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未眠————木荒

烛火已灭，几缕月光流入，舱中光亮熹微，暧昧模糊，看不清身边男子的脸。
我不悦地叫道：“云小七。”
“嗯？”
“我们可不可以不睡一起？”虽然知道舱中只有这一张床榻，但一想到两个赤裸裸的男人挤在一张被下，总是觉

得别扭。
“可是，”昏暗中身旁人的眼睛倒是亮晶晶的，“我们扮的是夫妻，该睡在一张床上的......”
我眉头皱得更紧，“那今晚就夫妻吵架，分床睡好了！”
“可是，这里只有一张床......”
“相公应该疼娘子，所以相公该把床让给娘子睡。”
“可是，这里也只有一床被子......”
“相公自然该把被子留给娘子。”
一阵沉默。然后，被子另一半被掀开，又小心地盖好，身边的人下了榻去。
我再次闭上眼，却不知为何，再也睡不着，反而越来越清醒。
于是耳中的咳嗽声便分外清晰，一声剧似一声。
终于忍不住侧过头，睁开眼。
借着暗淡的月光，瞧见抱膝坐在角落的青年，脸深深埋在臂中，全身蜷成一团。
就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睁着眼，自黑暗中静静凝视了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翻过身。
在一声紧似一声的咳嗽声中，我淡淡道：“云小七，分你半张床，你上来睡罢。”
14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迷迷糊糊中觉出不适，努力清醒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竟是被人抱在怀里，肌肤厮磨，交颈相偎，一只手横在我的腰

上，霸道地封住我的退路，而被下那火热坚硬抵在我腿间的异物......
从来潇洒流连花间的我有一时间脸上竟有点发热，用力想挣开身边人的钳制，却不想这睡梦中的小子力气倒是不

小，我挣了半天也没挣开，反是一番挣扎扭动中肌肤厮磨越发异样，身下异物感也越来越鲜明。一怒之下我一把

拍上那张闭目安眠宁静纯真仿若孩童的脸，低吼道：“云小七，你给我放手！”
长长的眼睫轻轻颤颤，而后黑眸缓缓睁开来，怔怔地望过来的眼中一时溢满迷茫，迷糊而又茫然的表情竟是如孩

童般纯净，半晌，方轻轻唤道：“小眠......”
许是沉睡初醒，云小七的声音略显沙哑，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听来竟是含了一丝不自禁的慵懒。心中蓦地滑过一丝

异样，我摇摇头，伸出手去将云小七的脸颊往两旁一拉，恶狠狠道：“快放开我！”话毕，只觉自己窝囊，竟连

个毛头小子也挣不开，不禁更觉气闷，手上加力，云小七的脸登时被我扯成猪头状，模样甚是滑稽。
许是终于清醒过来，云小七开始挣扎，揽着我的手臂一紧，一个用力，我尚不及防备，已被他一个翻身带动，双

手仍扯住他的脸，身体却已俯压在他身上，胸贴胸，腿贴腿，还有身下那火热齎张的异物......
一愣之后，我越发厉害地挣扎起来，板起脸道：“云小七，我生气了！放手！”
不知是不是我手上用力太大，身下的人脸上浮出了痛苦的神情，声音越发低哑：“小眠，不要动......”
你叫我不动我就不动？我愈发使劲地挣扎起来，却不想这小子竟猛地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我正欲怒斥，忽

然觉到他抵在我腿间的东西，猛然间明白过来，当下身体一僵，一抬头，却触上他的目光。
是那样幽深漆黑的目光，一瞬间竟让我有点恍惚，而再看去的时候，目中却仍如平日一般清澈如水，却是含了满

满的委屈，就好像一个被人欺负无处可诉的孩子。
我哭笑不得，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一时寂静。呼吸可闻。
......
......
......
眼看身上的人半天没有动静，眉酥眼重，竟似是打算在我身上继续补眠的样子，我终于忍不住吼道：“云小七，

你还不快给我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很重！”
整衣洗漱，用饭完毕，终于可以停船上岸。
正准备出发，云小七忽然道：“小眠......”
我挑眉，嫣然一笑：“相公，有什么事吗？”
他看了看我，低低嗫嚅道：“我们......可能不能去了......”
我皱眉：“为什么？”
他惴惴地看了我一眼，又连忙垂下眼去，并不答语，只缓缓自怀中掏出一样物事。
一团......？
他低低道：“银票都被水浸湿了......”
我看看面前的人，再看看他手中的一团“银票”，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身。
上岸。
“小眠？”云小七追上来。
我住脚，回眸，微笑：“银票不能用了，那是你的事，必须为娘子购置衣物付钱，那也是相公你的事，所以──

关我什么事？”
“可是......”云小七苦着脸，有点无措的样子。
我当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终是冷冷一笑道：“这么大个人了，连点银票都保管不好，你还想怎样？你还能怎

样？”
“可是，”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委屈屈地看过来，“是你把我踹下水的......”
“......”
我深呼吸，拂袖，转身。
却被某人拉住。
云小七低低道：“小眠你不要生气......”
我回眸，咬牙，微笑：“奴家哪敢跟相公生气？”
“可是小眠笑得好狰狞......”
狰狞？这小子竟用‘狰狞'这种词来形容优雅的我？！我当下大怒，正欲发作，却听他低低接道：“虽然小眠连狰

狞起来也很好看......”
......这、这小子！
他轻轻地扯住我的衣袖，望着我道：“小眠不要担心，银票的事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我当然不担心，担心的该是你才对！我斜着眼睨他：“那你有没有想到办法？”
他老实地摇头：“没有。”
“那你什么时候能想出来？”忍耐状。
“......不知道。”十分诚实。
“那你还让我不担心？”忍耐忍耐状。
“因为有小眠啊，小眠那么聪明，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双眼闪亮，十分自信。
我再深深一次呼吸，伸指戳着云小七的脸，一字字挤道：“云小七，你觉得你是笨还是聪明？”
云小七眨眨眼，充满期待地问道：“小眠觉得呢？”
我直直盯着他，良久方一声叹息：“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聪明，我只知道，我很笨。”
云小七轻轻握住我的手，眨着清澈的大眼睛，安慰道：“没关系，就算小眠很笨，我还是很喜欢。”
“......”
15
最终，我和云小七还是进了城去，毕竟，总不可能在荒山野地间捡到银子。
作小鸟依人状与云小七上得一间酒楼，优雅地点了一大桌菜，这才转过头来看着愁眉苦脸的云小七，柔声问道：

“相公可要陪奴家喝上一杯？”
云小七苦着脸道：“小眠......”
我抿嘴一笑，向一旁伺候的店小二道：“好罢，再加一坛上好的竹叶青，先就这些罢。”
“好咧！”店小二吆喝着退下，装饰精雅的雅间一时只剩下我和云小七。
“小眠......”云小七的脸苦作一团，“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我优雅地端起清茶，优雅地啜饮一小口，然后好整以暇地幽怨道：“难道相公舍得让奴家挨饿？”
“可是......我们并没有银两可以付钱......而且小眠还点那么多......”
我再优雅地饮一口，微笑道：“我自然有办法。”
云小七的眼睛登时闪出光芒：“小眠想到办法了吗？”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点头道：“嗯。这么简单的办法，我为什么这会儿才想到？”
云小七的大眼睛里写满期待：“什么办法？”
我悠悠再饮一口，搁下茶杯，微笑道：“把你卖掉。”
眼前的人登时石化，下一刻，却是委屈得像要哭出来：“小眠......”
看着那张皱成一团的脸，我顿时心情大好，微笑道：“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换个法子。”
云小七急急问道：“什么法子？”
我心下好笑，面上却作为难状道：“不过我还是觉得卖你这法子比较好啊......”
“小眠不要把我卖给别人！”云小七的的声音里竟似带了一丝哀求。
“为什么？”好整以暇地反问他，这宝宝，逗起来真好玩。
“卖给别人，我就见不到小眠了，如果小眠一定要卖，那，我卖给小眠好了......”
我一愣，下一刻，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云小七见我突然大笑，不明就里，只好怔怔地看着我。
我理理鬓边发丝，嫣然一笑道：“这么难得的相公，奴家哪舍得卖给别人？奴家还是自己留着好了。至于银子嘛

，相公你难道忘了你的本行？”
“本行？”云小七一愣。
我欣赏着云小七为我修理得十分漂亮的指甲，悠悠道：“当初你既有胆子上南陵王府偷藏宝图，那这会儿去个大

户人家盗些银两出来应该没什么问题罢？”
云小七动了动嘴，却什么也没说。
我斜睨着他：“怎么？你不愿意？你不本来就是干这一行的么，难道还会觉得为难？”
云小七果然有些为难，小声地道：“小眠，能不能，想想其他法子......”
这小子，竟连做个小偷也做不到家！我当下没好气道：“别的法子嘛，我是暂时没想到，我只知道，如果你不想

办法去弄银子的话，你的娘子我就会因付不出饭钱来被困在这里，说不定还会被送到官府......”
“......好吧，小眠你说，我要去偷哪一家？”
我当下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要钱自然该找那城中有钱大户，我又不在城中居住，又怎知道是哪一家？这小子，竟

连这种问题也问我，真不知道从前他这小偷是如何当的！
正要开口，忽听隔壁传来声音：“快看，快看，那就是苏若烟啊！”
苏若烟？这个名字好像很熟悉啊......
“苏若烟？本城第一美人苏若烟？”
我心中一动，将头探出窗外向下瞧去，果然便见楼下绸缎坊前落下一顶红呢小轿，一女子在丫鬟掺扶下正从轿中

下来，看身影，风姿绰约，楚楚动人，看面容，更是清丽绝俗，秀美绝伦，只是眉间却拢了一段轻愁，眉心微蹙

，当真是我见犹怜......
这名字，这样貌......
记忆里突然浮出些许画面......两年前......不幸中媚药之夜......那个以己之身解救我、曾与我有一夕恩爱的

女子......未曾出语相留，但眉目间依稀可见对我情根深种......
“就是她啊，千娇万俏的一个小美人儿，听说还是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没想到最后却落到一个糟老头子

手中......”
“嘘，小声点！要是被尹大人的人听见......”
“......我就是气不过，那姓尹的一大把年纪，又已经有十几房妻妾，怎么还到处强抢民女！”
“唉，他是本地知府，这里就数他最大，一般小民又能奈他何？”
“堂堂朝廷命官，做出此等事来，难道就没有王法了？”
“王法？在这里他就是王法！他的女儿是当朝南陵王的王妃，有这层大靠山，一般人谁又惹他得起？你我升斗小

民，哪管得了这种事，来来来，喝酒喝酒！”
......
我猛地一把拍上桌子，桌上的杯盘碗碟登时跳了一跳。
云小七似是被吓了一跳，忙道：“小眠怎么了？”
我恨恨道：“云小七，你就去偷他们说的那个尹知府家！能偷多少就偷多少，最好把他值钱的宝贝都给我搬出来

，绝不能手软！”
16
虽然说是要等云小七偷了银两来付饭钱，但那小子不懂得我不过是他逼他就范，反是不放心把我一个人“抵押”

在这里，一定要带我离开。我心里好笑，我要走，难道这小小一个酒楼店家还拦得了我？
但我到底好奇这宝宝能有什么法子不用付钱正大光明走出去，于是好整以暇地等着。却不想那小子忽然掏出一块

玉佩来，质地莹润，显是上好之玉，看那玉上竟还刻有一个小篆的“云”字，若我没猜错，这当是他家传之物。
我皱眉，这小子，不会笨到要把这玉拿来抵饭钱吧？这也太暴殄天物了！
云小七朝我笑一笑，果然叫了店小二过来。
“客官，您有什么吩咐？”尚且不知我们两个身无分文，店小二倒是殷勤得很。
云小七道：“小二哥，我看对街有一家当铺，麻烦您将那当铺老板请来这里。”
店小二闻言先是愣了一下，下一刻，脸色却一下子沈了，看我们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防备和鄙夷，但终是没有拒绝

云小七下了楼去，想必是意识到若不去的话，这一桌饭菜必是白白奉献了。
片刻后，店小二果然领着一名身着宝蓝绸衫矮圆身材的中年男子进了来，看样子就是对街那当铺老板了。
云小七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玉佩递过去，微笑道：“老板，请您看一下，这玉佩能值多少钱？”
那老板接过玉佩，看了看，突然瞪大眼睛，忙伸手揉了揉眼，又细细地瞧了一番，这才一脸惊愕地望向云小七，

问道：“你这玉佩从哪里来的？”
云小七不答，只微笑道：“老板果然是识货之人。”
那老板瞪大眼睛愣愣地望着云小七：“你......你是......”忽然腿一软，竟似是要跪下去的样子。
云小七连忙扶住他，微笑道：“适才与内子逛街时不慎丢了银两，到此时饭毕方才发觉，只得将此玉佩暂时典当

，以支饭资，不知老板觉得这块玉佩能典当多少钱？”
老板捧着玉佩，倒像是捧着一块烙铁，连手都颤抖起来，忙道：“公子您说多少就是多少好了。”
一旁的店小二一脸诧异。连我都好奇起来，这玉佩虽是上好，但怎么说也是云小七在典当，这老板怎么是这种反

应？莫非这玉佩大有来历？
云小七想了一想，道：“这样好了，就先当二十两银子，先把这饭钱付下好了。”
“二、二十两？”老板的眼珠登时瞪得比铜铃还大，手抖得更厉害了。
云小七笑着点点头：“嗯，就二十两，还请老板务必将这玉佩保管好，在下一获银钱，必当马上来赎回。”
老板一边伸手拭额上的汗一边忙不迭地点头哈腰：“是，是，小人一定会好好为公子保管这玉佩，公子请放心。

”
云小七点点头，沉吟道：“至于这玉佩的来历嘛......”
老板忙道：“公子放心，小人口紧，一定谁都不说！”
云小七笑笑，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银两，一部分交到店小二手中，一部分收起来，然后拉起我的手，走出酒楼。
一出酒楼，我就忍不住问道：“云小七，那块玉佩到底有何特别贵重之处？”
云小七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瞪大眼，“那不是你家传的宝物么？”