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尤大哥,你知道易容术么?」
他道:「略知一二。」
我坐下来,「那别人的易容,你能不能分辨?」
他想了一下说:「易容术大体上有两种,一种是罩皮面具,这个要看做工和手段,戴上后也要精心修饰,不然发际,耳郭,下颌都会容易露破绽,不适合长期用。
「一种是用药水,改变肤色,让眉毛暂时长不出来,还有毛发也可以染色或是浆硬……还有人两种合起来用,又用面具又用药水,虽然这样稳固的多,但是容易伤了皮。」
我插上了一句:「有什么办法……把面具揭下来,或是把药水洗掉?」
他看我一眼,笑笑,「怎么?谁易容让你看到了么?」顿了一下,说:「难道是圣手秀士姚筠?」
我咬了一下唇,「你跟他熟么?」
尤烈摇了摇头,「只闻名,未见过面。总之,不是个简单人物,从一文不名到现在名满天下,行事高深莫测。」
「你听说过他长什么样子?」
「倒是没听说过有什么出奇,大多的人只看他医术,这个圣手绝对是实至名归的,秀士么……」他一笑,「就不无拍马之嫌了。不过也难怪,毕竟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无病无灾不求着他呢?客客气气总不是坏事。」
我没再说话,这个人果然很精乖,问道:「你发现这人易容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我看不出他是面具还是药水……不过头发那里的确有点不对。」
他想了想说:「若是别人,我会给你点药来试试对方。不过对方是圣手秀士,还是别班门弄斧的好。他对你应该是没有什么恶意——」
「你有什么药?」我打断他:「给我。」
他看看我,「你傻了?在姚筠那样的人面前使药……」
我不耐烦打断他:「他是不是姚筠还不一定呢!」
尤烈的手指在桌轻叩,显然心中是委决不下,我心里急如火燎,「我肯定会小心的,你先把药给我。」
他犹豫了一下,说:「你等一等。」
听他进内室去窸窸窣窣一阵响,拿了纸包出来。
「两包,红的是迷药,一般高手都吃不消,不过对方如果是姚筠那样用药的大行家,可就说不定了,多半你自己反受其制。
白的是草霜粉剂,不管是对付面具还是药汁,和水调匀,涂在脸上,立见端倪……」他捏捏纸包,「我劝你还是不要用的好。」
我把纸包接过来笑了笑,「好,多谢了。」
告过别,我快要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回头说:「尽欢还在商行门口等着我呢,可我一时又不一定能赶得过去。」
尤烈顿时两眼发亮,「无妨无妨,你自管忙去,我帮你去传话!」
我一笑,挥挥手走了。
掉了一个头再回来,姚筠正在城中最大一家药行的门前,看着人捆药装药。我几步跑过去,他回过头来,说道:「你怎么去了半天?尽欢呢?」
我笑笑,「尽欢在商行那边。」我尽量不着痕迹观察他的额际和鬓角,一走神,只听他说。
「……铺子没什么事?」
「没有什么。」我想了想,看车快装好了,笑说:「去喝杯酒,回去太早也没事做,闲得发慌。」
他看我一眼,点点头道:「好。」
城里有条街就叫做酒街,上面全是酒肆饭铺。
我们走到街口,他要拐弯时,我把他袖子一拉,指指前头,「去那里。」
姚筠望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那边是红巷。」
我笑,「知道,就是知道才要去。」
他站定了脚,我歪头看他,「怎么姚先生还不敢去这种地方么?」
他摇摇头,「公子既然要去,我自然奉陪。」
挑了一家门口停着车马最多的,大步昂然走了进去。里面有鸨母迎上来,徐娘半老,粉涂得像上了一层浆,说话的时候嘴边的纹路又拉长又缩短,我盯着她下巴看,还真有白白的粉屑簌簌向下掉呢。
「两位有没有相熟的姑娘……」
我立马一锭银子塞过去,其实我很想塞进她嘴里,不过又怕她嘴唇上的红渍沾到我手上。「闲话少说,要间房,酒菜先摆上来。」
她笑得粉又掉,「知道知道,二位人品不俗,一般姑娘是肯定看不上的。我这就给您叫两个……」我自动忽略她火鸡一样的嗓子,拉着姚筠往里走。
酒菜上的很快,接着就进来两个女子,穿着暴露——穿黄的那个自称叫满娥,穿粉的叫金桂,这名字真是乡土。金桂给斟上酒,自动自发拉了一张圆凳靠着我坐了。
真别说,虽然进这种地方是古往今来破天荒第一次,但以前电视、电影里见多了,也不觉得有多陌生。姚筠也显得落落大方,我举杯邀饮,「来,姚先生,尝尝这红巷的酒和别处的有什么不一样!」
姚筠笑了笑,很浅淡从容,和我碰一碰杯,一饮而尽。
我也很豪气,相当配合,喝了一大口。
咳!一股子辛辣气从喉咙一直向上窜。怪不得人家说七窍相连,一口酒,我从嘴到鼻到眼到耳,一下全被热流贯穿,眼睛热热的直想流泪,鼻腔里全是酒气,好不难受。
姚筠若无其事,一边的两个女子又很机灵把酒给斟上了。
金桂说:「我给公子爷唱个曲下酒可好?」
我胡乱点点头。那个女子拿出一具琵琶,坐正了些,拨了两拨,柔声唱了起来;还别说,虽然是俚俗艳曲,但是她们这种曲唱的多了,娴熟宛转,还真不算难听。
姚筠低声说:「公子要见识红粉滋味,何必来这种地方?等过几日天气晴好了,我带公子去小南城,那里是有名的粉香脂艳,与这等地方不可同日而语。」
我觉得心里有点闷,「你倒挺熟行情。」
他一笑,「略知一二罢了。公子喝这酒不觉得呛辣?」
辣死了!怎么不辣!可是,我咬牙也得忍住!
姚筠一笑不再说话,转头去继续听歌,那个叫满娥的取出一把羽扇,搔首弄姿好不难看。药包原来装在袖中,我伸手过去,夹了一片凉藕,袖子滑下来一挡,迅速的把药包抖开洒进他酒杯里。
尤大哥果然非寻常人物,给的药真是不错,很快的在酒中溶解化掉,片刻间不见了踪影。我举起杯来,「来来,姚先生,你出去这么些天,我也算给你接风洗尘了吧。」
他擎起杯来,「公子何必客气。」却没有立即就喝。
我心里有些惴惴,尤烈说怕他不上当,我也担着心,他不会看出来吧……正想着,他举杯就口,一仰而尽,我心一宽,把自己那杯也喝下去。这种场合的确很容易劝酒,我不知道药效什么时候发作,拼命暗示那两个女子向姚筠敬酒,自己也陪了好几杯。
屋里窗户都关着,两杯酒下肚,脸不由自主就热起来。我松松领口,对满娥说:「妳们去……倒壶茶来。」
姚筠看我一眼,道:「你酒量这么浅,还拼命喝酒?」
我模模糊糊唔了一声,心里琢磨着那药到底什么时候生效。
忽然姚筠以手抚额,晃了两晃。我一下子精神起来,眼睛睁大,「你怎么了?」
他轻声说:「头有些晕。」
我心中大喜,听尤烈说的那么吓人!可是姚筠也不过如此啊!
「大概是……酒喝的太急了。」我言不由衷。
他扶着桌子站起来,「我……吹吹风,也许便好了。」
我心里一突,让你吹风,说不定清醒过来,那我的药不是白搭了。
赶紧凑上前扶住他,「头晕还吹什么风,躺一躺可能就舒服多了。」一眼看到屏风后面红帐低垂,这种地方肯定是少不了床。
把他半扶半抱的弄到屏风后,轻轻放倒在床上。姚筠的眼睛已经紧紧闭起来了,脸色倒看不出什么不正常,嗯,如果是贴了人皮面具,那肯定是看不出异常来的。
我放下他,觉得手心里黏黏的全是汗,在衣服上擦了两把,走过去把门闩上了。
手有点哆嗦,我把袖子里另一包药拿了出来。
环顾屋里,只有酒没……啊,有了,案上有花瓶。
我从瓶里倒出些水来,在酒杯里拌那第二种药粉。手有点发颤,脸红耳热。
真的是,我也确实喝多了一些,抹一把脸,我走近了床边。姚筠躺在那里,鼻息均匀,显然是已经睡过去了,我拿汗巾沾了药水,往他额上抹去。
抹第一、第二下,没有什么异常。我手上微微用力再抹的时候,却发现一丝不同。
心里狂跳,头胀眼晕。他真的是易过容的!发际可以看到一条薄薄的细缝,不用心倒真发觉不了,我赶紧多沾些药,顺着那线向下擦。
那片看似真实的皮肤,慢慢浮起了一层来。
我指尖抖得厉害,慢慢把那张薄皮揭了下来。手下面露出来的那张脸,眉若远山,俊秀清贵,我身上一下子全没了力气,身体不由自主向旁边一侧。
明宇。怎么……居然是你!手心里全是冷汗,胸口闷得要命喘不上来气,我踉踉跄跄走到桌边,提壶倒了一大杯酒喝了。
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化庄周?明宇,姚筠,姚筠,明宇……辛辣的刺激让我眼睛一热,脑筋也清醒了点。
明宇安静的躺在床上,屋里很静。
门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公子,公子。我们倒茶来了,请开门。」
我烦乱的道:「走开,我要静一静!」
外面传来小声的交谈声,接着脚步细碎,那两个女子走远了。
明宇怎么会在这里?
我以为,那些都已经过去,往事被埋在那坍塌的暗道中,再也不见天日。
明宇,龙成天,皇宫,那些我以为已经被埋葬的事,突然间又从地底跃了出来,错综纷杂,乱蓬蓬扑上脸来,身上麻热,心口乱跳。
两腿颤颤发抖,我硬撑着走到床边,无力的坐在床沿上。
烛台昏黄的光映在他的脸上,眉目分明,有些鲜艳的朦胧之色,像是美丽的山水。
想起从前他淡然的说,不认识皇帝那样的谎言,心里真是一把火腾腾的烧起来,手滑到他的颈项上,真想就扼下去。
可是,缠绵病中时,他无微不至的照料,后来找纸找笔找书,讲述历史宫规,掌故熟例——让我从一无所知的茫然,渐渐变成熟悉一切,安然生活的白风。
心里莫名的软下来,手脚无力发酸,我靠在床头不停喘气。
明宇,姚筠?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是两个人,还是从一开始姚筠这个人就不曾存在过?
可是,姚筠名满天下,明宇却困居深宫,他难道是仙狐妖鬼,分身有术?
我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用力掐了一下额角,让自己脑子清明些。
明宇,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这里?
我身上还有什么对你有用,让你可以图谋的吗?
还是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身分背景,让我再……
我的手扭着床巾,扯了放,放了扯,觉得脊骨都被抽去了,怎么也坐不稳,觉得莫名的害怕。
过去的一切,黑暗,恐怖,算计,血腥……似乎随着那张俊秀脸庞而一起回来了。
领口又扯低了些,我还是喘不上气,身体热的厉害。
我不想……再看到他的脸,不想再听到他说话。
不知道那有几许真,几许假……
我站起来,腿软的像面条一样,刚直起身,又重重的坐了回去。
怎么回事……酒喝多了吗?我觉得脉息忽快忽慢,心浮气燥。
空气里的香气好像更浓了。那种劣质的、古怪的脂粉香气。
我用手抹头抹脸,抹脖颈肩膀,领口扯得更开了,却一点不觉得凉快。
我目光茫然的四顾,身体又热又胀,似乎所有的血液,都冲一个地方涌过去了。
明宇安静的躺在那里,脸颊被烛光映得微红粉嫩,像是抹了一层上等胭脂,眉长睫浓,薄唇如花。手像是被无形的线牵着,我慢慢抚上了那漂亮的眼眉。
浓丽的茸茸的眉,扎着指尖发痒发酥。
明宇……好漂亮。像是失去了支架,我慢慢伏下身去。
指尖沿着他的唇瓣慢慢划,由左到右,在唇峰处接点,划了一个圈……
明宇……全身无一处不热,分外觉得他肌肤上的温凉招人恋眷。
脸贴了上去,和他的肌肤亲密无间,他的温凉,我的燠热。
火烫的唇自动的寻觅着清凉的泉源,只想狠狠的索取,攫得。
不知什么时候碰到了床帷,红绡纱落下帘幅,一片紊乱的暗红,一天一地的混沌。
温凉的变热,热的,越发烫起来。
衣衫件件落下,像四月里的桃花,纷纷乱坠。
肌肤相触的感觉让人满足的想叹息哭泣。
不是没有清明的时候。但那样的时刻太短暂,比昙花一现还要易逝而难以捕捉。
明宇的唇带着淡薄的酒香,颈项修颀,肩颈精致。两朵薄薄的、淡然的晕红浮在他雪白的胸前,我着魔一样把唇贴了上去,膜拜流连,再也不能抽身。
纠缠,反复,亲吻,抚摸……
力道由轻到重,由小心翼翼到直行前进。我喘息着,身体像失了火,急切要找一个宣泄的出口。他的双腿修长紧致,却无力合拢,抬高他的腰肢,手指探进他的体内。
虽然是没有做过的事情,但是这时候欲火中烧,焦急万分,手指尽情开拓侵犯他的身体。他秀长的眉毛皱了起来,口中有模糊的呻吟,但却没有醒来。
蠢动的欲望,终于埋入了他的身体。
一瞬间,从未有过的巨大快感夹杂着疼痛,还有茫然的心悸,一起袭来。
第七章
明宇和龙成天在一起过么……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情形?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时时的探头出来,冷不防咬我一口,伤口细碎不明显,却痛彻心肺。
身体根本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明明知道他肯定痛苦,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身体的热,头脑的热,眼圈酸涩,心中发苦。
明宇。
赤裸的身体交缠在一起。辗转缱绻。有痛,有酸苦,也有快感。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被紧紧包束,可还是觉得此身非我所有,不知道今夕何夕,今世何世。
明明是第一次,却像是已经在幻想中发生过无数次。
第一次被龙成天占有,那样空虚、迷茫、失落、痛苦,那时候我心底的难过是因为谁?当时不去想,不能想也不敢想,可是现在……
明宇,你到底是谁?龙成天到底又是谁?
我,又是谁?
明宇的身体软的如一滩水,却又热得似一团火。
交合中的身体,发出让人脸红耳热的声音,黏腻的,缠绵的,情色横溢的声音……他呼吸破碎,全身都泛起潮红,似盛春艳花。
他的身体很热,很紧,让我茫然,也让我迷醉。
龙成天……也曾经做过同样的事情吗?
紧紧吻上他的双唇,把他的喘息低吟全吞下去。
明宇。
你知道我听到龙成天脱口喊出你的名字那一刻,心中的滋味吗?
真是天崩地裂不足以尽述道明。那一刻我突然知道了自己从不知道的事,也明了……一直都回避的、自己的心事。
明宇,我喜欢你。
那句话,你听到了吗?我一直告诉自己,我和你之间,那是患难之谊,那是兄弟之情。可是到了临死的一瞬间,我知道不是。
一直知道不是。
但是知道那些心事,最初生于忧患,最终会归于虚无,所以从不去正视。
明宇,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你,喜欢到了要一直欺骗自己的地步。
更多的快感涌上来,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打来,把理智和往事,都击得粉碎,如一把齑粉,从眼前一一飘闪而过。
我在他的身体中释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