:「我,啊,奴才,奴才该死......」
我看着他像条丧家犬,心里厌恶的厉害。当时他仗势欺人,命人对我用刑时的凶恶,全化成了惊惧。我又喝了一口茶,说道:「你们也都知道,我从没到内府来过,每天内府怎么干,今天照旧,我就在旁边看看,你们不用理会我。」
下面的人有些不知所措,我只是笑笑,站起身来:「把我的椅子往旁边挪挪,给我到文史阁去搬几本书来,再沏上茶。」
那些人的目光我都视而不见,捧着茶慢慢翻书。
上午来的人不多,可也不少。有人来支钱,有人来提物,还有来报修,其实这就是个后勤部和财务部的集合机关,效率既低,也缺乏有效的管理和监督制度。
下午天气好,来的人也比上午多些,不过还达不到繁忙的程度。
我翻怀表看了看,五点多,还差几分钟就到敲钟的时候了,那些人还是正襟危坐,没一个人有要下班的意思。
我笑笑,站起来伸个懒腰:「今天往来支物支帐的记事本子交给我吧,拿回去慢慢看看。顺便把这几个月的帐都给我得了,多看点,也学的快些。」
那些人的表情明显是都有点不对,尤其以刘福为甚。
我看他们光站着不动,挑挑眉毛:「不方便?那就算了。」
刘福脸色青白,束手站着。
旁边一个机灵点的说:「侍君说哪里话,小的这就去取来。」
他领着一个人出去,过不多时捧了一大迭书簿进来,躬身说:「这是半年来的记录帐目,按顺序编了号的,侍君慢慢看,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我笑笑,刘童过来把本子接下。
「那就散了吧,没事不用在这里站差。」点点头就走人,前脚刚出厅门,后面「扑通」一声响。
我回头看,只见屋里几个人围成一团不知道干什么。
「怎么了?」
太监恭敬地说:「刘管事他厥过去了。」
我心里暗暗好笑,说:「叫个人去请医郎来给他看看。」
「是。」
回到宣德宫,小陈先迎上来:「主子,皇上传话说,晚上不回来用膳,请您不用等他。」
我说:「知道了。」
晚上吃了些东西,我开始翻那些记录。大体上看,每天都有的支出,就是御膳房买柴米菜蔬。我知道这个采买上肯定有花头,这个从古至今皆然,所以这个我反而没什么想看的,放在一边。再看其它项目。月例银子是大宗,而且有定规,也不忙看。
太后、洛贵妃、梅贤妃,宫里有小厨房,所用的东西有定例,米多少柴多少,也从内府帐上出,跟月例银子也不是一码事,并不减支月例。但我看下来,发现额外支取也并不扣月例。小陈站在我旁边,静悄无声,端茶续水,剪灯拂尘。
「小陈。」
他忙躬身:「是。」
「这写长什么地方在整修房子,这行字看不清楚。」
他凑过来看了一眼,说道:「是看不清。不过西边正在整的,只长青宫。」
我点点头:「从二月修到六月,全在支领木材银子,这是修成了个木头笼子还是怎么着?」
小陈想了想:「这阵子都没打那儿过,也不知道修得怎么样了。」
我又往下翻:「光油漆裱墙又支了两千。你知道宫外油漆一丈墙要多少钱?」
小陈笑笑:「奴才从小就在宫里,外头的事儿还真不大清楚。」
我笑笑:「那你出去问问,这院儿里谁是京城本地的,知道外头街长里短的,给我叫进来。」
小陈也笑:「巧了,小顺儿就是京城长大的,我叫他来。」
小顺被领进来后正要跪下,我说:「免礼,我有事问你。」
他低头小声:「主子请问,奴才要是知道,一定跟主子回明白。」
「嗯,你多大进的宫?」
他说:「奴才进宫两年半整整。」
我点点头:「你可知道外头粉一丈内墙要多少钱?」
他想了想:「一贯就能干的漂亮整齐,再多也要不了。」
我翻翻手里的纸页:「那你见过开元正殿吧?连房子带大场院子,要按着上好的活计漆一次,得要多少钱?」
小顺儿有点拘谨,我笑:「闲聊呢,你别拘束。」
他点头说:「小的看呢,总得四、五百两银子吧。那窗头上也上上明漆,总得五百多,就算六百两。」
我笑出声来:「嗯,不错,你挺明白。」
小陈也搔头了:「主子,长青宫不是重建,是整修,没扩地儿,只有开元正殿三分之一大,房舍也不多......」
我笑笑:「就是啊。就算三分之一吧,开元殿刷一次墙是六百,它好算二百吧。好么,前后支了两千银子,难道这个长青宫的墙漆了十次啊?」
小陈还没说话,门外皇帝朗朗一笑:「不错,朕也想知道这个长青宫到底能花多少钱下去。」
我站起身,皇帝昂首迈步走了进来,我揖了一礼:「拜见......」
「皇上」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皇帝已经走到我跟前:「你们这在说什么?」
我把案头的簿子拍一拍:「在看粉刷匠的工记。」
皇帝嘴角弯弯扬起:「我也听见了,拿来我翻翻。」
我把本子递给他,他随手翻了翻:「我没你看得明白。你今天累了一天了,早些睡吧。」
我看看皇帝,他侧面俊朗非凡,比我好看了不知道多少。他到底图我什么啊?
听到皇帝模糊的语句:「......什么呢?」
我抬起头,他又再说了一次:「想什么呢?」
我摇摇头:「也没什么。这些事儿挺杂的,就是要理,也不知道打哪儿下手。」
皇帝一笑:「不用急,想干什么只管干。那个刘福还有个从七品的衔儿呢,你想摘就给他摘了。」
我心一横,问道:「我要不光想要他帽子,还想要他脑袋呢?」
皇帝柔声说:「你想要便要吧,有什么大不了。」
说的还真轻松。当初差点把我弄死的刘福,现在却变成了一只随时可以轻易揉碎的蝼蚁。这就是权力,无怪这么多人想要权力。
宽衣上床,放下帐子。不像前两天一样并头而卧,皇帝的手掩上来,将我慢慢按在床褥间。我身体缩成了一团,皇帝的脸背着光,头发上有着浅淡的朦胧红色。
身体被拉开,皇帝的身体覆了上来。本来只有一层里衫,也被轻松地拉扯丢落。
皇帝的手和唇,落在身上像是针一样令我战栗发抖,上次是因为药力,这一次我是清醒的。胸前的突起被捻弄的刺痛,我咬着牙把头偏到一边。
男人的身体,有什么值得恋栈?就算是利用,也不必这样物尽其用。
我不介意他把我放到危险的境地。可是这种事,我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欣然从之。
并拢的腿,被坚定而缓慢的分开。那种无力感让我觉得屈辱,像女人一样,可是不能抗拒。药膏涂到了腿间令人难以启齿的地方,我闭上眼,手攥紧了身下的锦缎。
皇帝轻声笑起来:「别怕。」
身体被打开进入的时候,我咬破了嘴唇,舌头上尝到了血腥气味。
胀热的痛,和没办法形容的,那种异物带来的羞耻感,我觉得身体热得不像自己的,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其它。双腿被弯折在胸前,并不柔软的身体,因为受不了这样的压折,喉间发出模糊的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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