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种近似于施虐的游戏,我陪他玩了不下十次。
为了把合作方从别的帮派那里争取过来,投其所好,我不惜一口气灌下十瓶威士忌直到胃穿孔,而佩洛不但不为我说一句话,还叫来更多的美酒与同样有暴力倾向的对方首领大声哄叫,让已经垂死的我继续下去。他站在他们中央,寒冷的目光刺穿了我的身体,于是我按住衰弱不堪的胃,从他手里再次接过了酒瓶,一边报复似的盯着他,一边发疯似的一滴不剩地把酒全部灌下去。
这样做的后果,是我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
佩洛问我感觉如何,我满不在乎地回答:“感觉很不错,如果想再来一次的话,我依然奉陪到底!”
他冷笑着叫我不要说大话,我同样冷笑着叫他不要心慈手软。
还有一次我和他单枪匹马去德国就开设分部的事与当地黑帮组织谈判,佩洛因为不满对方狂妄的口气,竟在事后私自跑去搞暗杀,他毕竟经验浅薄,报复没成,还被对方逮住,并以此为要挟提出更无理的勒索条件,企图从我们这里分一杯羹。
毒品生意、洗钱的旅馆超市都需要本地势力的保护,我很清楚只能给他们更丰厚的报酬,但是决不能让他们涉足我们的生意。
为了救他我孤注一掷,单独约黑帮老大谈判。
我对他说你手上的这个人狂妄、无耻、下流、浅薄,而且一无是处,但是对我很重要。如果你伤害他我只有报告本帮教父,他会不遗余力发动所有势力只为换他一命,我也会赌上性命换他一命,到时候慕尼黑还有没有你的地盘我就很难预测。如果你安然无恙让我带走他,我不但承诺每年这里旅馆超市餐厅的盈利用来给你增加3%的收益,而且保证维护你扩大本地势力。相信你不是头蠢驴,蠢驴才会分不清哪个更划算。
“拿什么作证?”
“如果喜欢,我的手指你喜欢那根就给你哪根。”
几十把枪指着我,我在赌自己和佩洛的生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用自己的小指救下了我和他的命。当然,承诺也必须履行,黑道有黑道的原则。
佩洛平安回到我身边,我得不到他丝毫的感激之情,他的目光依然冷酷:
“谢谢。”
“不客气。”
我们平淡地道谢,却浓烈地对抗。
为了他我不得不继续杀人,他和我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在惹事生非,他喜欢我出丑,喜欢看着我为了他被人用酒瓶敲破头,喜欢在酒吧里与各种女人调情,就像当初我那样做一样。
我知道他在报复我,只有不停地这样做,他才不会忘记我加诸他身上的痛苦。
我曾经在深夜跪在他的床前,在月光下抚摸他胸口延伸至腰下的伤痕,我知道那是雄牛角留下的伤疤,永不会销去。除此之外,我在他的背部还发现一条异常醒目的棕色伤口,位于腰际,到很像人为割上去的。
我的手指在他的伤口上蜿蜒着,抑制不住流泪,可是我的眼泪对他又有什么用?与他所遭受的创伤相比,我所受的那些报复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睁大眼睛冷冷地瞧着我:
“看够了没有?”
我摇摇头,既不舍得把手移开,却再不敢碰他。
“都是我的错……”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怎么才能消解对我的恨?我愿意接受制裁。”
“哼,这么希望被制裁吗?那就去警察局啊。”
“佩洛,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他沉默着,我则像忏悔者一样低着头,然后上帝发话了:
“把你的手伸出来。”
我把两只手掌伸到了他的面前,撑在床沿上。
“这可是你要求的……”
我低下头,突然从掌心传来剧痛,他的小刀狠狠插在我的掌心上,然后是另一只,血流如注,我没有吭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黑手”变成“红手”。
“握紧拳头!”
我忍痛握紧了双拳,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根雪茄放在上面。他的心里一定很畅快,因为我发现他的双腿在床下荡着。
“这就算复仇完毕了吗?”
“嗯?”他狡猾地笑着:“我说过我在复仇吗?我只是在满足你的要求皮耶罗,这不过是个游戏。”
我再也无法忍耐,一跃而起骑在他身上用血手掐住他的脖子:
“混蛋……你是混蛋……”
我的血蹭到他的脖颈、脸上,他又呈现出那种濒死前的神情,我不忍用力下去了,难道还要再杀死他一次吗?
我的双眼已经模糊,我只有靠嘴唇和鼻子证实他没有被我掐死。
我想象自己就是那个丑陋的秃顶,把佩洛紧紧压在下面,用手按住他乱挥的双手,我贪婪地嗅着他熟悉的气息,强硬地扩张他的口腔,拼命地吮吸他齿间的玫瑰。
我不是美丽的水精灵,他却是俊美的牧神,即使他有一半的身体不是人类,我却依然强烈地渴望占有他。
不知从哪来的力量,或许是太久的隐忍被他的残暴一触即发,我的双手依然流血不止,但是我却能顺利地扒光他身上所有的织物。
我疼痛地抚摸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把鲜血浸在他胸口、小腹、甚至用破裂的掌心温暖他冰冷的欲望,我是多么渴望能用自己再次融化他,他却用枪指着我的头。
“停止,否则我开枪!”
我忘了,忘了他还有一半不是人类,而是兽。
“我爱你……”
我举起双手,站在地上,凄惨地诉说着我的爱。
“可是……我、不、爱、你!”
他毅然决然地说。
“我愿意为你去死……”
我不会放弃。
“太晚了,”他轻蔑地摇摇头,鄙视的目光难掩哀怨:
“在肯为你死之前,为什么我听不到这句话?”
39.毒瘤
我和佩洛,我们,就像在跳一曲蹩脚的探戈。
既无法保持步调一致,又都不甘心让对方占了上风。
我们就这样在教父身边狭小的天地内转来转去,携带着危险的攻击性,当彼此的身体稍有靠近,就立刻抛开所有舞步套路,舞蹈演变成搏斗,舞不成舞,曲不成调。
我不止一次问自己:就这样跳下去,直到筋疲力尽吗?
教父的毒品生意蒸蒸日上,在欧洲的几个主要国家,如法国,西班牙,荷兰,已经日趋形成了一个运作良好的集运输、交易、洗钱于一体的链条,并且教父还在谋划着,是否能在南美以及东南亚的一些国家设立地下毒品加工点,增加生产一环,垄断欧洲毒品市场。
这实在是太大的野心,要知道,光在意大利本土,大大小小的黑手党组织不知有多少,毒品生意带来的巨大利润就如同一罐被打翻的蜂蜜,会招徕各种嘴馋的生物,当然也包括熊。
克拉莫。
教父把那不勒斯作为走私贩毒的枢纽,并在那里开设地下毒品加工工厂。但是任何人都清楚,那里是克拉莫的天下,太岁头上动土,对于远在罗马的这位西西里教父,克拉莫的首领们岂能袖手旁观,任由他人争夺天下?
由K帮在那不勒斯的毒品加工点几次被捣毁,就可看出端倪,克拉莫已经无法坐视不理了。
我和佩洛去那不勒斯亲自视察过,发现那里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最严重的一次,工厂不但几乎被焚毁,而且因为事态扩大,还上了新闻媒体的头条,引起了当地政府和警方的注意,警方顺藤摸瓜,已经有所行动了。
我们把这个情况报告给教父,教父立刻召集了所有首领,以及帮内的主要干事,包括我和佩洛,乔治和维托在内,在罗马市区的一座三十层的大厦内,召开了紧急会议,当然,我们不必担心自身的安全,除了有保镖,整座大厦也是教父的名下。对外,安东尼奥可拥有一个合法的商人身份。
教父今天神色肃穆,虽然依旧保持往日的风范,但是从他不停转戒指的动作来看,那不勒斯那里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工厂被毁,各位怎么看?”
他简单地抛下问题,冷冷地看着一屋子的人,就好像把一只活鸡投放在狼群里,他则在一旁冷眼旁观每头狼的反应。
众说纷纭,每个人的意见都不甚统一。
鲁莽的说:“应该对克拉莫宣战,没有战争和流血,就不会有胜利。”
保守的说:“应该与他们谈判,彼此交换条件,只要利益一致了,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胆小的说:“克拉莫组织的势力远远超过我们想象,要是硬碰硬还不如转移阵地,干脆把工厂搬到别的地方去。”
热血的立刻反驳:“那不就表明,我们根本就是个胆小鬼!西西里教父的颜面被扔到太平洋了?”
一个红头发的年轻人,因为过于愤怒,红着脸挥舞着拳头狠狠砸在椭圆形的会议桌上,大家都吃惊地望着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退到后面,脸孔却更红了,好像通心面上撒上的一层浓浓的番茄汁。
“咳——”教父轻轻咳了一声,转向乔治:“强尼,你的意见呢?”
被父亲第一个询问,强尼显得有些兴奋,一改往日的沉默:“安东尼奥先生,我认为应该多在牛排上撒些黑胡椒和洋葱,让他们也尝尝流泪的滋味。”
教父点点头,没有发表意见,把目光转向了佩洛:“麦克,你也同意吗?”
佩洛静静地站在靠窗的位置,视线一直在窗外的景物间盘旋,显得心不在焉,教父皱了皱眉头,我立刻走过去召回小牛犊出鞘的灵魂:
“教父在问你话。”
他转过身来,茫然地看看我又看看教父,瞬间恢复了冷静:
“问我的意见吗?”他走到圆桌前,双手撑在边沿上,眼神锐利地扫视了一圈,然后语出惊人:“斗牛场上,如果斗牛士因为恐惧而退缩,等待他的,只有耻辱或者死亡,相信古罗马的角斗士也是如此。我的意见就是……在克拉莫的脖子上插上三枝花翎,最后用十字剑刺进他的心脏!”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包括我在内,大家议论纷纷,普遍都觉得年轻人还是太鲁莽了。
但是没想到教父却微笑着说道:“这才像我的儿子!”
“不过……”他马上收敛了笑容,“今非昔比,如果在四十年前,我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干,杀他个落花流水,但那是四十年前,我们手无寸铁空有一腔热血,而现在,我们是一只熊,一只不仅有蛮力,还有智慧的熊,我们要靠的,不是手……”他指指自己的头:“还有脑子。”
“您的意思,还是要撤回工厂?”旁边一位元老问道。
“当然不是萨尔瓦,你用脑子想想。”
萨尔瓦用手揉揉太阳穴:“难道是谈判?”
教父摇摇头:“谈判是绝无可能的,即使我们愿意,克拉莫D帮的头领也绝不会赞成。”
萨尔瓦不解地问:“您的意思……”
教父提醒他道:“还记得我让麦克到那不勒斯干的那桩买卖?为了塞特罗德可怜的女儿,他可挨了不少苦。”
萨尔瓦恍然大悟似地猛点头然后不作声了。
“我们必须懂得不用大规模的流血和牺牲就达到目的的意义。”他大声说,所有人均凝神屏气,仿佛这不是一个黑帮内部会议,而是一场总统大选,人人脸上都带着虔诚的基督教徒般的崇敬。
“我们必须懂得利用一切皆可利用的手段,政治、传媒、甚至帮派恩怨,以达到我们的目的,而不浪费一兵一卒。”
“但是宗旨,就是我们西西里黑手党,绝不向那不勒斯的克拉莫妥协!”
所有人被煽动得鼓起掌来,精神振奋。就连我,也不禁佩服起教父高超的煽动技巧和果断的胆识。我一直以为他会在这个问题上为了保存实力有所退让,但是我错了,在他的字典里,绝对查不到“妥协”这个词,有的,只有前进。
但是可以预料,不浪费一兵一卒的豪言壮语,在黑色世界里是绝不成立的,每一次的扩张和吞并,都意味着将以一部分人的牺牲作为代价,这与世界大战毫无二致。不知道,这一次牺牲的,将会是谁。
教父宣布散会,单独把他几个儿子、女婿以及另外三位元老:布拉里、帕罗、萨尔瓦留了下来。
40.卧底
大家都一声不吭,询问是不必要的,相信教父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教父直截了当地说:“关于克拉莫,我不想搞得过于隆重,‘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果在这个时候真刀真枪地干上一架,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渔翁得利。这个渔翁,要么是别的帮派,要么,就是警察。”
帕罗老头搓着稀疏的白胡子,对教父的分析结果表示赞同,同时也觉得十分棘手。
“按你的想法,我们该怎么办?”
教父笑而不答,他旁边的布拉里老头略一沉思,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对我们说道:
“其实很简单,老安东尼奥的意思就是,那个渔翁,由我们来做,让克拉莫和别人鹤蚌相争去。”
我们立刻恍然大悟,萨尔瓦竖起了大拇指:“果然是安东尼,不像我们这些老的,大脑也跟着退化了。”
教父揶揄道:“不是你们大脑退化,而是整天只想着怎么吊漂亮小妞,怎么炒房产,一个是老色狼,一个是守财奴,当年的威风早被挥霍光了,只有布拉里一人还算正常。”
“哼哼”
两个老头被说得面红耳赤。
教父决定放过他们,转头对我们说:
“所以,我要从你们当中选个人出来,到那不勒斯去,到克拉莫去,做卧底。”
“卧底??”强尼首先反应,“像警察那样做一个卧底?”
他的反应过度了,教父不满地看着大儿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快,扫了他一眼接着说道:
“到克拉莫内部去,给他们制造些混乱,不是一定要端了他们的老巢,也没那个必要,搞出点情报送给警察做新年礼物,最好能挑些纷争,不论是当地民众的愤怒,还是成为那不勒斯其他黑帮的眼中钉,让克拉莫疲于应付,无暇顾及我们的工厂。”
“听起来好像不错。”帕罗老头撮起嘴眯着眼睛,翘起左腿,整个人向椅子瘫去,仿佛一下子忘掉了刚才的尴尬,完全找回了元老的感觉,他额头上布满的精明的皱纹也有几条舒展开来:“我甚至迫不及待想看到,克拉莫的沃里亚被我们整得焦头烂额的破落样儿。”
“是吗?我们可都迫不及待呢,哈哈哈哈——”
几个老头一起仰天大笑,教父从口袋里又掏出他的烟斗叼在嘴里嘬着。
还没等老头子们享受完这片刻的欢笑,强尼最先迫不及待了:
“这个卧底派谁去做?”
教父面孔立刻一板:“如果我说要你去,你觉得自己能胜任吗?”
强尼不吭声了,知子莫若父,相信教父也心知肚明,强尼狠辣有余而机智不足,所以一些传统的黑道生意,比如暗杀,绑架这类需要狠手腕的生意,都交给他去做,而不让他插手毒品生意,大概也是如此。
空气一下子僵硬,大家都在猜测这个跑去捣乱的卧底人物在教父心中谁更合适。
“不如让我试试。”
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我们都吃惊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