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香料扔出去……开门窗通风……”卢修斯觉得自己明明已经尽力说话了,吐出来的字眼却是模糊不清。
该死!虽然现在理智尚存,可心里居然生出如果能在渐月草香气中继续呆下去也不错的想法。卢修斯愤怒的咬牙,随后发现他连咬紧牙关都很吃力。
堤密尔不敢怠慢,他觉得自己的手脚再没有比现在更麻利了——立刻推开门窗,把燃烧的香料熄灭丢出窗外,然后又跑回卢修斯身边将他扶起靠在软枕上。“卢修斯,别担心!英雄剑是戈比的力量之源,我已经知道英雄剑藏在哪里,只要截断他们之间的联系,我们就可以逃出去……”
卢修斯想说哪有这么简单,可是他张了张嘴,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强行驱散渐月草的香气让他很不舒服,口干舌燥不说,思维只在瞬间活跃了一下又变得迟钝。好想……再闻一闻那个味道……卢修斯觉得心里就像有数万只蚂蚁在爬,令他痛楚难过。
堤密尔看着眼睛半阖,虚弱呼吸的卢修斯,居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情绪——此刻的卢修斯有一种别样的美感。那粉色的薄唇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堤密尔神差鬼使的凑过去,轻轻的吻了一下……
“……我,我先走了,有一个来自守望神殿的慕沙说会帮我,你等我来接你!”堤密尔慌慌张张的丢下卢修斯,脚下生风的跑了出去。明明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有一种心虚到无法正视卢修斯的心情?不对,似乎也不是心虚……除了羞涩,还有害怕……他居然再也不想任何人看到卢修斯这个样子!
这突如其来的占有欲令堤密尔不知所措,不过又有一种特别的滋味,只是那样简单的触碰,胸口就有盛满所有情感,甚至会控制不住的感觉。为什么这样奇怪?
地下宫殿无论再广阔,毕竟也是在泥土之中。事实上,爬上穹顶并不困难。只要能回到地面上,就等于是把地下宫殿的穹顶踩在脚下。难的是怎样在一堆泥地里找出穹顶的中心位置,然后掘地……不知多少尺……当然,这种确认方位的任务由慕沙负责,掘地……由堤密尔负责。
“慕沙,你确定在这里吗?”堤密尔满头大汗的站在土坑里辛苦劳作,慕沙却悠闲的蹲在坑旁看热闹。
慕沙有些不悦:“堤密尔,我可是守望神殿的奉神者,有必要骗你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堤密尔嘀咕道:“如果真这么厉害,不早就把戈比杀掉了!”
“你说什么?”慕沙微微眯眼,语气中透露出少许威胁的意味。
“……”堤密尔和慕沙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是有一点十分明确——慕沙的脾气非常坏!无关紧要的事最好不要和他顶嘴。
慕沙抬头看了看天,用一种很欢乐的语气说道:“时间好像已经过了一个漏时,如果你不再努力干活,你那个朋友恐怕就救不出来了,这样好吗?”
堤密尔嘴巴里直发苦:“慕沙,我觉得你来帮忙会快一点。”
“才不要!我是奉神者,又不像神恩战士那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慕沙笑眯眯的往坑里洒了把土:“想寻找信仰的力量必须先学会在痛苦中忍耐……”
堤密尔深呼吸了一下,对自己催眠:慕沙是在进行爱的教导!他抖了抖因为用力过度而变得酸软的手臂,再次提起铁锹奋战。
慕沙摸了摸下巴,脸上虽然笑得欢畅,但心里也有些急,按理来说,这穹顶应该就在附近,怎么会挖了都快一人深了,还看不见?
铿!慕沙还在思索,堤密尔手中的铁锹就如同敲在坚硬的铁块上一样发出让人不舒服的声音,甚至还反弹了一下。
“找到了!”堤密尔扔下铁锹,用手把泥土扒开,露出青色的穹顶。看质地似石非石,似铁非铁,上面还镌刻着精美的图案,
慕沙也跳进坑里,屈指敲了一下后皱眉道:“应该是没错了。”
“英雄剑呢?”堤密尔怀疑的看着慕沙:“你不会是捉弄我,故意让我来挖土的吧?”
“……”慕沙没有回答,却突然猛的握住堤密尔的手腕举起:“你流血了。”
堤密尔被慕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就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沾上泥沙的指尖有一丝血迹。“没关系,一点小伤。”
“你为什么要救那只鳄鱼?其实你完全可以立刻跟着我离开!”慕沙本来不想管这件事情,其实他最希望堤密尔永远是烂泥扶不上墙,这样哪怕身为引导者的他要受到神的责罚也无所谓——只要阿瑞恩大人永远得神的眷顾就可以了。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堤密尔理所当然的回答:“我永远不会抛下他一个人离开……”
渐月之森⑨
慕沙并不是出于同情堤密尔才问了这样的话,而是觉得麻烦。卢修斯虽然隐藏得很好,身上甚至还有一部份光明的力量,但是魔兽始终是魔兽,这一点不会改变。就如同一生出已烙印在骨子里的记号,堤密尔和他只适合成为死敌,又哪里可能存在什么非同寻常的关系。
“哦,当我没说。”慕沙放下了堤密尔的手,他才不关心堤密尔和那只鳄鱼之间的事情,只要他完成指导堤密尔获取及运用信仰力量的任务就可以了。如果堤密尔个人出现什么问题,那与他毫无关系。
堤密尔奇怪的看着脸色变来变去的慕沙,把沾了泥的伤口放在嘴里嘬了一下吐出脏物。
慕沙觉得自己脸部肌肉有些抽搐,他有些难以想像堤密尔居然会做出这么粗鲁的动作……
守望神殿里所有人都公认慕沙大人俊美程度仅次于阿瑞恩大人,他最有名的除了美丽的银发和比翡翠还要璀璨的双眸外,更令人心醉的是不染尘埃的圣洁……为什么要让他来教导这个脏兮兮的小鬼?
不过想想,就算堤密尔的脸蛋长得再漂亮,毕竟也是男孩子。我什么都没看到,慕沙不断的自我催眠,否则他可能会控制不住胃液的翻滚。
“慕沙,英雄剑在哪里?”堤密尔的铁锹重重的丢在慕沙脚旁,他的眼睛里已经开始闪烁警告的神色:“如果你骗了我……”
“嘘……”慕沙垂下眼,他的双手在空中虚握,森林中的所有树木都因为他低吟的古怪咒语而颤抖摇晃,阳光突破了重重枝叶洒在慕沙身上,凝成一束金色的光柱。
堤密尔后退两步把手挡在眼前,直到感觉强光消散才睁开眼睛。
慕沙手中握着一枝金色的足有一人多高的法杖,如同把阳光捏在手中。他的表情柔软温和,慢慢睁开的眼睛里充满着强大的自信。双手持着法杖微抬,然后重重顿下。丰润的唇微张,吐出几个短促的音节,随着法杖落地倏的停止。
金色的光轮如惊涛骇浪从法杖落下的那一点迅速向外扩散,所经之处,泥土、树木、花草像被吞噬了一般瞬间消失。
堤密尔震惊的看着脚下方圆至少有上千米的青色穹顶,脑子里一片空白。远处还能依稀看到泥土的颜色,森林也还是一样的森林,让人有在梦的感觉,可是一低头脚下的穹顶却提醒堤密尔不能忽略的真实。
这样强大的力量……“慕沙,难道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整我?”堤密尔为慕沙霸道的力量而心惊,如果真要帮忙,直接这么做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他来挖土?
慕沙没有理会堤密尔的质问,他一手扶着法杖,另一只手则向下虚张,青色的穹顶仿佛回应他的召唤一般,腾出缕缕青光,那些青光无一例外的凝聚在慕沙手中,渐渐组成一柄比成年男子的手臂还要粗大许多的长剑。
剑身与手柄相接的地方镌刻着怒吼的雄狮头像,手柄缠绕着银光闪烁的丝络,青光闪烁的剑身在迎向阳光时,仿佛是透明的一般,青色的流光在剑身里不断游动。
英雄剑不甘束缚的低声呜咽,它挣扎着从慕沙手中跳出,浮在半空中,剑尖怒指着天空,剑身不停的旋转着,散发出令人心醉的光芒。
青色的穹顶突然出现丝丝裂纹,并且响起啵啵的声音,仿佛预兆着下一秒,穹顶即将破裂。
“堤密尔,征服它!”慕沙用法杖指了指英雄剑,一道金光将英雄剑往堤密尔面前推去。
英雄剑被金光击中顿时失去了平衡,它的剑尖对准了堤密尔心脏的方向,以无以伦比的疾速刺去。
堤密尔根本来不及躲闪,眼前青光一闪就感觉到心脏里一阵冰凉,那种凉意随着血液迅速向四肢扩散,痛感在这瞬间反倒不怎么强烈,铺天盖地的青光覆盖了全部的视野。死亡是这样的?堤密尔恍惚的思考着。
远远的,不知从哪里传来独角兽的嘶鸣,堤密尔侧耳倾听片刻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不属于斯普莱斯任何一个岛屿,无边的黑色大地四处熔浆流淌,数不清的深沟山丘望不到边。密密麻麻的魔兽同时仰天呼啸,似在挑衅。每一次吼声都震得大地抖动不止,瞬间又撕裂出更多的裂缝。
天空中飞翔着大量的独角兽,它们也嘶鸣着与魔兽们对抗。与死去的梦露不同,这些独角兽头上的角是金色的,几乎有半身长,两侧的翅膀一张一合间能飞出上百米。每只独角兽的背上都坐着一个身穿银色盔甲的战士,他们手中的光剑每一下挥斩都能带起一片鲜血和残骸。但只要有一只魔兽死去,便会有更多的魔兽冲上前来,不要命的扑向杀死同伴的银盔战士,将他们扯落地面,眨眼前将他们撕碎吞食。
堤密尔从未见过如此悲壮的战争,突如其来的灵魂冲击,那种震撼难以用言语形容。他暗暗为明显处于劣势银盔战士着急,可是他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了。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就连地面上叫嚣的魔兽也蜂涌着穿过他的身体,并未造成任何损伤。
就在堤密尔不知所措的时候,身旁突然嘭的一声巨响,一个银盔战士因负伤从独角兽身上跌落,魔兽们如狂化了一般蜂涌而去,但却被随后追来的独角兽用金色的独角扫开。可独角兽再护主心切,也挡不住四面八方进攻的魔兽,很快,它优雅的身躯也变得血迹斑斑,动作逐渐迟缓。
堤密尔跑到那位银盔战士身旁,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而银盔战士居然也看到了他,无言的把自己手中的长剑递交给堤密尔。银盔战士没有说话,他静静的垂下了手,宣告了他的死亡。他的身体瞬间幻化成漫天银色的光点,将蠢蠢欲动的魔兽阻挡在外。
独角兽流着眼泪立身嘶鸣,巨大的翅膀用力扇动着,强大的气流将一些体型稍小的魔兽吹出老远。随后,它跪下腿,伏低了脑袋,示意堤密尔爬上自己的背。
堤密尔根本来不及思考就已经提着长剑跨坐在独角兽的背上,用力劈向回扑的魔兽。那些抵挡不住魔兽再次迫近的银色光点迅速收拢,突然附在堤密尔身上幻化成一套银色的盔甲,轻薄却无比坚固的盔甲将堤密尔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独角兽屈腿一蹬,巨大的翅膀用力挥拍着空气,在魔兽扑来之前升到了半空中。
许许多多的银盔战士驱使着独角兽迅速在堤密尔身边靠拢,同时击打着自己的盔甲,发出激励士气的吼声。堤密尔心中突然生出无边的勇气与豪情,他想让这片黑色的土地绽放绿色的生机,将那些凶恶的魔兽驱离饱受苦难的大地。
银盔战士们就像是听到了堤密尔心中的呼喊,他们举起手中的长剑刺向空中,太阳仿佛从暗沉的天空中被召唤出来一般撕裂了乌云,洒下无数光束,经由每个银盔战士手中的长剑,最终汇集到堤密尔的手中。
堤密尔感觉到身体里充满了强大的力量,甚至澎胀得让他有些难过。他将那柄不知何时变得沉重无比的长剑用力一挥。半月形的光轮顿时出现,光轮在瞬间又分解成无数细小的光刃如雨一般洒向那些魔兽。
无数魔兽哀嚎着死去,痛苦的吼叫声令堤密尔心跳不已,他浑身都在发热,手心也冒出一层汗水,但他没有停止,而是挥剑让身后的银盔战士们往更多魔兽聚集的地方冲去……
“堤密尔……醒过来!”堤密尔瑟缩了一下,眉间突然产生的刺痛使他有些迷惑。等眨了眨眼,堤密尔才发现自己居然与慕沙站在半空中,而慕沙的手指仍然点在他的眉心。刚才所经历的厮杀,只是一个幻影。
原本踩在脚下的青色穹顶已经塌陷,隐约可见地宫底部照明的灯花,凉嗖嗖的风从地下宫殿底部吹上来,像野兽呜咽的低吟。
堤密尔迷惑的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没有伤口,没有血迹,之前那袭胸的一剑就像是个梦。英雄剑安静的躺在自己手中,依旧是透明的剑身,光芒却收敛了许多,不像之前那般耀眼。
“啊啊啊!救命!”堤密尔一分心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猛的下坠,他挥舞着手和脚,试图继续停留在空中,可强烈的晕眩感却让他头昏眼花不能自控。
“笨蛋!”慕沙的声音在堤密尔耳边如炸雷一样的响着,让堤密尔本就混乱的脑袋更加疼痛。但很快,堤密尔发现自己停止了下坠,所有的重力都集中在了扶在他腰部的手上。
慕沙用看白痴一样的表情瞪着堤密尔:“试着调整身体里的能量,感受它与自然的联系。”
堤密尔晃了晃脑袋:“这怎么可能……”他哪里来的力量?慕沙简直是胡说八道!
“哦!那我没办法了……”慕沙的话才说到一半,就把手一松,堤密尔顿时头皮发麻,情不自禁就喊出声来。
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堤密尔紧闭着眼睛,拼命的寻找身体里从未存在过的力量……明明是极短的时间,堤密尔的脑海里却出现了无数次掉在坚硬的石地上摔成肉泥的景象。他捏了捏拳,发现英雄剑居然没有被他丢开……就在这霎那的明悟间,英雄剑突然散发出道道青光,一股纯粹的力量通过手柄传进堤密尔的身体。
堤密尔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身体内似乎真有未知的能量巧妙的与空间保持了平衡。他想着回到慕沙身边,居然真的一下就飞了上去。
“还不赖嘛!”慕沙仅仅是象征性的表示了一下惊讶,丝毫没有愧疚,仿佛刚才把堤密尔扔下去的人不是他。
“你疯了吗?”堤密尔心中一阵后怕,如果刚才没有英雄剑的帮忙,他说不定真的会摔死。
“我没有疯……不过有人要疯了……”慕沙耸了耸肩,嘴角往下一撇。
堤密尔还没问是谁,就听到地下宫殿里传出嘶嘶的声音。起初只是细微的响动,慢慢的越变越大,甚至让人胸口烦闷,生出想呕吐的欲望。
慕沙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堤密尔,若没有英雄剑,青色魔物戈比无法变成人形,甚至还会削弱他因英雄剑而获得的力量……”
“请说重点。”堤密尔有些愤愤不平。他现在越来越怀疑这个慕沙是不是看他不顺眼,所以故意整他。
“他估计要找你拼命了!”慕沙微笑着指指下面,同时身影瞬息出现在千米之外。
堤密尔突然觉得后脑发麻,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拼命往前狂奔……慕沙只教了他怎么在空中不掉下去,可还没教他怎么瞬间移动啊!“慕沙,你是混蛋……”
一股腥臭的风从堤密尔脑后吹来,又湿又热……堤密尔四肢僵硬得几乎无法动弹,他慢慢的转身……一条足有三个堤密尔粗大的圆形柱体伫立着,甚至还微微颤动……显然是活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